▌經盛鴻宣稱的流言
再來看看這三位作者對於孫元良的敘述:
(尹集鈞,1997)國際委員會對中國軍隊將領給予特別照顧,將他們安頓在
較為安全的地方,如金誦盤先住美國大使館,後移到金大教授宿舍樓;孫元
良混在金女大女難民中;邱清泉經貝茨安排在金大管理大樓的最頂層密室
(黃慧英,2002)拉貝和國際委員會仍保護了許多軍人,特別對中國軍隊的
將領給予了特別照顧,將他們安頓在較為安全的地方。陸軍野戰救護處處長、
代中國軍隊衛生部部長金誦盤,先住美國大使館,後移到金陵大學教授宿舍
樓;第71軍軍長兼87師師長孫元良,混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女難民中;教導
總隊的參謀長邱清泉經貝德士安排在金陵大學管理大樓的最頂層密室
(經盛鴻,2005)第72軍軍長兼第88師師長孫元良被魏特琳隱藏在金陵女子
文理學院的女難民中;教導總隊參謀長邱清泉被貝德士密藏在金陵大學管理
大樓最頂層密室……南京衛戍司令部衛生部部長金誦盤先被藏在美國大使館,
後被轉移到金陵大學美籍教師宿舍樓
[圖]《南京淪陷八年史》第1021-1022頁、《拉貝傳》第249頁、
《1937南京大救援》第59頁對照。
https://i.imgur.com/uTuNBWe.png
可看到這三位作者對於金誦盤[14]、孫元良、邱清泉藏匿地點的敘述都很相似。
黃慧英在書中多處引用《拉貝日記》,但該段卻沒有任何資料出處;尹集鈞同樣
也沒有註明資料出處;僅有經盛鴻宣稱資料是出自《拉貝日記》。
因此,經盛鴻是《拉貝日記》佐證孫元良躲藏在南京此一流言的始作俑者。他於
2011年接受採訪時繼續推波助瀾,「『……南京失守後,孫元良就曾經化裝躲進
妓院得以存活。後來在妓女和相關人員的幫助下,才逃到了安全區。』經盛鴻告
訴記者,這些記載在孫元良的回憶錄以及《拉貝日記》中都有記載」
(http://bit.ly/2NboQNt)——不曉得經盛鴻是看了誰寫的孫元良回憶錄[15]。
▌尹集鈞的傳記故事
孫元良由西方人士保護躲藏在南京,此一流言目前可追溯到的源頭,是尹集鈞的
《1937南京大救援——西方人士和國際安全區》,該書的寫作素材包含參與南京
安全區的西方人士日記、書信,以及各方相關記錄。尹集鈞加以虛構發揮、撰寫
故事,在敘事之外,還身歷其境地描寫筆下人物面對殘酷艱難局面的內心感受。
該書僅在卷首略略摘錄了部分素材,沒有註釋和參考資料出處。
除了敘述西方人士藏匿國軍,尹集鈞又透過馬驥牧師(John Magee,約翰·馬吉)
的視角,敘述他們於1938年2月上旬之後,秘密籌謀將孫元良等國軍將領護送出
城,搭船往西前往安徽,「這一天上船出走的有邱清泉、廖耀湘……次日,又
『照畫葫蘆』渡河成功的有孫元良、廖新棚[16]、劉啟雄等將領」。而該段敘述
有很大的問題。
[圖]《1937南京大救援》,頁268-270。尹集鈞描寫馬驥親自送別,國軍將領
不禁感動落淚的場面。
https://i.imgur.com/cYIp0n4.png
首先是沒有資料出處也無從查證,而馬驥此期間的書信並沒有提到收容與護送國
軍將領之事[17]。
其次劉啟雄於12月時已被日軍搜索俘虜,照片刊登在1938年1月1日發行的《支那
事變畫報》第14輯第23頁;他後來加入汪精衛政權。即劉啟雄不可能受到馬驥
護送逃離南京。
最後,在國史館檔案中,韓德勤於1月29日通報[18],獲悉孫元良已抵達泰縣
(今泰州市),孫元良也於1月31日通報抵達淮陰,孫元良是往南京東方逃離。
實際的時間與方位,和尹集鈞的敘述都不符合。
既然尹集鈞的傳記故事有很明顯的錯誤,除非引用者能夠註明尹集鈞的資料出處
可供查證,或另行提出資料佐證,否則尹集鈞對於孫元良被西方人士藏匿的說法
沒有根據,因此亦不足以採信。
▌小結
檢視資料出處之後,可以發現這些資料有著許多疑點以及嚴重錯誤,因此我認為
這些資料都不足以採信。
然而,經盛鴻十餘年前宣稱《拉貝日記》佐證孫元良躲藏在南京,此一虛構流言
現在卻成為主流說法。而宋希濂宣稱的流言,經由中共官方主動運用網路宣傳也
更加流行[19],將歷史弄得面目全非。
▌參考資料
[1] 國史館數位典藏號:002-090200-00046-090、002-080200-00281-018。
[2] JACAR Ref.C11111938300。
[3] 國史館數位典藏號:002-090105-00002-386。
[4] 第88師的盧畏三在〈第八十八師扼守雨花台中華門片段〉回憶,廖齡奇率領
不到兩千人殘兵渡江。出自《南京保衛戰:原國民黨將領抗日戰爭親歷記》,
1987,頁165。
[5] 徵集文史資料是中共政協統戰工作的一環,現今為政協的法定章程第十九條。
而《文史資料選輯》的成書過程與問題,可以參考林美莉〈中共政協「文史資料」
工作的推展,1959-1966──以上海經驗為中心〉,許水濤〈文史資料與口述歷
史〉,以及雷戈的研究。
[6] 參見《浩劫中的抗爭——十年風暴中的愛國民主人士》,頁10-15。
[7] 《抗日戰爭正面戰場》,頁489-496。
[8]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5a676d0100mvp2.html
[9] 《南京淪陷八年史》,2005,頁1021-1022。亦見經盛鴻《西方記者筆下的
南京大屠殺》,2011,頁259。
https://books.google.com.tw/books?id=TTKAAQAAQBAJ&pg=PA259
[10] http://phtv.ifeng.com/a/20150713/41245140_4.shtml
[11] 國史館數位典藏號:002-080200-00486-076、014-020200-0163、
020-050204-0019。
[12] 國史館數位典藏號:002-080200-00496-042。
〈黃秉衡八十自述〉,原刊載於《傳記文學》第38卷第6期,1981,頁112。
https://blog.boxun.com/hero/xsj1/303_3.shtml
[13] 參見〈胡佛總統輪綠島擱淺記〉,《中華海員月刊》第673期,2009。
http://www.ncsu.org.tw/file/sea673-1.pdf
以及JACAR Ref.B10074513400。
https://www.jacar.archives.go.jp/aj/meta/image_B10074513400
[14] 蔣公穀在這段期間與金誦盤同行,他著有《陷京三月記》,詳述其經歷,
參見《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3集《倖存者的日記與回憶》,頁47-85。
[15] 經盛鴻來臺灣時獲得孫元良的回憶錄(可能是2013年或之後),他看到了
回憶錄中,關於孫元良撤退的敘述有所不同。
https://www.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201657083760939
[16] 廖新棚的名字依據《國民政府公報》第2419號之任免令為「廖新枬」,
其他文獻另記載為廖新柵、廖新楠。
http://gaz.ncl.edu.tw/detail.jsp?sysid=E1179268
[17] 《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4集《美國傳教士的日記與書信》,頁144-175。
[18] 國史館數位典藏號:002-080200-00494-033。
[19] 作者署名為理水、小王同志的〈孫元良緣何引爭議〉引述了宋希濂宣稱的
流言,文章發表在中共國家機構中國歷史研究院的微博,有15萬點閱數;共青團
中央的轉錄則有超過100萬點閱數。該文將孫元良斥為「民族敗類」,宣稱要
「撥開歷史的迷霧,發現事實的真相」。中國歷史研究院將這篇文章列入其經營
新媒體平台的成果之一「在網絡上形成批駁歷史虛無主義的態勢,切實引導網友
樹立正確的歷史觀。」
http://cpc.people.com.cn/BIG5/n1/2019/0826/c64387-31317388.html
中國歷史研究院是中共於2019年1月新成立的國家機構,目標包含了「講好中國
歷史」。首任院長兼黨委書記為高翔,之前擔任中央網信辦副主任時,著重引導
網路輿論;他上任後表示「當前歷史思潮中出現了一些噪音和雜音,如庸俗化和
歷史虛無主義等,我們必須予以正視,要清晰而堅定地發出中國學術的『歷史正
聲』。」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9-06/17/c_1124631889.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