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 《夢遊的犀牛》

作者: boneofbeauty (草木)   2025-01-30 23:59:21
註:以下藍字標註皆引用書中文句。
我一直走,一直走,彷彿身後有命運的千萬追兵。
    沿途光影閃逝,風景極美,都寫著同一句讖語:
  「走吧,走吧,你不能停。」
詩人林禹瑄的首部散文集。
可能是因為詩人出身,文字讀來總有和諧的韻律感;
可能是因為曾兼職記者寫採訪,她筆下的他國苦難歷史偶爾會錯覺自己看的是報導文學。
第一次聽說這位作者,是朋友分享她的詩集《春天不在春天街》。
第二次再看到這個名字,是另一個朋友推薦了這本書:
「寫最血淋淋的邊境、貧窮、戰爭、難民、女性。」
當晚翻到書裡同名篇章的節錄後,覺得寫得太好,隔天就衝去買了。

但其實不只寫邊境、貧窮、戰爭、難民、女性,
還寫離別、遠行、毀壞的美、如影隨行的孤單和離散的痛苦。
 遷徙真正的意思是:沒有任何空間屬於自己。
 最理想主義的那群人注定要長久地浪遊。
本來擔心會用字艱澀,卻意外地好讀。
畢竟是散文集,沒有太緊密的主旨,像作者這茫然不知去向不見歸途的十年浪遊。
可以把它看作一本遊記,一部青年出走的日記,或一封致所有在路上流離失所的流浪者的
情書,但作者敘寫的內容蘊含著比一般遊記日記情書更為沉重更深刻的東西。
曾看過一句話,確切的原句已經想不起來了,但大抵是說:詩文不如繪畫真實,又不如音
樂抽象。那文字存在在藝術中的價值是什麼呢?
我想是想像力的馳騁,虛實交錯間,像句引言,帶領觀者看見與作者看見的相似又不相同
的景象吧。
短短幾行間,就能帶讀者從她關子嶺的山中舊家,飛越幾千里幾十年,來到或陰沉或酷熱
的異國。
濃厚的、我能與之共鳴的鄉愁,忍不住一看再看:
「究竟為什麼出走?她想抵達的他方到底在哪裡?」
有幾篇我都很喜歡,〈廢墟〉、〈邊境〉、〈等雪〉、〈山牢〉、〈他城〉……
還有【輯四】的所有篇章,〈法文課上的異邦人〉竟然看到哭。
我想我的確愛精心雕琢的娟麗文字,愛宏大奇幻的世界,也依然會為小說中虛構人物的悲
歡而流淚,
但必然是這樣層層積累的真實,才能在一瞬回眸就擊中我。
關於難民關於戰爭,想說的很多、又什麼都不想說了,只怕自己也淪於傲慢的凝視。
最後節錄二段分享。
其一是作者在難民聚集的公園裡遊蕩,想找個人採訪:
一天我站在公園一個角落,看臉色陰翳的人們來來去去,忽然一個中年男人站到我旁邊,
啜了一口手裡塑膠杯中的熱茶,用風吹落葉那樣極隨意的語氣開口:
  「你也是難民嗎?」
  後來有段時間我把這個情節拿來當填補對話空隙的笑話講述,雖然其中除了對我當時
初次做報導做得一身狼狽的自嘲部分之外,沒有任何好笑的元素。和那些說著說著就哭了
的笑話一樣,我將同樣的故事反覆說了許多次之後,才海邊翻找石頭般地終於發現了那個
問句為何頑固附著在我記憶深處的蹊蹺——他不可能知道我和公園裡大多數的人一樣,幾
個星期前剛剛用一張單程票券抵達了這座城市,並且此前對其一無所知;不可能知道我在
出發前像電影《憂鬱貝蒂》裡貝蒂放火燒房一樣地辭職賣書丟雜物退公會退套房結清銀行
帳戶,清清醒醒地將後路斷得乾乾淨淨之後,又在前往機場的路上弄丟了所有衣物,不得
不徹底成為另一個人;也不可能知道在那之前的十年裡我過著每天都想逃到遠方的生活,
執念如此強烈以至於真的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之後,才慢慢覺察到周圍一整個黑洞那麼大
的孤寂與荒涼,面對難以為繼的履歷和存款而無法不終日惶惶不安更甚以往。他不可能知
道為了理解抵達是開始而不是結束這個簡單的事實,我必須付出一輩子失根的代價。他不
可能知道,因為當時我也不知道。
  他想必在我身上看到了更接近本質的什麼。
  那個「什麼」至今仍時不時令我害怕。
                —— 節錄自〈逃難的人 (代跋)〉
其二是作者寫她斷裂的親緣,看了很難過:
  母親自然不知道我在抽菸。出國第一年她以為我只是放個假,很快就會回到原來的工
作裡,偶爾對我在遠方的生活仍抱有一點不帶情緒的好奇。一次電話裡她忽然問:妳沒有
抽菸吧?我說當然沒有,還提醒那個問題對我的學位多麼侮辱,像數學系的學生連一加一
都答錯。母親喜歡我的學位,很滿意地相信了。
  我難得沒對她說謊。菸是疫情期間才一個人悶悶抽起來的。那時候母親沒再問過這個
問題。瘟疫在歐洲竄起後幾個月,她許多年累積的不理解、失望和怨懟一併爆發出來,尖
銳話語的頻率提到最高,成了人耳無能聽見的聲響,兩人遂不再交談。疫情平緩下來之後
,剩下母親最後一句話迴盪在乾涸的對話框裡:妳就是個沒有家的人。
  母親的一生只有家,於是那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意思更像是:妳不是人。母親從來
就善於預言。帶著新的工作和名字,在新的國家漂泊,我徹底成了一艘忒修斯之船,偶爾
有人起疑,便用新的語言神神祕祕地講述我原來名字的意思。有人說那是一條古時的巨型
蜥蜴,有人說那是黃河流域上的第一個皇帝,奇蹟似地治好了洪水,為此三過家門而不入
。不懂中文的對方總是聽得一愣一愣:好厲害的名字,但三過家門不入會不會太荒唐?
  一點也不荒唐。離開臺北後我坐高鐵南下,經過嘉義,又經過了臺南,到高雄的時候
終於想好了,忘了家的女子哪天回家的時候要跟母親說,除了我的名字,一切全都浪費了

                —— 節錄自〈過境〉
作者: Lavone (塞壬的沉默)   2025-02-01 01: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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