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六金言
畫兒迅速帶回解降寶物,眾人都萬分驚喜,但在知道解法後即陷入掙扎,這地
宮迴音隆隆,要對著贖罪缽一一懺悔自己罪狀,弄得人盡皆知,實是太過難堪
,以後還如何立足江湖?但想到陰陽草的詭怖,又萬般無奈。
青衣空舍皆為自小修行的女道,少涉塵世、多行俠義事,就算面對惡徒也留有
餘地,路瀟遙便先為她們忙乎起來。
首先是觀玅最小弟子甯靜,她聲若蚊鳴、顫聲道:「我十歲時做了件壞事,要
請……木師姐原諒,我……偷了師父的玉劍,卻害木師姐被師父懲罰,我不敢
承認,只好到處說師姐是……賊,師姐,我真對不住妳,我只是一時貪玩,並
非故意。」
木桑兒想不到多年冤屈竟是師妹搗鬼,她當時鬱怒交加,至染上風寒幾乎喪命
,後來得師父細心照料才撿回小命,她雖不再怨怪師父冤枉自己,卻從未真正
釋懷,此刻礙於降毒未解,不能妄動,只咬牙厲厲瞪著甯靜。
觀玅嘆道:「桑兒,妳原諒師妹吧,若有錯,為師沒查明真相,令妳受苦,才
真是大錯。」幾株陰陽草忽從她袍袖穿透而出,可見她神色雖平淡,心中卻是
愧悔難當,路瀟遙忙為她施符鎮降。
木桑兒聽到師父懇切相勸,淚水險險滑落,又怕陰陽草從眼珠子穿出,只緊咬
著唇點點頭,甯靜一見師姐應允,早已泣不成聲。
眾人一時握拳的握拳、捏衣袖的捏衣袖,再無心理會旁人醜事,只萬分氣餒:
「到底要面臨多少難堪,才能解這鬼降?這番折騰,比在江湖中大大廝殺一場
還傷人!」
風小刀掛念菊仙歌和雲水天的安危,拼命運功療傷,無奈傷勢過重、復原緩慢
,他正自憂急,忽聽得一聲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師妹,對不起,不關我
的事!」卻是宮紫風雙手掩面、對著清缽歇斯底里地哭叫,惹得眾人朝她注目
,她彷彿看不見旁人,只眼神驚恐地瞪著風小刀,見風小刀虎目精亮回望自己
,又趕緊低頭抱膝,避過他目光。
風小刀一時納悶:「她對她師妹做了什麼?為何要看我?莫非……」忽地心如
雷殛,全身都顫抖起來,他想起前回交手,宮紫風幾度要刺殺小蝴蝶,忙奮力
掙扎移到宮紫風身旁,猛抓住她手臂,大吼道:「妳對她做了什麼?妳究竟做
了什麼!」
宮紫風體內的降頭草倏然如麻穿出,她卻只忍著疼痛,噎噎咽咽地啜泣,風小
刀激動道:「妳為什麼不說話?想不到竟然是妳!」路瀟遙急為宮紫風鎮住陰
陽草,又用力拉開風小刀,隔擋在兩人中間,風小刀雙拳緊握、青筋暴現,目
射紅光,如要噴出血來!
路瀟遙從沒見過他如此動怒,著實吃驚,輕扯了他衣袖,溫言道:「小師叔,
怎麼了?宮師姐究竟怎麼了?」
風小刀怒喝道:「為什麼!」
宮紫風忽昂然抬首,直視風小刀大聲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如果是我,
中了這鬼降,我還不認嚒?」見風小刀精光如刃,似要將自己千刀萬剮,她雙
眸忍不住又浮了淚:「那天我只是一時氣憤,並不是真想殺她,如果你明白無
間戒律之嚴,就知道我根本不敢……」她扶著石壁嘔出大把大把枯草,直嘔到
氣虛力空,才停了下來。
風小刀恨恨地道:「兇手是誰?妳一定知道!」
宮紫風虛弱搖頭道:「你別問我……」
風小刀聲如冷冰:「妳不說,我也能查個明白,無論是誰,我定會為她討回公
道!」
宮紫風身子一震,欲言又止,終是靜默下來。
路瀟遙忽然會意過來,兩人所說該就是風小刀去世的好友,而且是宮紫風的師
妹,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勸解。
宮紫風偷眼瞄了風小刀,只見他眼神沉痛淒迷,望向遠方,不再理會自己,她
心中不禁微微沁出一絲莫名的酸楚與感傷,眼前這個恨己入骨之人,曾溫柔地
、細細地為自己包紮傷口,她清楚的知道,當時風小刀只是同情的施捨,但那
一點關懷對她來說已十分奢侈,足以溫存於心。在無間島,人人受了傷,都只
能咬著牙、吞了血,讓自己更強壯,好教師父看重、同儕敬畏,從而奠立地位
,所以她戀慕玉冰華,因為在同輩中,他最強大。
可是師妹生前奪走大師兄的愛,就連死後,也要奪走她心中僅餘的一點溫暖,
那曾被些許融化的心再度凝結成嚴冰,眼中的哀怨逐漸轉為殺機:「如果他知
道真相後仍要殺我,我何不先下手為強?我只需再休息半個時辰盡可恢復,而
他尚需調養多日……」一個為保護自己的可怕殺念陡然升起——
最後是雷海,當他看見宮紫風的慘狀,一直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眾人在
幽幽地洞中,聽著他靜靜訴說自己於聖嶽峰一役,為了逃命而捨棄隨手可救的
二位兄弟,盡皆訝然。
路瀟遙為他解降之後,他劇烈地咳著:「咳咳!這事已壓著老夫許多年,今日
有機會一吐而出,再也不用自欺欺人,終於解脫了!明日我便回轉長江幫退隱
,再不需要去除魔大會,咳咳!」他微閉上眼,緩緩嘆道:「其實,我最恨的
不是妖魔,是被膽怯矇心、著了魔的自己,我口口聲聲要幫兄弟報仇,不過是
怕被人發現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懦弱,今日生死交關,才逼著不得不面對,
嘿!真是可笑!咳咳!」
他連咳十數聲,直停不下來,彷彿要咳盡人生冷暖的蒼涼,江湖上,他義薄雲
天,是人人敬重的雷爺,外在的風光支持著他形貌燦然,內心裡,軟弱與愧疚
的折磨,早使他千瘡百孔,此刻就像忽然抽掉老屋的支柱轟然崩塌般,一瞬間
,他蒼老得像一個糟老頭,臉上盡是歲月刻劃的斑駁皺痕,道道痕紋皆是人生
無法修補的風霜。
然而此時,無人有一絲嘲諷笑意,心中只不勝唏噓,誰不是在虛實交錯中自欺
欺人呢?
觀玅平靜地道:「雷爺,從前貧道敬您『大義』,從今而後,更要敬您『大勇
』,世上又有幾人能如此坦然面對自己?」這話若在旁人說來,或許顯得譏刺
,但她語音輕柔沉穩,寥寥數語,卻有安定撫慰人心的力量。
眾人解降完畢,畫兒心懸孤焰,便帶著贖罪缽先行離去,雷海功力恢復八成,
自忖再無面目待下,也起身告辭,觀玅雖最早恢復,但其弟子功力皆弱,恢復
甚慢,自當留下照看。
宮紫風努力閉目調息,只盼能早一分回復,就為自己多掙得一分生機,心想待
青衣空舍離去就可下殺手,到時路瀟遙不是對手,風小刀死期將至。只是當如
何處置路瀟遙,卻頗為頭疼,若殺人滅口,怕會惹上無邪門,將之遣走,怕會
引他疑心,正暗自思量時,觀玅忽起身向風小刀作揖道:「聽門下弟子說,風
少俠曾救他們脫於狐王魔手,貧道在此謝過。」木桑兒隨侍在側,向風小刀點
頭示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