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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stman0807 (失落人) 看板: story
標題: [中篇] 行路難 其七
時間: Sat Jan 25 05:39:13 2014
「行路難，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別悲傷之意。」──《樂府解題》
月熊伴隨吼聲衝來，書陽亦不甘示弱地大吼：「操你媽的混帳王八蛋！」，手成
爪形，作勢要取牠雙目，書陽這一招後發先至，壞就壞在沒算到月熊人立起來比他高
得太多，兩指插進熊口中，書陽冷汗直流，心道：「今日我斃命於此，慶兒必定將難
過至極，我口口聲聲答應會照顧他，結果什麼都辦不到──那怎麼成！」一眨眼工夫
不到，就這麼一轉念，書陽手握成拳，正好抓住熊舌，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勁拉，月熊
哀嚎退後，他哪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用上十成十的內勁，朝熊鼻一連揍了數拳，月
熊終於倒下，書陽亦筋疲力盡地坐倒在地，愣在原地一會兒，才想起要往身後摸，拾
起方才拋下的柳葉刀，正待一刀結果了這頭野獸，卻見到兩團毛球靠到牠身邊嚶嚶地叫。
書陽喃喃道：「是母熊啊……」將刀收起。
才想著總算能鬆口氣，書陽左臂馬上開始生出陣陣劇痛，他怯怯地瞟了一眼，可
真不得了，直接對上熊爪的前臂鮮血淋漓不說，連舉都舉不起來，不是關節承受不了
巨力脫臼，就是骨頭根本就斷了。
他踉蹌地遠離月熊巢穴，撿來幾根樹枝，撕下衣袖，總之先將手臂固定於身前。
書陽欲重振精神趕路，然而奔出不過數尺便雙腿乏力，摔了一跤，原來方才的激鬥早
已耗盡僅存的氣力，何況書陽負傷，氣力隨著血不斷由傷處滲出，不小歇一會兒不成。
書陽想到血腥味或許會引來其他猛獸，欲安心睡一覺就得升火，可偏偏身邊沒帶打火
石，只能想別的方法躲避野獸滋擾，他思索片刻，很快想到了變通的法子，去就近找
到一棵矮樹，在周邊簡單佈下陷阱，上樹去稍作休息，迷迷糊糊地咕噥道：「這近路
抄得真是不值得。」
早晨，書陽在悠揚琴曲中醒來，他四下張望，陳設十分熟悉，分明是他和母親生
活的老家，他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前一刻他還在樹上入睡，醒來馬上就要去找……
找什麼人？他記不清了，總之應該有件十萬火急的事情要辦，抑或已經辦完了？啊，
是了，所以他才回到家裡休息。
母親沒發現書陽醒來，自顧自端坐在窗邊撥絃，陽光照進房裡，書陽望著母親身
影出神，那曲調教人懷念，他好久好久沒聽娘彈琴了。從窗眼望出去，有個男人在門
前拿著柳葉刀比劃，好似隨著琴聲起舞，那人的臉看不大清楚，會是什麼人呢？這念
頭一出，書陽不禁失笑，還能是誰？不就是他父親麼？此情此景不禁教他眼眶發熱，
正當他開口喊「娘」，母親回頭竟是一臉驚惶示意他噤聲，他歪過頭不知其所以然，
變故陡生，火焰從牆邊竄出，包圍住小屋。
幾個黑衣人將父親團團圍住，二話不說便動起手來，屋外兵刃相交之聲越演越烈，
他聽得父親高聲喊道：「書陽！瑤音！這裡我擋著，你們快走！」話音甫落，緊跟著
是使書陽胸口緊揪的一聲慘叫，他忍不住放聲大喊：「爹──！」
眼見那群黑衣人將要進到屋裡來加害他們母子倆，黑衣人雖多，書陽理應能夠先
抵擋一陣讓母親逃走，自己再伺機脫逃，書陽往腰間摸去，卻發現那裡沒有刀，他連
問母親他的刀去了哪裡都來不及，只發覺母親將他緊緊抱在懷中，以身子護住他，頃
刻，帶血的劍尖從書陽頭頂擦過，溫熱的液體滴在他鼻尖，母親的身子就這樣被劍無
情穿過。火越燒越烈，曾經安詳熟悉的擺設幾乎完全被吞沒了。
書陽瞳眸倏然收縮，所有想要恐懼、悲傷、想要哭喊的衝動戛然而止，再次睜開
眼睛，火只是火，屋子只是屋子，死人只是死人。
突然，書陽感覺有個人在拉著他的手，那是一股不確實的力道，年幼的馮慶站在
那裡，抬頭望著他，一次又一次地喚道：「書陽哥哥……」
那些黑衣人也發現了馮慶，高舉映著火光的兵刃──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啊──！」
書陽在自己的叫喊聲中醒了過來，晨光晞微，他仍好端端睡在樹上，只是驚魂未
定，胸口難受，流了一身的冷汗。
自從搬到板寮，他不曾陷入這樣的夢魘，這樣充斥火焰與血光的夢，和雙親有關
的夢也是，與母親生活的記憶如同浸了水的書卷，漸漸暈開，如今只剩模糊不清的輪
廓，他亦刻意不去閱讀。
──「別怕，有我在，別怕。」
他彷彿聽見了馮慶在耳畔輕道，漸漸放下心，搖搖頭將惡夢拋諸腦後，繼續趕路，
只盼早一刻與馮慶會合。
潮庄靠山，和港口發達的板寮不同，市集並不繁盛，以從事伐木耕田為主，路上
羅漢腳仔也少見，板寮市集上無賴一言不合要動手、喝得醉醺醺地鬧事都是家常便飯，
潮庄比起來是個寧靜的村落，但看在書陽眼中只覺得死氣沉沉，也許是今日烏雲籠住
整片天空的緣故，更恐怕是近日同舟會與碧竹幫的角力亦使村民感到不安，他們現在
肯定在煩惱著該轉而支持碧竹幫，或是繼續將賭注下在同舟會上。這些書陽都不甚在
意，唯一的念頭是「幸好潮庄是個小地方，若馮慶當真來到此處，很快便能找到了」，
正逢雨水時節，說不准會下雨，他得加快動作。
去尋馮慶之前，手臂上的傷非得想個辦法不可，於是書陽先去了膏藥店，那裡的
人卻沒給他好臉色看，他只是極平常地道出自己想要一小段煮過的紗布，店老闆向他
腰間瞥了眼道：「想要就用那把刀來換。」
那柄柳葉刀哪是能隨便給人的，書陽這麼一說，店老闆便差使伙計將他凶巴巴地
趕了出去。書陽手臂疼得很，沒閒工夫與村人起衝突，於是悄悄回頭潛進店裡拿走了
需要的紗布，至少將傷處包紮得不那麼駭人。才包紮好了傷口，又覺街坊間掀起騷動，
似是有人在高聲爭論，附近的人紛紛探出頭看來熱鬧，書陽直覺馮慶肯定與之有牽連，
他那個人無論到哪裡都會惹出事來，但此處並非板寮，在板寮人人都會護著馮慶，還
有同舟會在背後主持公道，書陽才剛到潮庄不久，已覺此地不善，雜著半分喜半分憂，
他加緊腳步趕過去察看騷動由來。
觀者為數不多，遠遠便見到馮慶昂首立於大街上，有個骯髒小丐縮在他身後，店
小二從客棧中追了出來，與他兩人對峙著。書陽目睹此情狀，對發生的事已猜著了七
八分，不禁大大嘆了口氣，這口氣中有寬心，亦藏著無奈──馮慶當真無論到何處都
能惹麻煩上身。
馮慶放粗嗓子道：「我已替這孩子墊了白飯和打破碗盤的錢，你這般緊追不放究
竟有何居心！」那店小二亦不甘示弱，高聲道：「我們店裡已經給那不要臉的雜種偷
過上百次，今日終於逮到人了，豈有眼睜睜放他走的道理！今日小兄弟護著他，他往
後更是會厚著臉皮來店裡偷東西吃。」
「既然從沒抓著人，又如何知道從廚房偷走伙食的便是這孩子？說不定是你肚子
餓吃掉了，賴到別人頭上，不要含血噴人！」
書陽見馮慶扯起歪理，那店小二一時氣結，答不上話，乘機躍入對峙雙方之間，
朗聲道：「失禮了，我是這邊這位的大哥，咱們碧竹幫有些事要找那小雜種，能不能
請您別插手呢？」
店小二聽得「碧竹幫」三字，果真臉色一變，道：「隨你的便罷，別再讓那小雜
種溜進我們這兒來便是。」甚至路人皆紛紛回去做自己的事，明顯不願蹚渾水，書陽
略嫌粗魯地收拾掉馮慶弄出來的爛攤子後也不管馮慶吃驚，拉著他離開大街到一處荒
廢無人的田地邊，那骯髒小丐亦緊抓著馮慶的手，跟了上來，書陽見馮慶不甚在意也
就不趕他走。
書陽尋著馮慶，滿心擔憂皆燃成怒火，正打算好好訓他一頓，馮慶卻先開口道：「大
哥，你做什麼長碧竹幫的威風啦。」從家裡逃出來，被抓到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如此，
口氣又是絲毫不當一回事，書陽一個巴掌就朝馮慶臉上搧過去，「一個女孩子家四處
亂跑多危險你知不知道？受傷怎麼辦？給惡人擄走怎麼辦？現在女人多值錢你懂嗎？
如果被抓了他們甚至不會讓你去死！平常說的話都當耳邊風！為什麼不先同我商量！
這般橫衝直撞有幾條命都不夠用！」話語連珠炮般於書陽心中響起，但他一句話也說
不上，只是立在那兒，方才打了馮慶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書陽掌上沒用內勁，是以馮慶並不怎麼疼，只是從來沒挨過書陽打，比方才突然
見書陽出現還要震驚，但馬上回過神來，直視書陽道歉，眼中帶著幾分擔憂道：「我
人不是好端端的在這兒麼？」
書陽雖告訴自己不能縱容馮慶，仍是心頭一暖，今早的惡夢煙消雲散，連左手臂
疼痛都減輕了幾分，馮慶又問他手傷怎麼來的，他信口胡謅是睡在樹上不小心跌下來，
馮慶行事雖衝動，心卻細，一臉不信，書陽反過來追問他為何一聲不吭地離開，馮慶
自幼便不會藏心事，然而這次無論書陽怎樣追問，他都只是沉默，書陽隱隱感到不對
勁，那沉默中不單是長大成人或日漸疏遠那樣簡單，似乎另有隱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書陽感嘆，總之，依馮慶的脾氣，沒打聽著馮義下落是
絕不肯回家去的。只有趕緊辦完正事，趕緊回去板寮。板寮悠閑的日子在此刻當真令
人懷念，才過了一日不到呢。
聽書陽不再追問獨自出走的理由，轉而問起在潮庄有無馮義的消息，馮慶鬆了口
氣，悶悶地搖頭，潮庄人都顧慮碧竹幫與同舟會相爭，不願被當作自己支持任何一方，
凡是提起數日前經過的同舟會隊伍，每個人都裝聾作啞，被纏得煩了就關起門潑水，
饒是馮慶生來樂天，也不禁要感到挫折。他做事不若書陽靈活，在打聽事情上十分吃
虧，單憑一人恐怕花上十天都問不出個所以然，書陽陷入思量，待籌出一條好計策誘
潮庄人說真話，馮慶在一旁等著，突然衣角被輕輕拉扯，那小丐仰首望著他問道：「
大哥哥……其實是大姐姐麼？」
馮慶嘿嘿笑道：「是呀，嚇著你啦？」他扮男裝不時遭視破，然而到潮庄以來，
似乎尚無人察覺他是女兒身，書陽從旁問道：「我還沒問，這孩子是什麼來頭？」馮
慶回頭過去道：「我也不曉得呢，你叫什麼名字？為何一個人在街上悠晃？」
小丐大約七、八歲年紀，身上髒污不堪，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卻靈活轉動，聲音裡
略帶怯意，但算得上口齒清晰，答道：「我叫莊悟。我和爹娘從府城逃到這附近，村
人不讓我們搬進去，我們住在外面，常常看到有人遠遠地在躲在林子裡，娘說那些人
是惡人，想要害我們。有一天夜裡，娘叫醒我，抱我到窗邊，叫我從那裡出去，快跑，
白天回去那裡已經都燒掉了……」
火、夜晚、血、劍尖。莊悟的話語又挑起曾經對書陽糾纏不休的夢境。
馮慶自紅了眼眶，張臂擁莊悟入懷，莊悟答話時如同複誦哪裡背下的書冊一般平
平淡淡，到了馮慶懷中亦皺起臉來哭泣，顯得更加幼小。
書陽目睹這一幕，呆了半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首先質問：「既不知他來歷，
方才又為何苦苦護著人家？」
「我前腳從客棧出來，這孩子後腳就跟上來拉住我，小二拿著桿麵棍在後頭追，
對人惡霸霸的，我氣不過嘛。而且大哥你也聽見，悟兒身世堪憐，說這樣的話豈不是
太無情？」馮慶一面說話，一面輕拍莊悟背心。
「我倒覺得慶兒你心太軟了。」書陽蹙眉。
少頃，莊悟止住哭泣，附到馮慶耳邊說了些什麼話，馮慶瞪大眼反問：「當真？」
莊悟點了點頭，馮慶拍手笑道：「那再好不過啦！」
書陽在一旁摸不著頭緒，追問：「怎麼？莊悟說什麼？」
「他說他瞧見了同舟會的人往山裡走。這下正好呢！村裡的人害怕兩個幫會彼此
報復，本來就不易鬆口，悟兒既然知道，就不必再讓他們擔驚受怕了。」
書陽注視莊悟一會兒，問他是何時看到同舟會的人，又問那是怎麼樣一群人，最
後才問他們往什麼地方去了。莊悟在馮慶的鼓勵下一一答上來，數日前馮義等人於潮庄
留宿一晚，當時村人待同舟會不如以往殷勤，余勇為此大發雷霆，雙方鬧得十分不愉
快，隔日清早便急急啟程，取道東北方河谷，同舟會守望的人則大約在潮庄正東方二
十里外。趙千里一行人似乎避過潮庄，由鳳頭鷹領路，直接向余勇隊伍藏身之處進發，
至少潮庄人皆未見到趙千里他們的行蹤。
莊悟述說途中，潑墨色的天幕圍攏，不久，豆大的雨點落在三人身上，書陽暫緩
談話，要移師至悅來客棧──潮庄僅有的一家客棧，馮慶大力反對，他前一晚在林子
裡枕著包袱就睡了，加上畢竟方才鬧過事，那家客棧鐵定不歡迎他們，去了也不過是
自討沒趣；書陽提出今日勢必要在潮庄待一天，天雨路滑，走河谷太冒險，而莊悟年
紀尚幼，總不能放他在外淋雨，莊悟雖想說些什麼，卻給書陽使了個眼色制止了，馮慶
說不過書陽，即使賭氣也只有跟著回潮庄投宿。
店裡的人雖不快，看在他們給了更多銀子的分上，仍安排了一個房間，偏偏招待
他們的正好是那和馮慶對罵的小二，待他離去，馮慶望了書陽一眼道：「看來要留心
晚飯裡有沒有摻蒼蠅糞了。」書陽亦微笑回道：「那是你才想得出得主意罷。」
書陽感覺馮慶有些緊張，不同平常，他整夜忙東忙西，又是要書陽換下襤褸衣衫，
又是逗著莊悟玩，莊悟似乎生性羞怯，因此房裡都是馮慶一人吱吱咯咯的，後來甚至
說等父親回來了要接莊悟到板寮過活，從此再也沒有人會欺侮他，莊悟只是以他靈活
的雙眼望向馮慶，又望向書陽，聽著聽著很快便睡著了。
書陽趁馮慶尚未睡下，委婉地問馮慶：若此行怎麼也打聽不到馮義消息，該當如何？
馮慶眼底燃起火焰，答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是夜，聽著冷雨落在屋簷的滴答聲，書陽的左臂疼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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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人想猜一下拉熊舌的梗是哪來的XD
會寫出人熊大戰，當時我腦袋裡在想什麼真的是個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