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誰歌月徘徊? 拾壹、夢中夢

作者: naideath (棄子難安)   2015-10-10 21:00:32
拾壹、夢中夢
  在戚緞水陰謀敗露一走了之之後,戚戚莊今晚徹夜燈火
通明。凡隸屬戚戚莊的人,不管是上面喊得出字號有頭有臉
的,下面打柴挑水幫傭幹雜活的,無一可入眠蓋被安穩就寢
,眾人提心吊膽;而且不只莊子裡重重防衛,從裡頭生活的
區域範圍到外層山頭荒僻的林道,更關關鎖緊,嚴密封殺。
  如此大驚大怪,只在查索追捕逃跑的戚緞水跟他旗下同
流合污的黨羽,這些被列為戚戚莊叛徒的人。
  戚戚莊當下除了戚柔眸需幽靜調養身子的小園之外,到
處亂哄哄的,吆喝聲此起彼落,今天夜晚必然不得安寧。
  但事實上還有一個地方夠靜,那份靜是無可侵犯的肅靜

  那地方就是平常日間白晝時,莊主們議事論理的「入木
廳」。
      ※      ※      ※      ※
  入木廳內這時候有兩個人,只有這兩個人。
  其他人沒命令不得由其門而入。
  內裡,依舊一老一少,仍然一坐一站。
  年少的講話了:「大莊主不讓拂掌樓、甩劍亭的樓主亭
主來參與談話,共商大計可好?」
  年老的回答了:「事出突然,逐刀院驟失龍頭,其餘兩
院領袖難保不會藉此次討論談話為自個兒謀權取利,不打緊
,之後我再差二弟四海去通知他們便是。」
  奕日寂垂手道:「莊主用心良苦。」
  「家務事罷了,不勞先生腦袋操煩。」戚一峰的態度表
示得很明確,即使戚戚莊角力鬥爭、派系壓榨的情況失去平
衡,可能導致其中一派獨大,也輪不到一介外人淌渾水插閒
嘴。
  期間,奕日寂曾對戚一峰攤出戚緞水最後離去前那幾句
恨氣憤難平的話。戚一峰沉吟一會兒,中氣十足的道:「先
生可知緞水勾結的是誰?」
  奕日寂一臉煞是遺憾,從實道來:「晚輩也僅是略解一
二,畢竟情報掌握得太少,終究仍難窺清其組織全貌,難辨
識他們陰謀所在。」
  戚一峰道:「嗯……先生有否風聞這幾日各大幫派『突
然』興起一股反四流人物所作所為的聲潮?」
  奕日寂淡淡道:「這件事,數日前探子已回報給我。他
們倒是挑得好時間,下月初七,不就是武林第七回的七年一
度回瀾樓玲瓏盛宴?」
  七年一度,回瀾樓上玲瓏宴。
  建此樓,設此宴的創立者「駝鈴幔索」羅陀曼,往昔因
不願見江湖恩怨尋仇的殺伐鑄成他人生平大憾,派門糾結鬥
狠變成萬家生靈塗炭,一入武林雖是殘忍殘酷,卻不該是你
死我亡永無休止之途,所以她創建了這麼一個江樓、擺下這
麼一個筵席,期盼當時各據一方的幫派在此能不動武不動氣
,好聲好氣的解決問題。
  也適逢她當時美貌傾國傾城,武功巾幗不讓鬚眉,各大
幫派也才給了她面子。
  而給了別人面子,往往也給了自己一條生路。
  戚一峰頗有心得的道:「四流人物成立至今,不足三年
,但這些年你們四流人物著實風頭太健,綠林道、黑道的人
物姑且不論,白道等名門正派的麻煩你們也找了不少。這玲
瓏盛宴說不定正好給那些陰謀者拿來利用,糾群結眾,送你
們一個下馬威,也順道落井下石。」
  奕日寂無所謂的道:「是他們先惹麻煩,我們才會後找
麻煩。有因有果,種因得因,種果得果,天經地義本如此,
豈不妙哉?」
  「至於玲瓏一宴,可以是危機,也可以是轉機。他們如
果要在那盡掃四流人物名譽,我怕他們只會自討苦吃,討不
了好去。」
  奕日寂一字一句,眼神清澈,堅定無比的道:「晚輩自
信可化危機為轉機。」
  戚一峰同這年輕人談過幾次話,知道他外表削瘦孱弱,
像一個說書人比像一個習武者還多很多,但骨子裡卻自有拗
蠻堅持,不簡單妥協易與,更不會為五斗米屈膝折腰。
  戚一峰真想提醒這少年人做人處事,秉持柔弱總是勝過
剛強的真諦,可看來得讓他自己體悟了,現在的年輕人究竟
在想些什麼,有時候老一輩的還真捉不透、摸不清。
  此刻「入木廳」進來了一個人,戚一峰的神情微微不悅
,嘴閉擰成山形,倒也不是針對這人的無禮。這個人的身分
在戚戚莊僅次於頭上兩位胞兄,他若想無禮,也沒人膽敢奈
他何。
  戚一峰的不悅是因為這老人那洗得發舊的衣服竟破了幾
處,也染上了血。
  他的親弟戚七髯竟不敵那名刺客。
  這白髮蒼蒼,白髯如戟的老人一入門便扯著嗓門,吹鬍
子瞪眼睛:「呼呼,哎唷喂呀!真真可怕的一柄劍吶!」
  奕日寂安排老人碰上的敵手是那武功高強、神秘詭異的
黑衣刺客,見戚七髯這情形,對戰況結果也有個底,於是問
:「三莊主可知敵人的來路?」
  戚七髯搖頭否定:「那廝劍法見所未見,前所未聞。邪
詭卻不行偏鋒,劍劍鏗鏘有力,絲毫不輸正派劍法之浩然,
端的是奇劍!要不是老頭子太托大,沒帶上劍,哪容得那廝
就這麼一逃了之!」
  奕日寂道:「晚輩也和那人交手過幾招。──他與晚輩
相鬥時,使的是正統劍家劍法。」
  戚七髯恍悟的道:「啊!對了,經你這臭小子這麼一提
,他那時候確實是耍一種很像劍家套路的劍沒錯!」
  奕日寂給人稱為臭小子,感覺有些好笑:「三莊主也見
識過劍家的劍法?」
  戚七髯撫髯長笑:「哈哈,昔年有緣有幸,曾領教,也
討教你們劍弦吟小毛頭父親──劍逍遙的丰采一劍,現在思
想起,倒真懷念那時大家英雄年少、英姿煥發,歲月不饒人
、歲月不饒人吶。」
  戚一峰打斷戚七髯回首路途遠的感慨,拉回正題,截道
:「這麼說,刺客是劍家的相關者?」
  奕日寂純猜測,喃喃唸道:「不全然,劍家一系血脈如
今應當只存有我們大當家,那刺客極有可能使用其他什麼手
段學得劍家劍法……」」內心也忖想:「除非雲遊四海的劍
逍遙前輩留有其他兒女,或是私授弟子,也許這不干劍逍遙
前輩的事,而牽扯另一個死去多時的劍家魔頭……」
  潛藏的可能性太多,反而引得奕日寂的頭隱隱作痛:「
戚三莊主此次攔路,有發現什麼奇特之處?」
  戚七髯忽然一本正經:「那小子劍法很男人,舉動也很
男人,但他體型卻不像個男人。老頭子我心裡總感覺哪兒奇
怪。」
  奕日寂道破戚七髯的疑惑,哂道:「不像個男人,因為
『他』根本是個女人!」
  戚七髯搔搔頭髮,失笑:「哎呀……此話當真?我只注
意她的劍,其他的沒想那麼多,說實在的,殺紅了眼,也沒
空管那麼多了。」戚七髯溺愛戚柔眸,對上刺客當然極為不
客氣。
  三個人一來一往,有說有笑談話之際,第四個人踏入「
入木廳」了。戚一峰、戚七髯、奕日寂的眼神不約而同往那
人投望去。
  戚一峰、戚七髯甚至交起了兩道白眉,只應這人實在不
該來。
  這個節骨眼,這人於情於理皆不該出現在此。
      ※      ※      ※      ※
  一個女人。
  感覺似一個午夜迴夢的幽魂多於似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
的女人。
  面龐蒼白如許。
  深邃的湖邊若是她翦水的雙瞳,那麼幾抹淡淡白雲湊巧
駐留,畫成她的娥眉,然後空虛的青天正能代表她此刻血色
全無的面龐。
  蒼白如此。
  「爹爹,叔叔……這位想必就是奕日寂奕少俠了,小女
子這廂有禮了。」戚柔眸扭腰垂首一揖,奕日寂也不敢輕薄
怠慢,微笑著拱手回禮以示尊敬。
  她右手攙扶著門,好像沒有那門讓她依靠、倚賴著,她
便會體力不支的倒下。戚柔眸大病初癒、久傷方痊,臉上發
白,嘴唇發紫。「入木廳」內點了幾盞油燈,燭火的黃暈染
照在她臉上,彷彿是鋪上了一層美麗的黃紗綢,至少氣色看
來不會太糟糕。
  左手則捂著心窩,那曾被戚緞水留下無情一刀的心頭好
似仍在抽痛、呻吟,此際,唯一能和她爭美比擬的,或許只
有西子捧心的我見猶憐。
  戚一峰見愛女清醒後安然無恙別無異狀,心中總算落下
顆為人父親的大石頭,但也不忘他正與四流人物的人商討將
來合作事宜,所以即是自己所出親女,也不容來聆聽攪局。
  他正襟危坐、正經八百(那不怒自威的臉竟有些和緩)
的道:「柔眸,好好的到這做什麼。病體欠安,還不快給我
回房裡休息去?」
  童顏鶴髮的戚七髯也幫替著他長兄說話:「是啊!聽妳
爹的話,別硬是逞強傷了自個兒的身子啊。」
  戚七髯固然活得一大把年紀,卻不像他兄長成家立室結
婚生子,故膝下猶虛。自戚緞水、戚柔眸兄妹童雉兒頃便悉
心呵護,視如己出用心栽培疼惜。戚緞水謀害他親妹一事,
他那時聽可真震驚良久無法自己,比戚一峰還錯愕許多倍,
就只差沒像戲裡一樣捶心跺足、青天霹靂了。
  戚戚莊兩名上位人物先後疾言、好言相勸,僅奕日寂紋
風不動,宛如園院裡面的一株老朽的假樹。
  ──誠如戚一峰所言,這乃他們的家務事,別人管不到
也管不著。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清濁相交流,毀譽各參半
的奕日寂了。
  戚柔眸鶯聲燕語先安下了兩位親人長輩的心,要他們放
心:「柔眸動身來這之前便有先打擾、尋訪伏羲神醫了。神
醫給我把了把脈,察了察氣色,言我久臥床上,病榻纏綿的
,起身四處遊走,對鬆軟筋骨、舒活氣血甚好。」
  戚一峰見愛女如此執拗,不得不天下父母心的嘆道:「
怎麼走著走著走到這來了?沒看到我和妳三叔、奕先生正在
商討大事麼?夜深了,假若妳沒事也活動身子夠了,便還是
回去休息吧。」
  戚柔眸的口氣突然變得很堅決,一瞬間,那一種堅決使
她眼睛有神,而有神的雙瞳又靈氣的襯托了她小家碧玉秀麗
細緻的美:「柔眸想望參與下月初七的玲瓏盛宴。」
  此話一出,大驚二老。戚一峰、戚七髯俱是不願戚柔眸
投身此事,省得身陷險境多惹事端,才剛要像天上扔降下的
巨岩大山般阻擋戚柔眸,戚柔眸卻宛若一條涓涓細流的小溪
自兩山之間流過,繼續潺潺講了下去:
  「大哥叛離、女婿惡名,無論爹或二叔、三叔代表戚戚
莊赴宴,宴中難免給人出言刁難,嘲諷訕笑。但只要柔眸出
面,他們頂多竊竊私語,不致光明正大閒言閒語。再說,即
使詰問,也不會太過火。柔眸絕對有信心趕逐了那些流言蜚
語無聊徒、狂蜂浪蝶登徒子。」
  戚一峰繃著一張臉,嗓子低,宏大音量仍使他講的每個
字每一句,字字清楚句句真切的傳入在場另外三人耳裡:「
這件事我不答允,而且也不行,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子家,
竟妄想去那每個人心懷不軌,不懷好意的刀裡藏笑地方去,
成何體統?」
  戚柔眸臉頰笑出了兩個能醉人的酒窩:「便是因為女兒
是女兒身,他們必亦和爹一樣低估了女兒的本領。」
  戚七髯滿腹苦水的道:「小姪女啊!玲瓏宴檯面上檯面
下的人物都不好招惹,三教九流、黑的白的、真小人偽君子
,幾乎全是吃人入腹也不會吐一根骨頭的如狼似虎之輩,柔
兒小姪女妳再好好想想吧。」
  戚柔眸眼簾半閤,她既然有勇氣敢提出,也已猜料這兩
老會不顧一切,大力反對:「柔眸知曉。可柔眸七年前不也
隨爹爹去了玲瓏盛宴嗎?」
  戚一峰三言兩句始終無法讓戚柔眸打退堂鼓,不知不覺
火氣也襲上胸來,拿出身為父親的威嚴:「昔日不比今天!
武林詭譎,日移星換,日新月異何等快速嚇人!七天內都難
測有什麼事發生了,七年前、七年後江湖還能一個模樣麼!

  戚柔眸欲張口辯駁,奕日寂倒是先一步把話接了去,他
溫和儒雅一哂道:「大莊主暫且息怒,晚輩覺得戚姑娘這主
意不妨一試。」
  戚一峰張大了牛鈴般的眼睛愕然瞪著奕日寂,那戚七髯
的目光還表示了一種惋惜可憐,──「乖乖隆個咚,這聰明
得飛過了山頭,能言善道的小鬼腦子出了問題不成」。
  奕日寂澄清在前,分析在後:「晚輩絕非有意置戚姑娘
於危險而不顧,更非有意牟利戚戚莊一分一毛,這點務必請
前輩們諒解在先。」
  戚一峰終歸一莊之主,不愧獨有大家風範,亦想聽聽奕
日寂如何見解精闢,當下按捺怒氣,盡掃胸中不安陰霾、憤
慨,靜靜道:
  「好。先生請說。」
  「戚姑娘也講了,由她列席代表,陰綿之氣有助於壓抑
諸方陽剛男子氣概,減少一分戾氣摩擦,就多一分和氣融融
。況且設玲瓏宴的羅陀曼羅前輩也是女中豪傑。前有古人,
後有來者,戚姑娘此舉並不為過,其閉月羞花之容貌不正好
呼應了羅陀曼前輩的傾國絕色?」
  戚柔眸羞赧著嬌聲道:「先生此話太抬舉柔眸了。」
  奕日寂會心一笑,緩緩道:「背後那群人若已在各大派
力下暗樁,到時候必對沒有他們勢力在的門派大加撻伐,或
拉攏脅迫,或威逼利誘,群起攻之不無可能。戚戚莊拈走了
戚緞水,故仍是他們未來處心積慮,欲除之而後快的一方目
標。」
  「他們見戚戚莊的出頭者是戚姑娘,掉以輕心,卻不知
戚姑娘慧詰聰敏,是大意不得的角色。」
  「也正是我們反將他們一軍的奇兵。」
  戚一峰用意良深、語帶深意的講:「先生說的不無道理
,這…柔眸的安全……」老狐狸意思是要奕日寂做個擔保,
畢竟主意乃他所出,自己女兒安危若有萬一,他怎可推卸責
任一乾二淨。
  奕日寂信誓旦旦:「晚輩願賭上人頭,絕不讓戚姑娘短
缺了一根頭髮。」
  戚七髯仍持否定態度:「不妥,不妥。」
  奕日寂奇道:「前輩認為哪裡不妥?」
  戚七髯垮臉嘴一撇:「小鬼懂些什麼!總之就是不妥!
」似乎耍起牛脾氣,執意不贊同奕日寂、戚柔眸的計畫了。
  戚柔眸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三叔,你忘了小愁的
事情麼?」
  戚七髯想起貫殺方蕭愁雷霆萬鈞時那無情的劍,又想起
方蕭愁否決犯案殺人時那無辜的臉,腦海一連串劈哩啪啦的
想起他虧欠了方蕭愁的那些,趕忙撇清道:「沒有,三叔怎
麼忘得了那渾小子的事情吶!」
  聽了後,戚柔眸更是哀怨萬分,一如深宮怨婦的道:「
那妳不管柔兒的幸福囉?我們還欠他一個情呢。」
  「這……」
  戚柔眸明白這老人是憂心忡忡著她,於是細聲細語道:
「玲瓏宴上,柔眸保證會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
  戚七髯不知如何是好,也為了躲避愧疚,只好再度將麻
煩推到他兄長身上:「唔……那大、大哥假若沒意見的話,
我也不好說什麼了。」
  戚一峰有些動搖,但依舊無法百分百肯定答案:「奕先
生,可否我明天再給你答覆。這事關重大,我得花些時間推
敲思量。」
  「是的,晚輩無異議,依大莊主吧。」
  就這麼暫時休兵了。
  此刻,奕日寂瞥向門邊的戚柔眸,終於多少了解方蕭愁
怎會愛上這女子。
  ──原因除了冰雪聰明,看來還有「其他」。
  只要是人,就可以了解的「其他」。
  ──見她歡喜上了眉梢,臉龐渲染幾許緋紅的墨,笑靨
柔和得像兩朵新春初綻在蒼白雪地的花兒,朱唇媚麗如蜜,
眼波驚絕塵寰。
  此際倒也不像方才那一個給遺忘在歷史洪流,午夜才出
沒歎息的女鬼幽魂,倒彷彿一場碧紗如煙裡的美夢,恍然夢
幻。
  美夢中的綺夢。
  夢中夢。
  奕日寂非常感歎方蕭愁這個人有艷福、福份。
  ──他自己沒有這個運,也不是這塊料。
  奕日寂不禁嘴角一絲嘲笑,幸虧他不是。
  他寧願不是。
  話說回來,福份不薄、艷福不淺的方蕭愁,這個晚上究
竟在幹些什麼呢?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