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迫約 7 同門對質
向西過了百丈、黑竹、順陽等關驛,地勢便高起,北霆門總莊在一個大山
坳內,西接巍峨群山,地氣和暖,中秋時令仍有百花競豔。八月十五清晨,江
璟趕在康妘二人前頭,先行到達,遠遠已望到北霆莊前花色繽紛,一些花草是
人工栽植,頗不落俗,北霆門歷代門主原來也是雅人。
江璟料知康妘帶著孩子走不快,白日又不便入莊窺探,便四處閒遊,打發
等候時光。黃昏時回到莊前,這山坳已著上一襲夕陽金暉,明麗難言,仿若夢
中境界。
江璟眼前一亮,心頭甚喜,隨而又想:「花色美則美矣,這兒很快就有血
腥惡鬥、火塚慘刑了。」
他這時仍是南詔腳夫裝扮,那幾個被買通辦事的南詔國人有無瞞過蛛網的
探子,難以得知,卻替他傳來了其它消息:北霆門一行七人已兼程趕回。他正
決不定要留在莊外等候,瞧康靚風和司遠曦會否在莊外冤家碰頭,或是潛入莊
內窺探青派別院?山坡後面,忽有兵刃交併與呼喝之聲。
他翻過山坡,坡下一行人疾驅而過,俯眼瞧去,共是六個,正是出外追捕
康靚風的北霆門人,卻少了司遠曦。心道:「仇人果然碰著了!」
黎紹之本應功夫最高,卻拖挨著落在最尾,突然停下,回頭望著山坡大叫
:「小康,別打了,跟我去見師父,師兄保你!」山坡自然阻擋了他目光,可
是他關懷焦慮的神情,卻似是正在觀戰一般。
前方五個門人亦都停下,一人勸道:「黎師兄,這話你剛剛當他面說過,
他若肯聽,早就聽了。」另一人道:「不僅是康…康師兄不肯罷手,司師兄也
不願罷手,他二人的事,我們是調解不開的。否則韋師妹又何必代傳司師兄的
意思,要我們先回去見門主?」
黎紹之又是焦急、又是頹喪,低頭再隨著那五人向北霆莊進發。走不出幾
步,又停了下來,朝著山坡大叫一聲:「小康,當心他兩個使陰招!」這才死
了心,趕上前面五人。
江璟心想:「韋岱兒在莊外迎接情郎,妘苓不便露面,現下司遠曦是一對
兒夾攻一個。」
司、韋、康三人交手之處距離尚遠,從坡上望去,面目模糊,但三人刀影
綽綽,皆是圓熟老辣。一男一女身穿玄色袍子的北霆門服飾,夾攻另一平民服
色之人,那平民服色的青年,江璟自然認得,便是追蹤了數日的康靚風。那女
子略遜幾分,不時跳出圈外遊鬥,從旁襲擊。康靚風雖較司遠曦刀法更高,也
未必敵得過二人合力。
江璟攀上最近的一株大樹。就在同時,康靚風刷刷刷三刀裹在旋風步法之
中,快速絕倫地猛斬,一刀將韋岱兒兵刃砸飛,一刀險些砸去司遠曦兵刃,最
後一刀陡地失常,身子一傾,砍在身前地下,卻也順勢逼開了敵人。這一刀勁
力只激得塵沙飛揚!
一陣向晚西風颳將過來,江璟趁著風聲,向另一顆大樹上縱去,離得底下
三人近了一些,其面貌神情便清晰不少。
康靚風三刀斬過,立即遠遠跳開,將敵我距離拉得更遠。跳躍時伸手撫胸
,左手隨即垂下,江璟見到他右胸一灘血漬。他並不低眼去看傷口,左手一揚
,揮開手上鮮血,臉面一直向著敵人,持刀的右臂似鬆實勁,腰馬穩坐,隨時
應戰。
猛地旁邊樹叢有個小孩聲音大呼:「阿爹!」樹叢亂響亂動,就像藏著一
頭小獸,忽喇一聲,那小獸一般的幼童掙脫了甚麼,衝了出來。樹叢中一隻手
急抓,揪住幼童背脊衣服,衣服竟被他掙破。
妘苓隨即躍出,將兒子小小身軀抄起,抱在懷中。浩兒再叫了兩聲「阿爹
」,嗚嗚地哭起來,妘苓手臂一緊,低喝:「不許哭。」
浩兒一愣,用力忍著了眼淚,小身子還在一抽一抽,說道:「我要下去。
」妘苓見他止哭,才放他下地牽著。康靚風受傷,她母子從此暴露了形跡。
江璟心想:「浩兒驚訝父親受傷,再怎麼掙扎,也不過是個稚弱幼兒,那
衣服卻一掙便破,是陳舊又差勁的料子。這一家子吃的苦真不少。」
康靚風並未回頭看妻兒,可是看他面色,顯然心神大為震動。原先他自己
受傷不輕,刀砍之後仍是鎮定,妘苓和浩兒一現身,有了掛慮,局面登時不同
。但也可以說,康靚風勝算仍然很高,因為他為保妻兒,只怕更會拚命。
敵對的那一方,司遠曦是江璟已在成都城南瞧見過的,韋岱兒容貌嬌美異
常,斜肩細頸,婀娜無限,和司遠曦站在一道,當真是一對秀麗出眾的璧人。
此女仍是少女體態,方才打鬥亦相當矯健,不似孕婦,唯有肚腹稍微隆起。若
非黎紹之戳破二人醜事,江璟也不會留意她肚腹。她懷孕已久,看來是極力纏
裹掩飾。
韋岱兒瞪視康靚風,忽然疾衝而前,卻並不向康靚風遞招,只撿回掉落的
兵刃,躍回司遠曦身邊。
司遠曦道:「你怎地還是想不開,硬是找我邀鬥?咱們同年入門,過往何
等親厚,幾曾有過解不開的怨仇?」
康靚風打了個哈哈不答,一臉鄙夷。
司遠曦卻不氣餒,語調甚和,又道:「我不來管你和南霄門人的事,黎師
兄再三說要保你,你還有甚麼可畏的?放下兵刃,去見門主,難道你數年來不
指望著這一刻?你孩子都這般大了,門主待你這個奧支第一,總不會不存著慈
心。」
江璟心下冷笑:「司遠曦明明對康靚風甚是嫉恨,在其他弟子面前,非將
之說成罪不可赦的叛徒,此刻另有一套面上功夫,誘騙康靚風放下戒備,接著
不知有何暗算之招?康靚風若遭暗算,無法為己辯護,便可將盜竊令牌的罪名
安在他身上。」
想起柏樹林中司、黎二人的爭拗:「司遠曦奉冷門主之命,領著六個門人
出外追捕私奔已久的康靚風,必是瞧著冷門主失落令牌的急切之情,下了嫁禍
的說辭。」
只一時想不明:「他盜去令牌,那麼多因由可以用,為甚麼要特意嫁禍於
康靚風?」
康靚風道:「倘若你執意要幹,北霆門滿門都放不過你,青派的人也要與
你為難。我的確要去見恩師——捆了你去見他!」
司遠曦一怔,問:「說甚麼滿門都不放過我?」
康靚風不理右胸衣襟上血跡擴散,森然道:「你現下若不當場殺了我,我
今夜便要將你的計謀面稟恩師,你且看青派的人饒不饒得過你?」
韋岱兒指著妘苓和浩兒,插口向康靚風發話:「師兄,你纏夾來去,總說
不出曦郎犯了甚麼事。可是這位南霄門的娘子和這個小…小孩子,卻是確鑿在
眼前的。」似乎她原要說「小孽種」等言語,見妘苓怒意甚盛,為免節外生枝
,才改了口。
妘苓豈有不知,忽爾提氣怒斥:「妳這險惡娘們,看不過眼便來戰!」
她雖暴躁,卻不是莽撞之輩,此時故意藉著由頭向韋岱兒挑戰,實因她一
心盼康靚風得有片刻休息,包紮傷口。在這山地之中不必顧慮官府,她的佩劍
早已取出,負在背上。斥罷,右手反過去握住劍柄,左手緩緩將浩兒拉開一旁
,輕輕放開他小手。右手那一握劍,沉穩堅定;左手動作又緩又柔,盡是母愛
之情。
韋岱兒冷笑道:「妳勾引我北霆門人,還這麼大方呢。」
妘苓聽得此語,正好藉故發難,擦一聲抽出長劍。南霄門之劍亦有獨門形
制,刃身較尋常三尺劍為窄,妘苓自為人母以來,不與人動手已久,卻從未荒
廢馳星劍術,師門長劍保養極好。她一振劍,霜刃凜凜,便要上步斬出。康靚
風喝道:「不許動手!」
他若照平時那般對妻子溫和言語,妘苓未必會聽,這是二人結緣以來,康
靚風首次不客氣地朝她呼喝。妘苓果然一聽怔住,腳步和手勢均停了。他倆心
意相通,登時明白夫郎意思,可是他胸前的血漬太驚心,雖知方才司遠曦斬那
一刀時,康靚風避得及時,只傷了表面肌肉,並無傷及內臟,但每一下舞動兵
刃,都會牽扯胸肌,不裹傷止血怎能再戰?怎能降服這兩個武功不低的陰謀之
徒、押到冷雲痴面前?
她怕引夫郎分心,不敢出手,身旁又有個稚弱的孩兒,關心則亂,沒了主
意,竟然叫道:「靚郎,今日且放他們去!這等人若不自斃,咱們將來還有收
拾他們的日子。」
康靚風硬起心腸不理妻子,問司遠曦:「我一直好生疑惑:你性子與師父
是很像的,列霧刀的造詣,除我之外也無人能及。黎師兄分心處份俗務,將來
門中只怕還是要推你為奧支第一。我既已…離去,他日的門主定然是你,你為
甚麼如此心急,要在旦夕之間奪得門主之位?」
司遠曦面上變色,道:「你說甚麼?」
康靚風道:「你有甚麼聽不明白的?啊,我知道了,你聽我說到『旦夕』
,便想起本門牢獄重地『旦夕樓』來。你圖謀不軌,自是心虛了。」
江璟心想:「聽他倆馬棚夜話,他明知道司遠曦的野心是統領青派的各路
高手,得到蜀王封賞,反客為主將北霆門變為附屬勢力。此時問起,是欲聽司
遠曦親口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