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迫約 8 山奔電驅
韋岱兒原是怒睨著妘苓,聽康司二人漸漸要說僵,便向情郎身邊靠緊了一
些。單刀又再微微提起。康靚風側頭瞧向師妹,忽道:「岱兒,妳有孕在身,
方才已經打了一場,還是罷手的好。做師兄的忘記恭喜你二人了。」
韋岱兒拚命掩飾身孕,突然被這個遠遊多年的師兄道破醜事,身子大顫,
急退一步,對司遠曦附耳說了句甚麼。江璟聽不見,卻知道黎紹之和康靚風無
話不說,想必是在書信中透露了司韋二人的私情。
司遠曦長聲嘆息,道:「師兄,你我終於仍要續戰,你便再不想一想麼?
」卻不去回答康靚風的提問,「岱兒不出手,那麼這位劍已出鞘的南霄門人,
也不助你了?」
妘苓朗聲道:「姓司的,南霄門的苓娘子行事磊落,你們男兒漢若要一挑
一決鬥,我才不學你婆娘,做那夾攻的事。」手臂斜舉,又是擦地一響,看也
不看,已將長劍回入背後劍鞘。接著退步拉住了浩兒的手。
司遠曦道:「那就好。」
妘苓衝口道:「再說了,你想背叛冷門主自立,想成為青派第一人,想向
蜀王求權求財,干我何事?我如何要攪入北霆門渾水?」
司遠曦聽她一口氣把自己的野心抖露,一呆之間,便即哈哈大笑,再不對
康靚風偽裝甚麼同門情義,傲然道:「你剛才問我為何心急,你說呢?你又怎
知我圖謀必敗?」
康靚風見他總算坦承了顛覆師門的意圖,怒不可遏,胸傷又不斷作痛,按
壓穴道只能短暫止血,一動手又會流出。心知司遠曦不會放自己裹傷,必得速
戰速決,心神頓時開始備戰。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何以司遠曦非要在武功初成
時便趕著發難。
此事關涉天下形勢,康靚風私奔後專心謀生和練武,不問世事,縱多想一
會兒,亦是想不出緣故的。在坡上窺探的江璟當然想得出:
「時機正好!蜀王王建侵取李大哥父子多座城池以來,氣勢如虹。朱溫在
洛陽,中間隔著李大哥的勢力,沒有遠征的地利,不會與他交鋒。朱溫挾新天
子為傀儡,這假面不會戴太久,不日就要稱帝。
蜀王屆時哪還有客氣的?必也隨之稱帝。青派一年來在北霆門和蜀王的扶
植下,已逐漸脫去舊日的秘密刺客習氣,若擴充編制,可成為支援蜀王的一隊
精銳,到稱帝時,便是蜀宮的禁衛了。司遠曦是想成為禁衛的頭兒,兵雖不多
,卻是中樞要人。」
——「司遠曦野心之大,計算之精,與冷雲痴果然極其相似。這樣的一對
師徒,決計難以共處長久。」
韋岱兒譏刺道:「南霄門苓娘子確是好有氣概,江湖上的男子也不看在眼
裡,偏來招惹我北霆門人。」
她若譏刺別的事,妘苓必然又動氣,然她說的真是實情,妘苓身為南霄門
主親妹,眼界極高,何況歡喜了這個北霆門奧支第一,在豪爽的妘苓看來,是
決不懊悔的良緣,有甚麼不認的?昂頭一笑,答道:「是又怎樣?」
江璟暗讚:「妘小娘子自少女時就是磊落大方。後來跟了康靚風私奔,她
亦不當作禁忌孽情。他夫妻有心令二派釋愆解仇,抱負極不尋常,未來若是功
成,這段情緣反而要成為佳話了。」對康妘的好感越來越增;對司韋二人的陰
險猵狹,頗存厭惡。
坡上坡下的情勢,因著妘苓直認對夫郎的深情,才剛剛稍有緩和,陡然間
,韋岱兒急縱而上,雙臂疾舉,彎刀向妘苓左頸斜劈!
妘苓斜身急避,卻因拖著孩子,轉側不便,尤其韋岱兒由左方而來,刀鋒
稍一垂下,便將傷及浩兒,小小身軀如何經得列霧刀法的輕輕一帶?一面急忙
拖動浩兒後避,一面奮力抽劍,搶在刀刃砍至之前迎上。情急之間,揮劍的肩
臂比平時振得更猛,宛如甩鞭一般!
噹一聲大響,刀劍已交,韋岱兒使的是列霧刀法中「電驅刀式」的一招,
來時如同電光;妘苓格擋所用之招屬於馳星劍術中的「山奔劍式」,去得雄
渾。這二式分別是北霆與南霄門較為高明的招式,巧妙之處亦正是奇詭之處,
刀走了靈動的路向,那是劍理;劍砍得大開大閡,那是刀理。
韋岱兒一刀被擋住,鐮刀般的刀頭碰著妘苓劍身,朝下鉤壓。妘苓左手將
浩兒推到身後,旋腰縮臂,長劍巧妙脫出。「電驅刀」與「山奔劍」兩式的絕
招難分上下,差別即在由誰來使,妘苓修為較韋岱兒為深,方能擋住,那一刀
若由司遠曦來劈,妘苓凶多吉少。
妘苓劍術一旦發動,對司韋二人積累的不滿便發作出來,劍收回後,縱開
數步。二人略一凝持,妘苓旋即奔跑助勢,一劍直刺韋岱兒左邊腰眼。
她功力比之韋岱兒高出太多,這一劍韋岱兒決計難避,而司遠曦亦相救不
及。韋岱兒眼見無倖,倉皇後躍,險些跌坐,又是驚惶,又是怨毒,右肩突然
一聳,單刀甩擲而出,直飛妘苓面門,拚著和她同歸於盡!
康靚風大駭,不顧司遠曦在旁虎視眈眈,飛身來救,卻也知道已然不及。
驀地裡,刀身發出一聲怪異悶響,直墮了下去,落正兩個女子之間的地下
。便在此時,妘苓劍尖已抵著韋岱兒小腹前的裙面,不再前刺。
韋岱兒死裡逃生,有妊的身子經這一番心神震盪,肢體一陣酸軟,胸腹間
十分難受。聽得康靚風在背後沉聲道:「岱兒,咱們看在妳身孕份上,不會當
真殺妳,這是給妳教訓。阿苓已經說了絕不相助,妳偷襲一個牽著孩兒的女人
,算得甚麼?我怎會有這種師妹?」
韋岱兒不作聲,亦不敢貿然去拾落地的兵刃。康靚風一步步退開去,妘苓
的劍尖也緩緩撤回。司遠曦早已躍近前來,凝視著康妘二人動向,護著韋岱兒
拾刀。四人剛才分別發動了快疾攻守,局面正是一觸即發之際,忽然間一同陷
入了死寂。
他們不僅在防備著對方,還一同疑惑著:韋岱兒那柄刀,是被甚麼力道打
下地的?這片地甚是空曠,此人隱身之處不近,那力道大得令人生畏。再者,
刀是直直脫手拋出,去得極快,韋妘二女又相距甚近,也就是說,發出那力道
之人,對刀的去向、自己的出手時機,均料得極其準確,並且應變神速!
他們均看到了刀身旁橫著一截數寸長的樹枝。沒人說得出這樹枝是否早已
在此,或是剛剛才落地,若是剛才落地,豈不是出手之人能藉小小樹枝傳來如
此沉的勁力?這場北霆門從所未有的高班弟子內鬥,是甚麼高人在旁窺伺?
江璟看不過韋岱兒偷襲,發樹枝擊落她的刀,知道四人驚疑,一時卻不現
身,心想:「素聞北霆門人心狠手辣,比南霄門更甚。司韋二人更加不是正人
君子。康靚風武功雖高,已受了傷,妘苓又帶著浩兒,與這樣的師弟妹相鬥,
定要吃虧。」
坡下一片靜寂中,風聲驟起,師兄弟又再動上了手。
康司二人再度動手,局面與方才大相逕庭,初時的十多招內,雙刀竟不相
碰,人也相隔甚遠,也可以說,沒有一招是使全了的。雙方均在試探,他們的
「一招」,僅僅不過小臂微微一抬,或是腰身略略一側,而二人的兩對目光,
亦是均無特別注視之處,如同四盞燈籠的光芒般,大片投射於對方的全身,以
防備任何特異的突襲方位,是以二人的眼神反倒看上去極之柔和,絲毫不似決
鬥。平時北霆門的月校、季校等考校過招,師兄弟之間大呼打鬥,招招砍抹刺
剁地交碰,遠比這局面熱鬧多了。
這兩個青年從前也曾是那樣熱熱鬧鬧切磋的,如今兩人已分別作出一生抉
擇,情勢已難逆轉,於是他們的比鬥一變而為安靜異常,又鼓滿了殺氣。
司遠曦身穿北霆門正規玄袍,康靚風身穿時下平民黑衣,兩條色彩相近的
身影在夕陽裡各自繃緊,相對前後左右地縱躍。陡然間,司遠曦一刀逼向康靚
風肩頭,康靚風豎起刀刃迎擊,雙刀終於相碰,發出巨大沉悶的怪響!
刀刃對刀刃相對輕輕一拖,又各自分開,迅速縮入了各自的圈子裡。兩人
膂力皆大,這迴力卻也使得極巧,可見得收放之間的分寸。康靚風幾聲咳嗽,
他揮刀和防禦的圈子似乎縮小了一點,司遠曦的圈子卻相對增大。
不多時,雙刀又碰一回,這次司遠曦挺刃直刺,康靚風斜斬一記,盪開敵
刃,同時側身退步。但他那一斬卻微微抖震了一下,側身時也有些遲緩,胸傷
正削減著他的功力。
司遠曦看出便宜,被盪開的刀身順勢斜撩,揮向康靚風左胯!
康靚風的刀正在高處,若有平時氣力,順手就可後發先至砍落,近則打落
敵刀,遠則索性把敵人手腕砍斷了。然而他這一砍不若平時快捷,司遠曦刀刃
呼地一聲已至,只有跳開躲避。
妘苓揚聲又叫:「靚郎,靚郎,今日且罷了!」
康靚風渾不理會。倒不是怕回話便露出破綻,憑他剩餘功力,要在司遠曦
刀光之前逃走,自然辦得到。但正因為他眼看自己負傷之下,仍有些許取勝的
成算,活逮司遠曦將功折罪,便緊緊握著這機會。
妘苓素來硬氣,心中藏著幾句話,決不願當著敵人之面說,暗地卻思量得
心也痛了:「今夜是中秋啊,你若暫且罷鬥,咱們一家子還能過個平平安安的
中秋節,那許多大義之事,且待往後。如若你終於落敗,今兒正是你北霆門的
火塚刑期,那可…那可……」
她柔腸百轉,未留意韋岱兒在一旁惡念又生,突然無聲息地衝前。
浩兒身子矮小,反倒先瞧見敵人惡狠狠地攻上來,驚叫一聲,小手力扯母
親。妘苓眼光這才掠到韋岱兒的身影從側邊襲來,可已來不及抽劍。韋岱兒大
跨步縱到近處,一撲而上,挺刀便刺向她右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