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疲兵 3 人海聚首
原來康浩陵聽她口吐「康大哥」三字,從前不覺如何,自從表白了心意,
再聽這三字,感受已自不同,心中蕩漾,面上不覺又紅了。方才的臉紅是為怕
謊言被戳穿,此刻卻是害羞:「她見到黎紹之麻昏門口弟子,這才進來。但這
兒是旦夕樓,又不是練武場,大晚上的,她怎麼會在這幢牢房附近?」
當司倚真追問黎紹之進牢房做甚麼,他只想著替黎紹之隱瞞,這時鬆了口
氣,才發覺司倚真夜晚的行蹤十分可疑。「難道她…她畢竟惦著我,想伺機潛
入來探望我?」
司倚真何等聰敏,立時明白了他心思。又想起自己從寢室溜出來散心,只
穿了一套單薄衣褲,隨便罩了件極薄的白色下裙,頓時大為尷尬。二人原本目
光相對,此時不由各自別過頭去。
牢中穢氣薰鼻,一個衣衫輕薄的姑娘對著一個比化子還骯髒的犯人,這情
景荒誕滑稽之至,卻竟是別有一番纏綿意。
半晌,康浩陵心道:「我是男子,再怎麼不好意思,也應由我來化解僵局
。」便說:「妳還沒說完。妳要問我甚麼?」
司倚真猜知了他心意,暗道:「他行事真周到,總替我設想。」無聲地吁
了口氣,轉回頭問:「我是要問,你識不識得一個叫做殷遲的人?殷商的殷,
遲早的遲。這是本名或者字號,我就不知了。」
康浩陵大是訝然,睜大了眼:「自然識得!你倆怎麼會遇到的?」
司倚真笑道:「他便是那自告奮勇劫獄之人呀。」
康浩陵更是喜出望外,從盤腿之姿一躍而起,蹲身在地,腳鐐絲毫不曾礙
事。司倚真正要取笑他像隻猴兒,康浩陵已大聲道:「竟然是他?妳——」司
倚真連忙低喝:「悄聲!」
康浩陵在自己腦門一拍,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壓低了聲:「妳怎會自己
識得了他?他便是我在道上結交的那神秘少年啊!救過我的毒傷,說好了年年
秋天一起喝酒的。」
這下輪到司倚真驚訝無已。康浩陵興奮之下越說越急:「是了,我原想引
介你二人結交,我向妳提起過的,妳記得麼?我總想,你二人性子有些相像,
都靈得跟甚麼似地,一定說得來。不想你們自己碰見了,這可太好了!他一切
安好麼?」
殷遲是否安好,司倚真哪裡答得出,她連殷遲的面也未曾一見,鄉野傳聞
倒見他抄過幾個,她僅知殷遲投宿在鎮上的驛館,其人是高是矮、是圓是方,
她一無所知。只有含糊而答:「…他這時應該是挺好的。待救你出監以後,你
倆不是可以敘舊了?」心想:「那個殷遲還能寫信說故事,我說他『這時挺好
』,料應沒錯。」
康浩陵萬想不到出頭劫獄之人便是殷遲,若不是怕驚動別房囚犯、連累黎
紹之,亢奮之下真想跳起來,大唱一嗓子家鄉的山歌。他耐著性子坐著,望著
司倚真嘿嘿地笑,意思是:「妳看,我跟妳說的好朋友,果然是好朋友不是?
」
他心頭熱血湧起:「這下子,又欠阿遲一回了。我總在赤派的蛛網照料下
,遮遮掩掩,在外往來的都是與本門相熟的門派子弟,他們看在師父的面子上
,大夥客客氣氣,我老沒有自己結交的朋友。只有這個來路不明的兄弟,待我
最真誠,甚麼險路都替我去闖。等我了結赤派報信的事,要問問他,有甚麼能
替他做的。」
司倚真見他樂呵呵的,也不禁暗嘆人間遇合之巧:「茫渺人海,南北東西
,我和他們二人竟終於碰在一起,彼此牽絆非淺。衝著這份緣,我倒真該會會
那個殷遲呢。」
康浩陵既知是殷遲要來救,期盼之餘便多了幾分掛念,一轉念間,趕緊交
待:「妳告訴他,要他珍重為上,劫獄這件事不是非幹不可。我在這裡還活得
下去。至不濟,等到南霄北霆的五年清算之期,由我師父出面,贖我出去。我
這幾個月沒被整死,清算比武之期又已不遠,我捱得過。」想了想,又補一句
:「他身負大仇,要他別將性命送在這點小事上。」
司倚真道:「我一定將你心意傳到。監守之人大約快醒啦,我得去了。」
鬼祟一笑:「要將鑰匙趕緊塞回他們衣袋裡!」
康浩陵點頭道:「快去罷。多謝…多謝妳。」
司倚真小臉一偏,眼波定在他面上:「謝我甚麼?我今次又沒送飲食來。
你餓了這些時日,真是…若不是你打我那一掌力道十足,我真怕你師門的養身
功夫頂不過呢。」
康浩陵大搖其手,頭也跟著搖:「我好得很,別怕。妳說得很是,本門別
有秘法,我不怕捱餓。我要多謝妳捎了這消息來。還有,多謝妳…不嫌我髒臭
,走這一趟。」事到如今,仍羞於問她,為甚麼半夜在旦夕樓附近徘徊?也幸
而他不曾問,否則少不免大失所望。
司倚真笑道:「我這是替殷遲探路來的。誰都想救你出去,就連侍桐姐姐
也掛心你。大夥兒是好朋友,何必言謝?」
康浩陵嘆了一聲,心想只有把話說明了,正色道:「我見了妳,便足夠開
心了。假使殷遲並不是打算來救我,妳不是來探路,不是為了救我,我還是開
心。妳明白了麼?」
他坦然告白,司倚真倒害起羞來,垂著頭,在他手腕上輕輕一握,轉身便
行。卻聽身後腳鐐聲響,康浩陵站起問道:「司姑娘,我…我以後,能叫妳名
字麼?我知道,這太唐突,一個閨秀的名字怎是我叫得?…可是我…我想……
」
他在冷雲痴那等人物面前亦敢放肆,偏偏一逢小兒女的事,便加倍笨拙。
暗地自我辯解:「不是我笨,是她太好…是她太好了!」
司倚真一愣,模糊地應了一聲。康浩陵大喜,喚道:「倚真…真妹,妳多
保重。」
這一句說得極輕,司倚真忍不住想逗逗他,側頭問:「你說甚麼?我沒聽
見。」
康浩陵還道她真沒聽見,硬著頭皮再說了一次:「真…妹,妳…多保重。
」
司倚真忽地湊近身來,踮起了腳,抬起臉,說道:「我還是沒聽見。你在
我耳邊再說一次成不成?」
她頭髮面龐清新的馨香,突然近在自己鼻端,康浩陵大驚失色,急忙退後
,說道:「我身上臭得這樣噁心,快走開,別薰壞了妳。」
司倚真纖指向他臉前一點:「這麼著,那句話你可就欠著我。」心中又是
忐忑,又是喜悅。鎖上牢門,快步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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