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疑徒 3 兄弟激拗
康浩陵被他氣得狠了,罵也罵不出,何況回去請罪要緊,只稍稍停下腳步
,卻不回頭:「我去尋師父和師兄他們,你自己走罷!」
殷遲急道:「你不能回去,你師父要打死你的。」
康浩陵轉過身來,踏步走回,途中狠狠踢飛了好幾根粗樹枝,高聲問他:
「所以你才救我?你…你胡作非為,往後我在師門之中怎麼做人?」
殷遲抗辯:「我沒有胡來。他真的會打死你的。」
康浩陵道:「小輩做錯了事,尊長要殺要剮也是應該。你甚麼身份?憑甚
麼插手?」
殷遲昂頭道:「憑我是你朋友。」
康浩陵聽他自以為是,氣得無法可施,罵道:「你是外人,便不能干預人
家門戶之事!你十六歲了,連這也想不透?你他媽第一天出道?」
殷遲道:「我不想你為了門戶規矩冤死。你…你在火塚場露那一手,厲害
非凡,我一瞧便知不是馳星劍,再一琢磨劫獄那日,你和那北霆門人的對答與
神態,即知你們有私交……」
康浩陵更是大怒:「放你的屁!我跟黎紹之有甚麼私交?你是說我背叛師
門?你,你這個是非不分的…你……」
殷遲向來尊敬康浩陵,被他連番惡言呼叱,好像自己做錯了甚麼大事,天
不怕地不怕的他,最怕的只是大哥不要自己,忍不住縮了一縮:「是,是我說
錯了,康大哥,對不住。我只是瞧你師父逼你發誓,打起你來那麼狠,你又死
也不肯和他對招,萬一他震怒之下真的打死了你,又怎麼好?」
康浩陵氣得險些眼冒金星:「你明不明白甚麼叫做師尊,甚麼叫做學武之
士的規矩?」見殷遲猶疑不答,又罵:「虧我認識你那會兒,還道你舉止大方
,教養甚好,原來膽大妄為,將武人的規矩都不放在眼裡,你這,你這……哼
!」念及殷遲的赤誠相待,不忍罵得太難聽,只重重哼了一聲。
這番話卻罵到了殷遲的痛處。他又委屈又生氣,明明無寧門人是教過他江
湖規矩的,但他不忿康浩陵翻臉無情,再度抗辯:「我沒師父,我不知道規矩
!阿娘倒是教過我聖賢書,偏偏我是個不受教的野孩子,我只知道別人要打死
你就是不對,你就得逃!管他是師父,是老子,甚至是皇帝,活命就是要緊!」
想起二人在成都城外荒山飲酒,談及李繼徽與西旌舊事,康浩陵曾說倘若
身為西旌之人,無論主公待自己如何,終究忠心耿耿,便道:「我早知你是這
樣的脾氣,尊長要虐你殺你,你也不走。我看你在那亭子裡,就是存的被師父
打死的主意,我才不讓你這麼幹!」
康浩陵又前一步,右手忍不住揮起,拳頭握緊,就連被黎紹之刺出的手腕
傷口也不覺痛,只想照那顆倔強的腦袋揮上一拳。殷遲見他來勢洶洶,肩膀不
禁一動,以防備康浩陵突然出手。
卻見康浩陵重嘆一口氣,硬生生鬆開了拳頭,指著殷遲大聲道:「你是甚
麼傢伙?是南霄門前輩?師父要怎麼處置我,干你甚麼事?」
殷遲堅決地說:「我不是你南霄門甚麼人。我只知你是我大哥,不能讓人
打死。」
康浩陵被他的固執激得無言以對,心下也素知殷遲行事任性,對自己又極
是看重,然則他強來出頭、衝撞師長,也是一片好意,再度重重嘆了口氣,指
住殷遲臉面的手也放了下來。「我自然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別人師門裡的事,
你就是不能插手。你這樣反而害了我,你明白不明白?」
殷遲垂下頭,語氣仍倔得可以:「你留得一條命在,還能有張嘴巴來辯解
。要是當場給打死了,冤枉便洗不清了。」
康浩陵衝口而出:「我師父沒冤枉我!我…確然學了禁忌武功。」
殷遲當即抬起頭,「你當真有了奇遇?我遠遠瞧你劍術,總覺著有幾分列
霧刀的影子,你那一場打得可真漂亮!你是不是——」
康浩陵見殷遲雙目晶亮,對他的武功進境打從心底歡喜,以往殷遲蹈險救
命、聯手殲敵的情義湧上心頭,恨怒之意頓時消了一半。他本性寬和,實也難
以記仇,心想這小兄弟明明性情良善、異常仗義,可惜做事太沒規矩,須得讓
他學一次乖,便搖了搖手:「現下不忙說這個。你自個兒先反省反省去!我得
去趕上師父他們。」煩悶無從宣泄,忍不住又透了口大氣,便要離去。
殷遲搶了上來:「我不讓你去。你等你師父氣消了再回南霄門。你沒聽見
你師父適才說甚麼?」手按劍柄,竟是打算動武攔截康浩陵。
康浩陵被他說中了心事,想起妘渟在亭子外決絕的話語,霎時茫然止步。
「師父會那樣絕情,還不是你害的?」
回顧自己身上佩劍已失,行李錢銀也扔在了亭中,兜裡只有幾十文錢,竟
連找地方安頓也是為難。師父何時才會消氣?自己是重罪之身,若趕上師父師
兄一起東行,怎能像以往一般和樂?他遠離南霄門已近一年,頗為思念師門舊
居,然而回去該怎生做,才能既保住旦夕篇的秘密、又對師父問心無愧?
殷遲上前一步,道:「你別急著回去,來和咱們在一起。侍桐一行人還留
宿在那客店,我雖寄居山野,也時時可以見到她,她一定很高興和你重逢。」
康浩陵難以委決,殷遲見他動搖,又勸道:「你資助過我多啦,可惜我沒
錢給你住店。但我從小在野地裡長大,在山裡住得可好了,你跟著我,住在荒
郊吃野味,我包你舒舒服服。」在他心中,實是盼望康浩陵與南霄門漸行漸遠
,更不再與西旌赤派通消息,如此他刺殺赤派諸人之時,便無須顧慮康浩陵的
處境。
康浩陵略有了些計較,說道:「我就是暫且不回師門,也不能跟你在野外
瞎混。我還有…還有些事得辦。」
他心中計較:「阿遲也沒說錯,我現在回去,徒然被打死而已。說不定更
糟,師父還要我捉了阿遲去謝罪,青派字條之事便無法及時稟報義父了。我且
留在西蜀,想法子通過蛛網的人見到鳳翔使者。那字條上的話,我不能面稟義
父,只得冒險傳訊,以免延誤,走到如何便如何罷。」
殷遲問:「我能幫你甚麼?」
康浩陵橫他一眼,知道他要出力賠罪。莫說自己要辦之事十分隱秘,就是
好端端的尋常事務,也難保不會讓殷遲闖成了禍。殷遲的胡作非為令他餘怒尚
在,推搪道:「我不用旁人幫,你也幫不上忙。」頓了一頓,正色地說:「往
後你記著:別人家的尊長,你再怎麼瞧不過眼,也不能頂撞。」
殷遲道:「是,康大哥。」
康浩陵忽想起一事,問道:「我還有幾句關於畫水劍的話問你。你那次上
天留門,除了替我盜藥之外,還遇見了甚麼?」
殷遲平日擅長作偽,但那是對付拐彎抹角的奸人。康浩陵心地磊落,想到
甚麼便問出口來,突然來這一著,竟教他連心思也來不及轉,登時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