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疑徒 5 愛密情長
司倚真沒有掙脫,彷彿在夜色裡儘可拋去閨秀規矩,只靜靜伏在他懷中,
提燈卻撂到了一邊。康浩陵拋去火把,反手將提燈接過,一手仍牢牢地摟著她
,怎麼也不肯放。他低下臉來,正聞到司倚真頂心的髮香,狂喜之下,竟然打
了個激零。
他乍見司倚真,激動難抑,才會動情擁抱。然而這是他一生裡初次懷抱女
子,這女子又是自己鍾情之人,他一貼到司倚真的身子,心旌搖蕩,原本要傾
訴的話全不知飛到哪兒去了。在這片刻之間,就連方才的懷憂喪志之情,也似
乎被溫存之意洗得無影無蹤。
司倚真更沒料到他一見面即大膽相擁,她平日豪邁之氣全消,只是軟軟地
躲在他臂彎裡不動。
靜夜郊野,小鎮之外,唯有二人的氣息起伏,在服貼的身體之間一來一往
地呼應。
不知過了多久,聽著夏夜偶然響起的蟲鳴,康浩陵只盼這個夏夜是永生永
世。司倚真身段玲瓏,加上長年練功,他懷中這副身軀柔軟又彈潤。再聞了聞
她的秀髮,他胸腹間忽然熱了起來,嗓子發乾,只想捧起她的小臉,去親吻那
副曾與自己同飲一壺酒的嘴唇……
……終究,他只敢憑一股衝動懷抱佳人,無論如何再沒膽量冒犯人家了。
心想如此下去,自己難保不會幹出甚麼唐突之事,窒了一窒,百般不捨地放開
了她,眼睛卻還盯著那副嬌俏潤澤的雙唇。巧唇微抿,又可見唇瓣的主人少不
了一股刁鑽的性子。
司倚真離開了他胸懷,竟覺有些空虛,驀地領會了方才二人呼吸之間的無
聲相契。她別開臉,怯怯地伸出兩根手指,在康浩陵手上的燈把一推,將自己
的臉藏在了暗處。
康浩陵不明白這是她害羞,奇道:「做甚麼?」她只是不肯答。
康浩陵忍不住又搭上她肩頭。司倚真雖是習武之人,身軀較之一般少女健
美,肩頭在男子手掌中究竟仍屬纖細。康浩陵戀戀地撫摩著那纖小的肩線,不
願放手,這才問:「妳要和我說甚麼要緊事?北霆門管教甚嚴,妳怎會這時辰
還在外邊亂走?」
司倚真反問:「你身上怎地發冷?」她覺察到康浩陵體溫過低,頗不尋常
,原只是關心。話一出口,登時想起這低溫是自己依偎在他胸前才感受到的,
面頰剎那間大熱,又將提燈的火光推開了一點。
康浩陵不知是否該說出門戶之事,強笑帶過:「沒甚麼。我被師父小小地
揍了一頓,趕了出來流浪,哈哈。」
司倚真定了神,轉臉看他,道:「我受冷雲痴差遣,快馬趕到川北某地傳
話。出來之前,我服侍一批北霆門人吃飯,便是日間和你師門比武的那幾個。
當時冷雲痴不在座,他們全在談論你所顯示的神奇武功,都好生擔心,怕來日
南霄門個個都練成那劍術。」
康浩陵微微一笑:「那批北霆門人都是好手,能令到他們吃飯還不忘談論
我,我這無名小子也值了。」
司倚真道:「黎紹之卻一派自得。他說,你那武功在南霄門是重大禁忌,
南霄門中唯有你會使。他猜測,你們下山之後,妘門主定然放你不過。大師兄
劉岡問他怎地如此肯定?黎紹之說你走了歪路,刀劍不分,南霄門若非廢去你
武功、幽禁一生,便是將你逐出門來。」
康浩陵黯然,心道:「黎紹之倒估錯了。師父要我發誓時,連『肢裂之刑
』都抬了出來。」卻見司倚真凝視自己,那眼神直直穿入他內心,教他逃也逃
不開。司倚真問:「康大哥,你別瞞我。你恍恍惚惚,身上又帶內傷。這事很
大,你已回不了師門,是不是?」
康浩陵突然放開了她肩頭。自己此時如喪家之犬,給意中人一語道破,無
地自容,沉聲說:「這是我師門的事。」
司倚真碰了軟釘子,以她有怨必報的性兒,卻絲毫不以為忤。只因這是康
浩陵,他的為人,她還有不清楚的麼?若不是這般耿直,也就不是她所傾心的
少年了。她即刻換了話頭:「冷雲痴派了好馬給我,我特意搶在前頭,在這官
道上等你。倘若見到你安然無事,我便放心趕道。可是…你落單了,還受了傷
。」撇了撇嘴:「這是內傷,可不是黎紹之砍出來的。他砍了你哪幾刀,北霆
門人都說到了。」
在她的柔情之前,康浩陵不由得氣短,嘆了一聲,再也管不住自己,脫口
認了真相:「我是北霆門人的後代,是北霆門人和南霄門人私奔所生,即使我
不練那『旦夕篇』所傳的刀劍同源互轉,只怕師父也…也容不得我太久!」
司倚真登時驚得呆了。「旦夕篇」、「刀劍同源互轉」是甚麼,她固然一
頭霧水,北霆門人曾和南霄門人私奔,更是聞所未聞。她睜大眼瞧著康浩陵臉
上又是憤慨、又是惆悵的神氣,結巴起來:「怎會…你的身世怎會如此?」
康浩陵昂然道:「便是如此!我爹娘身在敵營,卻惺惺相惜,終於相戀成
親。他二人有志消弭兩派相爭,可惜我爹還未領悟到二派相通的武學,便因私
通南霄門人,而犧牲於火塚場上。」
他在心愛之人跟前,一身都鬆懈了。爹娘的遺志與慘亡,他逃獄後一直未
曾多想,這刻終再回到心頭,越說越感到心懷澎湃,緊緊捏住了拳頭。「我也
不怕向妳坦承:我敗給黎紹之,便是想起了那火塚場中有爹爹的冤魂。我童年
後再沒見過他,一直以為是自己記憶有誤,以為自己就是個孤兒、棄嬰,從沒
見過爹娘。原來,哼,原來我爹…竟是喪身在…在那慘酷之極的刑罰!」
司倚真見他眉間聚滿陰雲,回憶他往日的作風,當時這少年純樸爽朗,何
曾見過他憂鬱神情?便問:「你從前本來不知?」心想:「康大哥發現了極慘
的身世真相,恢復了兒時記憶,看來是這些事迫得他突然長大了。」
康浩陵苦笑一下:「妳真聰明,我在受囚『旦夕樓』之前,確然不知。」
司倚真又問:「怎地又是在監獄中發現的?」
康浩陵一咬牙,道:「此事攸關他人前途性命,我告訴妳真相,妳能不能
保證不對第三人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