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傳話 6 荒屋異人
司倚真快馬向北急趕,這是她生平第二次孤身上道,第一次是和師父吵架
負氣出走,這一回卻成了冷雲痴的密使。
目標地甚為隱秘,到後來越走越是空曠,村落愈來愈少,山脈卻愈來愈是
綿延,她從未在如此寂寥的野地獨自策馬奔馳,連趕道商旅或牧人亦難得遇上
,只能拿著地形圖繞圈子瞎找。
最後她在原野上一條小溪邊停了下來。馬兒喝水時,她一手遮著落日光輝
,舉首望向十多丈外的一間低矮土坯屋。方圓數里一條騾馬道路也無,自然也
無人家,然而看地圖上的方位遠近,目標地又似乎正是這間矮屋。天色已近晚
,若是尋錯了路,唯有露宿一夜,天明再作計較。
她拉動繮繩,馬兒緩緩向矮屋行去,將到屋前時她躍下地來,馬兒嘶鳴一
聲,屋中人肯定察覺了。司倚真走上前,在門板上輕輕叩了三響。
屋中一個老人聲音響起:「推開了門。」
司倚真依言推門,屋外天色尚未入黑,屋內已相當昏暗,唯一的燈台旁,
坐著一個禿頂長鬚的褐衣老者。
司倚真一見他那長頸鳥喙、眸光閃爍的相貌,心中忽然浮現了太史公所描
述的越王句踐相貌:「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
司倚真此時身著玄衣青帶、腰掛鋼刀、髮繫烏紗,一身正統北霆門衣飾,
她先向老者行了一個男子般的平輩抱拳見面禮,尚不能確定此老便是冷雲痴要
找之人。
老者目光有如在鑑察甚麼,不客氣地瞧了她的裝扮老半晌,才問:「送信
來的?」司倚真仍有疑慮,只微微點頭。
老者道:「北霆門人這麼拖泥帶水的,我可不愛瞧。老夫便是濁生。進來
罷!」
司倚真這才以晚輩之禮躬身拜見,踏入屋門。但見屋中甚麼用品也只有一
件,彷彿這老者獨往獨來慣了,諸物陳舊,也沒有擺飾,僅有最基本的傢生。
此人若為韓濁宜,便是晉王手下的謀士,在魏州的富貴當是享之不盡,卻不知
怎麼要來這等曠地荒郊的破木屋獨居?
卻聽老者陡地便答中了她心中疑問:「此處地近我昔年故居,每當我有甚
麼難題想不出來,便到這兒來靜一靜。」
司倚真忙又斂衽說道:「門主曾說先生是尊貴之人,因此晚輩不免心中疑
惑。先生請勿見責。」
老者微笑道:「妳可真乖覺。難怪冷門主派妳來傳信。信呢?」雖說微笑
,顴骨以上的皮肉幾乎也沒動彈,瞧著頗顯陰森。
當日常居疑來勢洶洶,可沒嚇著司倚真,這衰邁老者卻令她戒惕難安。她
彎身上前,遞上冷雲痴的親筆函,又退到門邊。接近老者的短短時候裡,已聽
到他呼吸聲甚是尋常,內力衰老而不純,武功頗低。
老者就著隨時要滅的微弱燈火閱信,一手拿著茶喝。司倚真心想:「他說
此處地近故居,難道天留門便在左近?」她自不知,由這裡再向北,的確便是
天留門的所在。只是那山腹之城,唯有與天留門有所淵源之人方能覓得。
老者看完了信,道:「妳瞧我這兒沒有筆墨,卻如何給冷門主回信?這麼
著,妳替我帶幾句話。」
司倚真應了。老者道:「第一,該北霆門的好處,韓某不會少了他的。那
利益不可計量,多一個門派來分,也分不盡。他爽快,我也不對他含糊。」
司倚真聽見個「韓」字,心中砰地一跳。老者又說:「第二,當年咱們原
本早該聯手,卻沒聯成。此番我這邊消息無誤,我又不能帶人出面,將來西行
奪寶之事,全指望冷門主幫忙了。便是這兩件事。」
司倚真心中惴惴:「西行奪寶,西行奪寶……他若是韓濁宜,要奪的是黑
杉令,世間恐怕也只有黑杉令,才能令此人也說『利益不可計量』。那麼令牌
不在北霆門中,卻在西方何處?」
她面上神色仍維持溫順,將二段話一字不差地背誦給老者聽。連背了三遍
,老者才點頭。司倚真道:「多謝先生覆信,晚輩這便趕回去向門主稟報。」
老者慢慢呷了一口茶,忽然冷笑幾聲,眼睛卻不望司倚真,只悠悠瞧著門
外空處,道:「嗯,我還有幾句心裡話對冷門主交待,是個笑話。」
司倚真心想:「怎地突然說起笑話來?」
老者道:「妳替我去向冷門主說,咱們當年都被那人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