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訴秘 5 一枚異丹
司倚真轉過來,望定她仍泛紅的雙眼,正色說道:「妳結識的這位殷郎,
與師父要辦的大事有關。妳若不據實以告,可要壞了師父的大事。」
見侍桐驚慌失措,心一軟,柔聲又勸:「妳也不想壞師父的事,對不對?
妳去向師父實話敘述,便是幫我一個大忙。妳沒做錯甚麼,師父也沒有不許妳
愛人、嫁人,他若不分是非,定要罰妳,我呀,二話不說,替妳出頭。」
侍桐垂頭道:「我雖與他…與他同行,卻一直好好守著咱們家的隱秘,也
沒透露咱們練的功夫。」
司倚真微笑著又握了握她手:「這不就是了?妳口風未洩分毫,乖巧得很
,師父怎會怪罪?無論如何,總有我在旁伴著妳。莫怕,隨我來。」
她拿起胭脂小盒,牽牢了侍桐的手,穿出屋前小花園,從莊中的桂樹幽徑
繞過幾處房舍,深深呼吸,吸飽了桂花甜香,喜道:「中秋將至,這就快到師
父最愛的桂花時節啦。過不幾日,他定又叫大夥趕做桂花湯糰、釀製桂花醬。」
她回頭眨了眨眼,笑說:「好姐姐,妳幫了我這個大忙,今年妳不必下廚
動手,我來替妳釀桂花醬,再替妳在廚房盛上好大一碗香甜細滑的桂花餡糰子
,親自端到妳房裡,妳說好不?」
侍桐見小娘子眼裡滿是誠摯,又不計身份,周到體貼,不知說甚麼才是,
向她澀然一笑。
來到演武廳口。江璟仍與康浩陵解說演練,司倚真便喚:「師父,侍桐有
話跟你我二人說。」
自從康、司等人回到翻疑莊,江璟早對侍桐的渾渾噩噩留上了心,疑心這
名侍婢在外遇見了非同尋常之事。礙於她是女子,更是女徒的貼身使婢,名份
上是司倚真的人,不便叫她來單獨問話,此時聽司倚真說她「有話跟你我二人
說」,那是康浩陵聽不得的了,有甚麼話只能讓師徒二人知曉?「莫非又與黑
杉令下落有關?侍桐在外邊無意間撞見甚麼了?」
當即放康浩陵在廳上習練,與司倚真和侍桐來到後方的小廳。這是他整理
謄抄武學書籍的所在,又放了不少從「川霽軒」搬來的詩賦,用以啟發新穎招
式。他少年時在岳州鄉間,是一板一眼的小書生,一手拿書,一手使棍,如今
雖是武藝鎮於一方的採礦富豪,卻沒忘了當年書劍合一的理想。
司倚真輕推侍桐,要她把說過的事再述一遍。侍桐無奈,只得低聲把自己
和殷遲的牽連重行敘述,只隱去了女兒家對情郎的牽掛心情,那些向小娘子說
得,向莊主可說不得。自始至終,司倚真總牽著她手不放,只為令她稍稍定心。
這一大段自述,比之韓濁宜那番言語,容易琢磨得太多,江璟此刻已得知
韓濁宜與殷衡十七年前曾有秘會,再聽見侍桐說及殷遲來自無寧門,以及在夢
中呼喊的諸般痛苦言語,心中霎時如一片明鏡,將來龍去脈照得分明,再無一
絲一毫的懷疑:「這個殷遲,就是那個被二寶捨下的娃兒。原來生的真是個小
子啊!原來…雙緹妹妹給他倆的兒子起了個名字,叫做『遲』。」
又聽侍桐說起殷遲毒發情狀,江璟也不曾聽過「斷霞池」之名,只默默記
下:「這娃兒原來中了這般險惡的劇毒,我…我怎生幫他才好?」
殷遲年已十六,早不是「娃兒」了,江璟自然知道,心裡卻還當他是娃娃
,是殷衡喜孜孜說起、卻又趕不上見面的那個嬰兒。他也明白,雙緹斷然不會
要他援手解毒,她既讓兒子報父仇,則殷遲尚未謀面已將他當做死敵。可是,
他不是為了賣人情,他與雙緹母子的仇怨,再多的人情也不可能償得完,他只
想替那個不幸的孩子出一把力。
他對殷衡一家,除了將來以死謝罪,有生之年只怕也唯有這一把力可出。
心中喃喃:「殷遲,如果在我斬下首級給你之前,你願意讓我為你尋訪解藥,
那麼我雖說仍是死而有憾,死前到底安樂多些!」
他不覺著是「死而無憾」——為了殉友而死,亡友卻不知道他從不想報師
門之仇,豈能無憾?這是最空虛的抱憾以終了。
司倚真掏出那個胭脂小盒,說了小盒的來歷,這才放開侍桐之手,雙手將
一盒「茉莉醉」呈給師父。她一說「茉莉醉」三字,江璟心頭更是舊事潮湧,
難以自抑。
茉莉醉,茉莉醉……很多很多年前,在岳陽門中,自己遠行之日,雙緹的
姨母有意把一卷殘缺不全的天留門毒書贈給他,當時功力尚淺的他不好意思接
這卷珍本,只說來日再學。後來自己沒學成,毒書卻由雙緹轉到了殷衡手上,
那自是她偏袒情郎了。因之,他與殷衡為西旌出行辦事,有時亦採用書中的毒
方。姨母傳書,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哪?當年他足歲未滿十六,比身前的女徒兒
更為年少,甚至,也更青澀。
有了韓濁宜之言衝擊在先,江璟聆聽侍桐這番述說,面上已甚是鎮定,只
內心止不住地描畫著殷遲的面貌。
司倚真忽然捏了侍桐的手一下:「妳衣袋裡那件物事呢?取出來我瞧一瞧
。」
侍桐一驚,這刻再不容她矇混遮掩,訥然伸手到衣袋中,取了一枚小小的
物事,低頭交在司倚真手裡,正是司倚真進她房時,她拈在指間又匆忙藏起的。
司倚真攤掌瞧了瞧,見是一枚白色丹藥,放在鼻邊一嗅,一股異樣甜香直
衝腦門,眉頭登時蹙起。江璟警告:「當心!我看看。」將那半圓半方、拇指
指甲大的丹藥取過,心想:「這來路不明的丹藥是殷遲給侍桐的麼?回頭會同
城裡的大夫,將此丹藥融化驗明。」
只聽徒兒也正在問侍桐:「這枚丹藥哪兒來的?」
侍桐道:「我在湖畔救了殷…他那時,他給人包在一張草蓆裡,身邊甚麼
也沒有,唯有一隻藥瓶。後來…有一回他毒發過後,爬起身來,我見他拿著藥
瓶,又倒出幾枚瞧著發呆。我怕那是甚麼毒藥,在旁候著。誰知他一枚也沒有
服,把丹藥都倒回瓶子裡,一不小心,落下了一枚,他沒有發覺,我便偷偷拾
了起來。」
江璟眼前立時出現一線光明,點了點頭:「殷遲所中之毒,以及相應的解
法,或許正可從這枚丹藥上尋得線索。」
侍桐聽得心上人有救,驚喜逾恆:「主人你說…你說那毒有解?」她可不
知道,主人面上淡然,實則內心與她是一般的滿懷希冀!
江璟道:「我也只是推想,但盼如此罷了。可惜咱們只有這一枚,得要秤
量、化驗,又不能找來甚麼貓兒狗子投藥,試試藥性。」
司倚真忽道:「康大哥和殷遲是好朋友。康大哥更說,殷遲兩次救了他性
命。或許康大哥對他中毒之事知道更多。」奔了出去,把康浩陵拉進後廳來。
康浩陵進了後廳,一時愣住,只見各人臉色都有些難以索解。司倚真難得
安安靜靜,一臉鄭重,侍桐又似害羞,又似微帶哀傷;而莊主的表情簡直可說
木然。他與江璟相處十多日,已知他淡漠中頗見慈祥,但那向來溫然的眼神此
際卻十分冷硬。
康浩陵怎知江璟是不願再在後輩面前失態,因而暗自克制。只聽莊主一上
來便道:「你朋友殷遲與侍桐的事兒,我已知情。」侍桐羞得躲到了司倚真身
後。
康浩陵倒鬆口氣,心想:「這可好,侍桐親自交待,也省得我一直瞞著真
妹。我可多麼想事事都告訴她。」
聽江璟詢問他與殷遲如何相識交往,這也沒甚麼私隱,便坦然托出。而二
人在成都城外遇險、殷遲為他闖天留門求藥一節,說得更是仔細,末了說道:
「這是他第一次救我的命,咱們的交情便是一日之內訂下。後來殷遲同她…她
……」指了指司倚真,「破了北霆門『旦夕樓』的黑獄防守,殷遲一個兒殺進
黑牢裡,那是他第二次救我,我欠他不少!」
江璟聽他言語,毫無涉及殷遲身上劇毒,問道:「你可知道他中了慢性毒
?」
康浩陵驚道:「這是怎麼說?」江璟便要侍桐轉述她親眼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