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斬首 6 畫水斷雷
闊劍一經使動,「昊雷劍」的霸道登時發作,上官駿迴手掠出,刀刃般的
劍身反手向黑衣少年頸側斜飛,勁風已搶先颳出。但這仍是一柄雙刃劍,因此
少年閃避擋格之際,便難以逃脫闊劍的殺傷範圍。
黑衣少年—他自然是使畫水劍的殷遲—身子一偏一蹲,從外門斜竄上前,
既避開了闊劍,又近了敵身,連那股勁風都未能吹到他的頭巾。他竄近上官駿
身前,雖比蹲身避劍稍慢些許,卻幾乎同在一眨眼之間。上官駿立時知道,那
是極強韌輕靈的腰腿功夫,超乎正常人之所能,便是剛才少年攀下亭子顯示的
輕功。
殷遲短劍跟在身側,身尚未站直,劍尖已撩向上官駿小腹。這一劍仍教上
官駿看不清來路,只得再佔兵刃便宜,闊劍猛地甩手下盪,又是噹一聲,將短
劍硬是盪出圈外。
殷遲順勢跳開一大步,握劍之手微鬆,感受著「昊雷劍」的盪劍力道,心
想:「的確是相當猛的劍力,但終究是一力到底。而奸賊江璟的『迴空訣』,
無寧門的大夥兒說得出神入化,定然難對付得多。我不在十招之內解決『昊雷
劍』,今年之內,也就別想去向江璟下戰書了!」
——「今年八月十九,阿爹忌日,我定要上『翻疑莊』去約戰。因為我的
日子不多了……」
今夜稍早他在鳳翔城中毒發的情景閃現腦海。本來走得好好地,竟在大街
之上突生幻覺、肌骨作痛,只得躲入一處荒廢的里坊,嘔完了黑血,靜坐半晌
,方始出發前來岐王府,這便是他無法在子時到達這承慶亭的緣由。
與人約鬥而遲至,是極可恥之事,縱然等一下就要殺了這上官駿,仍令他
心中耿耿,因為劍客的恥辱並不會因無人洩露而消滅。當街毒發,更令他心中
有數,體內的斷霞池毒愈來愈不受控了。
身旁的半空突然隱隱響起雷聲,卻是上官駿眼光銳利,瞧出他握劍之力略
鬆,「昊雷劍」橫空砍他右脅!
畫水劍豈是輕易教人乘虛而入的?殷遲左掌急速抓緊劍柄,疾抬而起,後
發先至地刺到了上官駿右腕。上官駿大駭縮劍,手腕筋脈是避開了劍襲,右小
臂卻已迸出血珠。殷遲雙腿先後微微彈動,已把身形帶回到對手身前,劍尖直
指上官駿左眼。
上官駿千鈞一髮之際仰身躲過,闊劍同時在身前推出,以防敵劍追擊。果
然雙劍三度相交,且對方的劍被格出時,顯得輕飄飄的無甚力道。
這時機太好了。上官駿身子挺起,正要搶攻,那甫被格開的短劍,不知怎
地突然繞過自己劍身,在他左大腿膝上數分斬了一記,他的姿勢登時一瘸!
血花濺地,筋脈受損,高手相鬥的勝負已決。
何以殷遲突然發出刺對手眼睛的招式?他那一招,本擬抖動劍尖,先後刺
瞎上官駿的雙眼,而不傷害其腦部。是以他一刺不中而變招下掠時,才會輕易
被「昊雷劍」的猛勢甩開。原來殷遲動了惻隱之心:
「他回答我最後一句疑問時,確然真心實意。若非李繼徽真是個禮賢下士
的好人,是無寧門所有人錯怪了他,便是這上官駿受了李繼徽的矇騙。不管是
哪一個,這劍士是赤派的新人,與我的仇、與無寧門的冤,半點沒有關係。」
「我和他決鬥,本為立威。要殺的,是搜捕阿爹他們的西旌舊人,不干這
個劍士的事。我立威的機會還有許多,何必殺他?」於是打算刺盲上官駿,令
他即使能口述自己相貌,也無法和繪出來的圖像對證。
「阿爹叫了李繼徽那麼多年大哥,一定有極深厚的情誼。他二人決裂,也
不是有何直接的衝突,莫非…莫非有所誤會?」
他卻沒有想過,自己父親和他的大仇人之間,才是死生無法撼動的情誼。
這實在怪不得他,殷衡與李繼徽「大哥」的交情,有無寧門的人給他述說;江
殷二人的往事,卻遭到刻意隱瞞,況且江璟行凶的過程,有錢六臂目睹,昭昭
作證!
他後縱好幾步,眼睛一直跟著上官駿。上官駿左手力按大腿根的穴道,稍
稍止血,但斷裂的筋脈令他再也無法維持身形的穩定。他驚怒地瞪著那少年對
手,突然問:「那是甚麼劍術?」不先問是否仍要相鬥,而去問劍術名堂,也
是甚可貴的愛武痴心了。
本來這時,內層的赤派手下應已從各處躍出救援,護衛他離開承慶亭。中
層的侍衛則應湧出,捕拿殷遲。可是亭前依舊安安靜靜,上官駿並不知道王渡
的安排,也就不覺得驚訝。
殷遲緩緩搖了搖頭。
※
在承慶亭前發生決鬥的時刻,岐王府從正門處起,一連串騷動向西北角花
園迅速蜿蜒而來。
一條赤紅身影在侍衛的燈籠映照下疾奔而過,一柄不出鞘的窄劍隨行動而
揮掃,「咣咣咣」架開侍衛的長矛與腰刀,一個聲音在大吼:「西旌有麻煩,
我是李繼徽節使義子,前來為西旌助陣,誰敢阻我!」宏亮的聲音很年輕,與
約鬥上官駿的人一樣,也是一個少年。
「真的是南霄門康少俠!」「不許放箭!刀還鞘!」「康少俠,你要前去
助陣,也得賞小人看個腰牌哪——」
十人火長的叫聲方出,前方的赤紅身影手一摔,「嗒」一聲響,一枚物事
嵌進了他身前的欄杆。那火長使勁半天才撬起,燈籠一照,是半枚「靖難鎮」
的出兵魚符。赤紅袍子的少年已然奔得影蹤不見。
唐室覆滅以來,靖難鎮大部份失陷於朱梁,這批魚符多年來已廢棄不用。
握有這批魚符的,必然是當年靖難軍的直屬將帥,以及靖難節度使本人和他的
義子。康浩陵重視義父為岐王收復失土的雄心,所以珍而重之地收藏著半枚魚
符,以為誌念。
他甩出魚符的手法甚是笨拙,僅僅是他在「旦夕樓」關黑牢時,溫習殷遲
提點的根基暗器手法而得。教殷遲暗器的錢九命若是見了,定覺好笑,殷遲作
為「師父」,也不免要大翻白眼。然而此符嵌入欄杆的勢頭卻是世所罕見,邊
緣圓鈍的魚符,嵌入上了漆的木頭猶如如刀切般利索,正是憑了符上所附的「
迴空訣」暗力。
岐王府衛士「放人通行」的號令層層向西北傳遞,卻趕不上康浩陵的飛奔
。那火長眼見李節使的義公子如此奔下去,仍不免處處受到阻撓,急中生智,
下令一個傳令衛士抄近路趕到康浩陵前頭,那條近路是康浩陵所不知曉的,這
才令亂糟糟的各處衛隊安靜下來。與此同時,康浩陵亦已奔近王渡所安排的外
層人手,即是散在各處查察殷遲同黨的赤派手下。
然而康浩陵並未撞見任一名赤派之人,僅在站哨的衛士之前略停了一停。
此處的衛士已接到「放李節使義子通行」的傳令,不待康浩陵解釋,一齊躬身
。赤色袍影呼一聲穿了過去。
康浩陵並不知王渡的安排,到處不見赤派的人,他絲毫未覺奇怪,只更感
焦躁:「今夜有人要為難赤派和義父,連我都收到匿名急報,火急得無暇通過
蛛網向王師傅通傳,怎地王師傅一點應變布置也沒有?」
「但盼是匿名之人弄錯了消息!今夜我硬闖王府,寧可讓義父抓起來責打
一頓,也盼是誤會一場!」
當康浩陵穿過西北角花園,藉著各處燈火,已可依稀望見承慶亭時,有數
名衛士正前往急報李繼徽,因為康浩陵子夜闖入岐王府,並不是受到呼召而來。
正在這刻,殷遲一劍斬裂了上官駿的左膝筋脈。二人正隔著地上的血花對
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