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竊錄 7 狼血叛心
司倚真道:「你勾結外敵,散播令人身心沉迷的丹藥,此事我暫不來盤問
你。那外敵叫你傳話,要院中的師傅們為了丹藥的好處,反叛呂師傅、風大姑
等人的號令。我問你,那外敵教唆眾位師傅反叛,有甚麼陰謀?」
周大夫一聽問,登時愕然:「這……這,女俠說甚麼陰謀?……」
司倚真不禁在黑暗中失笑,心道:「糊塗真兒,若是大陰謀,殷遲和別院
諸人怎能讓這大夫全盤知悉?他所知必是片面。」便換了個法兒問,低喝:「
你還有膽子相瞞?那夜你和諸位師傅密會,邢昭一師傅曾要你傳話,他說:『
請周大夫轉告那人,他需要咱們相助的事,與冷門主要咱們辦的圖謀,是衝突
之極的。』可見得周大夫對於那一樁圖謀,也是頗有知聞。知道些甚麼,都給
我吐出來。」
她頓了頓,無聲地笑道:「心裡要是藏著那麼一句半句,休怪我挖出你的
心來對質。哎,呂師傅和我都不懂醫術,挖出了心之後尊駕還能不能活,這個
可沒法保證。」
周大夫驚懼之下,心口錯覺陣陣發疼,彷彿對方的利刃已抵在自己胸間。
司倚真連番恫嚇言語說來流利之極,她殊乏江湖閱歷,自小嬌養深閨,哪裡知
曉江湖人士怎生威脅他人?這草莽聲氣,徹底是她憑藉才智、憑空想像、隨口
瞎編。周大夫長期懾服於別院和殷遲雙方的殺氣,竟致被小姑娘疑幻疑真的一
番威脅唬得幾乎屁滾尿流。
只聽周大夫氣喘吁吁:「我所知的,我所知的…嗯,那些藥物,是那少年
從一座山裡拿來的。邢師傅他們需要藥量不小,而且…而且藥性不定,對身子
有妨,恐需另行調養,卻又不想斷了服藥。那少年卻說藥物得之不易,調養更
需要同源藥物相佐。藥物掌握在……在一個甚麼『諸位師傅也知道的人』手中
。他說……要是這兒…這兒的英雄們,能幫他攻進那座山裡,殺光…殺光掌控
煉製藥爐之人……那就…那就……」
司倚真只覺一股涼意直透脊心。她早前雖已模糊料到殷遲的用意,但是不
到周大夫明白說將出來,她仍不敢置信殷遲的野心竟已達至瘋狂地步。她臨時
起意、抓住時機逼問周大夫,原只為了阻止殷遲妄自指揮群雄、引火自焚,不
料殷遲所引的這一把火,果真極凶極烈!
——殷遲是為著報己身之仇。他一個人,在有限的壽算之中要報父仇,無
法再去挑了天留門,於是意圖借青派別院為刀,進行屠戮。
「殷遲瘋了!」青派別院豈是好操縱的殺人刀?即使受藥癮所制,即使體
況衰弱,陰戾殺手始終是陰戾殺手。再說,藥癮在身,只怕性子變化更難估計。
他們放著同僚連如金被殘殺,包庇殷遲,不就是性格扭曲的例證?對於殷
遲引來的這一把火,眼下,司倚真全無應變之策。
她欺近周大夫,手一揮,準確無誤地制住他頸際,膝頭對準周大夫小腹,
以防他情急之下亂蹬,追問:「那就如何?藥爐便歸別院所有了?就為了那藥
物,你們膽敢如此妄為?」
周大夫驚道:「甚麼我們,不關我的事啊!我只是個傳話的,比驢馬、鴿
子還不如啊。女俠,妳手鬆開些,我透不過氣了——」實則司倚真手指離開他
氣管還遠得很,他呼吸不暢,全因膽怯。
司倚真自然不鬆手,道:「冷門主與那邊是結了盟的,眼下雖暫時撤銷起
事,但若別院攻打那…那座山,豈不令冷門主成了背盟小人?那次邢昭一和其
他人叫你傳話,不也這般說了?後事卻如何?」
「後來我又來送了一次藥,藥便派光啦。邢師傅他們的意思是……不能再
等了。」
司倚真蹙眉:「只因藥物供應斷絕,邢師傅等人便下了決心?」
「不,不只這樣的。」周大夫竭力回憶:「邢師傅等人的症狀固然越來越
難應付,我還聽他們說到了…說到了我不懂的事。甚麼,甚麼京城,又是甚麼
傳消息的。似乎他們在商量,要在這院子裡隱居,也只有攻打那座山,才是出
路。這些是我在送藥時聽見的,他們隨即把我趕出去啦……」
司倚真如墮霧中,方才本已清清楚楚問出,別院群雄受殷遲藥物蠱惑,而
決意北上攻打天留門的駭人圖謀;怎料周大夫話鋒一轉,打起了啞謎。她心思
遽轉:
「京城、隱居? 群雄若有隱居之意,願固守別院,絕不應與冷門主破臉、
離去北霆門,又豈會認定攻打天留門為唯一出路?會不會是這大夫聽錯了?若
是他聽錯,那麼原意又是甚麼呢?——啊,莫非邢昭一等人早已猜知了冷門主
和韓濁宜的企圖?」
「不錯,唯有這般解釋才通。十餘年來,別院先是擔當訓練蜀宮暗衛的大
本營,待得新一代暗衛和禁衛的武力成形,別院漸受孤立,與京城消息阻絕,
這是我已推測到的事態,亦是適才劉師兄承認了的。故此,冷門主才會在韓濁
宜授意之下,彙整別院中毒之情,以淘汰『不堪用』之人。」
「這一切,瞞不過別院的——青派別院中人,早年在岐王和李繼徽麾下,
與西旌赤派的諜探一體,見過種種朝廷權位鬥爭,絕非有勇無謀的民間刺客。
連我一個局外人尚能料到的事,他們豈不明白?」
「他們清清楚楚地聽著風大姑的調度,看著冷門主待他們客氣卻冷淡的模
樣,看著黎師兄上位成為總教頭;而過去兩年韓濁宜『立冬起事』的部署,更
早將他們孤懸冷落,淪為傳遞消息的驛站。所謂的『隱居』,乃指他們形同被
迫隱居,早已知曉自己的處境!」
殷遲藉連如金傳播惑人丹藥,表面上是別院之禍;然而在別院之人看來,
殷遲欲攻天留門的瘋狂圖謀,未始不是另闢山頭的轉機。
——別院之中是一群狼,蟄伏再久,終不會甘於作馴養的牛羊。
預測了別院末路的群雄之中,必然包括「登危崖刀」呂長樓。但他與冷雲
痴交情甚好,亦不曾受丹藥控制,因此仍被邢昭一等人瞞住。倘使攻打天留門
之舉終於爆發,別院悍然出走,恐怕將只有呂長樓一人留在此地,留在這聽憑
擺佈的牛羊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