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竊錄 2 公仇私怨
那日殷遲向東奔出山谷，毒發已畢、體力盡耗，「桔梗哀」的麻痺之患卻
仍在，正是萬般狼狽，面色發青地仰躺在地。一側頭，卻見上官駿拖著一條腿
，負著自己的闊劍，腰間竟亦掛著韓濁宜那柄寶劍，一瘸一拐，卻又穩健有力
地步近。
殷遲虛脫地向他點了點頭。上官駿被他傷得終身重殘，卻冒險救他出火坑
，只因不忿韓濁宜的奸計得逞。那是純粹的武者氣節，絕對當得起他的致謝。
他之所以並未出聲道謝，卻是持著戒心：「此人一看便是快意恩仇之輩，他為
了找回場子，竟被韓濁宜寶劍所誘，可見勝我的決心十分強大。此刻會否趁我
虛弱而趁機廢去我一腿？不，他既對公平決鬥看得如斯之重，應不至於趁人之
危……」
此處荒涼無比，別說武林人物，連鄉農也見不著一個。而就算有何人物路
過，上官駿若突施襲擊，誰又會來援手？
不料上官駿在距他五步之處便停下了，從腰囊掏出一隻白瓷小瓶，道：「
我後來弄醒了韓濁宜，加以威逼，搜到了這『桔梗哀』的解藥。是真是假我可
不知，更不知怎麼使，你自個兒鑑定罷！」揚手輕拋，小瓶飛起一個弧形，落
在殷遲胸上。
殷遲以未受傷中毒的左臂支撐著坐起，握著小瓶，心想：
「韓濁宜週身總帶有許多毒藥與解藥，但他奸惡已極，本來這是解藥的機
會微乎其微。可是他要我吐露無寧門的所在，最好還包括黑杉令的確切位置，
一定怕我在路途間出事。不管我是痴呆抑或斃命，韓老賊都不會樂見。那麼他
命人以『桔梗哀』毒箭偷襲我，事先必備定解藥。唔，不錯，我已脫出了他掌
握，他更怕我在外頭出差錯，更加忙不迭地要通過上官駿之手送解藥給我。」
撬開瓶塞嗅了嗅，他未曾聞過桔梗哀及解藥的藥氣，但姨婆的毒學殘本看
得甚熟，那藥氣似乎無誤。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他只給你這瓶藥？」
上官駿一愣，道：「我倒忘了，還有一枚細針，韓濁宜說和解藥是一套的
，不知是幹甚麼使的？」說著從懷中摸出一隻小小紗布包。他不曾習練暗器，
無法將輕飄飄的紗布包擲到殷遲身上，便走近前，放在地下，隨即又退開了五
步。
雙方心中雪亮，這是為了表示自己絕無趁人之危的意思。殷遲心中對上官
駿又撇去了三分敵意。既有細針，那麼瓶中是解藥無疑了。他向上官駿拋去一
個冷笑，道：「真慚愧，一會兒我治傷治毒，軟弱難堪，見笑了。」
上官駿漠然望著他，只道：「是解藥麼？那就好。」
殷遲從靴筒中拔出西域小刀，稍稍割開箭創，拔出了羽箭。桔梗哀之毒已
擴散，亦無須從傷口下功夫，只須順手清除少許爛肉即可。他也不遲疑，扯下
束髮黑紗，死死咬在口裡，便去剔除傷口紫黑色的爛肉。
當他滿頭冷汗地將口中黑紗拿下時，一團蓬鬆的黑紗已癟，深深陷入了兩
排齒痕，好一會兒不曾平復，皆因劇痛入骨，令他咬得太用力了。繼而才以中
空細針將解藥逐滴注入右肩窩肌肉，敷上自己身帶的創藥，撕下褲腳布條紮起
右臂。他透了幾口氣，抬起頭來，終於說道：「多謝了！」
上官駿沉著嗓子道：「不必謝！我不忍你受奸人折辱，你若被擒，等於我
為虎作倀，因此我決定救你。」
殷遲道：「然則你既已挾持了韓老賊，順便將這晉王謀士押回鳳翔給李繼
徽，豈非大功一件？怎地又放了他？」
上官駿白眼一翻，似懶得作答，轉回眼來冷峻地盯住他，片刻才道：「一
來我未得上頭命令，哪有隨處抓人的道理？你懂甚麼？二來誰也不知姓韓的帶
了多少兵，若在往日，倒也罷了，而今，而今……」悶哼一聲，不再言語。
殷遲卻已明白，微微冷笑，便不多說。上官駿所言的第一個原因，是西旌
的規例，他也聽無寧門長輩說過的，上官駿未得頭目指令，不得妄動。第二個
原因，卻是上官駿自承眼下武力不濟，應付不了追兵。練武之人均知，出兵刃
拳腳攻敵靠的不單是臂力，背腿之力更是重要；而他背肌重創、左腿半殘，卻
是傷在殷遲劍下，他自然不願說出口來。
上官駿忽道：「可是你我深仇無可化解，來日你若逃亡未死，教我得知，
仍會去找你決鬥。」
殷遲略感狐疑，但聽對方似乎仍有話說，便哼道：「當得。」
「可是我上官駿今日立誓，」上官駿接著道，「來日你我若有機會再作比
鬥，我決不再藉助他人之力。至於兵刃，除非你也用寶劍，否則我決意不用寶
劍勝你！」
殷遲再忍不住疑惑，心想我明明已擺脫了韓濁宜掌握，目下性命更是無憂
，上官駿的言語怎地聽著怪異？問：「甚麼，甚麼逃亡未死？」
上官駿向近處行了三步。「以昊雷劍傳人的身份，我不能趁你之危。現下
你雖已治好了毒傷，仍十分虛弱，我同樣不應以一指之力加於你身。可是以赤
派中人的身份，我卻應該出手。」
殷遲心中陡地一沉，身子一動，意欲跳起，然而只微微一動，便感到週身
筋骨都提不上勁來。他不禁雙手撐地、向外挪動。雖明知這樣在地下爬動的情
狀毫無尊嚴可言，保身的意志卻更強烈。
上官駿道：「你刺殺我西旌赤派的大頭目王渡，殘殺赤派告老歸鄉之人，
更在中樞傳播毒藥，赤派已下了追捕令，凡赤派中人，與你狹路相逢，均負有
抓捕你之責。敝上李節帥也很想和你再見一面。職責在身，得罪了！」倏地欺
近，手中亮光一閃。
殷遲雙臂被他同時拽向前，雙腕皮膚一陣冰涼，登覺沉重非常，已被上了
精鐵手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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