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刺奸 5 雪恥之決
「若說斬去我劍頭之人，是康大哥，或是南霄、北霆的哪個上輩高手，我
倒信服。可是此人…此人……不！絕無可能，絕無可能！」
那人，殷遲曾見過一面，在岐王府中、承慶亭前，只不過那次是在子夜，
此時卻是亮晃晃的白晝。那身為劍士之人接了他的戰書，於決鬥中重創於他劍
下，虧得康浩陵挺身接戰，才逃了性命。兩個月過去，那人左膝筋脈的重傷也
不知養好了沒有，若說竟能精進若斯，那麼陽世間豈是真有妖物精怪了！
小車中傳出韓濁宜陰森的笑聲。殷遲心中卻彷彿有個聲音仍在喃喃：「絕
無可能。他是西旌赤派的人，忠於岐王和李繼徽，焉能來護持晉王的謀士韓濁
宜？他被策反了麼？他不單被策反，還迅速練成了甚麼旁門左道的特異劍術了
麼？」越猜測越是奇詭：「又或者……這是那人的孿生兄弟，身在晉營？」
——那人是「昊雷劍」上官駿！西旌赤派首席劍手！
韓濁宜笑道：「殷家公子，老夫這一柄劍，打造得如何呢？你出入天留門
多次，只知偷搶丹藥、毀壞藥房，卻不曾留意老夫的冶煉手段罷？」微微一頓
，笑意更濃，便似個和藹的老伯伯：「我看你一頭雲霧，愣得狠了，實不忍心
。你心中一定在不停地問自己：上官俠士怎能在短短時日之中，勝你如此之多
？老夫看得心軟嘍，只有替你先解開此謎。」
殷遲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壓落心中的激盪，疑惑一下子解開兩個，倒令
他鎮定下來。一者，那人確是上官駿，不知怎地轉投了晉王麾下；二者，上官
駿的武功並未大進，他之所以斬得到自己的劍，僅削去劍頭而非以橫力斬斷劍
身，皆不過倚恃了韓濁宜練出的精鋼寶劍，只怕撞運氣的成數更多。
這後一個解答，尤其令殷遲信心重振，傲氣與殺氣立即重新佈滿身心。
殷遲也不問上官駿怎會在此，逕問：「你算到我會行刺，因此多帶了人手
護衛？」這是要試探是否馮宿雪出賣了自己。自從他在山石上望見護衛人數之
眾，心中一直隱隱犯疑。
問話之際，他眼角餘光瞥見小車之畔立著一柄尋常鐵劍，形制正是記憶之
中「昊雷劍」的標準闊劍，看來便是上官駿自己的兵刃。方才第一下雙劍相擊
，發出大響，而二尺劍並未受損，亦並未覺到寒氣犀利，當是上官駿原本持雙
劍，第一劍用闊劍、第二劍始用寶劍之故。
以他當前的畫水劍進階，上官駿能夠接連格擋二次，即使僅是從旁干擾，
碰得到劍身，亦屬難能。承慶亭之戰後，上官駿為了剋制快劍所痛下的功夫，
不言而喻。自然，第一劍乃因殷遲遠距進襲，上官駿佔了距離的便宜；第二劍
所佔的兵刃便宜更不在話下。
韓濁宜的回答卻再次令殷遲大出意外：「你過獎了，老夫又不是觀星論命
的方士，焉能算到你突然起了行刺之心？不過，這所有的人手，以及上官俠士
手中的寶劍，的確是為了抓捕你而備下的。」
此言三分實、七分虛。李存勗多派親兵隨行，一則是監視韓濁宜，二則是
助其搜索常居疑行蹤，以建設冶煉大業。李存勗根本不知岐蜀兩地的江湖出現
了殷遲這麼一個滿手血案的劍客，豈談得上派兵為韓濁宜抓他？然而，韓濁宜
確然曾以龍門關遇險之事向李存勗陳情，而給李存勗尋到保護他的藉口加派親
兵，卻亦不假，便是那三分實話了。
殷遲冷睨韓濁宜，尋思如何還口，方能鬆懈對方重重守衛，一舉攻入。
上官駿突然插言：「等等，你們的恩怨，在下並未過問、亦不欲與聞，這
就好讓我再出手了罷？等我擊敗了這小子，你抓到了他，你們再慢慢敘舊不遲
。」
殷遲心中稱奇：「這上官駿既受韓濁宜收買、背叛赤派，怎會對老賊態度
如此不遜？」更奇的是，韓濁宜亦只輕輕哼了聲，未顯怒色，反倒答道：「唔
，上官俠士請罷。」揮了揮手，親兵在小車四週更形圍攏。
上官駿向前一步，出了較近的親兵圈子，兩翼的親兵則退至數丈外，儼然
在上官駿與殷遲之間圍出了一個比鬥場。
場子正中，是兩名劍客的對峙。上官駿背向一小圈親兵，兩旁親兵則圍成
數層扇形大圈。這形勢下，殷遲僅能與上官駿對戰，打倒了上官駿，還需突破
親兵所圍的小圈，方能抵達韓濁宜的小車；然而同時亦會遭兩翼親兵包夾，阻
斷所有後路，出谷的通道更是聚滿了騎兵。若有閃失，便再出不了重圍。
殷遲冷冷地看著上官駿行動。只一步，他便看出了對方被自己斬斷的筋脈
絕未痊癒，只怕已成終身半跛。他一言未發，瞧向上官駿的眼光卻滿是譏嘲：
「你雙腿完好時，尚且打我不過；而今一條左腿被我廢了，竟還來向我挑戰？」
上官駿自然明白殷遲的意思，因傷病而更顯憔悴的清秀臉面突起了一條青
筋，待眾親兵立定，與殷遲相互略一凝望，身形突地向左一偏，似站立不穩。
殷遲微微一側頭，要看清對手何以大露破綻，卻見上官駿殘廢的左腿在地
下如柺杖般重重一頓，右腿大步跨前，帶動身子躍起，已陡然拔高飛來！同時
手臂高舉，眼看是一記大開大闔的正向斜劈，正是「昊雷劍」的意旨！
殷遲身前頭頂，霎時晃滿了寶劍的刺目青芒。縱然他與上官駿曾經決鬥，
卻料不到對手於半殘廢之下，能發揮如此聲勢驚人的一擊。
這二個月之中，上官駿於巨大的教訓中痛切自省，那一下以左腿支撐，雖
藉助了膝旁義肢，更多的卻是他自毀般的決心。明知那般重重一頓將會大傷膝
骨，卻甘願把已跛之肢當作柺杖使，加上右腿步法，給予身軀空前的躍起之力
。手中劍招乃是昊雷劍的「彩蝶勢」，配上寶劍懾人的鋒芒，所爭的，便是仇
人殷遲這一下錯愕。
殷遲錯愕僅是極微的時間，立即斜身竄開，斷了劍頭的二尺劍仗著左手出
劍的方位便利，從上官駿中門掠向其右臂，刺向上官駿右臂彎。
這一下後發先至，偏鋒毒辣，本來決計能刺中對手臂彎，令其就此廢了一
手，豈料右側腰脅一帶陡地感到森森寒氣，那柄寶劍竟已撩起，堪堪要剖入自
己腹中！
原來昊雷劍那一招「彩蝶勢」名稱雖曼妙，實擬彩蝶雙翼之形態，一記正
斜斬緊接一記逆撩，極其圓轉流暢。殷遲固然不知此招，若是換了康浩陵、司
倚真等身有迴空訣「元勁」感應之人，雖同樣不知，卻能從對手正斬時暗蘊的
迴勁預算到下半招的逆斜撩。本來殷遲以畫水劍的絕快身法，亦不難化解，難
的是，這刻使出彩蝶勢的是一柄精鋼寶劍！
殷遲身形再斜，從極不可能的方位又竄出了些許，避開了那一撩。上官駿
見絕招未收效，怒喝一聲。殷遲豈甘心就此守而不攻？竄避之際硬是不撤劍，
原本刺向對手臂彎的一劍，鬼影似地閃向上官駿咽喉！
「擦」的一聲又響，二尺劍又給削去了寸許，對方寶劍反手逼來。殷遲心
中一震，縱開兩步，疾聲呵叱：「你便憑寶劍來找回場子麼？」
上官駿瞇眼忍怒，道：「你捫心自問：剛才我若使尋常兵刃，能不能格開
你一劍？」
殷遲不由得微怔。在上官駿看來，他確然有能耐格殷遲一劍，劍法上並無
輸招；可是在殷遲看來，若非寶劍削斷了寸許劍頭後逼來、迫自己縮手，畫水
劍必能在遭格擋之後，順手刺至對方肩頭。
上官駿秉持劍士操守，並未巧言強辯；而殷遲的不忿，亦大有道理。
二人稍一僵持，上官駿左腿一頓，再度以犧牲肢體的暴烈方式躍起，斬向
殷遲頂門。
寶劍與斷劍飛騰起落，再交數招，殷遲已知上官駿確實精心創出了掩飾跛
腿劣勢的法子，心下亦感佩服；而「昊雷劍」路子輔以寶劍所畫之劍圈，一時
倒不易破解。他迅速轉念：此行入谷是為了刺奸，並不是跟上官駿搞甚麼武者
決鬥，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絕不容情地一招將對手刺死，甚至不去計較二尺
劍是否會三度遭到削短。否則自己一味閃避寶劍刃鋒，將纏鬥至何時方了？
心念已決，眼見對方右肩、左脅、左腿同時露出破綻，他疾竄而前，右腿
掃向上官駿左側，左劍自外門砍入，攻勢如剪，劍鋒立即在上官駿右臂劃了一
道口子。
上官駿跛腿受欺，被他一下掃中大腿，歪倒欲墜，右肩的破綻擴大至整副
肩臂，殷遲的斷劍頭已向其後頸插落！
斷劍頭正要觸及上官駿後頸皮膚，殷遲耳中依稀聽見「颼」的一聲，右上
臂一陣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