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馳車 5 秘業暴露
青年霸主與惡梟謀士言談中的那位關鍵人物，在謀士回到魏州前數日，正
在川北關外與百丈關之間的曠野之中，面向西北，扠腰而立。腳旁插著一柄鑿
土的長鎬，野風吹動他銀色髮辮，身影既孤寂而驕傲。
他在等人。西北方的茫茫天地間，逐漸出現了一個小黑點，愈來愈近，是
一頭青驢馱著一個少女。少女嬌容勝花，氣質明豔雅貴，卻身穿極樸素的玄色
武士袍服，俏麗的雙髻只繫黑帶，腰佩北霆門彎刀。
少女遠遠便望見了他，促狹笑容泛起，等不及二人接近，她即揚聲道：「
地鼠仙！巴巴地等在這兒，是等著向我討誇獎呀？」話聲甫落，鞭驢快跑，不
一會兒奔到銀辮老者身前。這一場在勁風中的小小奔馳，纖腰筆挺靈活已極。
一到了老者跟前，立即躍下地。
「地鼠仙」常居疑睨著眼：「又來沒上沒下亂說，我怎麼要一個臭女娃誇
獎了？」
司倚真笑道：「你的紅漆大柵，把韓濁宜整得夠慘了。我告訴你呀，他探
勘源頭到一半，被晉王緊急召回，甚至來不及破解池水源頭被裝設了甚麼機關
。他為了池水的異變，苦思達旦，那副狼狽模樣，你多半愛看。」
常居疑冷笑數聲：「那只是個開端，我送他的大禮還在後頭。」
司倚真道：「照呀，你早幾日跟我說了那得意傑作，便是要讓我親眼見證
天留門被你如何惡整，你還能不守在我歸途之上、等我誇耀麼？」說著伸手便
去揪他銀辮。
常居疑斜身疾閃，使出畫水劍的輕功躲避。司倚真長年習練多種兵刃，手
臂靈便，隨便一探，便觸到了他辮梢，心中一動：「我還有個大疑問要請教他
，還是哄他高興一下的好。」於是裝作勁力已盡，撒開了手指，任常居疑閃了
開去。
其實，她便是不作假，以常居疑那幻妙身法，曾在北霆門匾額放戰帖，確
實亦不易攔阻。那也是常居疑唯一的武藝了。
常居疑哼了聲：「臭女娃作假討好我，在天留門碰上甚麼疑難了罷？說給
妳師父聽。」
司倚真不好意思地一笑，隨即佯嗔道：「又討便宜。我師父不是你！」
常居疑道：「一言破疑亦為師。妳此刻有事請教我，我便是妳一刻的師父
。」
司倚真先是嘴硬地說：「你這隻番邦地鼠仙，講起我中華辭令，倒是辯才
無礙。」趁這片刻，心中已將那件大疑問梳理妥當，不等常居疑反唇相譏，頭
一昂，搶上一步抓住了常居疑身旁鐵鎬，在地下重重一頓：
「你這條連通北霆門與天留門的地道，工程浩偉，是甚麼人給你挖的？地
道中是否建有輸送物事的機關？你究竟挖來做甚麼？」
常居疑自負在司倚真面前永遠料事如神，孰料「臭女娃」於嘻笑怒罵之間
，竟爾猝不及防地問中了他隱藏數年的大秘密？何況她連三問，正正擊中了他
那大秘密的核心？他陡地一震，深刻的胡人五官突然繃緊，灰色眼珠射出乖戾
的光芒。
司倚真已許久不曾見到常居疑對自己露出這般狠惡神態，不禁一驚，心忖
：「他與我無親無故，既有心將大食國的產業傳我，必是真誠地待我好。此時
他這一怒，也許是被我言語驚動，不是真的敵視我。」世上除了韓濁宜外，她
沒甚麼懼怕之人，於是略略低頭抬眼，神色坦然，秀目緊盯著常居疑。
常居疑冷冷瞪視她半晌，沙啞的嗓子重重哼了一聲，戾氣慢慢淡去。二人
再僵持了一會，他竟微微嘆了口氣。司倚真猜對了，他到此時，豈還會對這位
未來傳人有甚麼敵意？
然而這地道工程，是他回歸中土以來最絕密的行動，攸關他反攻天留門的
大計，挹注了他攜來中土的大半部財力，以及多少個晝夜的心血。這工程決計
要瞞著北霆門，瞞著西蜀關內關外的大小門派，瞞著官府，甚至瞞著這條地道
所經之處的許多農人和牧民。他對司倚真隱瞞，只不過為了謹慎起見，終須有
日告訴她的。
可是事情仍秘而不宣，猛然被一個人說破，不管那是誰，自然都會觸發他
的警覺！
司倚真知道對答已去到關鍵，不可輕率發言，以免惹起常居疑的壞脾氣，
仍靜靜等候常居疑心態轉換。她生性好動，自然也易感到不耐煩，只有發揮自
幼閨中嬤嬤所教的女子靜處之道，怡然握手而立，心中已催了幾十句：「大地
鼠仙，臭脾氣的老地鼠，你倒是說話呀！」
不料常居疑張口說出的卻是：「臭女娃耐心倒好。妳家裡那位師父，老朽
有機緣要見見。」他在司倚真面前，佔身份便宜的粗話說了不知多少，這時居
然大為謙遜、自稱老朽。
司倚真淺淺一笑，不置可否。常居疑又哼哼兩聲，突然大聲道：「不用妳
問，妳既是我未來徒兒，時機成熟時我自然會講，誰叫妳心急亂問了？好，不
給妳親眼見了、親身試了，妳還道爺爺的本領只不過配幾服藥、裝個把柵欄玩
兒呢，咱們這便下去！」
司倚真一愣：「下去？」
常居疑道：「妳不是問地道麼？夠不夠膽子下去一探？」
司倚真大喜，拍手道：「自然下去。你老先生這條地道便是挖進了十八層
地獄，我也有膽跟你下去。」
常居疑一把將鐵鎬抄入手，啐道：「臭女娃嘴壞，藉機罵人，道我不知？
妳放心，我是半個你們所謂的番邦人，不信你們那套鬼神，不怕十八層地獄，
還真想挖條地道通進去玩玩。跟我來！」如風般轉身，銀辮甩起，便向東南方
向行。
這野地平坦一片，東南方也只有一小幅濕潤草地。司倚真卻推想：「地道
入口，必在那片草地之中。」喜孜孜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