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擊眾 6 虛言欺敵
康浩陵道:「我甩脫了敵人,他轉眼便到。他是北霆門高手,別讓他傷了
弟兄,我跟他到帳外了結。」
李曮皺眉道:「放肆抑且荒唐。縱是武林高手,這麼多兵士還收拾不下他
?你身為疑犯,怎可在營中來去自如?來人,帶他回去,加緊——」下半句「
搜捕那刀客」尚未出口,康浩陵急道:「阿叔,不可!姪兒求你!」
李曮聽他再喚一聲「阿叔」,又是一愕,這小子這般低聲下氣,殊為出奇
,引起他一探究竟之心,問道:「何事不可?」向親兵舉起的手卻未放下,眾
親兵仍對康浩陵作扇狀包圍。
康浩陵道:「那是我南霄門與北霆門的糾紛。江湖事只可江湖了,今夜你
若讓岐兵捉了他、傷了他,便成了大岐官軍向北霆門挑釁。北霆門在蜀國的勢
力——」
李曮陡然一凜,登時醒悟,揮手示意康浩陵不必說下去。北霆門與蜀國宮
廷的關係,比之南霄門與岐王府的關係更加密切;北霆門可謂掌握蜀宮的暗衛
與禁衛二大中樞兵力,除此外,猶不知有無京城軍及都畿軍隊的暗樁。大岐的
官軍若侵犯了北霆門高手,岐蜀之間靠群山阻隔勉強維持的長年平靖,將一夕
轉為弓弦緊繃之局。
康浩陵壓低聲音,加了一句:「那人是『青派』的蜀宮暗衛總教頭。」
李曮立刻憶起黎紹之的名頭,心道:「難怪以一當十,如此威猛。」冷笑
一聲:「好姪兒,你倒出息,一口氣招惹上對方的頂尖人物了。等那人來到,
你要我如何暗助?」名為暗助,豈有那般好心?實在是想監控康浩陵之舉動。
康浩陵吸了口氣,心念急轉。他為人率直,不擅長以言語推搪,明知李曮
不安好心,卻不知應如何阻止他派人跟監。
猛聽得營房外一聲暴雷:「暗你奶奶的助!」
這番怒斥入耳,營房內外諸人無不心頭一震。習武的兵將尚且不免,文士
出身的李曮不知人竟可發出這般話聲,更是不由自主一陣呆愕。被一句市井粗
話罵得如此震動,只怕在各人均是生平頭一遭了。
李曮旋即回復如常,撩開布幕,喝道:「將兵聽令:別傷了武林俠士。不
敢請問俠士是何門何派、尊號怎生稱呼?」他武藝極淺,學的不過是強身健體
的幾招拳腳,當真對打半招也不行;李繼徽武藝雖低,但武將出身,比他可高
多了。李曮這幾句,中氣未免略虛。然而以眾對寡卻能不卑不亢,確然合乎他
彰義節度使的身份,以及赤派大頭目的暗身份。
營房外擾擾攘攘,兵將仍在交叉來去,大聲向外傳令,顯然那人正忽遠忽
近地奔行。他的回答卻清清楚楚,字字震耳,猶如近在每個人的背後:「哈哈
,得罪了。就知道南霄門只曉得向岐軍勾勾搭搭,我是南霄門的累世對頭。」
他尚未奔近,耳力卻聰敏之極,李曮中氣稍遜的語聲,他隔著數十百個岐兵的
哄亂,竟聽得那般真切。
李曮暗暗稱異,提氣又道:「北霆門高手屈駕光降,招待不周,愧何如之
。在下隸屬彰義軍,行伍莽夫,不敢請求一見高手金面。」
他聽對方道了聲「得罪」,又不再罵岐軍,似有談和之意,便按著江湖規
矩說話。只是言辭仍甚文雅,盼能將對方請到面前,交待幾句場面話,即可縱
其自去,仍將康浩陵關在營房之內,以免多生事端,那樣收場,便是兩全其美。
誰知他「面」字才吐出,相隔三座五人小帳外的那頭,突然響起「啊喲」
、「啊喲」的呼痛之聲,同時伴有兵器落地聲響。他已下令不許向對方動手,
那麼是對方出手攻擊兵士了!
頃刻間,呼痛聲與兵刃落地聲響成一片,向此處傳來,彷彿那些聲響化作
一條遊龍。李曮卻知,並非聲響化成遊龍,而是出手之人迅猛若豹!
聲響接近之際,黎紹之的聲音隨之遊了過來,一字比一字更近:「康浩陵
,出來了結!偷了北霆門秘密的賊小子,你逃回奶奶家我也揪到你。靠軍隊包
庇,算甚麼好漢?」說到「漢」字,一條高大黑影已掠到李曮身前。
李曮急退入帳,帳中親兵湧上。那黑影「呼」地伸出一條手臂,在李曮右
肩一按,推得他一個打轉,變得面朝帳內、背向黑影,那手臂順勢勾住李曮頸
子,身子一挺,提了起來。李曮頓時滿臉憋紅。那黑影這才舉起握刀之手的手
肘,揮開布幕,踏入帳門,將李曮略放低些,使其雙足踏地,不至於窒息。
李曮回過了氣,奮力忍咳。他是文士身材,平時玉樹臨風,被身後的大漢
箍住頸子,便像被拴在一根大鐵柱上。縱然穿著戎裝,威容亦萬萬及不上身著
平民黑袍的黎紹之。
他狼狽萬分,心卻雪亮:「這黎紹之說康浩陵偷了北霆門的秘密,此事怕
要追溯到兩年多前,康浩陵盜取青派別院密函而被囚『旦夕樓』。在北霆門那
幢牢獄樓中,只怕藏有甚麼武學秘密,讓康浩陵偷看了去。」
康浩陵方才所言,他不禁信了七八分:「瞧來,黎紹之此番夜訪,是為了
了斷武學之爭,果真是江湖事。黎紹之認定康浩陵是躲在我軍、尋求庇護……」
康浩陵長劍伸出,怒目道:「黎紹之,放下我主帥。一個成名刀法家,幹
這種事,你才稱不上好漢!」
黎紹之呵呵笑道:「你劍術強,儘管上來搶人。你不是從『旦夕樓』偷學
了剋制『列霧刀』的秘招?」
康浩陵罵了一聲。二人僵持不語,元帥帳內外的親兵更不敢妄動。這靜默
逐步向外感染,遠處的兵將也知元帥帳發生了變故。原本鬧得翻天的大營,霎
時四下俱靜,只剩了帳外遭黎紹之打倒的兵士們在悶哼喊疼。
李曮暗暗點頭:「果真是康浩陵被囚『旦夕樓』時,竊取了北霆門的武功
秘密,以剋制其刀法。」
他心思動得快,在這短暫的僵持之中,突然省起:「等等……這與我所得
消息,頗有出入,卻是為何?消息是直接由蔣勁虎等南霄門人上稟於我,康浩
陵流浪於師門之外,乃因受到妘渟疑心,指他貪圖『刀劍同修』,曾以『肢裂
』之刑威脅他。黎紹之卻仍認他為大敵,是否他勾結北霆門云云,或有誤傳?
……」
「蔣勁虎等人的消息,誰都可以傳錯,妘渟親口道給繼徽兄的消息,那總
不會錯了罷?據說他夤夜造訪岐王府,向繼徽兄怒陳康浩陵罪狀。繼徽兄對他
寶貝義子心裡生了疙瘩,也就是從那一夜發端。」
「可是,黎紹之乃北霆門二代第一高手、蜀國暗衛教頭,和我大岐是暗中
的對頭,孤身到咱們這『敵營』中來,更加不可能扯謊。奇哉,怪也!」
他推測到一半,喉頭突然一緊,原來是黎紹之肩頭不經意地聳動,牽引臂
肌,那牛腱子般的肌肉一鼓,登時將他勒得思路中斷。
李曮面對性命威脅時的豪邁之氣,不及其義兄李繼徽的百分之一,就連已
故的大頭目王渡,身為算學家,但與「西旌」上代的草莽英豪結交,膽氣亦勝
他十倍。黎紹之手臂雖然隨即放鬆,李曮已驚怒交迸,大喝:「康浩陵,你等
甚麼?人家叫了陣,你便去!」
康浩陵揚聲道:「得令!」地下一聲悶響,矮几被他踢翻踏過。他身隨聲
起,劍芒若電,颯然直指黎紹之左頰。他腳踏矮几時藉助了「迴空訣」的運勁
之法,輕功立時較原有修為高出一倍。黎紹之便是立即迴刀殺李曮,也已不及!
這一劍又是「電驅刀」之一式,偌大一座岐軍大營,也就康浩陵、黎紹之
二人認得出這一式並非南霄門劍術。黎紹之虎掌一抓一提,將李曮瘦弱的身子
提起,向劍刃拋出撞去。親兵齊聲驚喝。
康浩陵縮手,抬腿一掃,在李曮臀上一踹,將他送到帳角,藉著反力一旋
身,長劍反手掠向黎紹之左臂。
黎紹之揮刀上撩,消解了此招,哈哈長笑,人已出了元帥帳。康浩陵緊追
出外。二人出帳不久,眾兵將尚未聽見主帥下令追也不追,便聽得兵刃亂響,
聽來絕非兩名高手交手,而是遠處的兵將們湧上,成了混戰!
李曮挨了康浩陵那救命的一腳,雖還不夠二成力,不諳武藝的他卻也疼得
夠嗆。原來那正是康浩陵藉機報復,既然冤屈一時無法洗刷,踢他屁股一腳,
以消連日的惡氣,也是好的。這便是主帥無法於脫險後即時下令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