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擊眾 8 多慮之失
黎紹之哼了一聲，目光向身前眾兵掠去：「你們主帥下令不可難為我，你
們一個個站在這裡擋路，想幹甚麼？」回頭指著康浩陵：「你縮頭不出，算我
奈何你不得。最後問你一次，敢不敢出來和我鬥！」說著頭也不回，向營門前
那排火把衝去。
手持火把的眾兵微微一呆，高大的黑袍身形已衝至，人人心念相同，滿腦
子只是軍令，不禁側身讓路。黎紹之就此輕鬆地出了包圍。康浩陵跟著前趨，
卻見原已散開的火把立即合攏，亮晃晃的刀刃一齊指住了他，只得止步。
身後有將領高呼：「北霆門客人已去，犯人要趁機逃，快放箭！」
康浩陵不必轉頭去看，也知身後的兵士紛紛矮身避箭，後方空中，箭聲又
起。他不知黎紹之要如何幫助自己逃出，只有擋得一刻是一刻，長劍一振，仰
頭回身，預備撥打箭枝。
便在此時，黎紹之大喝一聲，蹂身而上，雙手齊出，奪來兩名最近處兵卒
手中火把。原來他奪火把之前，已趁空將刀還鞘。他將火把以「列霧刀」的路
子舞了開來，直如在狼群中求生一般。眾兵急忙辟易，瞧不清光霧之中的黎紹
之意欲何為。
羽箭已落至康浩陵頭頂，他邊退邊格開了兩箭，並不知黎紹之在身後。猛
覺身旁一陣熱風呼地颳過，黎紹之已躍在空中，火把改以「山奔劍」的路數揮
舞。
掠來的箭枝在他手底勁風下，為氣流所激，箭羽又為火把所燃著，竟就此
變了一枝又一枝的火箭，向下方的兵士身上亂竄！
頃刻之間，康浩陵身周騰出了一片空地，他一個倒縱已出了包圍。
黎紹之縱躍之勢已衰，身子一挺，向後落地，兩支火把拋了出去，順勢反
向斜刺裡衝出，從慌忙走退的兵卒手中奪來兩支新火把。火把剛剛入手，箭枝
又一次射到，他躍得更高，趕上箭枝勁力較足的時機，再揮出一蓬火箭！
此法不過施到第三回，包圍已然潰散。兵士胡亂奔逃，遠處的弓箭手唯恐
誤傷，不敢再射。
南霄門「馳星劍術」這式「山奔劍」，從來是短兵近身而使，從來是憑藉
劍身的勢道退敵；首次被一個北霆門人臨機應變地拿火把使了出來，竟成了突
圍的奇兵。若非這北霆門人悟到「旦夕篇」中南霄北霆武學相通之理，便沒有
這煙花燦爛的奇景。
——自然，當時的煙花不過是赤派傳訊的小小器械，僅能作小幅的爆炸；
要再見如此大幅散花的美景，須得等到後世宋朝了。
宋朝之前，絕無僅有的這一場飛火散花，是由「旦夕篇」刀劍互轉之技，
在極巧合的機緣中，使動出來！
落地的箭火在康黎二人與眾兵之間形成完美隔阻，康黎二人再不費事做戲
給岐兵看，原先約好一走一追的，這時也顧不上是誰先竄出了大營！
※
康浩陵終於逃了。
李曮怒極，親兵送上筆墨，他提筆要寫送給李繼徽的緊急呈報，想起今夜
怪異莫名的變故，怒得捶案擲筆。親兵拾起筆遞上，李曮寫了幾個字，再一次
憤而擲筆。
康浩陵逃了，可他又不能去怪責那個鬧事的北霆門高手！
在他預算之中，可能來救康浩陵的人馬，共有四方面：除南霄門外，便是
西域怪客常居疑、黑衣刺客，以及銷聲匿跡十七年之久的江璟等三方。
第一，常居疑行蹤詭秘莫測，只聽康浩陵向李繼徽稟報過有這樣一人，但
赤派截至上個月的全部江湖宗卷裡，絕無一字關於常居疑的記載，難以針對此
人布置特殊防備。
第二，黑衣刺客輕功幻絕，最是難防，但近日從「左三下五」傳來的消息
，此人仍在西蜀出沒，想來無法趕到麻亭驛，因此不足為患。
——殷遲的行蹤，卻是故意洩漏的。數日前他在西蜀，倒是屬實，皆因司
倚真託侍桐傳話，請殷遲趕來大岐之前，刻意在北霆門附近現身，令「蛛網」
偵察得知。爾後，殷遲與侍桐二人一騎，便持著那批假路引，急馳過秦嶺的官
道了。
第三，江璟武功最高，同時深諳西旌赤派的部署理路，並藉由傳功而獲取
康浩陵的信服，本來是最堪畏懼的對手。李曮與李繼徽飛鴿商議此節，李繼徽
從江璟生平為人推想，卻傳書云：「渠傳功浩陵，意在顛覆，禍亂岐土，坐收
遠利，必不為此蹈險也。」
李繼徽將江璟想得太陰險，料想江璟傳「迴空訣」給自己的義子，必然是
為收買康浩陵、策動其加害自己及赤派頭目，甚至反逆岐王，有為禍大岐的大
陰謀，顛覆他父子之義，如此江璟方可高枕無憂，不必再怕「蛛網」與岐軍的
終身格殺令。這樣一樁大陰謀，需作許多後續籌劃，絕不至於勞動江璟冒險露
面。
在李繼徽對江璟的記憶中，那個言辭笨拙、心計深沉的小書生，貌似溫潤
，實則極其善於損敵並同時守身，總是辣手殲敵，自己力求毫髮不傷。「浩兒
是他的棋子……這棋子再有用，他也不會為了一枚棋子暴露行蹤。」
「浩兒倔得很，他受了江璟傳功的大恩，一輩子便認準了這恩人，再不會
變。江璟根本毋須多演一套大義救人的戲來收服他的心。」李繼徽思忖著，在
信中添了一句：「唯慮浩陵心已嚮敵也。」李曮見信，自然明白意思。
於是，這座大營對江璟方面便全無防範。李曮不知世間有座「翻疑莊」，
即使來日聽說湘西有一位開礦富豪，亦不知外號「劍膽陶朱」的「澧州范家莊
莊主」，即是那個可怕的上任大頭目。李曮渾不知江璟現時擁有甚麼樣的人馬
，要防範也無從防起。況且李繼徽之言極為有理，他有了先入之見，亦認定江
璟蟄伏十七年，如今終於起始對付李繼徽。
怎麼說是先入之見？黑衣刺客使「畫水劍」刺殺王渡，當年江璟、殷衡均
會使畫水劍，這便是足以推斷「江璟有大陰謀」的線索！
——誰都可能襲營救人，江璟本人最無可能。李曮如此判定。
又因為無從盤查現時的江璟有何勢力，唯有將黑衣刺客一人當作江璟可調
度的人手，而黑衣刺客並不在大岐地界。
結果，明面上攻入軍營的是一位刀法名家，暗地裡策劃和布置的，卻實實
在在是江璟一手訓練出的「翻疑莊」之人！
〔卷六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