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刺奸 4 穿風雪刃
他躍起身來,從亂石堆下竄、落在馬背上,縱馬而出,將座騎置於谷口東
端樹後,便即回入谷中,揀了一塊大石縱上去,向東眺望。日前馮宿雪遣人報
信:韓濁宜自魏州西返天留門,此時此地,必然現身,乃是刺殺良機。
他抽出二尺劍,凝立石上,束髮黑紗與靛黑色短袍袍襬飄飛撲動。
侍桐從石縫看去,那身影猶似一株孤傲的小樹,在北風中兀自不肯卸下最
後的枯葉。
殷遲身不動,劍不動,陡然間,他的眼瞳放大了,握劍的左臂倏地繃緊。
這是極其平常的動武之前反應,可是這一回絕不同於以往任何廝殺,這一回,
他眼中映入的敵人是韓濁宜。
一行人緩緩接近山谷。韓濁宜坐在一輛僅有一道稀疏木簾的簡陋小車上,
小車由單匹馬所拉,看上去便像個告老還鄉的失意官僚,由貌不驚人的奴僕護
送,小車前後還有些拉貨的車子。為了穿過岐蜀兩國時掩人耳目,他向來作此
裝備,與他在晉王轄地的豪奢排場大異。
於是乎,殷遲在山石上,便將他的面貌身軀看得徹底清楚,亦將小車與護
衛之間所有可供穿入行刺的破綻盡收眼底。
護送的「奴僕」隊伍很長,有人騎馬,有人步行,這出乎殷遲意料。再一
凝目,發現在這一行人之後,還走著二批人,看上去是無關的商隊,在這荒涼
之地卻透著古怪。「難道那也是喬裝了的親兵?」略一數算,前後三批人總數
竟達五十之多。
——晉王派了一整隊親兵送韓濁宜西返天留門!
哪怕再來一隊親兵,殷遲亦不放在心上。前次劫掠貪官的運財車隊,對方
人數亦夥,依然讓他如殺神降臨般盡殲。眼下要殺的只是韓濁宜一人,在畫水
劍客眼內,要讓劍尖直抵那小車上一名老人的要害,隨後飄然遠颺,絕不為難。
簡陋的小車「喀喀」響著,駛進了山谷,漸漸來至殷遲所立山石下方。一
陣沁涼的山風適於此刻自北邊山頭颳來,吹過殷遲站立的山石,灌入谷中。
靛影一閃,風中已多了一條手執雪刃的人形,乘著風勢向小車撲至!
※
殷遲以劍領路、疾撲而至車旁。小車簾子掛在前側,左右空隙大開,韓濁
宜的土黃色高冠在殷遲眼中急速放大,高冠之下那頭顱的右眼窩,便是殷遲取
了準頭的靶心。
畫水劍輕功驟然攻至,哪個親兵能救援格擋?哪個親兵能把刺客身形看得
真切?一瞬之間,劍尖和身影已幾乎同時穿過偽裝奴僕之眾親兵的間縫,距韓
濁宜顱部已不足五尺!
殷遲早已有備,待這劍一得手,立即撤劍飛身,取道北邊山崖縱出谷外,
讓韓濁宜親兵搜索不到,隨後便視乎親兵動向而決定自己行蹤。若需謹慎行事
,至多等到天黑,便可回谷來尋侍桐;若要行險,亦可提早潛回、將侍桐帶走
。更何懼一隊親兵?
他選擇了韓濁宜的右眼窩為目標,除了機緣湊巧,小車過於殘陋而有機可
乘之外,關鍵仍是易於脫身——
他自小在無寧門習練殺生剖屍,將拔劍動作練得快絕,深知兵刃甚易在敵
人掙扎之下被筋肉骨骼所咬,或被四肢意外夾住,故此擬用一劍把韓濁宜直貫
入腦,從腦子和骨骼空隙中拔劍,那是比從胸膛拔劍快得多了。
高手斟酌脫身之難易,原只在這一分一毫的差異而已。
猛然間,正向小車呼嘯而出的劍身震了一震,發出「噹」的一響,微微一
偏!
殷遲蓄滿勢子,破空而來,萬萬不料這一劍竟有人能及時從旁相格。但他
功力非淺,這一偏絲毫不影響準頭,劍尖只輕輕顫了回來,便在這距離韓濁宜
要害剩下三尺的途中,重又回到準確路向,執意呼嘯而前!
驀地裡身旁寒風陡盛,殷遲左方有一柄極鋒銳的兵刃襲向他脅下。他左手
使劍,若要化解此襲,在勢不能先行刺死了韓濁宜、再順道抵擋那柄兵刃;而
那股寒氣極其異常,超乎世間尋常刀兵,他未知對方功力如何,難保不會被利
刃瞬間開膛,更教他不得不反臂抵擋。
他終於撤劍去擋,身子亦向右急速飄開。豈料「擦」一聲輕響,二尺劍頭
竟被削去了寸許!
殷遲既駭且怒,閃身又飄出丈許,將劍提在身前,如此不僅護身,亦可同
時瞥眼察看劍頭損傷,並將那從旁救援韓濁宜的敵人看清。一眼看清了敵人是
誰,他更是詫異難已。
他劍術登頂以來,有誰能從他的快劍之下全身而退,已是當今武林有數的
高手;若能迫得他難以進攻,更為稀有,因之他才會在承慶亭夜戰之後,對康
浩陵心生忌憚。他雖年少有成,亦知人外有人,無論對手怎樣戰平或稍勝他一
招,尚在情理之中。
可是,當他全力施展畫水劍之時,將他的劍削去短短一截,且並非齊半斬
斷,那是絕然相異的另一回事。
那是多巧的準頭、多快的手法、多利的兵刃?
步行的親兵已紛紛抽出暗藏的佩刀與長槍,團團圍住了韓濁宜的小車。騎
馬者則在外包圍,形勢陡逆,今次刺殺,轉眼之間已變得艱難。
殷遲卻視若無睹,甚至不願趁此機會逃脫,仍舊直勾勾地瞪視護在韓濁宜
車旁的那名敵手。他猶有稚澀之氣的面容上,難以掩飾地顯出了不可置信又誓
不心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