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馳車 6 隱坑探索
然而貪玩歸貪玩,心底始終記掛康浩陵,她走在常居疑身邊,道:「喂,
我跟便跟你去看了。可是我不能久耽,康大哥在北方遇上麻煩,我要趕緊回北
霆門,等家裡人與我通消息呢。」
常居疑皺眉道:「那小子有甚麼好?妳這女娃啊,美貌也有了,聰穎也有
了,何必執著於一個少年?我看妳舉止雖端莊,卻不是固守戒條的迂笨女子,
豈難道還貪守甚麼無用的貞節麼?和那臭驢一般的醜小子好上一年兩年,新鮮
勁兒過了,也就可以另尋俊俏風流兒郎了罷?」
司倚真面頰微紅,白他一眼,別過了頭又不免失笑,心想:「他天資極高
、相貌英俊,青年時處處留情,如今竟來要我仿效他。這說法不差,可我偏偏
只認定了一個人。」在這不顧禮法的老前輩面前,便亦不再害羞,微笑道:「
你說康大哥是臭驢子,我卻愛他正直;你說他醜,我瞧著卻很悅目呢。我不為
貞節,只問真心,此心許給一人足矣,從此只要他了。」
常居疑嫌惡地連連甩手:「呸,呸,肉麻得緊。這等長情的言語,以後別
在我面前講,壞了我胃口。可嘆啊,我常居疑的閉門女弟子,將來要嫁個醜小
子!武林之中,難道沒有人品俊美的子弟追求妳麼?」
司倚真微微一呆,腦際掠過那日在荊南,春郊河畔,殷遲與自己唱和古詩
的情境,含糊道:「面相俊美的,品行未必好。焉知俊俏兒郎不是嗜血狂徒?」
常居疑哪裡懂得她話中的含意,也不介懷。一老一少牽著青驢,已踏入草
地之中,鞋襪立即被濡濕了。常居疑腳步緩了下來。
司倚真忽然話頭一轉:「你老先生的本領,自然不只配藥和裝柵欄,那柄
花紋鋼刀曾震懾北霆門,我看韓濁宜那頭老奸鳥,縱使得了你留在天留門的產
業,這數十年來為兩代晉王所造的兵器,仍然及不上。否則當年李克用得韓濁
宜效力,早已大定江山,無須等到李存勗接位,方才以己身之兵法和韓濁宜為
兵士研製的靈丹取勝。」
「這話一半對,一半錯。」常居疑身一矮,蹲了下去,以鐵鎬鬆動草叢泥
土。「我初見到妳時,妳瞎說一套燒製耐火陶鍋、用以冶鐵之理,曾說中了我
冶鐵之法的十之四五。我的傢生還留在天留門的高塔洪爐之中,昔日伺候我的
熟手工匠仍在,這麼多年來,那逆徒想必已破解。他和我的路子或有差異,或
者煉不出我寶刀的紋理,但要煉出別種好兵器,絕不為難。」
鐵鎬不多時即鑽到了一處硬物,發出錚然之聲,竟甚為響亮。常居疑便拋
開鐵鎬,徒手刨土。看來土下鋪有大片鐵板,而鐵板之下則是十分空曠,至少
地道之底距離地面頗遠,抑且兩旁延伸出去,亦有通氣的所在。否則一條普通
地道坑口的小鐵板受到敲擊,焉能發出有若鑼鈸的響聲?
司倚真聽了,期待興奮更甚,叫道:「底下好大一片地方呢——啊唷,你
還沒說完,請繼續。然則,你以為韓濁宜冶鐵造器的法子有何欠缺?」
但見塵灰揚起,只聽哐哐連響,常居疑雙手力舉,已揭起了一塊比床鋪還
闊的鐵板。司倚真定睛而望,鐵板關節處裝有機簧,機簧彈動靈活,顯然經常
潤滑,亦即有人出入頻密。否則以常居疑的身體,如何揭得起這般大片的鐵板?
常居疑嘿嘿笑著,半個身子靈活地躍了進去,幾乎沒發出「呼溜」一聲來
。他在地道內立定,從衣袋取出兩枝蠟燭,打火燃燭,一邊將其中一枝向上伸
出:「拿著,地底另有油燈,但這條梯級頗長,需要照明。妳進來地道時,將
鐵板闔上了。」
司倚真接過蠟燭,常居疑全身已沒入了地中。
司倚真依言跟著鑽入,雙腳在黑暗中探了探,果真踏到了梯級。此時鐵板
已闔上,地道中唯有兩枝燭光,燭火旁邊散發小小的煙氣,在幽光中氤氤氳氳
。除了腳邊的木梯,僅照出稍遠處均頗為空盪,絕非一般地道僅有兩旁土壁的
逼仄模樣。
她陡地升起一個不知出處的念頭:「這地道,卻有點像是家裡的礦坑入口
,而相比礦坑更寬闊。奇怪,為甚麼我一想到家裡的礦場,似乎同時想起了某
件事?那是甚麼事呢?」
常居疑熟練地向下直行,她亦步亦趨,嗅得地道中空氣果然並不太翳悶。
「這地道如此通達!莫非當真連通了川北與西蜀?那可是多大的工程哪?我任
意揣測、信口一問,難道竟中了事實?孤身一個病弱老者,如何開鑿這等雄偉
的暗道!」一時也忘了追問韓濁宜冶鐵的事了。
二人於寂靜中一路下行。突然間,常居疑在前方低處說道:「那逆徒欠缺
的,是『眾人』。」
司倚真奇道:「他是晉王謀士,要調多少親兵便有多少,又有天留門的工
匠和弟子供他驅使,怎會欠缺眾人?」
常居疑道:「驅使眾人打仗守衛,是一回事;驅使眾人冶鐵煉丹,是另一
回事。他沒有後者的法子,因此至今事必躬親,分身乏術。斷霞池水的種種製
煉唯有他能擔當,別說是源頭大事,即使是藥爐的小小疑難,旁人能代他處理
的亦有限。最能獨當一面的是藥房的班頭老秦,也就是當年在我手下曬書的小
孩兒。而韓濁宜卻未懂得去深思:老秦何以堪當大任?是不是有甚麼關竅,能
令得更多人具備獨當一面的才能?」
司倚真聽著常居疑的聲音,到了後半部說話,聲音已不再下降。果然自己
雙腳隨即踏到了平地,已抵達地道之底。
司倚真心中一動,問道:「你…你在中土這數年之間,招攬了不少人為你
所用,是不是?你用你的法子,用你的法子……」卻問不下去了,因為她亦難
推想,常居疑即便暗中招兵買馬有成,用那謎一般的「法子」,又能創造出何
等事物來?
眼前驟然間光亮不少,一陣刺鼻油煙味飄起,常居疑已燃著了油燈。「且
慢說那些。妳且見見『眾人』能辦到的事。」
司倚真從常居疑手中的油燈光輝向右望去,接著慢慢轉頭望左,再接著不
由自主地左右轉動頭頸,目光來回,嘴巴不覺間張大了,像是要塞進一顆江南
家裡的桂花糰子那般張圓了。一對妙目,也瞪得像是兩顆桂花糰子。
她素來機靈從容,此際表情卻稚拙得像個小小孩童!
孩童露出這類表情並不稀奇,因為孩童見過的世間事物不多,一點新奇玩
意也能令他們目瞪口呆。但是司倚真此際所見的,是當時任一個世人,亦極難
想像在西北曠野中能見到的事物……
常居疑罵道:「小呆子,出聲啊!臭女娃平時很伶俐,見到妳未來師父的
手筆,怎麼傻了?」
司倚真又怔了半晌,突然間歡呼一聲,腳下一點、身子急縱,呼地躍入了
身前一座黑色的大方斗之中,指著方斗兩旁的粗大纜繩,一疊聲地歡呼:「這
是礦車,你果然裝設了礦車!好地鼠仙,妙地鼠仙,這礦車工程,比起我家裡
礦場的壯觀太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