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D7Inglet (contextualist)
2017-04-13 11:37:24註: 馬旅帥原本講話的腔調很重
本來應該有方言粗口「我賊」而不是「見鬼」
特殊尾音 例如 我憑啥信妳「嘛」
(這幾回親兵們的尾音「咧」就是方言
「女子」是女孩兒的方言詞 不是女性通稱)
但是那樣不免搶戲....
第五十八章 行詭 5 稚孩初獵
殷遲皺眉道:「有甚麼不對?」
馬樹喘了口氣,道:「太奇怪了,是這把鑰匙,錯不了的。我再試試。」
低頭再去嘗試,一面喃喃:「難道是我手腳粗魯,在哪裡碰彎了鑰匙?」
殷遲側耳傾聽,鐵枷鎖孔自始至終不曾傳出任何機簧彈動的聲息,道:「
這鎖匙完全不對,不是碰彎了。」
馬樹拔出鑰匙瞪視,又在隨身革囊、軍服腰兜裡掏了好一會,自己遍搜全
身,連靴子也脫了來倒了兩倒,叫道:「見鬼咧!從李節帥叫我去大獄當值,
鑰匙一直是我掌管,怎會不對?我受人之託,一定要放你,放人要放徹,我來
鑿開你鐵枷。兄弟你忍著點兒。」
馬樹一面說,一面在殷遲雙肩用力一按,搬來一塊石頭,當真對準鐵枷兩
端對口的縫隙鑿去。鐵枷被一下下鑿動,帶動頭身震盪,滋味自然不好受,但
殷遲嚐過種種非人之苦,根本不當回事:倘若斷霞毒發也像這幾股震盪一般,
他便要慶幸不盡了。
他見到馬樹滿頭大汗,暗嘆:「這漢子當真誠樸得可以。他將手下打暈,
放了我,雖說康大哥或有遮掩他之法,但他不思量趕緊偽裝受傷、回城通報,
卻在這兒賣力,也不管鐵枷鑿不鑿得開。追兵一來,他麻煩可就大了。」
他殺人如麻,手段血腥已極,可是對於朋友卻最為看重。這名陌生的旅帥
為了康大哥之託,不問己身安危,如斯執著,恰正打中了他內心對於朋友道義
的嚮往。康大哥的朋友,便是他的朋友,怎可連累?他胸間一熱,微笑道:「
別忙啦,我戴著鐵枷,不礙行動,我自己想法子除去便是。你趕快想個法兒保
身。要不要我助你?」
馬樹又鑿又扯,忙中問道:「助我?啥意思?」
殷遲道:「你腰刀借我。憑我兵刃之技,在你身上開兩個表象驚人、實不
凶險的傷口,毫不為難,讓你騙過你上司。只是要累你忍點小痛。」
馬樹哈哈笑道:「既是康公子要我放人,他自有保我的法子。謝謝,老馬
心領啦。」手中忙碌之間,想起昨日那個女扮男裝、夜探親兵下值後住所的奇
異少女,和兩人商議的一番言語。
當時他倒了洗腳水,哼著山歌正要回屋就寢,不提防陰影裡閃出來一個同
穿親兵服飾的傢伙,個頭比他矮了不少,壓低帽沿,低聲道:「有事請你相助
,進屋說。」
馬樹一頭霧水,將那人延進屋門。那傢伙左手悄聲將門一閉,右手已拔刀
在手。馬樹大吃一驚,張口便叫。那人上步疾挑,刃尖颼地遞到了他咽喉前半
寸,準極險極!
(他當然不知,這是北霆門列霧刀的刀路。)
馬樹心知是武林道上的高人,他從隊長升任旅帥並非只靠武勇,仍有些幾
分審時度勢之能,性命為重,便閉口待變。同時從那人帽沿下覷見了一個玲瓏
小巧的下巴尖兒,以及男人衣領內一條細緻的頸項,心中大是犯疑。再一細瞧
,果然見那傢伙並無喉核,是個姑娘。他膽氣登壯,礙於刀尖仍在喉前,粗聲
道:「女俠要甚麼?」
那人輕聲一笑,「得罪,我是友非敵,但這是機密,無奈委屈大叔片刻。
我是代你家康公子傳話的。」
馬樹一聽「康公子」,疾聲問:「康公子有消息了麼?」
李繼徽與義子失和之事,雖曾極力向赤派以外的部屬隱瞞,但耳語早已傳
開,否則當日「翻疑莊」家丁便無法打聽到有位身份奇特之人囚在麻亭驛。親
隨亦逐漸發覺:節帥怎麼好久不曾說起義子了?他們曾奉令為康公子張羅住處
,務求避過南霄門的耳目,長達一年。突然有一天,康公子憑空便沒了影蹤。
而康公子消失,節帥絕口不提,已屬詭異,有一名押衙與節帥直屬關係不錯,
說起「康公子有日子沒來請安了」,竟被節帥以「妄議長官家事」之罪打了十
棍。
節帥曾經多麼以孩子為榮。從前防備党項入侵、遠在天水駐紮時,也要叨
唸著孩子劍術練得怎樣;半夜裡的中軍營常剔著了燈,是節帥在給孩子寫家書
。那樣心頭肉似的娃,怎麼近日提也不提了?
那人頭面略抬,兩道犀利明亮的目光射向馬樹臉上,似在分辨他是否出於
真心關懷康浩陵。
馬樹是個粗人,只知疼自己家婆娘,從不去欣賞外邊女子之美,那少女的
相貌他一點也未留意,只被她目中銳光震了一震。卻見她眼神一溜,道:「他
要你放了明斧大獄『未』字號房的犯人。那個犯人是他兄弟,是受冤的。」
馬樹大怒:「放啥狗屁!」
那少女微微皺眉,似有不悅表情,隨即神色回常:「若非如此,你倒說說
李節帥何以親鎮大獄?為甚麼不一刀砍了那囚犯?正因他誤會了康公子,誤會
了獄中那位少俠,把康公子的好友認成了江洋大盜。他生怕父子關係破裂,於
是要跟康公子當面對質。」
(馬樹自然也不曉得:那姑娘說到「少俠」二字時,心說:「哼,甚麼少
俠,分明是個魔頭。李繼徽亦不曾冤枉他。師父要我做個誠正的好人,可是現
下是為了救師父關心得要命的故人之子,不能怪我一面撒謊、一面腹誹。」)
馬樹不願更加激怒對方、令自己吃虧,死瞪著眼,只當那少女是瘋子。那
少女手中刀指在他喉頭,絲毫未懈,又道:「你放了他,康公子會出面扛下假
傳號令之責,你不會有事。」
馬樹又罵了聲:「狗屁!」一面尋思怎生推搪,方不至於命喪當場,可是
他智計平平,卻想不出法子。
那少女偏過頭,問:「大叔,你想不想節帥父子談和?節帥心裡想辦而拉
不下臉辦的事兒,你想不想先一步替他辦妥?」
馬樹一聽「父子談和」,心中一動,頓了頓才道:「節帥想辦甚麼,自然
會吩咐下來,用不著我瞎忙。」
那少女放柔聲調,道:「他身為爹爹,拉不下臉向義子言和啊。你跟節帥
多久了?還不明白他為人麼?況且中間還有著誤會,他不知牢裡那位是冤枉,
和康公子愈鬧愈僵。」
馬樹愣著,心意已有些鬆動。但他半生恪盡職守,小過失雖少不免,此舉
罪同反逆,他身為旅帥,又豈能帶頭造反?「我憑啥信妳?妳明明是那大盜的
同夥!」
那少女口角挑起,忽然一笑:「我問你,你記不記得怎麼識得康公子的?」
馬樹罵道:「妳這女子腦子壞了罷,說啥呢?」
「我問你記不記得,你且聽我說得對也不對。」
馬樹只好答道:「我當然記得。」心想康公子身份尊貴,又是南霄門少俠
,絕不會記得童年怎生和自己相識的——
那是康公子小時候第一次跟節帥出獵的情境。李節帥原不想耽誤他練劍,
康公子卻要我給他備一匹小馬,躲在隊伍尾巴裡。等到人馬將要依照事先商妥
的路線分散,以作合圍,康公子突然間催馬上前,大叫:「還有我呢,義父,
浩兒去哪個方向?」
——當時李節帥愕然瞪著他。康公子身上穿的不是南霄門衣服,是一件太
肥又太長的胡袍,底下也不知疊穿了多少層男子半臂,奮力要裝得成人那般身
材雄壯。節帥忍住笑,舉起馬鞭,作勢要打,康公子又叫:「義父要打我便打
好啦,不打到獵物我不回去!」
若非怪客在前,馬樹幾乎便要莞爾:哈哈,小娃娃虎頭虎腦的模樣真可愛!
他眼前舊事歷歷,繃著嘴不答,卻聽那少女輕聲述道:「那是康公子第一
次隨節帥出獵之前,識得了你。那時你擔任隊正,他知道你很受節帥信任,暗
地裡求你為他備一匹小馬,向你的兵借來一身獵裝,小孩子穿在身上闊又長。
然後他求你假作不知,讓他跟在大隊之後……」
自從那少女輕吐第一句,馬樹便全身一震,通篇聽下來,疑心越聽越消。
聽那少女述罷,他再不懷疑,忙問:「父子倆當初怎麼會生了誤會?康公子還
安好麼?」
那少女道:「康公子安好,只是傷心節帥不信他。一切皆因李節帥聽信晉
王謀士的挑撥離間。而節帥這頭,難道心裡又好過了?」
馬樹不語,心道:「不好過。康公子失蹤這些日子,好像節帥真的沒了一
個兒子,他心裡悶得很,我知道的。」
那少女緩緩地道:「大叔定也想見他爺兒倆父慈子孝、一如以往,對罷?
」
馬樹仍是不答,緊繃面皮,不停眨著眼,心亂不已。那少女又道:「康公
子是怎樣的人,大叔最知道。他是要你幫忙,給他父子恩情留一條活路,不是
要你造反。」
馬樹重重嘆了口氣。他已信了那少女,決意為李節帥父子言和而放手一搏
。要他承認願接下這樁犯罪差使,實說不出口,只有那口氣能嘆了。
那少女顯然明白他一嘆的心意:「好!我先行代康公子和他朋友多謝大叔
。可是你記著,人一定要放成、一定要放遠,若是又被李節帥抓回,李節帥立
刻會斬了那少俠,那時一切都遲了。康公子孝義兩難,可要生生逼死他了!」
馬樹為之慄然恐懼!
所以他這刻怎能不為殷遲除去礙事的鐵枷!
殷遲連聲催他放手別管,說城內一旦發現不對,追兵即刻便至。馬樹只是
悶著頭鑿:「不會有事的,康公子馬上就來跟你會合,他說過保我的。」殷遲
原大可飄身離去,見馬樹如此沉著,將信將疑,便由他繼續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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