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行詭 3 虛實交錯
劉夫人輕輕「啊」了一聲,道:「這倒是有的。我曾遣開左右,在我素日
喜愛的一條小徑上漫步。當時一個比丘在我身畔不遠經過,我一個不留神,腳
下絆了一下,那名比丘立即過來扶穩了我,就在後腰這麼扶持一下。」
李繼徽直起身,怒道:「那比丘僧竟敢近母親的身?如斯大膽!明朝我立
即傳令,將那名不守清規的比丘僧雙手給剁了。看在他護鳳駕有功,便不處死
。」若不是夜已深,即刻便要派兵入寺、集合全體僧眾、揪出狂徒。
劉夫人忙道:「不,那是個女的!你別老是這麼殺氣騰騰的。」
李繼徽點頭:「原來是個女尼。她有甚麼怪異舉動?」
劉夫人道:「沒有,孩兒別再猜疑了。我久居深宮,待人也不需要戒心,
早已不復少年時的身手,和平常人無異了,覺到那穿著僧袍之人近前來扶著我
,才連忙望了一眼。卻見那是個年紀甚少的女孩兒,連比丘尼也不是呢,只是
個小小沙彌尼,十六許人,模樣明麗絕頂,十足十是個少女,不會錯的。」
按照常規,受「具足戒」的比丘尼需年滿二十。既是十六七歲的少女,當
然是剛剛剃度的沙彌了。亂世百姓甚苦,若是眼看女兒尋不著好人家出嫁,將
之送入佛門,倒是比賣為奴婢更好了。
李繼徽透了口氣,心中一動:「法門寺是大岐境內至高的佛門重地,寺中
僧尼連同掛籍者在內,官府均有記載。那般年少便剃度的僧尼,數量稀少,一
查便知分曉。哎,可惜需等到天明。」又問:「然後那沙彌尼便怎地?母親與
她可有交談?」
劉夫人想了想,面露讚許:「我一望她,她立即雙手合十、低首躬身倒退
,直退至五步以外,方才背轉身子,悄悄地走了,禮數十分周到。是以我也不
曾和她說上話。」
李繼徽站起身踱了兩步,忽問:「母親小徑漫步之時,那沙彌尼和母親相
距多遠?」
劉夫人道:「記不真了,五尺以外總有罷——啊呀,你是疑心她身有武藝
?」
李繼徽揚聲道:「正是!否則怎能瞬間近前扶得母親?兒子甚至懷疑……
母親腳下遭絆,也是那少女做的手腳!」
劉夫人年少時的武藝,較之李繼徽一生都要高,只因武功一途,不進則退
,二十餘年拋荒,便正如她自言的「與平常人無異了」。可是數十年前看武功
的眼光,依稀尚有留存,聽李繼徽語氣緊迫,細細回思,面色也變了:「不錯
,常人在那般遠近,忽爾趕過來扶持,腳步必然笨重,可是我卻是直至她手碰
著了我身子,這才覺到她和我如此之近。」
李繼徽越想越覺那人可疑之極:「母親可拿得準那是個出家人?」
劉夫人道:「她戴著僧帽,帽沿全不見髮絲,這我十分確定。我見她容色
太過出眾,又對她甚有好感,一直凝望著她。若是俗家人戴了帽子假扮,不能
連鬢邊髮絲也遮掩過去。除非她為了圖謀我甚麼,當真把頭髮剃了!可是那般
品貌的一個少女,若非真正心慕佛法,又怎願這樣委屈?」
李繼徽嘆了聲,心道:「易容術。」
他手下的西旌探子,莫說把滿頭青絲變作光頭,就是把整個頭顱變不見,
亦能辦到。敵人雖不是西旌之人,但人外有人,那把戲毫不稀奇。這時已可斷
定有人搗鬼,目的極可能便是引得他在今夜遠離明斧大獄,否則何以劉夫人的
怪症莫名所以地又痊癒了?
他躬身向劉夫人告罪,大步衝到宮外,捏住革帶上的令符,一摔手,扯斷
了繫著令符的絲帶,高聲傳人:「火速將明斧大獄『未』字號監房的犯人連夜
解來府中,送入武德殿拘禁!傳令馬樹親自解送,除馬樹所領人等,任何人未
得號令,不准進入拘禁之所二十步以內!」
傳令兵領著通行令符去後,李繼徽立在宮門之前、霜露之中,動也不動地
瞪視黑暗,以及宮闕陰影裡零星的熹微燈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傳令兵著急忙慌地奔了回來,叫道:「他們說馬旅帥半
個時辰又三刻之前,已押著犯人奔府中來了!說是節帥下的令!這,這,怎麼
還不見人影哪?」
李繼徽慢慢點了點頭,不怒反笑,向著空中冷笑道:「我不管你是何方高
人,你這手虛虛實實,玩得很漂亮啊。」
對方豈止忽實忽虛而已?他的性格、劉夫人的性格及起居、岐王對劉夫人
的關懷、夫人宮與明斧大獄之間步行和馳馬所需時光,種種可變與不變之事因
,無不精確地料算在心中。一場籌劃,就只為了等到半個時辰又三刻之前的那
一道小小空隙,迅速出手。而能騙倒馬樹,亦必持有以假亂真的魚符及口令,
然則對方也很熟悉他帶兵的規矩。
李繼徽當即喝令四支兵馬速至四門嚴守,另四支在城中搜索。他料想劫獄
之人騙誘馬樹帶走殷遲,卻須礙於宵禁、無法出城,必仍藏匿於城中某處。可
嘆馬樹不知變通,又不具高強武藝,即使半路發覺有異,多半無力反困敵人。
「天明後,叫二十個人去法門寺問話,清查寺中僧俗人等!」分派已畢,
李繼徽陡地省起:
「救人的不是浩兒!他遇事連拐彎也不懂,哪裡有這本領?怪了,若不是
浩兒,殷遲那豎子生性孤傲,怎會有如此厲害的人物願意幫他?難道他們一夥
……難道他二人此番又與那人的勢力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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