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碎壺 3 氣勢懸殊
李繼徽轉頭盯住他面,道:「換我來開條件,你聽聽怎樣。我殺你是要殺
的,但是你若能告知我天留門的位置,我可以替你去攻打天留門,為你出一口
惡氣。天留門再怎麼了得,豈能與軍隊相抗?他們有晉王那兒的人撐腰又怎地
,魏州遠著呢,我的人前往川北卻近便得多。」
殷遲大奇:「攻打天留門,對你有甚麼好處?」
李繼徽道:「這不必瞞你。天留門給了晉王甚麼好處,我也想要。」
殷遲恍然大悟,登時動心,轉念卻想:「我驅使青派別院攻打天留門,才
真正為了我自己。李繼徽攻打天留門、欲奪其產業,跟我有甚麼相干?他不過
順口討便宜罷了,我自己的仇冤,為甚麼要給他來撿現成恩惠?況且,即使我
看在康大哥的面子上不殺他,亦不應和他合作。阿爹九泉有知,不會樂意我和
他的舊主有這等牽扯。」心意既定,堅決地搖了搖頭。
卻見李繼徽轉過了頭,揭開壺蓋,嗅了嗅酒香,悠然道:「也成。我且不
殺你,不會對你上刑,更未必要留你在此……嗯,你還有別的用處。」
殷遲道:「你反反覆覆,究竟搗甚麼鬼?」
李繼徽微微側臉,斜過目光。殷遲只望見一股極其獰惡的神色閃過,那神
色出自一個武藝平庸之人的面孔,然而就連辣手嗜殺如殷遲,竟亦為之一顫!
李繼徽恢復冷然,道:「反覆?李某生平被世人唾罵『反覆』二字,已不
知幾千百回。無知少年,以此相激,以為我便會告訴你我的主意了麼?憑你歷
練及對我的所知,連這般罵我的資格也沒有。」
殷遲道:「我確是甚麼也不知,算我失言便是。你方才既對我坦白,我也
實說我的處境:我身中劇毒,大仇待復,幹甚麼都需要計算時日,以免飲恨而
終。你把話說清楚些!」他如此服軟,殊為罕見,若非李繼徽氣勢迫人,而他
又無法從禁錮中脫身,極為影響他復仇之計,他決計不會這般示弱。
李繼徽見酒溫已足,從罏上取下酒壺,斟了一杯,這次卻不斟多一杯給殷
遲了。啜酒望著天際飄下的雨絲,揚聲召人:「來人,帶回牢裡去。」
六名親兵來至鐵欄杆前,一人解開鐵鍊時,另五人以摔跤之法分別絞住殷
遲四肢及頭頸。如此一來,除非殷遲練有極剛強的外功,能於身負鐵鍊之際以
剛力繃斷四兵的手臂,並脫出頸部的束縛,否則單憑輕功,絕無法脫身。
五道絞制之中,又以頸部那道最無可能掙脫,他只消手腳輕輕一動,勾住
他頸的親兵便手臂使勁,令他頭面脹紅。他武功再高,始終是肉身,如何能冒
窒息之險?
殷遲叫道:「你下次何時見我?咱們還不算完!」
李繼徽睬也不睬,吩咐道:「帶下去。傳我口令,不可虧待了,更嚴禁動
刑。」
解鐵鍊的那名親兵應諾了,問:「彰義節度使已在大廳等候,節帥是移駕
呢,或者請貴客來見?」
殷遲又豈知,彰義節度使李曮即是赤派大頭目?李曮具有節度使兼岐王之
子此一雙重身份,可謂天衣無縫,親兵也當是尋常的義兄弟會面,報告語氣平
常之至。
殷遲知道掙扎無用,放鬆肢體,由得親兵將他連鐵鍊抬起,可是要他就此
回到大獄、麻木度日,不知茫茫年月何時得能復仇,於心何甘?又高聲喝道:
「你還沒有答覆我,我提的條件你心意如何,你答我啊!」
李繼徽就如眼前沒他這個人一般,側頭答親兵道:「咱們義兄弟不拘禮數
,這酒又溫得正好,請他到這院子來跟我喝酒罷!我不出去迎客,他不會介懷
的。你們傳了話,換過兩隻新酒杯上來,便全部可以退了。」
李曮見李繼徽,乃是赤派頭目謁見頂頭上司;即使論檯面關係,李曮是岐
王年紀甚輕的兒子,李繼徽是年長義兄,無論如何,皆應由李曮移步入見。親
兵哪裡知道李繼徽話裡的暗意,逕去廳中肅客了。
殷遲的怒喝與鐵鍊嘈響交雜,一聲一聲遠去,李繼徽只當是北風過樹、冬
雨灑地。一個絕難脫逃之囚犯的反抗嘈鬧,他一生中不知聽過多少,即使一整
群俘虜臨斬首的哀嚎怒叱,他也聽得慣了。身旁被抬走這人是俘虜抑或高手劍
客,於他並無分別。
李曮身著紅黑二色大袖常服的身影從廊柱後轉出時,這院落已恢復了幽靜。
※
李曮寬袍玉帶,文人之氣更顯,比起那晚身穿戎裝卻遭黎紹之挾持,這身
打扮倒更氣派些。他向李繼徽見禮已畢,便道:「咱們在魏州新派兩名探子以
來,三人合力,連同天水祁山一帶的蛛網所探,我已將韓濁宜每次在川北所行
途徑推測得了七八成。可惜咱們在川北無人,總是查不出天留門的確切方位。」
李繼徽道:「有勞了。」與李曮對飲一杯,微愣片刻,才自語道:「韓濁
宜在魏州和川北之間所行途徑,在咱們新派那兩名探子之前,已有眉目了罷?」
李曮一時不解。他文才固佳,體察人心的本領卻遠遠不及王渡、江璟等上
任大頭目,猛然間會意過來:「義兄是在惋惜康浩陵那小子有了二心。哼,他
父子情深,果然割捨不下。」
康浩陵在魏州協助無名探子的那段時日,正是赤派對於韓濁宜的緊密追查
發端之時;康浩陵更曾擅作主張,借調左近的忠武軍兵力,在龍門關阻截韓濁
宜。李繼徽此言極是迂迴,意思是韓濁宜行蹤能夠查明,當算他義子一份功勞
。然而那義子如今敵我難測,更是蛛網和岐兵要追捕的疑犯,他因此不便明言。
李曮一會過意來,心感不妙,正要開言勸李繼徽切勿顧念親情,卻聽李繼
徽道:「你到來之前,我才審過了刺殺王渡師傅的那個少年。多虧了上官駿帶
傷將他擄獲,又勞你親自押送回來鳳翔府。我已承諾且不殺他,請你替我辦一
件事,此事成後,那人便毋須再留。」
他向殷遲所說那番看似優容的言語,不過是思量計策之際、信口拖延。殷
遲斬去赤派的首腦,殘殺赤派那麼多人,赤派之人就連逃入南霄門求庇,亦未
能免死。李繼徽又不是馮宿雪之輩的邪派,能為了對付韓濁宜的權謀算計,竟
能不計殷遲劍下所染的門人鮮血,和仇人談條件,養為己用。他之所以暫不處
死殷遲,並不准對其施刑,是心中另有打算,絕無放其生路之理。
李曮道:「請義兄吩咐。」頓了頓,道:「不日便要處死那少年,義兄打
算怎麼做?他和赤派仇深似海,無論怎樣處決,總不免便宜了他。我雖不是西
旌的老人,也覺對他恨之入骨。」此人形象是歷任頭目之中最文弱,而陰狠苛
刻則猶過於前人。
李繼徽揚眉道:「照啊,無論怎樣處決,那人終歸只有一條性命去償還罷
了。我沒甚麼好主意,到時交給你辦罷。我要你做的事,是向大岐各處佈下告
示文書,說那少年刺客在鳳翔府『明斧』重獄,便是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