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憶戰 4 舊友強敵
殷遲剛來得及說個「是」字,康浩陵已揮動手臂竄近身來,一拳橫擊殷遲
顴骨。
他拳風揚起時,殷遲腰腿微微一動,身形不由自主地斜閃,同時左手已將
二尺劍拔出數寸。以他閃身與拔劍之速,縱使康浩陵拔劍使出真功夫襲擊,亦
未必能一擊傷之,何況康浩陵這一拳全無高手章法,是任一個庸俗武夫也懂使
的拳招,是狂怒之下最原始的宣洩?
倘若殷遲將身法使足、將劍拔出,以這般拳招攻擊他面門之人,只怕拳到
中途,咽喉便要被二尺劍洞穿!但是殷遲終於強自抑制身軀反應,挺身昂首受
了他一拳。
他只沒料到,康浩陵這一拳雖拙笨無比,卻附有迴空訣之力,雖則康浩陵
無意以迴空訣傷他,怒中出手卻勢必激發元勁。拳面剛拂上他臉頰,勁力已吐
,殷遲原有的卸力準備竟屬無用,但覺頭腦一暈、身子一傾,從頭頸、到脊背
、再到雙膝,身內繃滿了的勁力竟恰正成為對手力道的馳騁之場,霎時間,身
內原本連續之勁驟變凌亂,猶如飛絮。
他原本蓄有多少勁,對方侵入之力便有多少可以發揮!
他瞳孔倏張,簡直不可置信,身一歪,向雪地裡栽了下去。身負世間奇絕
身法的畫水劍客,竟叫人用笨拙一拳擊倒!
自他藝成以來,此事從所未有,更從未想過世間有何勁力能將畫水劍者以
如此樸實無華的方式擊得跌倒。他旋即躍起,動作輕捷之極,猶如靈蛇陡竄,
更藏有無數拔劍反擊的後著,卻清楚知道自己已在迴空訣之下輸了一次。
——並非輸在招式,是畫水劍賴以施展的精奧根基輸在迴空訣的勁力之下
,而發出那股勁力之人甚至不需出招!
他背脊一陣發涼,眼神極為複雜地盯住康浩陵。
——這是康浩陵從大仇人處學來的功夫,這是大仇人保身抗敵的功夫,遠
較他夜訪翻疑莊時所探測到的更深。
康浩陵對殷遲的異樣渾然未覺,甚至未發覺自己隨便打倒畫水劍客乃是極
不尋常之事,只嘶聲道:「為甚麼殺宋師傅?你要把潛伏偽蜀國的赤派探子也
殺光?你殺了阿七還不夠?」
殷遲聽他提到阿七,若在往日,定然忐忑難安,而今事到盡頭,連王渡的
死因亦已大白,反而再不掛懷,定了定神,說道:「是天留門要殺。我當時只
為騙取他們信任而換得劍術,他們為何而殺,不許我過問,我也不想過問。此
事與宋惠尊是不是赤派並無太大干係。」
康浩陵抬起頭,想著蜀宮之中和宋惠尊的相遇;宋惠尊微胖的面容掛著恭
謹又讚許的表情,再現眼前。他生性最重視他人恩惠,最欽敬忠義之士,與宋
惠尊的交際雖極短暫,宋惠尊對他的幫助,以及自殘肢體為西旌盡忠的節操,
已足令他銘記一生。
他喝罵的聲調不禁微微哽咽:「要不是宋師傅掩護我出偽蜀國皇宮,我便
失陷了,你殺了我的恩人!」
殷遲低聲道:「我知他對你有恩。咱們在成都西面搜索那『刺客』時,你
向我說得很是仔細。對不住,大哥,我無話可說,對不住。」
康浩陵喝道:「莫叫我大哥!我沒有你這般滿手血腥的兄弟!」
殷遲望著雪野出了一會兒神,忽道:「可是,大哥啊,那天咱們在成都鬧
市那場比拚,打得可真痛快。」
康浩陵怒道:「不要叫我——」卻不知怎地突然頓住,默然片刻,咬牙點
點頭,道:「是,那一場真是痛快,那是我出道以後第一場最痛快的比拚。」
明氏布莊之中,兔起鵠落,捨生忘死,雙方彼時均初窺一流武學的門徑,
均有攀上劍技高峰的強大意志,又均身負隱秘堅決的任務,較諸已達頂峰之高
手的比鬥,更添一股義無反顧的酣暢。
康浩陵又道:「承慶亭那一戰也很好,真是……嘿,危險得很,過癮得很
!若不是跟你打,我還不知比劍可以那樣比。」
殷遲苦笑道:「若不是跟你打,我也不知。換了他人,我不會忌憚如斯。」
承慶亭前的險戰,曾有一段時間,二人均不出劍,而是不停移換方位,雙
方均要將敵手迫到王府燈光照映之處,只為覷準對方任一個極微的破綻。若與
其他高手比試,康浩陵未必不會遇上相同場面,但承慶亭一戰並非比試,而是
敗陣便非死即重傷的敵對,那段靜默又緊繃的對峙,便份外險奇,拚技、拚智
、亦拚命!
康浩陵吐了口氣,揚聲道:「多謝你!為那兩場拚鬥,我得衷心謝你。那
兩場戰鬥,我常常掛在心頭。」
殷遲又是一陣苦笑,平日機靈如他,再也答不出一句話。他知道康浩陵對
他的濫殺固然極感恨怒,這番道謝亦是至誠至真。好一會兒才道:「倘若是北
霆門又或哪一門派的高手和你打得那樣痛快,你也一一向敵人道謝麼?」
康浩陵坦然答道:「是你總好過是其他人。至少咱們本來是朋友,跟你這
樣的對手交過朋友,也不枉了!」
殷遲聽他言語甚是決絕,不留一點餘地,似已決心和自己割袍斷義,冷笑
一下,問:「那些案子,你如何終於肯定是我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