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蓮步輕移,女子不等眾人來齊,當先一步跨入廟門,見白川遠坐
在案前,微微一愣,停住腳步,打量起來。白川遠盤腿而坐,雙目閉合,
女子不想打擾,踮起腳來,悄聲走近。
白川遠大為焦急:『十妹與我同習易容之法,只怕便要看穿。』慌亂
無措之間,猛聽得背後西宮淪落起手,已朝自己打來,正喊不妙,西宮淪
落已按上他身。白川遠悶哼一聲,連忙運氣,但覺腰間麻木,其餘別無異
樣。原來西宮淪落這手,只是點阻身穴,要他不得擅動,並無相害之意。
巨思思聽他哼出聲來,小受驚嚇,朝後退了一步,見白川遠眉心蹙合
,貌似痛苦,又忍不住好奇,趨前照看。
白川遠遇著十妹,心裡固然驚喜,但自寒極山後他背負臭名,這下碰
面,沒了歡心,只是情怯,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腦中早沒想法,只知這
心跳,跳得他燠熱難熬。
巨思思見他額上露出豆大汗珠,皺眉不舒,心想:『這人若非內傷極
重,便是個武功高強的人物,聽我走入,竟一刻也不得分神。』忽地慧黠
一笑,想道:『那也不一定…或許是個聾子,自然聽不見了。』
經此一想,玩心大起,總要弄清楚對方是聾子不是,於是放膽上前,
身子一偏,讓出弓步,這才抱拳說道:「打擾。敢問閣下,可知甘州怎生
去嘛?我與哥哥姊姊們迷了路,還請閣下指點。」
巨思思這幾句原來只是胡謅,白川遠卻信以為真:『卞門剛與武苑動
過手,現下兩三百名武苑官兵守在甘州,更不知來了甚麼厲害的援手,又
怎好引兄弟們過去?』
正猶豫間,猛聽得「碰」地一聲,一只拳頭重重打在廟門上,跟著一
名男子重步走入,邊道:「誰姑媽的,甚麼破廟,連個鬼影都沒有!」便
是七弟李魚樂的聲音。
李魚樂方走入,見著地上坐著個人,愣了愣,朝巨思思微微一吷,要
問來歷。
巨思思聳了聳肩,搖搖頭。
李魚樂粗眉揚起,湊上前去,瞧了幾下,回頭問道:「活著嗎?」巨
思思笑了笑,小聲道:「你說呢?」李魚樂眉頭一皺,道:「廟前有死馬
,廟內有死人,也是可能。」巨思思忍住笑聲,伸出一隻細長食指,指著
李魚樂道:「那人分明活著,哪來的甚麼『廟內死人』?難道說的是七哥
自己?」
李魚樂慌道:「無心無心,胡亂說話,怎好詛咒自家哥哥?」
巨思思笑道:「哥哥們都做甚麼去了?老半天不進來?」李魚樂道:
「兩人一雙,往四處去探路啦。」巨思思點點頭,伸出一隻纖纖細指往唇
上貼去,「噓」地一聲。只聽巨思思將李魚樂拉至遠處,低聲說道:「這
人有些古怪,裝聾作啞的沒安好心,好教我來試他一試。」
李魚樂一臉狐疑,往白川遠上上下下又仔細打量一番,邊說道:「咱
十兄妹這次惹出大禍啦…還得快快回去向師父稟報,別再生事…」
巨思思聽此,忽地黯然失色,說道:「是大禍…是大禍…四哥給咱們
逼得出逃…咱們還算是十兄妹嗎?」
白川遠一聽,登時眼眶濕潤,鼻頭酸苦,暗想:『原來十妹心中,還
當我是她四哥…是她哥哥…』情難自禁,偷開一道眼縫,只見夕陽餘暉由
西首刺入眼來,在地上拉出一道婀娜纖細的長影來。巨思思立在西窗旁,
身形動作,無一不照在地上,白川遠腦中閃過以往相處情境,歷歷在目,
神思翻湧,只怕露出破綻,忙又將眼闔起。
只聽巨思思道:「九哥如今不見下落…卻…卻不知到了哪些奸人手底
…」當日楚舟涼給蒙面人帶開之時,白川遠仍在花座之下,無從得知。這
下聽巨思思說起,才知道兄弟們與九弟早失了消息,不由得吃驚。
巨思思又道:「九哥平日待我極兇,以往我惱他,巴不得他消失無蹤
…可現下…我…我不惱他了…我要他快快回來…當…當我的九哥…」李魚
樂本想出言相慰,不料喉頭一咽,竟也兀自情傷,說不出個子兒來。
巨思思又道:「再說大哥,這些日子古怪…自寒極山下來,話說得少
了,人也瘦了…二哥亦是越發瘋癲…我就不知道…咱兄妹十人怎麼會變成
這副模樣?」李魚樂道:「可不是…五哥每日藉酒消愁…八妹本來話少,
這些日子杵在那更成一尊活菩薩啦…而妹子妳啊…奶奶的…我都知道…」
巨思思道:「我見七哥你半夜裡把雙刀拿來擦了又擦…你想四哥了不
是?」李魚樂愣了愣,不發一語,點了點頭,遙想那雙刀,乃是白川遠自
蜀地一土霸寨裡偷來,將雙刀拿來細看,本是睹物思人,又未免旁人多嘴
,這才假裝擦拭,不想卻教巨思思瞧出端倪。
白川遠心想:『原來兄弟們都沒忘記我…還念著我…我白某此生有兄
弟如此,總算還是值得…』
忽聽巨思思道:「七哥,我問你個想法。」李魚樂道:「甚麼?」巨
思思道:「倘若有一天,真教咱們發現四哥的蹤跡,你…你當如何是好?
」李魚樂聽了,愣了愣。
巨思思急問:「大哥不在,你快說。」
李魚樂神情為難,搖頭道:「我不知!」轉念又道:「妹子妳說怎樣
,做哥哥的跟妳一同便是。」
巨思思皺了皺眉,又問:「倘若是你一人發現…你自己…打算怎麼對
付?」李魚樂一雙濃眉糾結,一對銅鈴大眼轉阿轉地,苦思一陣,道:「
大哥說了…有違江湖道義的事兒,卞門兄弟們,絕不徇私…」巨思思鼓起
腮幫子,道:「你真想殺了四哥,替那鍾不合報仇?」
李魚樂一聽那「殺了四哥」幾字,心頭一震,過了半晌,搖頭道:「
不…不…」卞們兄弟們情同手足,他又哪曾有那相殘的念頭?
但聽巨思思道:「但大哥…他想殺了四哥,替那鍾不合報仇…」李魚
樂猛地搖頭道:「沒有的事。大哥說殺了四哥,那是說給寒極派的人聽,
他自己可不這麼想!你我跟隨大哥多年,怎麼不知道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大
英雄?大哥又怎麼不知道四哥是怎樣的一條好漢?」
話剛說完,忽聽得白川遠輕咳出聲,兩人大吃一驚,連忙轉頭去看。
原來白川遠聽兩人說甚麼要殺不殺的,心想手足間竟要刀刃相對,萬
般無奈,心裡大是酸楚,又想起那日在寒極山上,廣非慶出手甚重,險地
置他於死,新愁舊怨,直教他按捺不住,加以鍾不合傳功之後,無暇調養
,一時間內息翻滾,不由得衝出胸來。
白川遠這麼一咳,西宮淪落亦是一驚,但想兩人同舟共濟,這小子斷
非故意為之,眼下只看那對師兄妹如何反應。
李魚樂悄悄跨出馬步,自腰間緩緩抽出一把刀來,護在巨思思前頭,
輕聲說道:「閃在一旁。」見白川遠無甚動靜,開口道:「朋友,我兄妹
兩路過這廟,只想找個棲身的地方,沒啥用心,打擾了!」他本是粗人一
個,說這話雖不致無禮,口氣卻不怎麼謙和。
李魚樂見白川遠仍自端坐,眉目動也不動,與巨思思對望一眼,雙雙
挪步,欲輕聲退至門外。不過幾步,卻聽神桌前傳來一聲音說道:「兩位
請留步。」
兩人一驚,回頭望去,只見桌前那人眉頭皺起,神色詭異。那人又即
說道:「兩位是否往甘州去?」白川遠啞穴被點,自當不能出聲,方才出
言相問之人,原是他身後的西宮淪落。白川遠心想:『這西宮宮主不知打
甚主意,竟叫住他們?』
巨思思先前問路云云,只是編造,深怕李魚樂回話露餡,朝他眨了眨
眼,回道:「不錯!便往甘州去。原來閣下不聾不啞,卻是個不動如山的
高人。」
西宮淪落道:「我若是甚麼高人,又怎會淪落於此處療傷?」
巨思思奇道:「你受了甚麼傷?門外那匹駿馬,也是給仇家殺的嗎?
」西宮淪落低聲笑了笑,道:「不錯,那幫對頭料我已死,乃殺我馬洩恨
。」
李魚樂道:「那馬無甚外傷,閣下的對頭莫非是個使毒的好手?」西
宮淪落喝喝兩聲笑,並不搭聲。
白川遠心頭一寒:『這人态也奸險,那馬兒明明是他為了解毒而殺,
又死在誰人手中了?』想那西宮淪落明明有傷在身,應即專心療傷,本不
該再生波折,又為何叫住二人?才做此想,登時明白箇中道理。腦中不由
「轟」地一聲,喉頭一股氣衝破穴阻,急叫出聲。
李巨二人聽聞此聲,亦皆吃驚,只覺這叫聲清亮,不似先前。
巨思思滿腹好奇,心想這人有傷在身,如此一來,大無威脅,又有甚
好怕?於是走近前去,綻出笑顏,輕聲問道:「你怎麼啦?」
白川遠脫口道:「別過來!」西宮淪落吃了一驚,再無猶豫,起手點
阻聲穴,白川遠又失聲,只能擠眉弄眼,要阻退妹子。不料巨思思見此,
更覺新奇,又上前一步。
西宮淪落點穴手法詭異,白川遠身穴、啞穴受阻,短時間衝破不開,
只能擠弄眼鼻。他心急如焚,作足鬼臉,見巨思思上前,更是焦躁難耐,
腦中閃過巨思思昔日身影,又即閃過那不堪設想,但想香消玉殞,便在須
臾,更是心痛欲死,不由地鼻頭一酸,滲出兩行淚來。
巨思思見他擠出兩行淚來,愣了愣,立在原地。
她雖生性嬌慣,畢竟只因孩子心性,若見著他人痛苦傷心,倒易生同
情,立即心軟。此下見白川遠淌出淚來,柔聲問道:「你怎麼啦?」
巨思思見白川遠仍自擠弄眉眼,直想:『這人好生奇特,不知這番做
作有何用意?』不由地回頭想問李魚樂看法,猛地聽耳後風聲,連忙回身
,但見桌前那人衣袖翻動,已舉出右掌,朝自己腰腹貼來!
原來西宮淪落知道自己中毒頗深,若不馬上找人解毒,便是他日毒解
了,也是武功全廢,又有何顏面在江湖立足?眼見這對師兄妹的同門一時
三刻回不來,正好可以助他解毒。要是真叫他碰上這對兄妹的同門,毒也
解得差不多了,殺出重圍,又有何難?諸此設想,便抓起白川遠右手肘,
往巨思思推去。
白川遠不願傷害妹子,心焦難耐,內息不住翻湧,衝往諸穴。西宮淪
落一掌抵住他後背,一手扶住他右肘,見有內力不住從白川遠身上傳來,
心裡一驚:『這姑娘家身上,竟有如此高深內功…若非解毒片刻耽誤不得
,哪能如此糟蹋。實在可惜!』
白川遠奮力相抵,但那西宮淪落擅於操縱內力,時黏時滑,時鑽時繞
,三人內力相連,在白川遠體內交換串聯,卻半點也由不得自己。白川遠
尚未將鍾不合所傳內力融會,此下胡亂抵禦,仍是抵不過西宮淪落那邪門
內功,一股毒氣鑽到他右掌上,竟往十妹身上送去。
巨思思只覺腹部有股內力黏了上來,分竄周身穴道,返聚於氣海要穴
,縈繞不休,自知有異,忙要出力掙脫,卻見那人嘴裡無聲,說起唇語:
『十妹…十妹…』她與白川遠同習偷法,自然辨認唇語,聽得這連聲喚,
先是愣了愣,隨即「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定睛去瞧那人雙目,雖是淚眼
矇矓,卻還瞧得真切,正是四哥。喉頭一個哽咽,只說:「你…你…」卻
再也說不出話來。
但見白川遠雙目含淚,神情溫和,柔聲說道:『好妹子…妳別出力…
教四哥都受了吧…教四哥代妳…代妳…』
巨思思不解其意,多日未見她四哥,心情不免激動,本想脫口呼喚,
深怕李魚樂瞧出白川遠要來殺他,又忍了下來,雙唇咬字,說道:『好哥
哥…我想你…思思想你…你好嗎?』內息又即翻滾。白川遠神色哀痛,哭
道:『好……我好……我也想你…』
巨思思好生感動,道:『我的好哥哥…他們說的都是假的…你是好人
,我豈會不知?』竟展眉而笑,舉起手掌貼住白川遠臉頰,唇角慢慢勾出
一抹彎。
卻在此時,一股內勁由白川遠掌心貫至,倏忽打來。巨思思猛地承受
,痛呼出聲。一股股毒氣便似千針引線般,朝她周身穴道亂竄。
白川遠雙目呆視,右掌麻木,只知毒氣藉由自身,惡狠狠往巨思思送
去。甫聞巨思思呻吟哀嚎,他心痛欲裂,胸悶難耐,卻無從反抗,眼睜睜
瞧著巨思思雙眼漸漸泛出血絲,瞧著她嘴角滲出一道鮮血。
巨思思錯愕良久,雙手按住白川遠右掌,終於哭出聲音,喊出聲來:
「為什麼…啊…為什麼…」眉頭緊蹙,雙目含怨。白川遠瞧著瞧著,瞧呆
了,他無能為力,只能痛。此刻,他只覺他深受有生以來最大痛楚…不單
因他就要殺了自己深愛的妹子,還因巨思思那痛徹心腑的神情,那責怪又
情深的雙眸。
白川遠痛苦之下,衝破啞穴,嘶吼喊道:「不要啊!不要啊!」頸上
青筋浮起,使盡全力,仍不得抽身,更不能自戕,無奈掙扎下,垂頭啜泣
。巨思思嘴角已不住溢出血來,滴在白川遠後腦勺,白川遠面頰上雜著淚
水、血水,又流至鼻尖,滴在腿上。他身子不住顫抖…他好恨,好恨哪!
李魚樂猛地聽巨思思慘叫出聲,大吃一驚,怒吼一聲,揮動雙刀,要
往白川遠劈去。
白川遠心灰意冷,不願理會,只盼手起刀落,能給這痛楚來個了結。
西宮淪落見李魚樂殺來,嘿嘿兩聲冷笑,道「正好,再來一個吧!」
白川遠聞此,不及反應,西宮淪落已推開巨思思,再次舉起白川遠雙掌,
一下兩下,輕易將李魚樂雙刀擋開,趁李魚樂一個不意,自白川遠脇邊伸
出兩指,往李魚樂腰間點去。
李魚樂未料竟有第三隻手伸來,想細看時,西宮淪落已捉緊時機,將
畢身所餘毒氣,一貫而出,衝往李魚樂氣海四周穴位,正待李魚樂內力反
襲。
李魚樂未及細想,但覺腰間一股股邪氣竄至,刺痛無比,不願屈服,
隱忍片刻,終究痛呼出聲。白川遠受激至此,急怒之下,衝破身穴,踱地
躍起,朝李魚樂肩頭踢開,兩人登時脫身,摔在一旁。
西宮淪落未料此舉,只能收手,理氣調息,沉聲道:「小子,你做甚
麼?」
白川遠渾然不顧,趕緊趨前照看李魚樂。只見李魚樂雙目直視,黑血
滿口,四肢不住抖動,不過須臾,便即撒手。白川遠痛怒低吼,又即趕往
巨思思處,見她背對自己躺在地上,身子動也不動,也是死了。
忽聽得廟門轟地一聲給打在地上,一個蒼老聲音吼道:「七弟!十妹
!」白川遠猛地回頭,只見廣非慶神色痛愕,雙眼爆凸,難以置信地望著
地上雙人。白川遠此時甫見長兄,心中百感交集。
廣非慶見一人俯在巨思思身旁,知他與這事鐵定脫不了干係,一個跨
步,將白川遠頸項按在地下,怒道:「你殺的人?」舉起右掌,便要劈落
。但見白川遠雙目含淚,神色慘苦,不由得愣了一愣。
聽得神桌下「喝」地一聲蔑笑,說道:「你是何方人物,竟來與這小
輩一番計較?」廣非慶自己心繫弟妹,未料那神桌陰影之下還坐著一人,
這下猛聽得聲音,大吃一驚。未及回話,西宮淪落已又說道:「地上那兩
人,確為這小子所殺,你要拿禍首償命,便將這小子殺了吧!」
白川遠心頭一寒,心想:『我既錯救了他,害得七弟妹子喪命…死在
大哥手下,也是應當!』牙一咬,眼一閉,滿臉是淚,再無想法。
廣非慶急怒之下,聽聞西宮淪落所言,寧可錯殺亦不願細想,就要出
手。
卻聽西宮淪落道:「北宮霹靂,今日若逢不測,北宮的師祖師父必定
替你追來,放心去罷!」
廣非慶聽聞西宮淪落所言,竟停手當空,呆了半晌,不敢冒進。
就在此時,屋外馬蹄聲響,一干同門紛紛回到廟門。段相如當先縱入
,見著地上躺著兩人,大吃一驚,險些呼出聲,但他心思細膩,見大哥僵
立廳中,並未動手,唯恐亂了局面,便退在門後。其餘同門未入廳門,見
段相如擋在前頭,已料到事有蹊蹺,互相望了一眼,屏息戒備。
白川遠心神激動,憤恨難平,但想西宮淪落殺我手足,仇家當前,更
待何時?亦顧不得廣非慶橫在當前,怒吼道:「我把你殺了!」望前躍起
,半空一個踢縱,迴過半圈,手舉當空,往西宮淪落劈落。
廣非慶立於二人之間,以為白川遠正往自己殺來,橫出達摩杖。白川
遠一心往西宮淪落打去,心想自己不是滿胸膛撞死大哥的杖上,便是一手
迴旋將西宮淪落打死,因此體內內力用足,不躲不閃,衝將過去。
眼看著便要與達摩杖撞個粉粹,不料廣非慶倏地收手。
原來廣非慶也有所算計,要白川遠一個不意,往西宮淪落撞去,卻不
知白川遠早有此意。白川遠沒了金杖擋在中間,整個人直直往西宮淪落殺
去。西宮淪落聞聲,吃了一驚,猛地出手。白川遠神思紊亂,為了報仇,
如癲似狂地衝將過去,毫無招法,一下給西宮淪落抓住喉頭。
白川遠慌亂間給西宮淪落隻手鎖喉,大吃一驚,喘息連連,好不容易
平下心來,隱忍吞聲,說道:「我…我方才聽說這幫人是卞門中人,心想
著為寒極派報仇,不小心衝撞了宮主,還請宮主原諒…」西宮淪落聽了,
怒意漸失,哈哈大笑兩聲,放開手來,說道:「無妨!你今日騙過那兩人
,助我解毒有功,可不追究!」
廣非慶聽白川遠所言,道:「原來你是寒極派的弟子…下此重手,可
是替鍾兄報仇而來?」未等白川遠回話,續道:「鍾兄確是死於本門四弟
之手…但我這雙弟妹多日來全力追討真凶,未曾徇私…寒極派弟子要替掌
門報仇,怎能如此不察,錯殺無辜?」
西宮淪落哈哈一笑,道:「今日這小子殺你一雙弟妹,你且將他殺了
報仇也是無妨。只是他已拜入星宿派北宮門下,他日星宿派不服,又去討
來,只能由得這般痛快!」所言便似當日肅州客棧裡李師仙那番報仇之論
。冤冤相報,在他們言語之中,竟似語話家常般平常。
白川遠回頭去看地上躺著的七弟十妹,又是一陣心痛難耐,雙目閉起
,長長吐了一口氣,思緒翻騰:『四哥欠你們的…你們又怎生來討…我又
怎生來還……』
廣非慶雙手佈滿皺紋,握住達摩杖,微微顫抖,咬牙道:「卞門弟子
白川遠殺人奪功,我若再殺了這寒極派的弟子,天下只道我卞門不公不義
,是非不分了…」頓了頓,顫聲道:「但若不殺他…我這雙弟妹豈非死得
無辜!他日白骨回葬卞門,教恩師如何承受…教這幫兄弟情何以堪…」字
字悲愴,門後一干兄弟,已是聽得淚流滿面。
白川遠失了一雙弟妹,已經悲愴萬分,這會聽得廣非慶提及「恩師」
二字,心中激動,情思終是按耐不住了!身子顫抖,再也不顧眾人,忽地
嚎啕大吼起來:「師父…師父…師父…」久久不能自已。眾人只當他為了
寒極派鍾掌門之死,激憤痛哭,不知這聲聲吼的,卻是他那千里外的慈父
恩師,亦不知他聲嘶力竭裡喊痛的,是對這雙弟妹的愧疚,是他身背的洗
不清的罪孽與誣陷,是這些日子以來忍辱加添的罵名…
但見廣非慶愣了一愣,長嘆一聲,紅著眼道:「罷了…罷了…」對門
外兄弟說道:「將七弟與十妹的屍首帶上罷…」轉過身去,踏出廟門。但
見徐大擇跨出一步,擋在跟前,怒道:「這怎麼行!七弟與十妹死得無辜
,難道就這麼算了?」
段相如鐵扇一晃,按住徐大擇肩頭,低聲道:「廳內二人,一是寒極
派門生,一是星宿派宮主,一是我等理虧,一是不堪招惹…斷不可意氣用
事。死仇固然要緊,別忘從長計議。」徐大擇聽了,仍舊嚥不下這口氣,
扛起大鋤,欲往內衝,廣非慶見狀,猛地出掌,將他按在一旁,怒道:「
你要報仇?可以,向你四哥討命去!」
徐大擇受此一掌,又聽聞甚麼「向四哥討命」,登時止步,愣了半會
,大鋤緩緩垂在地上。
廣非慶黯然道:「這事全因白川遠而起…自他殺人奪功…卞門便同他
背了如此罪名…七弟與十妹何嘗不因他而死…你要想報仇,便仔細想想箇
中道理…大是大非,豈容你這般一時意氣,當作兒戲?他日江湖上議論卞
門,又當如何?」
徐大擇給訓得訥訥不語,低下頭去。
古仙與段相如雙雙使了眼色,默默踏入廟廳,將李巨二人的屍首抬了
出來。過不多時,只聽得噠噠蹄聲,眾人遠去。
白川遠獨自立在廳中,望著地上的血跡發獃,耳中鬧鬨鬨,一陣陣「
去向你四哥討命」、一陣陣「因他而死」,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一
下子天旋地轉,一下子烏天蓋地,完全沒了想法。忽見地上血跡漸漸漫開
,朝自己擴來,從腳底竄上身子,漫到面前,化作血幕,雙目所見只有一
片紅,驚駭之下,搖搖晃晃退了幾步,撞上西宮淪落,要回手去推,卻力
無所繼,攤在他腳前。
恍惚間,聽西宮淪落說道:「因你相助,我身上的毒是解了,但是你
方才報仇心切,急於查看那二人死狀,自個衝破穴道,以致內息紛擾。」
又道:「你既是救得我命,便是有恩於我。我西宮淪落雖稱冷血無情,卻
不是忘恩負義、見死不救之徒。」說罷起手將白川遠負於肩上,奔出破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