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為何而來
于昭月歸來未久,沈青竹確實就將他升了職。
新職位的職稱是「首席護衛長」,主要負責保護光明山莊裡的最重要人物,也就是沈青竹
以及沈莊主二人,等同於貼身護衛的意思。
便也因此,工作之便,于昭月與沈青竹又增加了更多相處的機會,不再僅限於夜晚屋頂的
相聚。
除此以外,于昭月亦與沈莊主有了許多近距離見面的機會。
過往,于昭月是不太有機會見到沈莊主的。
一方面是因為于昭月從前的職等太低,另一方面也是沈莊主長時間臥病在床,幾乎足不出
戶,所以除了貼身隨侍他的人以外,其餘閒人沈莊主是不見的。
如今,這個首席護衛長,算是沈莊主的親信之一,也是沈莊主重病期間,少數會見到的幾
個人。
于昭月剛上任的那一天,就讓沈青竹帶去面見了其父親;但見沈莊主的病容蒼白,身形已
因病重而瘦削如骨,然其一舉手一投足、一言一語一談吐,仍然有一種位高權重之人的雍
華在。
在第一次見面以後,于昭月本來以為,很難再有第二次會面的,畢竟莊主現在極少外出,
哪有什麼隨身護衛的需求在?
但沒想到,沈莊主隔沒多久,便主動要找于昭月入室會見,只是為了交代一些無關緊要的
事情。
在那之後,于昭月陸陸續續地又被沈莊主找去見面幾次,一對一地談話,卻多半是閒話家
常而已。
大多時候看似不經意地漫談,或交代一些莊務公事,但偶然之間,沈莊主的語氣會忽轉悠
長,又彷彿有那幾許暗示:
「于昭月,你很好......我女兒說你好 我也覺得你很好......」
「面貌斯文,談吐有禮,又武藝高強,實是青年才俊。很不錯,很不錯......」
這類似的肯定語句,沈莊主在言談中有意無意地重複了好幾回後,冷不防地,又曾吐出了
這麼一句:「我想,青兒以後,得要麻煩你照顧了......」
「咦?」于昭月原本不以為意,聽至此處終不禁訝異。
但見沈莊主的神情,似有些惆悵,卻又十分認真地說道:「我的身體,早就不行了
.......我早就有心理準備,隨時會離開這世間......可不知為什麼,老天還讓我拖了那
麼久,叫我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得,生受活罪,其實很是辛苦,倘若不是不忍心讓青兒
難過,也許我早就了結自己。」言及於此,看望向于昭月,語意深長再道:「但我想,如
今已可以放心,青兒身邊有你,可以給她支持與安慰,哪怕是我突然走了,青兒也將有人
可以依靠。」
于昭月先是一愣,再是出言安慰:「莊主,快別這麼說,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不能放棄
希望。您是沈小姐父親,是她在世上最敬最愛的人,豈是我能取代?」
沈莊主苦苦一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去求死的,如果哪天我走了,也不會是我主動了結
自己,而是老天終於肯收我了......只是,到老天願意收我的那一天,希望你能......好
好照顧青兒。」
于昭月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只有含糊應對。
這樣的場景,類似的言語,先後出現過好幾回,在斷斷續續的幾次會面間。
叫于昭月不禁胡思亂想起來:「莊主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沈姑娘她......跟莊主說
了什麼嗎?」
「沈姑娘美麗溫柔,出身高貴,幾乎是集所有女子的優點於一身......這樣的姑娘,是男
人遙不可及的夢想,如果有一天,夢想能夠成真,豈有不開心接受的?」
「我仰慕她二十年了,打從我還不認識她開始,打從父親在我幼時,就戲稱她是我兒媳婦
開始......」
「二十年的仰慕......數月的會面與談心,我對沈小姐的情意,應該只有愈來愈深,但我
心中,為何仍感覺到迷惘......」
這個問題,于昭月尚未得到解答,卻已有另外一個問題,接踵而至。
那個問題,是主動出現在光明山莊門前的。
在某個看似平凡的午後。
沈青竹正行於庭園廊道,卻聽聞到腳步聲略略匆促地接近
回首一見,是一名傳訊的守衛,舉止恭敬地呈報道:「大小姐,門口有人求見您。」
沈青竹淡然問道:「是誰求見我?叫什麼名字?」
傳訊之人回報道:「不知道,求見的人不肯報上姓名,只知道是一名女子。一名年輕女子
。」
沈青竹「咦」了一聲,眉尾輕動,似乎聯想到什麼,問道:「年輕女子?是跟我差不多年
紀麼?」
報訊之人答道:「對,年紀跟您差不多,身高體型也接近。喔,對了!她肩膀上還搭著一
隻鳥,應該是鸚鵡吧。」
沈青竹原先淡然的目色,忽地閃爍起來,說道:「讓她進來吧!我要親自見她。」內心且
想:「是江日鴛?她來找我了?不,她是來找于昭月的......」
沈青竹所猜不錯,上門求見者,確實就是「靈醫」江日鴛,且她身上還帶著「靈鳥」綠雲
舞。
江日鴛受准進入山莊,入堂未久,即見著沈青竹出現在前,江日鴛的目光是冷漠的,雖然
不是十分怨恨的樣子,但也絕不友善。
沈青竹倒是主動展現出親善的態度,迎上前去,微笑說道:「小鴛,這麼多年不見,妳都
沒變......」一邊說著,一邊且要牽拉江日鴛的手臂,好似姐妹淘那般熱絡。
江日鴛卻不領情,撇開沈青竹的手腕,說道:「妳別跟我這般熱,好似我跟妳很要好,其
實我與妳早不是朋友。我問妳,于昭月他人是不是在這裡?」
沈青竹先是嘆了一氣道:「唉......這麼多年的往事,幼時的恩怨,妳至今仍然忘不掉嗎
......」頓了一頓,再是答道:「于昭月他確實在我光明山莊,現在是我山莊的首席護衛
長。」
江日鴛臉一沉,冷冷說道:「那妳叫他來見我。」
沈青竹咬了咬下唇,說道:「我可以叫他來見妳,畢竟妳也是他朋友吧?只是......妳這
樣討厭我,在見了于昭月以後,你是否要逼他不再跟我往來?」
江日鴛依舊冷然道:「妳不必管我說什麼,于昭月是一個成年人,他要去哪裡都是他自己
的決定,我又如何逼得了他?」
但見沈青竹的神色猶疑,江日鴛提音問道:「沈青竹,妳究竟想不想要救妳父親?妳最一
開始不就是為了妳父親的病情,才故意要于昭月接近我的麼?現在如妳所願,我確實自己
送上門來了,妳還有什麼遲疑?」
沈青竹目光深憂,嘆了一口氣道:「妳若願意救我父親,我自然感激,但妳會以什麼嚴苛
條件做交換,也讓我無法不擔心。」
江日鴛卻是心中一凜,暗想:「沈青竹這樣的態度是什麼意思?我以為于昭月只是被她拿
來利用的一顆棋子罷了,目的便是引我上門,願意出手相助她父親的病情。一旦治病成功
,于昭月便對光明山莊失去作用,成為她沈青竹手中可以丟棄的工具......豈難道是我想
錯了?」
江日鴛愈想愈驚,不禁愁思滿溢:「豈難道......沈青竹對于昭月是有情的?又恐怕,于
昭月也是喜歡沈青竹的,否則怎會為了沈青竹而出使『百禽山』......郎若有情,妹亦有
意,那是兩情相悅,可我......可我夾在這中間,卻又算是什麼?」念及此處,竟覺胸中
難過無比。
沈青竹未再多說其他,卻是簡短答道:「妳要見于昭月,我便將他找來給妳見。」說罷,
逕自走出廳間,促步而行。
江日鴛看望沈青竹離去背影,忽然不知道自己,今日來此光明山莊,究竟對或不對?
是為了見到他而來?還是為了失去他?
未久,即聽得門外急步音起,似有人奔行而至,跟著一個人影現身在前,正是于昭月。
于昭月神情又喜又驚,說道:「小鴛,是妳!妳是來找我的麼?我......我很歡喜。」隨
即又轉為幾許不安,問道:「妳來找我......妳......妳是否已原諒我?」
卻見江日鴛神情複雜,似喜若憂,問道:「你見了我,是真的歡喜?你若當真掛念,為什
麼這一個多月從不曾來找我?」
于昭月忐忑說道:「我怕妳還在生氣,當初妳如此傷心的樣子,又那樣惱怨我,我怕我
......貿然出現在妳面前,會更惹得妳發怒。」
江日鴛嘆了一氣,幽幽說道:「于昭月,你真不懂女人......我那時真的難過,所以要你
趕快走,但你卻真的走了......我若不來找你,是否你就從此不與我見面?」
于昭月的心緒莫名緊張起來,問道:「所以,妳其實......妳不是要我走?所以妳其實想
見我麼?」
聽聞此問,江日鴛不覺一手揪住心口,暗想:「說要你走,其實是希望你的回頭,說不要
再見到你,其時是希望你的挽留......我怨恨你,是怨恨你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而欺騙我,
是害怕她在你心中的地位比我更重要。」
江日鴛內心雖想了這麼多,卻沒有真正說出口,只是簡短回道:「我想見你,在這一個多
月的分別後......」言及於此,又不自禁彆扭,故作斥責道:「還有呢!綠雲舞啊,你親
自拜的師父呢!你就把他丟著不管了嗎?一個多月都不來看看他!」
于昭月一愣,尷尬說道:「呃,我以為牠不會計較......」心中且想:「我倒是疏忽,剛
剛進門只顧著關注小鴛,倒把綠雲舞擱置未理了。」於是滿目歉疚地便朝江日鴛肩上的綠
雲舞看過去。
江日鴛雙手插腰道:「怎不會計較?他一直跟我叨唸著呢!我說呢,你先跟你師父道個歉
吧!」
綠雲舞原本一直極安靜,這當頭倒是起了哄,連續說道:「道個歉!道個歉!」
于昭月神色更加尷尬,說道:「師父,真是對不起......」且說且還鞠起躬來。
江日鴛哼了一聲,故意作態道:「綠雲舞,你說我們要原諒他嗎?你的這個無良徒弟。」
綠雲舞動了動眼,沒有立即回話。
江日鴛假意湊耳過去,好似要聆聽綠雲舞的說法,但是綠雲舞尚未出聲,江日鴛卻逕自點
了點頭,又再煞有其事說道:「綠雲舞牠說,可以不跟你計較,只要你迷途知返,我們可
以不計過往。」
于昭月不解,愣愣問道:「迷途知返?那是什麼意思?」
江日鴛道:「意思是,你得要跟我們回去,回去百禽山過生活。」
于昭月問道:「回去百禽山,意思是......要我離開光明山莊?」
江日鴛提音問道:「怎麼,你不願意?」
于昭月神色為難,說道:「也不是不願意,而是......這要求太突然,我總得經過沈莊主
同意,也得跟沈小姐說一下。」
江日鴛不以為然道:「為什麼要沈家人同意呢?你是簽了賣身契不成?」隨即目光變得尖
銳,直視于昭月道:「你是不是,捨不得沈青竹?」
于昭月不自覺地一震身子,訝然自語道:「我是不是捨不得沈青竹?沈姑娘......我
......這個......」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江日鴛卻提手阻止道:「算了!別兜了,我也不想知道答案。」內心且想:「如果聽你親
口承認,我只會更難過......」
于昭月卻轉而解釋道:「呃......沈莊主與沈小姐,不介意我出身平凡,乃願對我提拔賞
識,實有深厚的知遇之恩,如今莊主病重,莊中事務總有我需協助地方,我實不該急於離
撤。」
江日鴛哼了一聲道:「若是考量到莊主病情,那很簡單,我可以救治光明山莊的莊主。」
于昭月驚訝道:「咦?妳願意救治他,妳......妳真的?」
江日鴛冷言道:「我可以救治他,而且應該救得成,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于昭月問道:「什麼條件?」
江日鴛神色認真道:「事成以後,你必須要離開光明山莊,而且永遠不得再與沈青竹見面
!」
于昭月睜大著眼睛,問道:「這......妳,妳要我永遠不再見到沈小姐?」
「對!」
江日鴛的回答聲調,聽似斬釘截鐵。
第二十四章:如果不見
于昭月支吾問道:「妳的意思是,妳若出手救治莊主,我就必須答應你的條件,永遠
......不再見到沈姑娘?」
江日鴛沉著臉,答道:「我是這個意思。不過,這條件可以立得再嚴格一點,必須要是我
確實救成了沈莊主,讓他完全康復以後,這個約定才算數。如果,莊主的病情太重,我不
能醫好他,或是無法讓他像正常人一樣過生活,那就不成立。你也不必履行條件,這永不
再見沈青竹的條件。」
于昭月思索猶豫道:「呃……這......我......」
江日鴛雙手插著腰,說道:「給你一天時間,讓你好好考慮,我會在光明山莊外的客店等
你,是街角的『山水客棧』,你想清楚了,就來找我,若是超過一天時間沒看到你,我就
當你是拒絕了我的條件,我便不會再等,我會離開。」
江日鴛說完此話,咬了咬唇,轉過身去,大踏步地欲行
于昭月霍地有了反應,呼喚問道:「等等,小鴛......妳要走了?」
江日鴛略停步,回首問道:「不走......又要怎麼著呢?難道不用給你時間思考?難道你
現在就可給出我答案嗎?」
于昭月有些慌亂,說道:「不,我的意思是,妳好不容易來了,我們又這麼久沒見了,妳
不多待一會兒嗎?」
江日鴛哼了一聲道:「多待一會兒,為什麼?你可有想見到我?」
于昭月道:「我自然有想,我一開始不就說了?闊別許久,我十分想念妳。」
江日鴛再問道:「是哪種想?是對朋友的想?還是對沈青竹那種想?」
「呃?」于昭月當真不知該如何說。
江日鴛仍然沉著臉,說道:「你若想見到我,那便答應我的條件,在時限之內,前往山水
客棧來找我。」
但見于昭月神色愁憂,難以回應,江日鴛的冷臉和緩下來,忽爾轉了語氣,低低柔柔再道
:「等我治好了光明山莊莊主,你便隨我一起離開,回到百禽山上……在那裡,有你,有
我,有綠雲舞,我們每日見面,再也不分離……」言至最末,聲細如絲,幾不可聞。
于昭月忽聞此語,又見江日鴛神態轉變,不禁愣愣地朝江日鴛臉顏看望過去。
但見江日鴛瞳光閃爍,似迎似避,秋波流轉之間,竟如有柔情款款,于昭月胸中動悸,竟
覺呼息喘促起來,一時腦筋無法運轉。
卻見江日鴛驟然轉身,急匆匆地朝門邊奔跑了去,眨眼即不見了蹤影。
于昭月未及喚聲,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未久,又一女子身影出現門前。于昭月本以為是江日鴛又回頭,一霎時心頭竟有期待,卻
在下一刻間看清楚來人,原來是房子的主人沈青竹。
不知為何,方才那一瞬間的期待感,忽地消逝不見了。
于昭月莫明其理,只有暗問自己:「為什麼?我好像有點失望……難道看見沈姑娘出現,
我不開心麼?我有什麼好不開心的?」
沈青竹顧望室內,不見他人蹤影,便問于昭月道:「江姑娘不在這哩,她離開了麼?」
于昭月簡短答道:「嗯,她離開了,剛走沒多久。」
沈青竹再問道:「她是自行離開的?那她……有說了什麼麼?關於我爹爹的病情,還有你
的事……」
于昭月神色凝重,說道:「她確實說了些事,跟你爹爹的病情有關,也跟我有關……我想
把思緒理一理,以好想明白.....這些事,現在還無法說清楚,待晚一點兒,我再跟妳說
詳細,好麼?」
沈青竹並不急追答案,而是順著于昭月道:「那麼今晚,一樣在屋頂上?」
「好。」于昭月似乎也只能這麼說。
但他還沒想好怎麼說,也還沒想好該怎麼辦……
是夜,依照往常,沈青竹與于昭月相約會面,並坐在在屋頂上,看望星月。
于昭月躊躇幾許,終於主動提及正事,向沈青竹說道:「江姑娘她,答應替妳爹爹治病了
。」
「真的?」沈青竹驚喜回著,卻也馬上接口道:「她是無條件答應麼?」。
于昭月略微苦笑,說道:「確實是有個條件……她要我從此離開光明山莊,與山莊斷絕往
來。」
沈青竹的神情不再驚喜,卻是凝重憂愁,說道:「我想……她不是要你與光明山莊斷絕往
來,而是要你…...從此不得再與我見面。」
于昭月沒有否認,他也感覺江日鴛應該是這個意思。
沈青竹輕聲問道:「那你答應她了?」
于昭月輕嘆一氣,說道:「還沒答應,她說要給我一天考慮。」
沈青竹再問道:「那你考慮得如何?」
于昭月皺起了眉,又再長嘆一氣,說道:「我極認真地思考過,一整天都在想這件事,我
......我打算要答應她的條件。」
沈青竹訝異,睜大了眼,問道:「你決定要離開光明山莊,永遠不再見我?」
于昭月點了點頭,說道:「嗯,如此才能救妳父親。」
沈青竹的眼眶卻突然紅了,難過說道:「我想我父親得救,但我並不願失去你。」說及此
處,已是語帶哽咽,續道:「我的父親對我來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你對我來說,
也已經很重要,我可不可以不要失去……可不可以不要失去。」言及於此,沈青竹竟一把
撲到于昭月的胸懷前,且泣且道:「我可不可以很貪心,不要失去我父親,也不要失去你
……我需要親情,可也不能沒有……沒有心愛的人……」
心愛的人?
于昭月的腦袋,一霎時一片空白。
這還是于昭月第一次明白聽到,有一個女子當面說著愛他的話;而且這女子還是一名美貌
如仙的千金小姐,還是自己思慕多年的夢中情人……
聽到這種話,他該怎麼辦?他原先那「已打算要離開光明山莊」的決定,有可能不動搖嗎
?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於是,又過了兩天......
于昭月沒有去赴約,江日鴛卻也沒有遠走。
她又造訪了「光明山莊」,出現在于昭月面前。
「你沒有來,我在山水客棧等了你一天一夜,等到日暮昏黃,等到深沉夜半,又等到旭日
初升,你始終沒有出現。」江日鴛的語氣與其說是氣憤,卻更接近傷心。
她傷心的言語在于昭月的耳邊繼續迴盪著:「我一直為你找理由,想你是什麼事情給耽擱
了,但顯然我錯了,你根本沒有理由,你只是不想來。」
于昭月始終靜默,聽著江日鴛的傷心,看著江日鴛難過的神情,想到兩天前的夜晚在屋頂
上,沈青竹也是同樣的傷心。
「哪一個女孩的傷心,更讓我難過?是小鴛還是青竹,如果我能分辨的話,是不是就不會
做出錯誤的決定?我的決定……真的對嗎?」于昭月的內心不斷問著自己。
因為于昭月不說話,江日鴛只有繼續說:「你不想來,所以我自己來了!我來醫治光明山
莊莊主,而且會把他給治好!」
于昭月醒神過來,愣愣回道:「妳答應醫治沈莊主?那妳的條件……」
江日鴛搖頭道:「不算數了,已經過了原定的期限,你卻沒有來,那條件便沒有達成,既
然如此,整個約定便是作廢……」言及於此,卻又故意作態,以掩飾內心的難過,雙手插
腰說道:「反正約定是我定的,作廢便作廢,舊的不算數了,我便再立一個新的,總成吧
?」
于昭月問道:「新的約定?」
江日鴛道:「對,我會醫治好沈莊主,不再需要任何的條件。」
于昭月忍不住問道:「為什麼妳會這樣轉變?突然就無條件答應。」
江日鴛神色沉重,說道:「因為我不想你怨我……如果沈莊主真的病重而死,你也許會怨
我一輩子。」說此話時,她內心想的是:「我原本祈求你來找我,給我一個相許一生的承
諾,如今卻落得最低下的請求,只求你不要怨我......為何…...我為何會如此卑微……
」
于昭月誠色說道:「那麼便麻煩妳,小鴛,真多謝妳......」他原本還想再多說些甚麼,
話到嘴邊,卻又吞吐不出。
只因他瞧見江日鴛那哀傷隱隱的神情,以及眼角邊微泛著的淚光,他便什麼都再說不出
......
江日鴛既然都願意幫忙了,于昭月自然不會推拒,稍晚便去請了沈青竹出面,商談治療沈
莊主所需的準備。
沈青竹聽到江日鴛再度上門,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父親的病況有了救星,憂的仍
是江日鴛不知道要開什麼條件來交換。
于昭月感覺出沈青竹的憂心,便主動安慰道:「妳放心,小鴛她沒說什麼,也沒要我答應
什麼。」
沈青竹道:「真的?她沒要求你作下承諾,此生不得再見我?」
于昭月道:「沒有,她沒有這麼說,她甚至沒有要求我離開光明山莊。」
沈青竹不可置信,追問著:「她真的全無條件......便答應治我父親?」
于昭月堅定道:「她確實是無條件答應。」
沈青竹道:「希望她不要突然反悔......」忽地神情一轉溫柔,問道:「昭月,若是你…
…若是你此生不能再見到我,你會如何?」
于昭月一愣,思索說道:「我......我想我一定會很想念妳......」
沈青竹悠悠喃語:「想念,但願不是只有想念。」
于昭月沒有回話,內心卻思索著:「除了想念之外,還該有什麼?」
于昭月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那種一生也許再也見不到某個人的恐懼,他曾經經歷過
,他不願再去回想。
稍晚,一切都已就緒,江日鴛讓沈青竹帶到沈莊主的病房去,且備妥了一切的器材用具
正式開始治療以前,江日鴛要求于昭月留在病房,並且全程陪同,以做為她施治的助手,
卻也要求沈青竹不得在場,必須迴避。
沈青竹有求於人,自無法有太多意見,於是只得照做。
因而,此時此刻,偌大病房之中,只有倘在病床上虛弱殘喘的沈莊主,以及準備展開治療
的江日鴛及于昭月二人。
江日鴛看似在準備醫療的東西,站的離病床很有一段距離,卻忽然以一種細小的聲音說道
:「于昭月,沈莊主的病情若康復了,你還要繼續待在光明山莊嗎?」
于昭月回答道:「我......應該吧?」
江日鴛道:「你很喜歡這裡?所以離不開麼?」
于昭月回答道:「不能說不喜歡,但也不是離不開,只是,這裡的人都待我很不錯,我好
像找不到離開的理由。」
江日鴛道:「如果是為了我呢?我能不能成為,離開的理由?
「我......」于昭月真不知如何說,深怕自己答錯了,便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了
。
只聽江日鴛繼續問道:「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見不到我了,此生都再也見不到了,你會如
何?」
沒想到短短幾日之內,先後會有兩名女子,都丟出了這同樣的問題。
于昭月猶豫說道:「我會......我應該會......」他在極小心地斟酌用字。
他本來想說「我會很想念妳」,就跟回答沈青竹的答案是一樣的,但在真正說出口之前,
他莫名地遲疑了。
不知為何,他覺得「想念」這兩個字,用得不夠精確,
回答沈青竹時,這兩個字或許可以,但要回答江日鴛時,這兩個字卻不對勁,好像少了點
什麼
于昭月知道,江日鴛是不同的,跟沈青竹不同。
這兩個女人對自己來說,是不同的,所以,如果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其中的某一個,那感覺
也一定是不同的。
但,那不同點在哪裡?那所差異的地方,該怎麼用字詞去形容,于昭月尚無法想明白。
江日鴛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那麼......便不要回答好了」隨即
故作輕鬆地,勉強笑了笑,再道:「我們開始吧。」
江日鴛於是走近沈莊主病床前,催息運勁,施展她的靈能治病。
沈莊主的經脈是江夜鴦出手所傷,則要予以治療暢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即便江日鴛十分有把握能夠成功,對她來說也不會是輕鬆的事。
但見江日鴛神色專注,面露辛苦,雙臂顫動,額頰上都涔出汗水,不禁讓于昭月回想到,
那時江日鴛在山洞中,拼命地救治自己的畫面。
雖然此時此地的情境,尚遠不如當時山洞中的凶險,雖然江日鴛在這病房中的拼命程度,
也遙不及當時救治于昭月般地窮盡一切,但于昭月仍然是深切地回想起了,當時的畫面、
當時的心境。
「那時我,一度感覺到自己快失去妳,那時我的心情是痛苦的,十分痛苦。」
于昭月的心底浮現起聲音:「如果此生,我再也無法見到妳,我一定......一定會很痛苦
。」
原來,比起「想念」這兩個字,更精確的字詞是「痛苦」
但可惜,此時在這病房中,正值江日鴛運勁施展靈能的關鍵點,于昭月並未敢出聲去打擾
,於是他也沒有將自己的心情說出口。
沒有說出那一句話:「如果此生再也見不到妳,我一定會非常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