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絕曲 7 叛跡確鑿
康浩陵道:「當夜我侍奉岐王身邊,王上親口告訴了我知情者有哪些人
。那次夜巡是王上臨時起意、微服出城,極為機密,就連上官師傅的赤派部
下,也是不知的罷?」
上官駿喉頭一動,睜開眼來,定定瞧著康浩陵:「說下去。」
康浩陵道:「你自己部下都瞞著的事,我要怎生得知?還去勾結刺客?
如果刺客是我引過去的,算我是內奸罷,那麼王府裡頭給我通風報信的人也
是內奸!可刺客不是我找去的,府裡的內奸是跟別人接的頭。」
上官駿瞪著他,片刻才搖頭道:「不對,王上臨時起意出巡,照你這般
說,府中內奸無論用甚麼法子,亦無法在短短時候將消息送給刺客。嗯,這
事是有些蹺蹊,但你的說法不通。」
康浩陵也搖了搖頭:「這個,我也想不透。」
上官駿畢竟位處赤派高層,雖是樸實武士出身,但在赤派訓練浸染已久
,思路遠較康浩陵縝密,梳理線索的本事更高。他轉開目光,沉吟半晌,回
過眼來,面上一股掩不住的惶悚:「除非……除非王上起意夜巡,是有人訂
好了行刺的日子,從旁獻議誘導。」
康浩陵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叫道:「那人早就安排了偽蜀國暗衛在那夜
行刺,所以誘王上過去!」他越想越是不安,又道:「是了,是了!王陵中
有我師兄們守著,那些暗衛雖能突襲得手,卻無法在王陵裡長時間藏匿,他
們不是一直躲在王陵,是和內奸約好了的。」
上官駿緩緩地自言自語:「誰能在王上身邊獻議?誰獻議能令王上立刻
接納?當日府中,王上最親信之人是誰?那日諸王子都在外州,唯有……」
語音已有些發顫。
康浩陵道:「王上的親兒子,李曮!」撤劍歸鞘,向上官駿鞠了一躬,
道:「上官師傅,請你即刻急報我義父。」
上官駿雙手撐地坐直,他一腿已廢,起身不便。身子一動,又覺腰間被
劍脊輕拍之處甚疼,想來已瘀血一塊,心下暗驚康浩陵的功力。康浩陵伸手
欲攙扶,被他抬手擋開了。
康浩陵知他自尊極高,忙退開兩步,說道:「我在赤派時日雖短,也知
道西旌的傳報規矩是寧可誤傳、決不放過。還有,愈是牽連重大之事,愈加
不能讓同級蛛網知悉,必得向上孤線傳報。眼前之事,正是如此。只可給我
義父知曉。」
他抬出西旌赤派的根本規條,上官駿無可反駁,站起身來,深深地望著
他,說道:「你懂的事倒頗不少,哼,作起惡來更加難制。我功力不及,無
法捕你歸案。但你記著:第一,你在江湖上行走,要是露了形跡,蛛網依然
盯著你。第二,我若得知受騙,必調集人手,不殺你決不罷休,這可不需講
單打獨鬥的武林規矩。」
康浩陵昂首道:「我若誣衊了李曮,按家法和朝規,都是以下犯上,到
時我自行去向那位『阿叔』請罪便是。」
他瞧著上官駿上馬,順口問:「上官師傅回鳳翔走哪條道?」
上官駿道:「蛛網蛛絲的道。」
康浩陵點點頭。此等機密不宜讓驛站飛鴿傳信,須由上官駿親自傳報。
上官駿若在驛站寫信放鴿,雖可禁止小頭目等人觀看,但如此一來,便讓旁
人得知他有密訊上傳。按蛛網規矩,若是頂級機密,就連「有密訊」之事亦
是不可透露的。而所謂蛛絲的道,便是江璟當年測繪各地後所規劃者,有官
道,有小路,更有不依道路、穿越山林的路徑。
康浩陵目送上官駿疾馳而去,辦了這件大事,渾身暢快,在荒野中開心
得大叫數聲。料想李曮之背叛、赤派之重整,均有義父主持處置,岐王又可
為暗衛行刺經過作證,自己真卸下擔了好久的心事。
上官駿的背影隨即消失在遠處,康浩陵胡亂歡呼了一陣,自己也覺好笑
,尋思:「這便到北霆門左近去查訪真妹下落。」
※
天時一日暖似一日,成都城內的茶樓酒館更加座無虛席。近年來,雖說
蜀主荒奢,致令鄉鎮民不聊生,都城的富貴畢竟是數十年積攢下來的,皇帝
腳下的百姓,依舊維持著蜀中人民獨特一派的悠閒講究。
司倚真頭戴一頂闊邊大帽,垂紗遮住半張臉,晃入了一家酒樓。這大帽
是蜀國的風尚服飾,自打蜀主王衍頭戴大帽微服出遊、被人民爭相仿效以來
,至今未變。數年前康浩陵初出江湖,來成都與宋惠尊接頭,亦曾作這大帽
打扮,混在蜀人之中。司倚真身穿棉布綠衣裙,就像個城內尋常姑娘。
她要了兩碟陽春小菜,摸出自帶的燒餅,卻不敢要茶水,手指在衣帶內
的腰囊一掂,心想:「再這麼流浪下去,我可沒錢了。唉,都說成都繁花似
錦、人才風流,舉世無雙;關中殘破以來,就數成都尚留有前朝風致。又聽
說,遊逛成都,定須飲茶聽書。我連蜀宮也去過了,在蜀國待了這麼久,終
於有機會好好逛一逛成都,卻不想潦倒至此,連壺茶也喝不起。」
她遊目四顧,滿樓嘈雜之中,忽聽得右後方有人說話格外急促高亢,似
在爭吵。她回眸望去,只見店伴站在臨街的茶座旁,比手畫腳地辯解:「你
老吃也吃了,方才這樣說,是說我們騙人?」
茶座上坐著個大肥佬,一身青緞袍被他的肥肉繃得緊緊的,似是一位不
大不小的財主老兒。那肥佬道:「我不吃一口,怎知你們端上來的雞是隔宿
的?你自己說這是剛剛殺的雞,我吃著不像。」
店伴叫道:「啊喲,甚麼隔宿?隔宿還能吃麼?就算是卯時殺的罷,不
過差了這麼兩時辰,你是真吃得出分別,還是反過來想訛我們呢?」
司倚真心中搖頭:「不然,不然。現下是巳時,天時已暖,卯時殺的雞
,倘若保存不當,放到巳時再烹,肌理已然變樣,香氣亦已大遜。雖不酸敗
,口感卻大大地不佳了。」
豈料那肥佬居然也搖晃著腦袋說:「不然,不然!天氣熱得很了,卯時
殺的雞,顯然保存不當,你巳時再端上我席來,雞肉肌理已鬆弛,香氣也沒
有了。」
司倚真雙眉一軒,身子轉過,仔細打量那肥佬。卻聽店伴道:「好呀,
話都讓你說去了,你要是吃了瀉肚,我們賠償你便是。」
那肥佬皺眉道:「你纏夾不清。我計較的是你騙我說雞是剛剛後廚殺的
,我並沒指責這雞肉壞了。這雞肉沒有壞,我也不會瀉肚,可是你……你言
語不實,那便有違做買賣的信用。若是你起頭不曾說剛剛殺雞,我便也不會
跟你議論。」
店伴道:「依你說要怎麼--」
那肥佬擺手道:「我跟你說,你若不用這原雞蒸烹的法子,而是把雞斬
開了,加上大批氣味濃烈的作料,用燴法炮製,馬馬虎虎,說不定……那個
,還能掩飾肌理風味之欠佳。雖說我還是吃得出,但作料要是開胃,那麼也
就罷了……對了,可千萬別煮雞湯麵,幸而你煮的不是雞湯麵,不然跟你過
不去的就不只在下一個了……」
只聽他嘮叨不已,店伴面色尷尬,杵在座旁。司倚真聽來聽去,也不知
那肥佬究竟是想讓茶樓賠錢,或者不過是心裡不痛快,數落店伴一頓也就完
事?她撩開面紗一角,注視那個口沫橫飛的肥佬。那人的面貌、身材、語音
,雖無半分熟悉之處,但一遇上吃食之事,那股無聊的執拗勁兒,再加上一
門天馬行空的東拉西扯功夫,卻令她愈聽愈是疑心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