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神丰聽過慧妙當年的威名,心想她如今至少也有七十五歲,怎麼可能會是眼前這
嬌滴滴的小尼姑,道:「小師太,妳亂冒他人名號,就不怕菩薩怪罪嗎?」
他有所不知,慧妙當年曾得少林圓殘大師傳授少林鎮寺之寶「易筋洗髓功」,又蒙
得武當天塵道長傳授太極九功,身兼佛道兩派絕學,筋骨血肉比起常人更不加容易退化
。到了晚年後,易筋洗髓功的妙用顯現出來,竟脫胎換骨,返老還童,不但身子與年輕
時無異,即便已七十五歲,容貌卻如十六七歲的姑娘一般。
那位伴隨她的老尼姑其實是她的師妹,本名叫楊月鳳,乃當年皇城高手霹靂刀楊炎
焱之女,年輕時不幸遭逢家變,蒙得慧難收留入水月庵門下,得賜法號慧寧,在水月庵
三代弟子中排行最末,本來年紀與慧妙差不多,但慧妙有神功加持,是以看起來比她大
了兩三輩。
小慧妙合十微笑,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慧妙』正是先師靜月師太賜
予貧尼之法號。」
夏神丰依然不信,道:「小師太,妳也不掂掂自己幾兩重,這世上有些人是假冒不得
的。」
「夏家堡一面以自居正派,一面假充邪教在外頭害人,擁有如此瞞天過海的本事,
天下間恐怕沒人是你們假冒不得的。」
范曉晨內息通暢後,杵著刀一拐一拐走到慧妙身邊,道:「慧妙太師叔,當年暗算我
們一家的,便是夏家堡的人,此人正是夏金川的長子夏神丰。」
慧妙點點頭,手掌輕擺,道:「你身上有傷,先到旁邊調養,剩下的我來處理。」
夏神丰見范曉晨對這小尼姑畢恭畢敬,不由得詫異:「難道她當真是南海神尼慧妙?
」隨即轉念,江湖之事無奇不有,武功練入化境說不定真能返老還童,當下便信了七分
。
他頓了頓,說道:「南海神尼貴為武林宗師,必定自重身份,不會欺壓晚輩的。」
慧妙還視一周,忽然嘆了一聲,道:「今日的殺孽太多了。先生且聽貧尼勸一句,放
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惡一念之間,別再錯將下去了,你們走吧!」
范曉晨愕然叫道:「太師叔,不能放他走啊,我爹是他們害死的啊!」
慧妙活到這個歲數,佛法上的體悟更深,早已看破生死,轉過身來,搖頭道:「生亦
何歡,死亦何苦,臭皮囊一具,毋須執著。」
正要朝外走去,驀聽范曉晨與慧寧同時大叫:「小心背後!」
原來夏神丰竟趁慧妙轉過身,再次使出偷襲伎倆,一掌拍到她背上。
卻見慧妙身子中掌後,身子一晃也沒晃,泰然自若繼續前走,而夏神丰卻往後踉蹌
數步,身子劇晃一陣,軟坐倒地。
慧寧急忙過來,問道:「師姐,妳有沒有怎樣?」
慧妙眉頭微蹙,回頭望了夏神丰一眼,語重心長道:「盼施主日後洗心革面,重新作
人,貧尼得罪了。 」
她身懷數十年玄門罡氣,遍體百摧不損,夏神丰手掌一拍到背上,護體真氣自生感
應,將修羅破元掌力逼了回去,夏神丰反而自受其害,再也使不了這門陰損的武功。
慧寧卻沒慧妙這般好說話,踏上前去,厲聲道:「我師姐好心要放你們走,你居然還
恩將仇報,除魔衛道亦為出家人職責,貧尼今日便要滅了你們這群邪魔歪道!」袖袍中
忽然亮光一耀,金刀已在手中。
慧妙叱道:「師妹,出家人戒好逞鬥勇,妳怎麼還隨身帶著這把刀?收起來,我已經
答應不與他們為難了!」
慧寧正自躊躇,驀見眼前人影閃過,無名先生已攔在夏神丰前面,抱拳道:「師太武
藝高超,天誅教自知非敵,今日就此認栽,還請二位高抬貴手。」說完,手一揮,下令
天誅教徒立刻離開竹林,回頭攙扶夏神丰,閃身飄出林外。
天誅教徒來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便散的乾乾淨淨,連屍體也沒收。慧寧問道:「師
姐,要不要葬了這些人?」
慧妙搖頭道:「都是臭皮囊,葬了也無用。」
范曉晨見慧妙就這麼坦然的放仇人走,心有不甘,正想追上前去,卻覺身上傷口一
陣刺痛,眼前天旋地轉了起來,雙膝一軟,往前倒了下去,便不醒人事了 。
慧妙將秦千霜負起,道:「師妹,先帶他們回庵堂療傷吧。」
慧寧依言便將范曉晨揹起,兩人信步出林,往山下行去。
話分兩頭,馮摩訶在峨嵋山中追查假鐵浩風的下落,從山頂找到山腳,耗了一天一
夜時間,依然未果,不禁感到氣餒,索性要大喝幾碗烈酒來洩憤。
他回到初來峨嵋山時的那間客店,找個好位置坐下,正要高呼店伴,驀聽一響亮的
聲音自旁傳來:「店伴大哥,麻煩給我來五碗白飯、二盤熟牛肉、一盤雞屁股、三盤麻婆
豆腐、一鍋苦瓜燉排骨湯。」
聽到這聲音,馮摩訶的憂鬱心情頓時開朗了起來,轉過頭一看,只見花大芳小小的
身軀坐在椅子上,一顆頭剛好露出桌面,一副饞涎欲滴的樣子。
店伴見花大芳這副模樣,還以為是個不滿十歲的娃娃,不禁問道:「小妹妹,妳的家
人呢?」
花大芳道:「我家人?您是說我師哥是吧,他上去峨嵋山了,可能兩天後才會回來。
」
店伴一愣,道:「所以妳剛剛點的那些菜,是妳自己要吃的?」
花大芳點頭道:「是啊,嘿嘿,您別看我個子小,我以前的塊頭可是跟天花板一樣高
啊!今天吃得已經算是少了。」
店伴如何相信她的話,皺眉道:「小妹妹,咱們店有個規矩,剩菜太多是要付兩倍銀
兩的,妳還是別胡鬧了,吃不夠再點吧!」
花大芳歪著頭,道:「大哥,您這是懷疑我的食量嗎?我今天點的菜已經是平常的一
半了,別說能不能吃飽,搞不好塞牙縫都不夠呢!」
店伴心想她只是個孩子,說的話多半作不得數,到時當真吃不完菜才又沒銀子付,
累得自己要受老闆的責罵,說不定連工作都丟了,硬是勸道:「我看這樣吧,妳剛剛點的
那些東西,我都給妳減半,若真得吃不夠,再點也不遲阿!」
花大芳哈哈笑道:「我說你還真奇怪,這麼一來豈不是要多走一趟?一次將菜上完不
就得了。而且我一向有個怪毛病,吃飯時見到桌上太空,不知為何就沒了胃口,所以一
定要讓桌上塞的滿滿都是菜才吃的下飯。您就別為我省錢了,快去通知廚房做菜吧,我
肚子快餓扁了!」
店伴心道:「難道她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嗎?每一餐都要滿漢全席?但富家千金嘴一定
挑的很,怎麼會點這些粗菜淡飯....」
馮摩訶見二人爭執不下,便上前道:「小哥,您儘管去上菜吧,我陪這位姑娘一起吃
。」
那店伴對馮摩訶依稀有印象,當下聳了聳肩,點頭稱是,繼續去幹活。
花大芳自然不認得眼前這位白衣書生,當下道:「小女子姓花,名大芳,人如其名一
樣的大方,請問公子如何稱呼?」
馮摩訶嘻嘻一笑,道:「咱們不久前才見過面吶,妳怎麼不認得我了?」
花大芳歪著頭,喃喃道:「我們見過面?不可能啊,這幾天我一直跟師哥和秦姑娘在
一起,也沒跟師父出去問診,什麼時候見過公子了?」
馮摩訶道:「但我是真的認識妳啊!我知道妳以前身高七尺,臂粗如木,而且還有六
大,第一大是笑聲大,一笑起來足將南天門震垮;第二是酣聲大,一發作起來,方圓十
丈內都聽的到;第三是屁聲大....」
他洋洋灑灑將花大芳的六大特點說得一字不差,最後語重心長道:「我本來是將死
之
人,因為遇上了妳,讓我重新找回活下去的意義,即使妳忘了我,我這一輩子絕對不會
忘記妳的恩情的!」
花大芳聽完他的話,原本是一臉詫異,忽然由詫異轉為驚喜,叫道:「小馮,原來是
你!」立刻跳下椅子,繞過桌子,再爬到馮摩訶大腿上,與他緊緊擁抱。
她笑道:「你打扮成這個樣子,好像個教書先生似的,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哈哈哈!
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以前的樣子。」頓了頓,忽然嗔道:「你剛剛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可
能會忘記你呢?你是第一個見到我原本的樣貌,還願意當我朋友的人呢!在你忘記我之
前,我是絕對不會忘記你的!」
馮摩訶心頭涌上一絲暖意,道:「大芳,我能遇到妳這個朋友,實在太....太好了!
」想到這幾日的各種誤會,以及師弟妹們的不諒解,如今有個能慰藉自己的女孩在身邊
,鼻中突然一酸,只想抱著花大芳放聲大哭,盡情抒發悲憤。
花大芳見他眼框微潤,不禁問道:「小馮,你受了什麼委屈嗎?」
馮摩訶嘴唇發顫,眼淚幾乎要奔涌而出,忽然一股熱意衝上腦門,抬起頭,往花大
芳的嘴吻了上去。
花大芳縱然個性大方,卻也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一時羞得面紅耳赤,
卻又不知該怎麼辦。
過了片刻,馮摩訶終於將頭移開,眼神充滿堅定,與花大芳四目相接。花大芳不好
意思的低下頭,囁嚅道:「小....小馮,你這樣好奇怪啊,到底怎麼了....」
馮摩訶道:「大芳,自從離開雲霧谷後,我無時不刻都記掛著妳,總覺沒有妳在身邊
,心裡便好像少了什麼,所以我才會來峨嵋山,目的便是想要與妳偶遇,然後就此永不
分離了。我現在第一個目的達到了,妳能不能讓我達到第二個目的?」
花大芳沒想到馮摩訶竟然就在人來人往的客店表露心意,臉色越來越紅,心想:「師
父曾說過,心病還需心藥醫,這個心藥可以是任何東西,包括人也是。難道說小馮已將
我當成他的心藥了嗎?治好病人是身為大夫的職責,但是....」
馮摩訶見她沉吟良久,不禁追問:「是不是我哪裡作的不好,惹妳不喜歡了?還是妳
擔心妳師兄不同意?沒關係,大不了我再找他打一架,逼他同意便是!」
花大芳搖搖頭,道:「小馮,我不是不喜歡你,但你知道我待人一向大方,毫無保留
的付出自己的好意,假使那天在江邊遇到的是別人,我....我說不定也會對他這麼好的
...」
說到這,眼角偷偷一瞥,見馮摩訶神情露出一絲落寞,連忙道:「但....但我很慶幸
那天遇到的是你。只是你知道我天生體質異形,是以從來沒有想過會被別人喜歡。如今
喜歡我的人是你,我其實是很....很歡喜的,可是....我還沒準備好要離開師父,跟其
他人一起生活,所以....所以....」一時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似乎不管怎麼說,都有
可能傷到馮摩訶的心。
馮摩訶忽道:「所以只要妳師父不在,妳便能跟我在一起了,是嗎?」
花大芳聽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十分冰冷,心中不由得感到一絲害怕,顫聲道:「小馮你
....你不能對我師父....」
馮摩訶忽然「噗」得一笑,道:「我跟妳開玩笑呢!你們百草堂的人都是我的恩人,
我縱然拼上一條性命,也要維護你們周全,怎麼可能對妳師父下手?但當然不包括你師兄
。」
花大芳這才鬆了一口氣,跟著笑道:「我師父說過,其實我師兄也是很喜歡你的,只
是他拉不下臉皮罷了。」
馮摩訶擺了個嫌惡的表情,道:「我倒希望他永遠不要拉下臉皮的好!」
花大芳見他嘴上雖然說笑,臉上依舊帶著愁容,便伸出雙手按著他的臉頰,轉過來
,道:「小馮,打起精神來,別忘了我們還是朋友啊!等我身體恢復後,回去稟明師父,
屆時你想去哪裡玩,我都陪著你,這樣行嗎?」
馮摩訶不禁苦笑,心道:「我說的是終身大事,豈是遊山玩水這麼簡單的事?」
但他是真心誠意的喜歡這個女孩,並不想讓她為難,便轉開話題,問道:「話說,范
曉晨怎麼讓妳一個人留在這,他自己卻跟秦千霜跑到金頂峰湊熱鬧?你們不是來求醫的嗎
?」
花大芳奇道:「你遇見我師哥和秦姑娘了嗎?金頂峰上有什麼熱鬧好看?」
「妳沒看到真是太可惜了,那可是一場曠古絕今的大戰啊!」馮摩訶便從自己回到
揚州後的事開始說起,說到薛成鋼慘死,自己被同門誤會,一度又感到心酸;講到收青
城雙鷹為孫的事,又重新掛回微笑;最後說到山上那場大戰,描述得繪聲繪影,口沫橫
飛。
花大芳一邊配飯,一邊嘖嘖稱奇,一邊又替馮摩訶感到難過,便問道:「所以你正在
找那個假冒你的人,有什麼著落嗎?」
馮摩訶嘆了口氣,道:「當然沒有。否則我也不會進來喝悶酒了。唉,我蒙受不白之
冤,那也罷了,但我師弟的仇,到底何時何日才能報啊!」
花大芳輕握住他的手,道:「不如你帶我去找你的師弟妹們,我向他們證明那兩個月
你都待在谷裡,所以壞事不是你做的。」
馮摩訶心想李芙蓉等人已將自己恨之入骨,無論帶誰去解釋,只怕都會被當成同黨
存心包庇,那便又多了一個誤會,對花大芳委實不好,便道:「沒關係的,我一定會抓到
那個兇手,讓他親自到我師弟妹面前謝罪!」
花大芳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你剛剛說,你師弟的靈堂是設在一間尼
姑庵裡,那間尼姑庵的住持師太叫什麼法號?」
馮摩訶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道:「我不知道,只知道那個老尼姑脾氣十分火爆,明
明是出家人還帶著一把金刀,是想嚇死誰哪!另外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卻一副老氣
橫秋的樣子,也不知道學了什麼法術,我的胸膛被她輕輕一拂,立刻就暈睡了過去....
」
花大芳突然大叫:「對啦!就是她們,那兩個師太都是慧難大師的同門師姐妹,也就
是我的太師叔,我們這回就是要找她們。你別看那個小尼姑樣貌年輕,其實她已經七十
五歲了呢!」
馮摩訶一怔,道:「妳沒開玩笑吧?」
花大芳道:「當然沒開玩笑,她便是當年名滿天下的南海神尼,法號叫慧妙。你還記
得她們的庵堂怎麼走嗎?」
馮摩訶點頭道:「我記得,就在這座山的山陰處,那兒有個小村子,我可以帶妳過去
。」
花大芳道:「等我師哥回來後,妳再帶咱們一起過去吧。我師哥見你幫了大忙,一定
會對你改觀的!」
馮摩訶心道:「他有沒有對我改觀,我壓根不在乎呢!」
兩人又聊了一陣,馮摩訶自知有要事在身,卻不想這麼快跟花大芳分開,便陪著她
一起等范曉晨。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馬蹄,馮摩訶從側邊瞧去,只見一個青衫客下了馬,腰懸
長劍,走入店裡,竟是劍麒麟夏玉樹。
他向掌櫃問了幾句話,神情焦急,不像是要投店的意思。掌櫃手指了指著樓上一間
廂房,夏玉樹便給了他一錠賞銀,快步上樓,走入那間房裡,許久都未出來。
馮摩訶頓時被挑起了好奇心,向花大芳道:「大芳,妳在這等著,我去上頭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