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截訊 3 因果莫測
樊言吉道:「我們從興威行營揪了他出來,刻下囚禁於南霄門一間柴房之
中。李曮已拔營北歸彰義軍治處。」
康浩陵問了柴房所在,連聲讚好。原來南霄門丁口眾多,柴薪分散在五六
間屋內,邱述華被蔣勁虎關在最偏遠的一間。此時天時未寒,不需燒熱炕,門
人做飯也不會去那間柴房搬柴。蔣勁虎曾為赤派效力,正是邱述華任支署頭目
時的部下,惱恨他為了權勢而為虎作倀,練武閒暇時,便經常無頭無腦地去揍
他一頓出氣。
康浩陵擊掌道:「蔣師兄也站在咱們一邊,真是太好了。現下勞一位兄弟
走一趟,將邱述華秘密押出來,我要用他的赤派大頭目令牌混入李存勗的魏州
皇城。」說到「皇城」二字,想起義父,輕輕嘆了口氣。
李存勗是大唐國天子,岐王李茂貞又已上了賀表,雖不願稱臣而自稱叔父
,那道賀表卻亦可說是自降身份,隱約已是臣屬,否則平起平坐,豈有上表之
理?這全出於李曮的操弄。康浩陵從李繼徽遺言之中,已知義父亦承認了此一
稱降事實,只不過義父光復之圖難成、心意難平而已。因此他也只有認了李存
勗的皇城,不至於似對待蜀國那樣,以「偽」字侮罵。
話雖如此,他仍不願口稱「大唐」,皆因義父心中的大唐,永遠只是李氏
皇朝。
樊言吉等人一聽,盡皆大喜,齊聲叫好。樊言吉問:「師兄手上握有李曮
通敵的文書證據,怎地不把邱述華押到王上座前,再叫我八人上殿作證,卻要
兜這圈子?」雖說是兜圈,人人卻均感雀躍。這八名劍手正值青春,最是好事
,一聽師兄要去幹這等壯舉,豈有不興奮的?
康浩陵道:「憑咱們九人動不了李曮,只能切斷韓濁宜跟他的聯繫。咱們
也動不了韓濁宜,我這趟去,便是要假手李存勗把那老賊給幹了。沒了韓濁宜
,李曮也就孤立無援,再讓王上慢慢抽了他的兵權。」這思路條理清晰,自然
不是他一人之力想得到,而是跟司倚真參詳之後的領悟。
樊言吉等人轉過身去,一陣商議,樊言吉轉回身道:「師兄,我八人出入
興威行營,當時身份並未暴露,但李曮發覺不見了邱述華,也會發現中軍營的
兵卒給我們打暈了幾十人,只不知他是否已親自前往王府中的『書房』察看。
不論如何,料想他這上下已推測到我八人叛變。咱們須防他傳書韓濁宜。」
康浩陵道:「他寫信給韓濁宜便怎地?我便是去對付韓濁宜的。」見樊言
吉表情錯愕,他皺眉不解,兩個彼此瞪了一會眼睛,康浩陵恍然大悟,道:「
啊喲,訊息一傳到韓老賊手上,咱們趕到魏州皇城時,邱述華身上的令符就不
管用了!不錯,要截下他的快訊!」
隨即赧然一笑:「你們瞧,我除了武技高些,心中全無智謀,實在當不起
師兄之名。」這話也未免太過直白,毫不諱言自己武技壓過了八人。
樊言吉等人對他十分心服,並不介懷,只問:「怎樣攔截?咱們也不知他
是用人馬或者信鴿傳訊。若是信鴿,那可快得馬太多了,又不知往哪裡飛、在
哪裡換力……」
康浩陵被他一言提醒,拍腿大叫:「去鴿房!你這便分派人手,備妥快馬
,一撥人押送邱述華,一撥人沿蛛網蛛絲道路偵察有沒有探子快馬傳信,一撥
人跟我趕往蛛網沿線的鴿房,我知道赤派信鴿換力的布置。三撥人經過赤派驛
所時,瞧瞧有無夥伴留下的記認,最後在魏州南門會齊。」
他呼了口氣,靈光一閃,又叫:「是了,我把幾句用得上的密語寫法說與
你們聽,快快記下。」凝神回憶以往所學的赤派隱書寫法,將「有」、「無」
、「線索」等等幾個簡要又關鍵的字詞一一轉譯,命八人背誦。
八人見他頃刻調派、井井有條,更是佩服得死心塌地,這心情油然流露在
誠樸的面孔上。康浩陵急道:「瞧我做甚?快去買馬、押人哪。」
樊言吉轉頭吩咐兩名劍手,二人遵令而去。樊言吉笑道:「我們在想,跟
著師兄辦事,真是痛快。但願我在三四年之間,也能變得像師兄這般智勇雙全
。」
康浩陵生平首次被人這樣稱讚,滿臉通紅,道:「我他媽的有甚麼智?匹
夫之勇,更不知壞了多少事。」咀嚼樊言吉「三四年之間」那句話,陡然間,
過去四年與大岐赤派有關的往事流過心間:
那一年在成都,他正是樊言吉此刻的年紀,在蜀宮之中跟宋惠尊接頭。那
個苦心孤詣,為了復仇而自殘身體、入宮做了閹人臥底的探子,曾無意間向他
提起,西旌上代有個智慧絕高之人。
爾後他在「左三下五」支署見習,當時的小頭目名叫衛尚仁,厚道重義,
那支署的前輩們卻在北霆門的追擊中盡數殉職。他之所以熟知赤派信鴿調度,
便是在那段日子裡學來。
再然後,是邱述華所領支署為他和義父居中傳信,曾捎來義父所賜的美酒
,說義父欣慰他即將長大成人。記憶中的邱述華老實勤懇,康浩陵跟著他學了
密報隱語書寫之法。那支署隱藏在一家屠戶之中,康浩陵和邱述華等一眾探子
住在屠戶後方的豬舍,不避穢臭,每日裡飲酒談笑,何等自在?何等知心?亦
因這一場交情,康浩陵對邱述華推心置腹,才有後來與之合力截殺韓濁宜之
役。
--我此刻之所以懂得對付赤派,全靠那些時光的點點滴滴。
--只是想不到,過去我學得那麼起勁,是為了赤派內變的這一天。
事不宜遲,三撥人分頭上路。西旌向來酬賞極優,似這批昊雷劍手這樣的
來日精銳之師,更是積蓄豐厚,迅速從鳳翔府黑市購得十匹駿馬。三名劍手偵
察蛛絲大小途徑,瞧是否有快馬傳訊的信差或探子,連日卻一無所獲。
以樊言吉為首的三人押送邱述華。三人拉了四匹健馬,為防邱述華逃脫,
將之牢牢橫綁鞍上,跟運載貨物似的,由樊言吉控轡。三人是武士體質,每日
睡得兩三個時辰,只管策馬狂奔,乾糧也在馬背上吃,這辛勞儘可抵受得住。
邱述華卻生不如死,被折騰得氣息奄奄,若非要留他一點精力,讓他進入皇城
時不致露出破綻,只怕樊言吉等人連給他的飯也要免了。
康浩陵領著餘下兩名劍手快馬馳往鴿房。只因信鴿傳訊實在太快,三人不
敢怠慢,首三日在途上合共只睡了三個時辰,沒日沒夜地馳過了五座鴿房,每
到一座鴿房,便由兩名劍手入內察看,卻未查到信鴿換力的跡象。康浩陵心焦
如焚,一名劍手陳逍勸道:「師兄不可勞累過甚,要是截不下來,一進魏州皇
城就有一場大架要打。」
康浩陵一想不錯,無論是否非動手不可,跟李存勗談判,亦是一場硬仗,
只不過並非動刀動劍的硬仗而已。對他而言,那樣前所未有的交鋒,恐怕比起
仗劍殺敵更加勞神耗力,須得養精蓄銳。
另一名劍手尹家行道:「這幾座鴿房裡的人顯然不知我八人已叛變,或者
李曮還未曾向魏州發出訊息呢?」康浩陵聽了,重燃幾分希望。這八人在赤派
中原本各有化名,均是「李多福」那樣俗氣的代稱。如今八人反出赤派,康浩
陵跟他們師兄弟相稱,自已熟知各人本來名姓。
這一晚三人累得狠了,在荒野大睡一場,次日上馬又馳,前往兩座位於蛛
網支線的鴿房查察,接著回上大道。來到第八座鴿房時,已在郭橋北面的鎮甸
,乃是大梁與大唐國接壤之地,這附近疆界頻變,戰火無休。
這一路上,九人小心避開大城要邑,全不需以假路引和假身份通關。李存
勗登基之前,與大梁的戰火已無一日暫歇,登基以來更是猛打進迫。是以,較
大的城池往往便是戰場,九人自需繞道。兩國之間的要塞市鎮,一旬之間便能
數度易主,城中公署的文官或死或降,無人視事。又有大批難民與逃兵流離,
有如失控的潮水在地界之間蔓延。將帥出任地方長官之前,無像樣的戶籍治理
可言,又有誰知道哪個途人是哪一國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