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飄絮 9 大戰難挽
但見一大蓬蘆絮激飛上天,水花潑起,沼澤中冒出七道繩橋,均由繩索
與木片結成,簡易之餘仍堪供人踏足。粗索一段一段冒起,向南岸蔓延,猶
如七條大蛇,迅速從水底現出全身。
北霆門人驚愕之間,又聽見背後衣袍掠風之聲,傳來一片響應對岸的呼
喊。他們猛一回身,只見樹間繩索急盪,十條赤袍漢子飛到眼前,十柄瘦劍
向他們挺出!
當北霆門人轉身迎敵時,北岸的南霄門人用力拉著七條簡易渡橋,以李
天杰為首的三十人分批踏上,頃刻間全數躍到對岸。
這些渡橋,自然是早已埋繫好。妘渟命弟子埋下十道渡橋,三條遭地震
落石壓壞,剩了七條,仍是綽綽有餘。雙方隔著沼澤對峙,倘若僅從狹小的
木橋過渡,一撥最多過得兩人,只怕尚未踏到岸邊,就給北霆門亂刀斬斃。
渡橋揚起的蘆花猶在空中漫舞,刀劍已在南岸大片地擊響,霎時戰得狠
惡異常。南霄門尚有一批菁英未曾出動,已然令北霆門措手不及。雙方個別
武力倘若單打獨鬥,原本不相上下,此時好些北霆門人卻是以二敵一,他們
自知覆滅在即,潛能激增,尚能支持一陣。
轉眼間,血花四下裡濺出,再過一會,已有北霆門人的斷肢飛起!
遭到斷殘手臂的那名北霆門人身周,立即有同門搶上救援,才留得性命
。縱是如此,再有一盞茶時分,白花灘上絕無可能不出現死屍。
從李天杰等人響應妘渟的殺令,到刀劍群起相拚,時間極短。黎紹之幾
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只是自責欲死:「妘老兒早已在此地等候,南霄門又
練有群戰,我如何這般大意?老子若不能為保護同門而死,不如自盡!」
--當你一心一意要為兩派消弭冤仇,敵人卻不留餘地,你該當如何?
他雖在懊喪之中,對敵的反應仍然快極,大喝一聲,躍落沼澤上的一條
繩橋,刷刷兩刀劈斷了身邊兩條。接著隨躍隨劈,不讓南霄門人再有渡過蘆
葦蕩的機會。他身手俐落之極,這回輪到南霄門人反應不及,只見他站在僅
存的一道繩橋上,向南岸奔去,右腳用力一蹬,將最後一條繩橋踏得木屑紛
飛。
踏斷最後一條繩橋之前,他眼前有兩條路:一是躍向北岸,制住妘渟,
迫南霄門眾停戰;二是躍向南岸,先行阻止雙方死傷。隨即他見北岸人眾嚴
密地護衛門主,自己若要將妘渟壓制在刀下,還得打發了那些人,屆時師弟
妹必定已有死傷。於是再不猶豫,轉向南岸。
他正要衝入刀劍交戰圈,去相助同門,半空中掠出一道赤影,妘渟已越
過他方才所站的木橋。他感到背後一股異樣的壓力與殺氣,乃是妘渟從高處
縱下,劍掌齊出,一掌拍他後腦,一劍扎他後心。這是馳星劍術最高層的「
捕星式」,勢道雄渾。
剛才妘渟觀察他刀路,見他旦夕篇確然嫻熟,一身硬功更是壓得自己弟
子緩不過氣來,但以常理而論,他這樣身似鐵塔的漢子,身軀的柔韌便會有
所遜色。在妘渟劍掌並使的背後偷襲下,難以連消帶打地應對。
妘渟功力雖純,畢竟已近老年,與正值壯年的硬功之人久鬥,絕不是好
主意,因此他要一招送了奧支第一的性命!
但是妘渟憤慨之下,使到偷襲手段,竟荒謬地忽略了一件最最不該忘記
的事:黎紹之的武技基礎乃是列霧刀法,並非筋骨硬功。
列霧刀與馳星劍,是兩派上代因旦夕篇歧見而分裂的武學,劍中有刀之
猛,刀中具劍之靈,正應了旦夕篇天地未開、可陰可陽的特質。列霧刀法本
就擅長在豪邁的砍劈迴旋中,幻化出柔韌輕靈的刀光。
劍掌方至,黎紹之呼的一聲,連轉帶掠,碩大的身軀已輕巧地閃在一邊
,這體貌雄偉的一條大漢,閃躍時竟如活潑靈動的小童。他耳旁被妘渟的掌
風劈得一陣鳴響,右臂可沒停下,反手刀在妘渟劍上一擋,刀身上旋,一團
光霧裹向妘渟。
光霧裡的一刀,已繞至妘渟後頸!
當他旋刀砍出時,山腰裡傳下一聲驚喝:「黎紹之!」
那是康浩陵所發,黎紹之無暇去管康浩陵怎會回返,他瞧在康浩陵的情
份,自然並不能真殺了妘渟,只想將之制住,要脅敵人罷手。妘渟卻哪知他
心存仁念?既駭且怒,低頭避刀,就勢衝近黎紹之身旁,劍尖陡出,向他左
腹疾刺,同時左掌去奪黎紹之握刀的右腕。
兩招過後,兩大高手已陷入近身的生死之戰。
黎紹之右手一振,反將妘渟手掌震開,彎刀從妘渟身前斜劈而下。初劈
時飄逸無方,似有後著,迫得妘渟遠離他中門;緊接著忽變剛猛,砍向妘渟
劍身。
妘渟瘦劍閃開,手腕一轉,還以一記當頭斬,勁力四罩,乃是「流星式」
與「捕星式」之結合。他的確是殺心滿溢,方才令他瞧得大為興奮的旦夕篇,
施展在自己身上,使他說不出是嫉妒,抑或更為亢奮!
原來康浩陵在山路上奔出一小段,想起顧雲偵察到的埋伏,料想本門決
計不會給黎紹之分說的時機。到時本門出全力殺戮北霆門人,黎紹之一個人
又有甚麼能為?刀頭必然也會染上本門的鮮血。那麼自己去北霆莊阻止火攻
,保全冷雲痴與剩餘北霆門人的性命,又算得甚麼和平?算甚麼化敵為友?
他明知自己返回白花灘,作為亦是有限,但怎可不為了減少殺戮而拚一
己之力?
他衝回山溝,正撞見師父與黎紹之的狠鬥,背上全是冷汗,拔劍就要躍
回岸上,忽見對面衝出一人,正是顧雲。
誰也不知這疾奔的少年是何許人,尚未出手的南霄門人之中,卻有年長
弟子認出他身法和佩劍,大為疑惑,高聲問:「這位小兄弟可是昊雷劍派的
?你跟上官駿--」
顧雲不答,衝過了小木橋。這邊北霆門與南霄門撲戰正急,誰也無法理
會。
康浩陵精神一振,重拾希望,一面奔回,一面大呼:「黎老兄,他是赤
派的!他去北霆莊,我來助你!」
顧雲得意地叫道:「我也學過火攻,心裡還記得北霆莊的地圖,也識得
蔣勁虎少俠,康師兄能辦的事我都能辦。」向康浩陵所在的山路爬上。
妘渟大驚,知道這便是李曮所說的昊雷劍八名叛徒之一,心中雖急,卻
無法在黎紹之進迫的當口分心,甚至連出聲呼喝也辦不到。
康浩陵與顧雲交錯而過,縱身闖入雙方戰圈。
此際他與黎紹之再度會合,同時顧雲奇兵突出,又免了他們的後顧之憂
,倘若他倆會合得再早一些,當能併力將妘渟拾奪下來,及時要脅南霄門人
,不可發動襲擊。但偏生遲了這短短的時候,兩派之戰已然不可自拔,他倆
若聯手去戰妘渟,轉眼就見到各自的同門屍橫腳邊!
他腦中一片空白,瘦劍激烈盤旋,眼中見到兵刃閃光,便使迴空訣勁力
擋架擊落,任由元勁驅使劍鋒,軀體專注守著旦夕篇「天地混沌」的本源,
每一劍遞出,均是一種全新的天然樣態。彷若又回到那一夜,陷身於唐軍的
山東城壘深處。
在那城壘的庫房屋頂,他元勁鼓動、劍光招展,在身周形成一隻奇特的
大布袋,將四面八方的弩箭打得飛轉,射向地面的唐軍,腦中空如無物,自
己全不知活在了甚麼樣的世界。此時此境,差相彷彿,所不同的是,對方並
非向他攻擊,而他的劍亦決計不可創傷任何一人。
圈中的彎刀與瘦劍一一彈跳而起,阻戰效果卻是有限。他情急之下,左
手忽拳忽掌,襲向各人肩臂,迴空訣進退之力連施,登時收效,打脫了雙方
多人的手臂關節,兵刃紛紛插落土中。
妘渟怒不可遏,緊急化解了黎紹之砍向左腿的一刀,喝令:「餘人全數
過橋!截住那昊雷劍的小子,活捉康浩陵!」
康浩陵喝道:「顧雲早走得遠了,師父你死心罷。」頭一抬,迎向壓向
此岸的大批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