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玉性情暴躁,聽白衣男出言不遜,當下大叫一聲,縱上前去,揮鞭而出,驀地
眼前一花,一道利刃般的強風從眼前劃過,不得不緊急停步。
只見地上多了一道三尺長的刮痕,白衣青年手握一把通體銀亮的長槍,槍纓如雪
,在槍頭下飄飄。他目似寒電,睥睨著尚在十步之外的羅玉玉,道:「你最多只能到那
裡,再靠近便是槍下亡魂。」
「哼,老子偏生不信!」羅玉玉右腳抬起,往前跨出一大步。他腳還未放落,白
衣青年便閃身至前,長槍宛如銀龍,迅疾如電般直刺。羅玉玉口中雖說不信,心中卻早
有戒備,手腕一起,軟鞭往外兜去,纏上雪尖槍頭,將來勢往右一帶,左手五指成爪,
往白衣青年臉上抓去。白衣青年見羅玉玉指甲如墨,顯然參雜了毒氣,立即側身避過,
左掌上翻,拍往羅玉玉手肘。羅玉玉招未使老,左手後縮。白衣青年這一掌順勢拍到羅
玉玉門面,五指突然一鬆,猶如拂塵一般撥過他臉頰。
羅玉玉只覺一股凜冽的寒氣撲入鼻中,咽喉像是結了一層霜,十分難受,當下使
個鐵板橋往後下腰,右腳向上一踢,正是一招防中有攻的殺著。白衣青年立即迴轉雪尖
槍,將羅玉玉足尖擋下。羅玉玉腳上用力,在槍柄上用力一蹬,借勢躍向後,手上連舞
三道鞭花,運勁一抖,軟鞭立刻筆直也似的刺向白衣青年。白衣青年也同時掄槍直刺,
長槍與軟鞭在空中相交,猶如正在惡鬥的黑龍與白龍。
吳喜兒在一邊凝神觀戰,只見白衣少年槍法神妙,彷彿一根藏在白雪中的尖刺,
神出鬼沒,叫人防不勝防,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道:「我知道了,你是『銀狐公子』上
官歐陽!」
「這奸官見識倒廣。」上官歐陽一面抵禦羅玉玉,一面冷眼望向吳喜兒,突然長
槍橫空,盤旋掃出一圈,凌厲的槍風劃至丈外,猶如一層防護圈,將羅玉玉暫時逼退後
,收槍退到胡靈犀身旁。
吳喜兒道:「雪中藏槍,霜下飛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上官歐陽臉上
露出一股傲氣,不屑道:「是又如何?」吳喜兒雖然感到討厭,卻無法發怒,道:「素
聞你長居外疆,何以今日來插手東廠的事?」
上官歐陽冷笑一聲,道:「你們東廠自己行止如何,心知肚明,天下英雄豪傑均
恨不得將你們除之而後快。我上官歐陽不敢說本領高強,但既見到你們這群貪官污吏,
自然也要殺上兩三個,方不愧對武林朋友所贈『銀狐』之名。」
他回頭對胡靈犀道:「胡姑娘妳放心,今日在下一定不會讓這些奸官傷及妳一
根汗毛。」
胡靈犀淡淡道:「不,我不需要你擔心,你該擔心是你自己的安危,尤其是那個
女人,她很會騙人的。」
上官歐陽不禁心中一怔,打自他出道以來,任何女子一見到他,臉上不是露出嬌
羞之態,便是直接露出痴迷之色,胡靈犀竟是第一個沒有著迷於他的女子。當他見到胡
靈犀那雙無神的瞳孔,頓時心悟:「差點忘了,她是個盲女。」
吳喜兒忽然笑道:「哦,我明白了,銀狐公子原來是個癡情少年,偶然路經此地
,卻看上了胡姑娘這貌美如花的少女,於是順其自然的演出英雄救美戲碼,目的是要擄
獲人家芳心,將來攜手仗劍江湖,成為武林中佳話,真是只羡鴛鴦不羡仙阿!」
上官歐陽忽覺耳根子微熱,不禁側目偷望了一下胡靈犀,卻見她依舊一臉木然,
心中竟不自覺感到一絲失望。驀聽羅玉玉叫道:「好阿,原來小白臉喜歡這瞎眼丫頭,
那她今天非死不可了!」軟鞭橫裡掃來。上官歐陽舉槍一架,道:「嘴巴最好放乾淨一
些,別讓你的嘴跟臉一樣臭。
羅玉玉生平最痛恨有人嘲笑他臉上那塊胎痣,當下怒火燒到了頭頂,大吼一聲
,軟鞭狂風驟雨橫掃,鞭風吹至三丈外,草葉、砂石紛飛,鞭影猶如一龐然黑色猛獸,
齜牙咧嘴的撲向上官歐陽。
「胡姑娘,恐怕妳得退後一點。」上官歐陽見羅玉玉鞭法如狂,當下不敢小覷,
看準時機後,縱身一躍,人在空中翻身,長槍呼呼疾刺而出,槍身化成銀光,槍纓宛如
白霧,槍尖寒芒綻露,在黑壓壓的鞭影之中穿來插去。
羅玉玉見上官歐陽明明全身為自己鞭影包覆,仍能尋隙反攻,且幾乎來自意想
不到的方位,一柄長槍猶如怪蟒神出鬼沒,好幾次差點要被槍尖透身而過。他適才受了
傷,功力有所折扣,心想久鬥下去,必要落敗,不禁叫道:「吳喜兒妳還站著做甚麼?
過來幫忙阿!」
吳喜兒道:「好,我待會便去相助。」口中雖這麼說,人卻負手站在一邊,似乎
沒有半點移動的意思。
原來她與羅玉玉同為潘公公得力手下,兩人卻素來不睦,彼此勾心鬥角,爭功諉
過,使盡心機要拉下對方在東廠的地位。是以適才潘公公要羅玉玉相助吳喜兒,羅玉玉
露出百般不願意之態。此時吳喜兒見羅玉玉陷入惡鬥,還漸被上官歐陽佔得上風,非但
沒有要上來相助之意,心中還暗自竊喜。
她目光轉移到一旁的胡靈犀,心道:「姓羅的應該還能撐一會,我若不趁這時將
這小丫頭制住,更待何時?」當下輕悄悄的走了過去。
胡靈犀雖眼睛不見,但憑著獵獵風聲,以及密若連珠的兵刃相交聲,便知上官歐
陽正陷入酣鬥,這青年雖與自己萍水相逢,終究是救命恩人,心裡不免為他擔心起來。
她正全神細聽戰況,完全沒注意到吳喜兒正如一頭餓了十天的貓,緩緩的靠近她這隻待
宰割的獵物。
眼見距胡靈犀已不到三步,吳喜兒匕首露出袖外,正要上前挾持,驀聽上官歐陽
喝道:「無恥妖女,吃我一槍!」他武功不凡,即使酣鬥之中,亦不忘留心周遭動靜,
只見吳喜兒果然要乘機偷襲胡靈犀,當下長槍一抖,往羅玉玉頭、胸、腹各刺一記殺著
,逼得羅玉玉不得不回鞭自救。他隨即槍頭轉向,往吳喜兒背後刺到。
吳喜兒聞腦後風生,不暇細想,匕首反手拋出,噹得一響,匕首與槍尖相交,蹦出
數點星火。上官歐陽咦了一聲,只見匕首竟自行轉向,飛回吳喜兒手上,不禁心想:「
這女的發暗器功夫好生了得!」
只聽颼得一聲,吳喜兒右手揚起,袖裡又飛出一把匕首。上官歐陽提槍突刺,
當槍頭一觸刀刃,立刻將前刺力道轉為向下。匕首沒有被擊落地,一樣又飛回吳喜兒手
裡,上官歐陽這次已瞧了清楚,原來匕首尾端連著一條十尺鎖鏈,鎖鏈延伸入吳喜兒衣
袖中,是以拋出後能任意收回去。
這種既能當暗器拋射,又能作短刃砍切,甚至還能當長鞭掃打的奇形兵刃,本
名叫燕尾蜈蚣梭,吳喜兒得傳自潘公公後,嫌此名不夠俐落,便改名作飛血神梭。此兵
刃兼三種兵器之長,習者必須先精通暗器、短刀、長鞭,方能開始修習。潘公公見吳喜
兒習武天份不錯,即使是一介女流,在人眾廠衛中仍不落人後,才將燕尾蜈蚣梭獨傳予
她,而正因如此,才招來羅玉玉的妒忌。
「哼,終於捨得出手啦,我還以為妳只想撿現成便宜呢!」羅玉玉見吳喜兒使出
燕尾蜈蚣梭,心中大有不滿。
吳喜兒道:「少廢話,若不先擺平這頭小狐狸,咱們誰也甭想拿功勞!」右匕縮回
入袖裡,左匕再次自袖管中飛出,筆直射向上官歐陽門面。羅玉玉不屑道:「這還用得
著你說,當我白癡麼?」矮身一滾,軟鞭逕掃上官歐陽下盤。
上官歐陽知這兩人武功各有獨到之處,且看似感情不睦,攻擊卻配合的天衣無縫
,飛刃與軟鞭一齊將自己上下盤封住。他暗叫慚愧,以為這些廠衛不過仗著官威殘害百
姓,這一動手起來,武功竟完全不下於江湖好手,無怪武林中人才輩出,卻始終無人奈
何得了他們。
他將長槍舞成一道又一道光圈,抵禦飛刃與軟鞭分進合擊,原本這「雪鋒槍法
」採攻勢為主,守勢為輔,但吳喜兒的飛血神梭有十尺長,羅玉玉的軟鞭少說也有八尺
,他的雪尖槍卻只有七尺,在兵刃長度上佔了劣勢,雪鋒槍法精髓之處難以發揮,頓時
額上汗水涔涔流下,透濕背上衣裳。
吳喜兒見上官歐陽在圍攻之下,長槍仍使得法度嚴謹,槍法絲毫不露半點破綻,
心中不禁暗讚:「銀狐公子,果然名不虛傳。」驀覺一道微風襲至背上,當下反手一抄
,卻是一塊石頭,只聽胡靈犀叫道:「以二打一,好不要臉!」
吳喜兒當下著惱:「這丫頭為什麼老跟我過不去!」驀地眼前黑影晃過,卻是羅
玉玉。他掌上佈滿黑氣,嘶聲道:「老子忍妳很久了,不給妳點教訓當我吃素!」吳喜
兒不禁叫道:「你要幹什....」話聲未畢,只聽砰得一聲,胡靈犀一聲沒哼,人如斷線
風箏飛了出去。
吳喜兒當下愕然,沒想到羅玉玉竟會對胡靈犀當胸發一記黑砂掌,這下定非死即
傷。她縱對胡靈犀無好感,卻也不是非得要將她置於死地,正要搶出相救,一團白影驀
地擦身而過,上官歐陽已如飛箭般衝上前,搶在胡靈犀落地前將她接住。
上官歐陽見胡靈犀面色扭曲,數條蜘蛛網般的黑絲蔓延上頸部,若不及時治療,只
怕要為時已晚。他將胡靈犀負到背上,解下腰帶綁好,提槍便走,驀地一股腥臭飄入鼻
中,羅玉玉在身後嚷道:「想就這麼走麼?哪有如此容易!」黑砂掌自斜後方拍將過來
。上官歐陽不願與他再做糾纏,亦不願傷到背上胡靈犀,丹田深提一口真氣,右掌向後
一拍,硬接下黑砂掌力。
兩人對了一掌,各自向後滑開,羅玉玉只覺手掌像是觸碰到一塊千年寒冰,寒氣
襲上手臂,刺骨難當,然而他極好面子,尤其在上官歐陽這等高手面前更不肯示弱,當
下右臂收到背後,冷笑道:「小白臉,你中了我的黑紗掌,三個時辰內沒解毒,下場可是
很淒慘的哟!」
上官歐陽道:「你還是先顧好自己的手臂要緊。」回頭看向胡靈犀,只見她脖子上
已經遍佈黑筋,當下暗叫不好,卻聽吳喜兒說道:「上官歐陽,你若要保得那姑娘性命
,只需將她交給我們,並保證不來插手此事,我們立即解了她所中黑砂掌之毒。」羅玉
玉忽然叫道:「吳喜兒,這裡什麼時候輪得妳作主了?誰說要幫他解毒了?」吳喜兒手
揮了輝,對他使個眼色,阻止他再說下去。
上官歐陽不禁思量,東廠人心險惡,若將胡靈犀交給他們,無異是將她送入火坑,
但自己卻沒有絕對把握能治好胡靈犀內傷。吳喜兒又道:「上官公子,眼下情形分秒必
爭,你若不盡快決定,到時不單胡姑娘有生命危險,恐怕連你那條膀子也要廢了。」只
見上官歐陽面色凝重,不禁又加油添醋:「試想你一個才貌雙全,武藝高超的大好青年
,卻缺了一條手臂,往後走在路上,小孩見到你這副模樣,心生憐憫,將媽媽難得買給
他的糖葫蘆送給你吃;你到客店中吃飯,老闆見你沒辦法拿碗,特意將筷子換成了湯匙
,將白飯換成稀飯,好方便你食用;大姑娘們一見到你,各個在背後唉聲嘆氣,說:『
臉長的挺英俊,惟獨缺了條手臂有些難看,唉,算了,好男人到處都是,還是找下一個
吧』如此處處任人指點的人生,你忍受的了幾時?」
上官歐陽拳頭緊握,明知吳喜兒在使用激將法,內心還是不免有些擔憂。他出身江
南大戶人家,十歲那年家中突然發生劇變,親友各奔東西,無人願意接濟他們一家,短
短兩年父母便相繼病死,好在這時,一位自稱是父親好友的恩人出現,願意扶養他這上
官家的遺孤。在十五歲那年,那位恩人認為他是可造之材,倘若經名師指點,將來必成
大器,於是送他上崑崙山習武,習藝有成後,方再回來中原。上官歐陽不負所託,短短
七年便習成武藝,並在回疆、川藏一帶闖下名堂,獲得銀狐公子之美號。三年之後,那
位恩人終於捎來書信,要他回來江南共謀大業。上官歐陽自是喜不自勝,心中早打定主
意,回去後必定要做出一番事業,在中原發光發熱,重振家族名聲。然而,他沒想到一
回來這四季如春的桃花源鎮,便遇上了如此麻煩,甚至還招惹上當世最令人聞風喪膽的
特務機關。
憑良心講,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賠上一條手臂,甚至是往後人生的道路,絕
對是不值的,但上官歐陽不斷告訴自己,行事當以俠義為先,古今來不少前輩為了俠義
二字,願意賠上自己或是家人的性命,為的便是被後世尊稱一聲「大俠」,自己不過賠
上一條手臂,跟這些前輩們的犧牲相比,顯得十分微不足道。
上官歐陽將束帶勒緊,左手緊握雪尖槍,沉聲道:「妳當我是甚麼人了?憑這一點
花言巧語,便想將我矇騙過去麼?我是絕不可能將胡姑娘交給你們的!」長槍一抬,對
準著吳、羅二人,直刺過去。他單手持槍,槍法威力減了不少,吳喜兒搖頭嘆道:「傻
子!」兩匕同起,往槍尖一格。不料上官歐陽長槍陡然一縮,使雙匕擋了個空,吳喜兒
一怔,只聽羅玉玉啊的哀號一聲,胸口壇中穴被槍尾點中,人委頓倒了下去。
吳喜兒沒想到上官歐陽竟用槍尖當作虛招,槍尾那向後一戳才是本來目的,羅玉玉
顯然也未料及,加上身上本來有傷,才會如此容易被點中穴道。她不得不佩服上官歐陽
心機,縱然他只剩單手能使槍,仍不容小覷,雙匕一起,運刀如風,颼颼連環砍出一十
二刀,將上官歐陽上中下三路盡數籠罩。
她採近身短打打法,不離上官歐陽二步以外,上官歐陽無法利用兵器之長反克,又
不想傷及胡靈犀,只好一再倒退閃招。
吳喜兒一輪疾攻完,第二輪緊接而至,且比前十二刀更快,更猛,上官歐陽暗下叫
苦,倘若再耽擱下去,只怕胡靈犀要中毒不治。在這騎虎難下之際,森林中突然發出轟
隆一聲,彷彿如被火炮轟擊一般。
這突如其來的巨響,使吳喜兒受到驚嚇,耳鳴嗡嗡聲不絕於耳。她聽巨響發來自與
老道士相遇之地,不得不停下動作,轉頭一望,只見林中有火光,頓時大為詫異,突然
啊一聲,回過頭來,哪裡還見得上官歐陽人影,背後只剩那倒地不起的羅玉玉,當下暗
罵自己為何如此疏忽,氣的跺了兩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