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大結局）海蹤 12 尾聲
康浩陵在廣州苦苦等候了近一個月，人生地不熟，幸好不愁錢銀，不至於
餓肚子，上酒樓胡亂點了便吃。廣州乃多族風俗匯聚之地，食料兼具山海之奇
，烹法精巧繁複，康浩陵哪裡懂這些講究，只管囫圇一吞。江莊主要是知道他
如此糟蹋嶺南珍饈，只怕要後悔傳他迴空訣。到後來，他連當地言語也學懂了
幾句，總算候到開航之期。
他重金買到一個登船身份，獲許與商隊一同容身艙中，在船上不須操雜役
。但他身為不具商籍的外人，更對航海一竅不通，要與滿船的商賈、水手同吃
同住數月，須得取信於人，於是與船上武師談妥，承諾共同以武技抵禦海盜、
護衛船上商貨。
武師們原是嶺南三湘的江湖人物，受聘於商船，畢生只在海上討生活。康
浩陵不知武師們曾否聽聞南霄門、北霆門的舊事，不願多生枝節，便不明言自
己武功的底細。
他拔劍稍顯身手，立時震動港口眾人。一時之間，不僅這艘開往大食的商
船婉拒他銀錢，一疊聲地說要聘他為賓，好幾艘駛往婆羅國、天竺等地的大船
也派人來延請，甚至一艘駛往「三蘭國」的商船也遣人來了。
那船上除了中土商隊，還有三蘭國人，黑膚蜷髮、雙目渾圓生威、身軀高
大敏捷。中土武林難得出一個黎紹之，這些人卻連少年亦是天生兼具威猛與靈
巧。康浩陵見了，大生好感，暗忖：「這樣的身子骨一旦練武，那還得了？海
外異域的奇人真多！」可惜語言不通，無法結交。
他向各船派來的人一一道謝推辭，不免啼笑皆非，忽想：「江湖上那許多
朋友要是見到我以旦夕篇和迴空訣換得登船身份，到商船上來幹對抗海盜的活
，不知會說甚麼？」
※
南海之中的大船上，那孩子望著海想了想，童音清脆地說：「阿娘說：阿
迪有兩個母親、兩個父親。妳是一個娘，來翻疑莊找祖父的，是一個爹。」
女郎應道：「嗯，是這樣。」
「還有一個娘一個爹呢？」孩子問，「他們甚麼時候來找阿迪？」
女郎柔聲道：「你另外那對父母的故事，等你長大，阿娘慢慢說給你聽。
阿娘教過你，沒有他們，便沒有甚麼？」
「沒有他們，便沒有我！」孩子爽朗地答了，隨即想到新的疑問：「那個
娘和爹，像這個娘和爹一樣好嗎？」
童言稚語不免有些奇怪，女郎卻明白意思，溫顏笑道：「你另外那個母親
，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你另外那個父親……也待爹娘很好很好。」
孩子又問：「祖父為甚麼不來和我們坐船？」
女郎道：「祖父有很多事做，好忙呢。他每天都要享用最好吃的各地菜式
，船上可沒有，可不悶壞了他？祖父還要照顧李多福公公，照顧礦場好多的伯
伯和公公，還有城裡鄉裡很多很多吃不飽、需要活計的人家，那些人家，也有
像阿迪這樣的孩兒。所以祖父只能待在家裡，不陪咱們坐船。」
阿迪還沒有問完：「為甚麼有阿爹的時候不見阿娘、有阿娘的時候不見阿
爹？我要阿娘，也要阿爹一起啊。」
這句依然問得無頭無腦，女郎卻也依然明白，她臉上掠過幾分悵然，將臉
龐貼在孩子的嫩頰上，輕聲道：「或者……有一天都會有的。阿娘與阿爹，會
一同陪你玩的。」
※
仲夏廣州，風和日暖，開往烏剌國的商船起航了。
又鹹又暖的海風不由分說地猛力拍打船上各人的頭臉身軀，船旁本是一片
藍色的浩蕩海水，不多時變成了淺碧色，這是來到了更深的海中。康浩陵胸襟
一暢，陡見一大片嵯峨岩島鋪展眼前，參差分佈於碧海之中，半空中大群白色
鷗鳥展翼遨遊，海天之間的顏色樸素簡單至極，又壯美之極。
「她的船隊約莫早了兩個月出發。她在船上，也見過這樣的景色。」
船在岩石島嶼群間繞了五六日，終於駛入極目也望不見半點陸地的深碧海
洋。
入夜，繁星之下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在康浩陵看來，恍惚有點像是家鄉，
也有點像無寧門的雪原，卻有著不絕於耳的波濤聲，直入滿船航行者的夢中。
晝夜輪替，日昇月落，海天始終如是，司倚真亦痴痴地望著這一片海與天
。「要是他到了翻疑莊，見到師父，師父會跟他說明一切的。他會不會追上來
呢？」
少年生平的驚濤駭浪，在倆人心中，忽然變得極其遙遠。
康浩陵的心，追著遼闊大海裡司倚真航在前方的船；司倚真的心，卻追著
縛達城的刀劍製煉房，追著大食國的新奇萬象。師父的藏書裡說，那兒有龍涎
、象牙、珊瑚樹等等寶貨，有丁香、阿魏、蘇合香等等香料，還有香氣經久不
散的薔薇水……
又或者，真正令司倚真的心起伏難定的，是船後的浪湧－－它們是否拍打
著一艘追上來的船？船上有沒有那個人，自己還在不在那個人心裡？
海風不息，相思無絕，浪濤暗中牽繫，天涯兩隔，猶似相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