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po碎碎唸:想當年我們歷史老師說,道光這個年號取的很不好,因為從他開始,就漸漸
把大清給慢慢”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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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團既釋,他們趕緊回來商對策,回到文祥府中,又邀來寶鋆,一邊家常小酌,一邊
低語商議,就在這一席之間,把朝局的大變化,朝政的大舉措,談出了一個概略,只待恭
王出面去進行。
文祥、寶鋆、朱興勤他們準備要向恭王建議的,第一,是立即啟程赴熱河,奏請叩謁
梓宮的折子一到兩宮太后的手中,必可邀准,不必等批了回來再動,免得耽誤工夫。第二
,密召勝保進京,以備緩急。這兩點,三個人的意見是一致的,所以並未引起爭端。
談得最多、最深的是太后的意向。實際上是西太后的意向,她的本意不僅在於廢斥甚
至翦除肅順,更著動代替她的六歲的兒子,掌握大權。但是,清朝的家法,只有顧命輔政
,並無女主垂簾,貿然提出這個主張,可能會招致重臣的反對,清議的不滿,反而助於顧
命八大臣,使得他們的地位,益加穩固,豈非弄巧成拙?
如果僅僅是垂簾與顧命這種制度上的矛盾,或者西太后與肅順之間為了爭權而起衝突
,都還有調和解決的辦法,麻煩的是,既要除去肅順,又要使不在顧命之列的恭王,得以
執政,那就難辦了。罷黜肅順可以辦得到,但重視祖制,則大權仍舊落在顧命大臣手中,
驅逐肅順,無非為載垣、杜翰他們帶來擴張權力的機會而已。
這樣一層層談到後來,便自然而然出現了一個結論,只有一個辦法,能使恭王居樞要
之地,那就是盡翻朝局,徹底推倒顧命大臣的制度!
幼主在位,不是顧命輔政,便須太后垂簾,那也是非楊即墨必然之勢。於是,話題便
集中在如何做法上面。
文祥力主慎重,而且有不安的神情,不知是他想到違反祖制,心中愧歉,還是覺得女
主臨朝,非國家之福?寶鋆處事,一向激進,而且特別看重恭王的利益,所以主張不顧一
切,放手去幹。這一來,地位最低的朱學勤,反倒成了這兩個大老之間的調解人了。
他是贊成文祥的態度的,但話說的婉轉中肯,他認為最重要的是,要爭取元老重臣的
支持,此時不妨先做探測、疏導的工作,等清議培養成功,再提出重簾的建議,則水到渠
成,事半功倍。這是很切實的話,寶鋆亦深以為然。
就在他們密議的這一刻,恭王的折子也正到了行在。章奏未定處理辦法以前,必須先
呈內覽,這一點已為西太后爭到了。因此肅順一見是恭王的封奏,頗為注意。等發下來一
看,才知道是奏請叩謁梓宮,他千方百計地想阻止恭王到熱河來,卻未料到恭王有自請入
覲的這一舉!一時計無所出,只捧著奏折發愣。
「想法兒駁回去!」端華大聲說。
「這怕不行!」載垣比較明白事理,「沒有理由駁他。」
這道理是非常明白的,恭王與大行裂帝是同胞手足,哥哥病危的時候,不能見最後一
面,死後還不准做兄弟的到靈前一哭,這是到哪裡都講不過去的載。肅順也想通了,遲早
總得跟恭王見面,反正自己腳步已經站穩了,也不必再忌憚他什麼!因而用不在乎的語氣
,大聲說道:「他要來就來吧!」接著又說:「咱們替國家辦事,別把精神花在這些不相
干的事兒上面!」
恭親王是七月二十五從京裡動身的,按著驛程,一站一站毫無耽擱地行走,正是七月
底的那一天,「避暑山莊」所在地的承德府衙門,接到前站的「滾單」,說是恭王已到了
六十里外的欒平縣。
第二天就是八月初一。欽天監事先推算明白,這天「日月合璧,五星聯珠」,是一大
吉兆,卻不知正是大行皇帝的「二七」,行「殷奠禮」的日子。
為了趕上殷奠禮,恭親王半夜裡就從欒平縣動身,先驅的護衛,一撥一撥地趕到「避
暑山莊」大宮門前,由此知悉恭王的行蹤,由欒平北上,經雙塔山,過三岔口,到廣仁嶺
,再有十里就是承德府,但由府城到行宮,還有半個時辰的途程。
王公親貴,文武大員,原都在行宮附近等著迎接的,無奈「殷奠禮」行禮的時候,早
經擇定,看看恭王的八抬大轎,尚無蹤影,只好先趕到奉安梓宮的澹泊敬誠殿去站班,伺
候皇帝行禮。宮門外,留下內務府的一些司員,等著照料恭王。
澹泊敬誠正殿中,這時早就陳設妥當,靈前供列饌筵二十一器,酒尊十一個,羊幾隻
,紙錢九萬,內外白漫漫一片縞素,清香飄緲,素燭熒然,王公百官,按著爵位品級,由
殿內到門外,列班鵠立。辰正將到,御前大臣引著小皇帝駕臨,隨即開始行禮。
太常寺的「贊禮郎」司儀、「讀祝官」讀祭文,於是事先受了教導的小皇帝,腳一頓
,「嗬嗬嗬」發出哭聲,皇帝一哭,殿內的王公親貴也哭,丹墀上的文武大員跟著哭,這
樣一路一路哭過去,稱為「傳哭」。
哭完了,贊禮郎又贊「奠酒」,然後皇帝領導三叩首。再一次大聲舉哀。殷尊禮到此
已成尾聲,下面就只剩下「焚燎」一個節目了。
九萬紙錢燒完,也得有一會工夫,就在火光熊熊之中,照見宮門外一條頎長的白影子
,直撲了進來,一路踉蹌奔趨,一路淚下如雨,正是那半夜從欒平動身趕來的恭親王。
這時,他也想不起什麼叫失儀了,顧不得擅闖朝班,也顧不得叩見皇帝,奔上丹陛,
踏入殿門,門檻太高,走得太急,一絆跌入殿內,就此撲倒,放聲大哭!
事出突然,把皇帝搞得手足無措,也不僅是小皇帝,所有御前的王公大臣,都不知做
些什麼,事實上也無可措手。恭王那一哭,聲震殿屋,悲痛出自肺腑,旁人無從勸阻,也
不忍勸阻,只心裡酸酸地陪著他垂淚。
君臣之義,手足之情,生死恩怨,委屈失意,都付之一慟,所以恭王越哭越傷心,哭
聲甚至傳到煙波致爽殿。
兩宮太后都在東暖閣閑坐,東太后惦念著小皇帝,怕他會失儀,而西太后則記掛著恭
王。等隱隱聽見前面舉哀的聲音有異,兩人不約而同地問道:「怎麼啦?」
「等奴才去問。」雙喜這樣回答。
她剛跨出門口,有太監來報:「六爺到了!」
當然,這是說到了熱河來了!不問可知,此刻正在澹泊敬誠殿叩謁梓宮。西太后極深
沉地點一點頭,然後轉臉望著東太后,等她發話。
東太后不甚了解內外體別,躊躇著問道:「咱們倒是什麼時候,可以跟六爺見個面啊
?」
「見面這會兒可以,不過……」慈禧太后猶豫地說。
「不過什麼?」東太后問道。
「我是擔心肅順他們萬一不同意召見,那時把事情鬧僵了,豈不更麻煩?」見東太后
發問,慈禧只好說出自己的顧慮。
「這倒如何是好?」沒有主見的東太后真的些發急了。
「姐姐。」慈禧說道,「依我看,一來我們不知道六爺此來是如何打算的,二來也不
知前宮肅順他們對六爺此行態度如何,不如找個人打聽一下消息,我們這裡靜觀其變,再
作安排,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只好如此了。」東太后附如著說。
「殷奠禮」結束,大家總算勸住了恭親王的哭聲。顧命八大臣,還有惇王、醇王,陪
著恭王一起到朝房中歇腳,紛紛以京中的近況相問。恭王只就他所管的「洋務」扼要的談
了些。
這時,八大顧命臣之一的載垣開口問道:
「前已有旨,令六王爺不必到承德來,難道六王爺未曾瞧過?」
奕訢故作吃驚地說:
「未曾接過,但不知聖旨何時頒發的?」
載垣屈指一算道:
「差不多有十多天了。」
奕訢點頭道:
「怪不得沒有接到,我出京也十來天了。」
本來肅順在一旁睜著雙眼,聽載垣和奕訢二人爭論,如今見載垣沒有難倒奕訢,便插
口道:
「六王爺未經奉召,竟自離京,京城裡面何人負責?」肅順這話顯然已有責難之意。
奕訢卻故作不解地說道:
「這有何妨。怎麼?兄皇駕崩,手足昆仲都不應前來叩祭嗎?這也太不盡人情吧!在
京的王公大臣多得很哩,現在京中平靜和常,還怕什麼?況本王一來,一則是親來哭靈,
稍盡臣子的道理;二則是來請兩宮皇太后的安,明後日即擬回京。這裡的事情有諸公在此
,是最好的了,兄弟年輕望淺,還要仰仗諸位指教。」
恭親王見他們責問,索性把話說完,他此行的目的,一是祭奠先帝,以盡手足之情,
二來還要覲見兩宮太后,向她們請安。其實真正的目的是第二項,說出來試探一下口風,
也好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祭奠咸豐帝,六王爺人也來了,奠禮也參加了,無話可說,可他還要覲見兩宮太后,
肅順等人都有些犯難。由於奕訢話說得那樣謙恭,又無爭權之意。並表示明後日即離開熱
河回京,肅順一時抓不住話柄,正在沉吟尚回言,忽然載垣背後轉過一個人來,朗聲說道
:
「六王爺叩謁梓宮原來是應該的,若要入覲太后,恐怕未便。」
奕訢聞言舉目瞧將過去,乃是軍機大臣杜翰,便問道:
「有何不便之處?」
杜翰道:
「這是明擺著的道理,六王爺不會不懂,兩宮皇太后與六王爺有叔嫂的名義,叔嫂須
避嫌疑,所以不應入覲。」
奕訢本想辯駁,奈載垣、端華、肅順三人都隨聲附和,好似杜翰的語言,便是聖經賢
傳。奕訢一想,彼眾我寡,不便與彼爭執,還是另外設法為是。於是說道:
「諸位的說法,卻也不錯,拜托諸位代為請安便了。」
「老六!」肅順與恭王平輩,年紀較長,一直是這樣稱呼他。一來為恭王同意不見太
后感到高興,二來也為打破這尷尬局面,給恭王一些面子,便說,「晌午,我替你接風。
回來看看我替你預備的公館怎麼樣。」
「那一定是好的。」恭王很謙恭地說:「多謝六哥費心。」
恭王當下辭出,回到寓所一見,果然準備得極其周到,心裡陡生一些念頭,有些不大
猜得透肅順的態度,但轉念一想,又不免有所心定,不管怎麼說,看來你肅老六眼下也不
敢輕看我奕訢--六王爺。
說起來,他此行來熱河之前,除胸中已有眾謀士為他策劃好的計劃之外,在來後的住
宿行裝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京官們的意思,恭王不來熱河則已,要去則把聲勢造出來,
輿論造出去,及早通知熱河的人預備行營、代辦公館。讓朝野上下都知道六爺要來。所以
恭王到熱河的前兩天,熱河方面「軍機處」就接到宗人府轉遞恭親王府長史的咨文,通知
恭親王自京啟程的日期,太常寺接到王府司儀長的咨文,以恭親王叩謁梓宮,通知預備祭
典。此外,內務府接到咨文,要求為恭親王及隨從人員代辦公館,行營步軍統領衙門,接
到咨文,通知恭王行程,須派兵警衛。
這種種動作,似乎是旗人中的所謂「擺譜」,予人的印象,彷彿恭親王有意要炫耀他
的身分。京中和行宮共有十個親王,禮、睿、豫、鄭、肅五親王,是開國八個「鐵帽子王
」中的五個,莊親王為順治時所封,怡親王為雍正時所封,這七個親王都由承襲而來,「
老五太爺」惠親王和「五爺」惇親王,則是由郡王晉封,只有恭親王奕訢,獨得道光皇帝
寵愛,在立咸豐帝為太子時,就朱筆親封了他,所以特顯尊貴。
當時看到這些轉遞和咨文,鄭親王端華曾經大為不滿,一面抹著鼻煙打噴嚏,一面斷
斷續續地說:「恭老六也是!這是什麼時候?還鬧這些款式!你要排場,到你自己府裡擺
去,在這兒是逃難,那裡給你去找大公館?我看,跟老七說一說,他那兒比較寬敞,讓他
給騰兩間屋子,他們是親哥倆,應該商量得通。」
「不必,不必!」沒想到肅順卻搖手笑道,顯出那得意的慷慨,「恭老六也就剩下這
一點兒排場了!咱們就依了他。」隨即下令,給恭親王辦差,禮數要隆重,供應要豐盛。
肅順的那「得意的慷慨」,提供了一個看法,覺得恭親王的故意「擺譜」,找這個衙
門、那個衙門的麻煩,無非是失意後的負氣而已。比較看得深一點的也只認為恭親王的這
些動作,意在表示他此行,純粹以大行皇帝胞弟的身分,到靈前一慟,略盡手足的情分,
與他「特受留守京師、督辦和局、便宜行事、全權欽差大臣」以及「管理總理各國通商事
務大臣」的頭銜無關。但不管持何看法,恭親王未到熱河之前,先驅的聲勢,已輕易地造
成了,文武大人官員以及宮人的太監、宮女,都在談著恭親王,也在盼著恭親王,要一瞻
他的威儀豐采。
恭親王正獨自一人一面品著上等龍井茶,一面思忖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只見八大顧
命臣中的載垣、端華來到公館說:
「肅中堂派我等前來,請王爺到他府上,為王爺接風。」
「謝謝他的盛情,恭敬不如從命,我們這就動身吧。」恭王爽快地答應了。
一行人在護衛隨從的簇擁下,前呼後擁著到了肅順府第,主人開了中門,親自迎接,
陪客早已到齊。除了顧命八臣以外,另有恭王的一兄一弟:惇王和醇王,主客一共十一位
,都換了便衣,先在水閣閑談。
也不過剛剛坐定,聽差來通知肅順,說有戶部司員,從京裡趕到,有要緊公事稟報。
「你沒有看見有貴客在這兒嗎?」肅順申斥聽差,「為什麼不告訴他,有公事到衙門
去接頭。這會,我哪有工夫見他?」
「原是衙門裡的『筆帖式』陪了來的,說有一樣要緊東西,得趕快給中堂送了來。」
「好吧!」肅順站起來,告了個罪,出去見客去。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肅順重又回到水閣,春風滿面,顯得極其高興。他身後跟著一名
聽差,手裡捧個扁平布包,走進屋子,把布包放在大理石面的紫檀圓桌上,解了開來,裡
面是俗不可耐的一板銅錢。
「老六!」肅順大聲叫著恭王,「你看看,『錢樣子』!」
這一說,紛紛都圍了上來,細看改元以後新錢的樣本,上好雲南銅所鑄的大錢,正面
漢文,背面滿文,漢文四字:「祺祥重寶」。拿在手裡沉甸甸地,令人滿意。
恭王頗為驚訝,也有警惕,肅順處事,一向果斷明快,在這件事上,尤其神速,改元
的上諭頒了,才幾天,新錢已可開鑄,不能不佩服他辦事認真。同時他又想到,一旦新錢
通行,物價下降,小民擁戴,四方稱頌,那時肅順的地位便很難動搖了。
因此,他在大大地恭維了一番以後,隨口問道:「新錢什麼時候發出去啊?」
「照規矩,應該在『祺祥元年』通用,才算名副其實,現在市面上現錢缺得厲害,只
好通權達變。我想,新皇帝一行了登極大典,就發出去,也算是恭賀幼主嗣位的一番心意
。」肅順得意地又問:「你看,我這個打算如何?」
「好極了!」恭王乘機說道,「照此一說,應該早早回城。」
「那全在你了。」
「怎麼?」恭王愕然,「『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與我何干?」
「你不是總攬『在京留守』的全責嗎?感要你那兒都妥貼了,才能回城。」
「六哥!」恭王不悅,「怎麼著?你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嗎?在京的人,身處危城,
苦心撐持,好不容易把個『撫局』辦成了,今日之下還落了褒貶,那不叫人寒心嗎?」
肅順哈哈大笑,拍著恭王的肩說:「老六,你到底還年輕!一句笑話,就掛不住了!
好啦,好啦,別發牢騷了,回頭罰哥哥我一杯酒。」
那大剌剌的神情,自然令恭王不快,但轉念一想,正要他如此驕狂自大,疏於戒備,
才便於行事。因此心裡的不快,立刻就消失了。
等到筵請入席,主人奉恭王為首席,恭王一定不肯。論爵位、輩份、年齡,應該鄭親
王端華居首,但鄭王與肅順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也算半個主人,又當別論,這樣便應惇
王首座。他是個人云亦云沒主張的人,恭王讓他上座,他也就當仁不讓坐下來了。
主賓十一位中,話題自然要聽恭王和肅順挑選,由於那一番半真半假的小爭執,兩人
都存著戒心,不願涉及朝局政務,於是就只有閑談了。旗下貴族,閑居終日,言不及義的
本事最大,由端華的鼻煙壺談到古玩,這一下開了載垣的話匣子。老怡親王允祥,是世宗
憲皇帝最信任的一個弟弟,在世之日,賞賜甚厚,數世以來的蓄積,古玩字畫,收藏極富
,所以幾輩世襲的載垣如數家珍,十分得意,據他自己說,「四王」的山水,未曾裱的,
還有的是。這話在那些親王、郡王聽來還不覺得什麼,杜翰、匡源、焦祐灜他們就不免艷
羨不止了。
一頓飯吃了有兩個時辰,席散以後,恭王首先告辭,肅順要親自送他到公館,恭王再
三辭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