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閹人娶妻
安得海借助慈禧的力量，演了一齣小鬼跌金剛的戲之後，可謂聲名大振。以前，安得
海見了王公大臣還總要打千問安，如今他見了王公大臣，卻把頭抬得高高的，不屑一顧。
而那些王公大臣深知「得勢的奴才勝其主」，對他反倒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得罪之處。
對於太監獲得如此之權勢，安得海十分滿意了，可是有一件他不稱心－－他沒有媳婦！當
他看著別人子孫滿堂，心裡就羨慕不已！心想我如今要啥有啥，並不比他們差，既然他們
能有的，我為什麼不能有呢？我一定要娶一房媳婦！
主意是拿定了，可太監娶親，這話如何與慈禧提起呢，直接了當地提，她不氣惱，也
會笑掉大牙的。此事又不好找別人商量或托人幫忙，左思右想了幾個晚上也不得其法，這
一天早上起來侍候慈禧，臉上仍未抹掉愁容。
「小安子，怎麼啦？怎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說出來，我給你作主。」慈禧今天精
神特別好，見安得海卻是一副愁相，開口便問他。
安得海一見慈禧主動問他，心想太好了。我此時不說，更待何時！於是便故作姿態，
欲言又止地說道：
「奴才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
「哎呀，到底有什麼事？你說出來呀，」安得海越是吞吞吐吐，慈禧倒越是逼得緊，
這可正是安得海企盼的，可他仍不直接說明心意，而是繞著彎子試探著說：
「奴才母親年事已高，身子多病。昨日裡又來人捎話，說奴才母親舊病復發，因此奴
才……」這到這裡，安得海竟擠出眼淚，嗚嗚抽泣起來。
「別哭了。不用擔心，家中那些丫環自會細心照料的。」慈禧知道安得海早把家搬到
京城，且雇了不少佣人。
「話是這麼說，只是奴才這心裡難受啊！」
「那你有什麼好法子！」
一聽這話，安得海立刻停止了哭泣，說道：「奴才也沒有別的什麼好法子，只是想…
…想娶房媳婦，由她來照料奴才的母親，奴才這心裡也就踏實了。」說到這裡，似乎覺得
這理由不大妥貼，又趕緊補充道：「這樣，奴才也就能更好地伺奉主子您了。」
慈禧乍一聽安得海要娶媳婦，也覺得新鮮，太監娶親，清朝沒有這個先例。聽說明朝
的大太監魏忠賢是娶過媳婦，不過那不叫媳婦，叫「伴食」，就是陪伴著吃飯的意思。可
轉念一想，先例、祖制那都是人制定的，本朝重簾聽政也沒有先例，我開了頭，如今不是
挺好的。再說小安子這些年來為自己出了不少力。辦成不少事。他娶媳婦沒有先例我就不
也創一個先例嗎，這個例都不能破，我還算什麼大權獨攬！一想到這裡，便說道：「好了
，我答應你！明天你就去辦，給你一個月的假夠了吧？」
沒想到慈禧這樣痛快就答應了，安得海喜出望外，連忙叩頭謝恩，口中直嚷嚷：「夠
了，夠了！奴才謝過主子！」
回到自己的房間，安得海一邊喝著那剛沏好的「君山茶」，一邊腦子裡盤算，主子這
一關算是過誕，可現在該找誰幫忙呢？總不能自己親自動手呀！外面有幾個朋友，但他們
未必肯幫這個忙，即使願意幫，眼力勁不高，給自己找個豬八戒回來怎辦？他還真犯了難
，忽的只見安得海一拍腦門，喊道：「對，就去找他！」
你道安得海找誰幫忙？他是去找慈禧太后的弟弟桂祥。因為平日給慈禧太后送禮品、
賞賜，方家園沒少去，也就與慈禧的二弟桂祥混得很熟。這個桂祥本人沒啥本事，用平常
人的話說，是個混混，如今見姐姐不僅是皇太后，而且還垂簾聽政。以為肯定能封自己一
個大官，可等了很久不見動靜。慈禧太后呢，當然沒有忘記自己的兄弟，更不是不懂「一
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只是她比誰都清楚她這位弟弟的為人、才幹，說得明白一點
，給他多少錢，讓他在家享用都行，可是給個官爵，讓他走途之路，那真是稀泥巴糊不上
牆，肯定會壞自己的名聲。所以慈禧的母親進宮當面與她提起，她總是一句老話應付：「
等等看，不著急。」慈禧不著急，可桂祥著急，於是安得海到他家送東西，兩人混熟了，
桂祥也知道安得海走紅，便托他順便在慈禧面前說情，給他個官做做，安得海當然滿口答
應了，說趁便一定幫他這個忙。
安得海果不食言，抽空與慈禧說起過桂祥的心思。慈禧太后開始也不答應，還訓斥了
他一頓：「你幹好你自己的差事，這些事少管！」
安得海想反正是慈禧家中的事，又不是為別人謀官，更不是為我小安子的人謀職，話
說重一點、過一點不要緊，還是硬著頭皮說：「恕奴才多嘴，依奴才的見地，主子給舅爺
一個官做比不給他官做更好！」
「這話怎麼說？」慈禧一聽有些詫異。
「奴才知道主子不給舅爺一個職位，是以國家為重，雖舅爺沒有職位，可在外面的面
子不小，因為他是主子的兄弟，打著主子的摸牌在外面遊手好閑，又沒有個規矩管束著，
說不定會鬧出點什麼事來，那時主子臉面上更不光彩。倘若是有一定職位給他，是朝中的
人，也就有了責任，有了規矩，有上司管著，到那時主子也好管束他了！」
慈禧一聽這話有道理，再說哩，自己是當今皇太后，又大權在握，給兄弟一個官職也
不是大不了的事，而且也可以讓兄弟光宗耀祖。時隔不久，果真給弟弟安排了一個職位不
大不小但十分實惠的位置。因此，桂祥很是感謝安得海。有了這層關係，安得海想，讓他
幫自己找一房媳婦，這是舉手之勞的事，他肯定不會推辭。安得海找到桂祥。一面見，桂
祥十分熱情：
「總管近來身子骨兒可好？」
安得海笑著說道：「托主子的福，一切都好。」
「不知總管找小弟有什麼事？」
「這事嘛，說來也容易的，」安得海嘿嘿笑了兩聲，接著說：「想請你做個月下老。」
桂祥一聽，納悶著問：「給誰呀？」
「廢話，自然是咱家。」
「這……」桂祥聞聽，心想，你還要什麼媳婦，這不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嗎？可又
不好明說。
安得海看他這個樣子，不冷不熱地說：「怎麼？舅爺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桂祥反個神來，心想這又不是大不了的事，何況安得海幫過自己的忙，急忙說：「沒
難處，沒難處！總管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嗎？」
「你就放心吧，這件事太后已經恩准了。不過舅爺的眼睛可得放亮些，不要給咱家…
…」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總管你就放心吧，小弟一定全力去辦，保你滿意！」
從桂祥那裡出來，安得海興沖沖地回了家。
＊
再說桂祥，席間答應安得海，便立即托親戚、找朋友，真給安得海找起了媳婦。誰想
八天過去，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長相好的有誰願意嫁給太監，守一輩子活寡？有願意的
，但一個個長相太差。這倒把桂祥急壞了，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心想，這事要是辦
不好，安得海還不笑話我無能，這一點小事都幫不上忙，朋友怎麼交下去！想到這裡，他
鼓勵自己一定要辦成、辦好。
這天，桂祥又跑了整整一天，可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回到家裡累得腰酸背痛，躺在
床上兩眼發呆。夫人的見，忙端了一碗燕窩湯，心疼地說：「這算什麼事呀，他想娶老婆
，卻讓你跑前跑後，真是的！」
「行了，別說了！」本來累了一天，又沒跑出個結果，桂祥自己心裡就窩火，如今又
見老婆叨叨，不耐煩地說道，「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就不能幫我想個辦法出來？」
「就他那樣子，誰家閨女願意嫁給他？我看你不如去『八大胡同』，那裡女子多，姿
色也好……」夫人說的是一句氣話，沒想到倒提醒了桂祥，「對！到八大胡同給他物色一
個！」
「這能成嗎？萬一讓他知道了，咋辦？」夫人沒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話，丈夫卻當了真
，她又害怕起來。
桂祥卻說：「放心，準沒事！你想，那女子如果願意嫁給他，自己難道會說自己是風
塵女子？只要我不說，她不說，安得海怎麼知道？」
夫人一聽也未嘗不可，便說，那你試試吧。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早，桂祥洗漱完畢
，穿上便服，便急匆匆奔「八大胡同」而去。
這一天適逢廟會，前門樓子下，那跑竹馬的、抖空竹的、舞龍燈的、吆喝泥娃娃的，
人聲鼎沸，生氣勃勃；紅艷艷的山裡紅、紫溜溜的長甘蔗、白花花地爆米花、黃燦燦的大
柿子，五顏六色煞是斑駁，直看得桂祥眼花亂，本想多看看，但一想起給安得海找媳婦的
事，便無心觀看了。
進了西河沿，沒有多遠一拐彎，穿過珠寶市、廓坊頭條、觀音寺，最後來到了陝西巷
。進了一個深深的夾道，裡面有個小院子。推門剛一進院，就見一個又白又胖、滿臉笑容
的中年老鴇迎了出來：
「哎喲，桂大人，你好久沒光顧了！今天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
進屋坐下，喝了兩口茶，桂祥便開了口：「去，把你這兒的姑娘全叫上來。」
這地方桂祥過去是常客，現在謀了一個職位，倒還真有一陣子沒來。不過老鴇知道他
是當今皇太后的弟弟不敢得罪他。平日出手也還闊綽，聽他如是說，趕快出去叫人。不大
功夫，只見她領著十多個妙齡女子走了上來，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桂祥看了，不覺心
花怒放，心想這事總算大功告成了。仔細瞧了瞧，只見桂祥指著中間一位皮膚白皙、身材
窈窕地女子說道：「她留下，你們都出去吧。」
老鴇見狀，急忙吩咐：「快，快！都下去。如玉，好好侍奉桂大人！」說完轉身欲出
門。
「回來，還有事找你商量呢！」
「桂大人，不知還有什麼吩咐？」老鴇笑著說道。
「我打算把她贖出去，你說吧，多少銀子？」
一聽這話，老鴇心裡直納悶，以為桂祥開玩笑，急忙說：「桂大人，您怎麼買這種女
子呀？」
「別廢話了，說多少銀子！」
「契約上寫好五千兩，不過桂大人您要，就三千兩吧。」
不就三千兩嗎？桂祥從懷中掏出疊銀票，扔在桌上，領著那女子便走。回到家裡，桂
祥方將事情說出來，那女子想想待在那地方還不如嫁個太監，也便答應了。這麼容易？桂
祥自己簡直都不敢相信，連忙喚過夫人將那女子細細打扮一番，便直接送往安得海府邸。
自那日托桂祥給自己找媳婦，一連五六天，一點消息都沒有，可把安得海急壞了，這
日用過午飯正準備去方家園找桂祥，誰想剛一出門，正好碰上。
「桂大人，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總管您的事，我能不盡心嗎？您瞧，還滿意吧。」說著桂祥用手向後指了指。
安得海這才發現，後邊還有頂轎子，一女子正走出來。細細端詳，只見她身著鑲明珠
帶花邊的粉紅色裏身旗袍，頭上戴著金耳環，銀寶簪，手上帶著翡翠手鐲，珠明玉潤，體
態窈窕，特別是那雙大眼睛，滴溜心一轉，秋波閃爍，神如帶勾，直看得安得海如醉如痴
！
桂祥見狀，心裡不由一喜：「總管，您看還滿意不，如果不行，小弟再重新找個？」
「滿意，滿意！沒想你辦事這麼周詳，咱家真得好好謝謝你。」
安得海笑著說道，接著又轉臉問那女子：「你叫什麼名字？」
「張如玉。」那女子嬌滴滴的答道，宛若大家閨秀一般。
「哪裡人？」
「山東人。」
「在這做什麼來著？」
「給人家做丫環。」那女子紅著臉答道。
安得海聽了，覺得差不多，於是便定了下來。
媳婦有了，剩下的事自然就是準備完婚了，當下發請帖。消息傳出，京城嘩然。太監
娶妻，這在大清朝可是頭一遭。一時間議論紛紛，但多數人只限於私下裡說三道四，安得
海如今是慈禧太后跟前的紅人，又是大名鼎鼎的內廷總管，誰得罪得起？更何況這事聽說
還得到了慈禧太后的恩准。可總有不怕事的人，這就是都察院御史李慈銘，屬於清流中人
，有直言上奏的權力。此人素性耿直，遇事以不怕死聞名朝野，上次議論年號碰了一鼻子
灰，仍不死心，聽到安得海娶媳婦的消息，不由大怒，如此不倫不類之事，豈能袖手旁觀
？因此決定找安得海好好理論一番。
這天午後，安得海正躺在轉倚上，悠閑地品嘗著上等貢品「君山茶」，忽著他身邊的
小太監說都察院御史李慈銘來訪，不由得一愣，心想我與這儒夫子平日裡並無來往，他來
找我幹啥？莫不是他聽說我要成親，腦筋開化，也來表示一下？如果能得到這位不怕死的
言官的祝賀，那可更有意思，想到這裡，便起身迎了出去。
「哎喲，我道是誰，原來是李大人呀，稀客稀客，快快進屋來坐。」安得海笑著招呼
道。
待進屋之後，安得海又開了口：「不知李大人找咱家有什麼事？」
「聽說總管打算成親，不知有沒有這事！」李慈銘不冷不熱地問道。
「確有這事，我還以為李大人你已經知道了，原來你還不知道呀！」
李慈銘一聽真有此事，冷冷地說：「我想問一下安總管，不知你成親娶媳婦做什麼？
」
安得海原以為李慈銘是來賀喜的，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但面前這位是個清流之
輩，說話不妥，可能會讓他抓住把柄，做出什麼文章來，便強壓胸中怒火，不卑不亢地答
道：「李大人，咱家也是人，也要過日子呀。你有老母，難道咱家就沒有？咱家娶媳婦，
讓她料理家務，伺奉老母，難道有什麼錯嗎？」
「為人子者，自當恪守孝道，這沒有什麼錯。不過請總管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這些
事家人、婢女也是可以做的。」
安得海最恨別人把自己當太監看，見李慈銘如此說，不啻在他的傷口處捅了一刀，不
由得大怒，喊道：「我說李大人，你是不是也管得大寬了些，咱家娶個媳婦你也橫桃鼻子
豎挑眼的，我看你還是別在這上面瞎操心了，忙你的正事去吧！」
「太監討老婆，成何體統！我身為言官自然要管。」
「那你就管吧，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個管法！」安得海越說越氣，「告訴你李大人，咱
家討一個還不夠，還要討她個十個八個的，你就一個一個來管吧！」
「無恥之尤，我要叫你一個也討不成！」
王公大臣見了我，還要讓三分，你一個小小的御史，也敢對我如此？安得海再也忍不
住了，「咱家偏討給你看看！」回頭吆喝一個家人，「送客！」
回到家中，李慈銘是越想越氣，自己堂堂一個御史，竟然讓個奴才給趕出大門，這讓
人聽了，還有何顏面可言？絕不能這樣算了！這日夜裡一夜未曾睡，搜腸刮肚，寫了一份
奏章，痛斥太監娶妻如何不合祖制，如何亂了綱常，洋洋灑灑好幾千言。
第二天一早，李慈銘便攜帶奏章直接晉見慈禧太后。對於清流之輩，慈禧本無多少好
感，但又不能拒之門外，朝中少不了敢於言事的人，便喚人召他進來。
「臣都察共左都御史李慈銘給太后請安。」
「你有什麼本章要奏？」
「臣聽說安得海要娶親……」
未等他說完，慈禧太后已不耐煩了，瞥了李慈銘一眼，拉著很長的聲音說：「我以為
什麼軍國大事，這等雞毛蒜皮的事，你也來找我？」
「太后日理萬機，臣知曉。只是這樣的事，有傷我大清尊嚴，臣身為言官，不敢不稟
明太后，嚴加制止……」
「這事我知道，他也是人，也有老母需要伺奉。這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前朝不也有
這種事嗎？」慈禧太后冷冷地說。
李慈銘依舊固執地反駁道：「正因為前朝有這等事，所以才為後人恥笑。所以，本朝
不應效尤。」
「去吧，去吧！放著那麼多大事不去做。管人家討老婆做什麼！」
「太后，臣……」
「別說了！」慈禧不耐煩了，又看他這副不依不饒的樣子，更是生氣，提高嗓門說道
：「這事是我恩准的！怎的？是我做的不對嗎？退下去！」
李慈銘又碰了一鼻子灰，怏怏地退了下來。
既然是慈禧太后恩准的，安得海的婚事就明目張膽、大張旗鼓的操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