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想見妳。
簡單的四個字,是箭頭,從遠方穿刺過來,寄件時間是凌晨三點零二分。
我想像著學姊在午夜的小房間裡,緩慢敲打下這幾個字的姿勢,
書桌旁的小黃燈也許亮著,也許沒有,
我想像著螢幕的光亮反射在她的側臉,想像她的眼睛承受的光線折射。
「我想見妳。」這幾個字反覆在我腦海複製,貼上。
「我想跟妳談談。」有時候句子會比較長些。
說來好笑,我始終無法面對學姊與小莫的關係,
她們怎麼樣我都可以接受,但我就是不想知道。
對於小莫,我總是存在一種偏袒,
如果有憤怒的情緒,尖刺不會對著小莫,我總是針對學姊。
是這樣的吧,人總是花最多力氣在傷害自己愛的人。
那些簡訊,我沒有回覆,但也沒有刪除,它們就整齊地排在信件匣,
等待隨時被檢閱,被確認存在。
儘管努力的防禦,人心不免有缺漏,
然後有那樣的晚上,手機響了,是學姊,我接了起來,
那是一個很需要與特定的人說話的時刻。
學姊沒有說話,背景有音樂,我專心聽著,那聲音唱:
「天的盡頭是海 潮水覆蓋雙眼
記憶 留下微弱的聲音 」
遙遠的記憶如潮水拍打過來,我想起高三那年,她們家的大餐桌,
小莫喜歡雷光夏,客廳常常播放這張專輯,
從她家搬來的舊音響有點問題,
如果播到《老夏天》,小莫會勤勞地走來走去,讓這首歌反覆播放。
「一部影片上映 投射在過去的夏天
空氣中漂浮著植物的味道
多風的午後
人們說話漸漸慢了下來 時間永遠不會往前
靜止在憂鬱但清澈的雙眼 」
那聲音跟慣聽的不大一樣, 聽起來有空間的環繞,
我幾乎可以想像在哪一個極度安靜的現場演出,學姊拿出手機撥號的樣子。
我幾乎可以聞到那些午後小莫端來的咖啡香味,
那些我努力想要跨越的遺忘的美好歲月。
我不想聽完這首歌,我掛上電話,將手機關機,丟進書桌抽屜。
我開始跟隨小旻的課表上課,坐在教室後方最靠進出口的位置,
抄筆記,偶爾含糊地代點名,我知道小旻正在戀愛,至少快要陷入戀愛。
像是某種變形的大風吹遊戲,
沒有位置坐的人,在感情裡無處容身的人,輪流接力。
難以說明原因,但我開始勤於上課,失眠的凌晨,我在宿舍的燈下,
整理自己課堂上的,以及小旻課堂上的筆記,
隔日投遞至她的宿舍信箱,準確有效率。
我們的關係是節拍錯亂的雙人舞,動不動就被外借舞伴。
幾個星期後的午夜,小旻才出現在我打工咖啡店的陽台座位區,
那天寒流來襲,外頭空無一人, 我和同事在準備打烊。
她安安靜靜的坐下,像一隻失而復返的貓,
我重新開啓咖啡機,煮熱巧克力,加了過量的棉花糖,端到她面前。
她的鼻頭凍得紅紅的。
「好冷欸。」她說。
「快好了,等我一下。」我說。
「好。」她說。
有些人擅長偽裝,有些人的強項是等待。
檢查完門窗,鎖好店門,我在車陣中找出腳踏車,
小旻坐上幾乎是她的專屬座墊,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
「我上星期跟學妹分手了。」從椰林大道轉進宿舍前的小路的時候,
她突然開口。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在哭泣。
「要停下來聊一聊嗎?」我問。
「妳繼續騎,我不想要妳看見我哭。」她伸手環抱住我,
隔著厚重的外套,還是可以感覺到溫熱。
是非常安靜非常壓抑的那種哭法,我默默踩著踏板,
持續感覺到後座的重量,有種詭異的安心。
我在校園裡兜圈子,在舟山路上來來回回,
她的眼淚隔著外套慢慢滲透,我等待她的下個指示。
直到眼淚被收乾,背上長出潮溼的印記,我們騎車返回宿舍,
不知道是寒風,還是因為哭過,她的鼻頭還是紅紅的,
我拉拉她的外套,想辨認保暖程度,小旻無聲的擁抱我。
「沒事了。」我在她耳邊說,也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