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傷心至死:輪迴(五)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7-09 01:31:25
如果被狗嗅到,夾層的秘密就會敗露!
我要出去!
剎那間,被禁閉的恐懼又壓了過來。
這幽閉恐懼症來的太不是時候!
也難怪,自己在這個小小的夾層裡,唯一的出口卻在惡人的腳下。
鍾霖潤仍在抗議:「爸,信志哥,請你們不要一意孤行……我覺得你們越走越遠了……爸
,難道您忘了,您告訴過我,當初成立得廣集團,的確是您一介書生的一片赤誠善心,希
望『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得廣』二字,就是這樣來的呀!可是,
為什麼,短短幾年,就滑得怎麼深,莫非,慾望真的是如此沒有止境?」
這番話又紮在鍾蜀鳴的心窩,他痛得悶哼了一聲:「你……你不是聖徒,哪裡來的資格教
訓我?信志,你霖潤弟也是這裡的房客之一,一起捆上……把狗帶來,把孟思瑤找出來!

恐懼繼續如潮湧,孟思瑤如同溺水之人,掙扎著將頭浮出水面,呼吸維艱。
不能困在這個小小的夾層裡,等著畜生向我咆哮,將我嗅出來。
但是,往哪兒逃?
瑤瑤,冷靜下來,想。
她忽然想起,小貓Linda曾在地下室那鐵匣子後的建築空間裡,拾到過一包魚片干,她當時
納悶這魚片干的由來,現在想來,正是這夾層裡的木架子上,堆放了不少乾果類的點心,
包括真空包裝的肉類,以及肉脯魚乾,是李伯瑞應付緊急情況用的。如果小貓Linda在鐵匣
子後發現的魚片干就是從這裡掉出來,那麼說明這夾層必定有門戶通往地下室後的那部分
建築空間,在李伯瑞、或者袁荃出入那門戶時,一袋魚片干從木架子上落到那建築空間。
她俯下身,在木塊拼成的地板仔細尋找。
想來李伯瑞如此謹慎,特地修了這個夾層應付緊急情況,很有可能設置兩個出口,當一個
出口受阻,還可以從另一個出口逃生。從整個夾層的絕妙掩飾來看,他是個善於運用機關
的建築設計師,另一個出口的機關何在?
木塊拼成的地板上沒有可疑的設施。
木架子的底部卻有!
虧得孟思瑤看得極為仔細,一面靠牆的木架子底緣上,有個不易被發現的鑰匙孔。
孟思瑤靈機一動,取下了木架子上的那串鑰匙,她逐一嘗試,試到一半時,腳下的一根木
條開始輕輕地向牆邊移動,現出了一塊空間。
用手電照下去,從那空間,可直通地下室後的建築用空間。
抬頭看,如果有一包點心從木架子上落下,正好會從這個空擋裡掉入那個建築空間。
這就是條出路,可以一路向下,空擋的邊上有切鑿好的凹坑供手腳攀爬。
孟思瑤取下那把瑞士銀行的激光卡,塞在襪子裡,然後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我暫時自由了,從鍾父的「腳下」獲得了自由。
但只要我還在這座小樓裡,將要到來的惡犬就不會放過我,即便我藏在和地下室相連的建
築空間裡。
木塊之間的那條空擋一直延伸到地底。孟思瑤腳一落地,就開始在建築空間裡尋找出口。
李伯瑞不會只設計一條逃入地底的路徑,這裡一定有出口,才會在危險來臨,也就是整個
小樓被歹徒佔據的時候,能讓主人直接逃出小樓。
這個出口也一定不會隱藏得深不可測,真正危急的時候,逃跑的主人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找
到出口,或者打開通往出口的門戶。
孟思瑤靜下心,感覺了一下方位,以目前所處的方位,只有出口朝西面開,才離樓外最近
,其他三面,都是朝向更多小樓的內部結構。西面那堵牆,和其他三面並無太大不同,都
是灰色的粉牆,唯一引起她注意的,是西牆上有片區域比別處顏色更深些,似乎只是砌牆
刷牆者的大意,如果不是有強力的手電照射,還真不易看出。但平平的一面牆,又沒有縫
隙,這門戶又會在哪裡?
走到牆邊,孟思瑤雙手按在了牆上那片深灰色的區域,推了推,沒有動靜,再用力,兩尺
見方的牆面向後推開,現出了一個黑黑的洞。探頭進去,似乎是條斜向上的通道。
不再多想,孟思瑤爬進了洞。
洞的盡頭,就是出口,一個類似下水道蓋板模樣的水泥板封著。艱難地移開那塊蓋板,是
清冷滋潤的風。
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孟思瑤認出,這是別墅的後院草坪,草坪上有條一塊塊水泥板鋪的路
,這塊蓋板不過是其中的一塊。
孟思瑤飛快地爬出洞口,知道自己終於躲過了一劫。但她仍記掛著小樓裡的鍾霖潤,和即
將下班返回的酈秋和郭子放。
當務之急,要報警。
手機留在了自己房間裡,目前最快捷的辦法,就是到鄰居家中借用電話報警。鄰樓住著一
位剛退休不久的老太太,知識分子模樣,和藹可親,不會糾纏不清,她也很警惕,時常在
樓前小路上散步,對每個過往的陌生人都會留神瞄幾眼。
不能從樓前走,從正門去找老太太,因為得廣集團的人一定將前門守得很嚴。老太太家的
後院和這裡緊連,只有道一人多高的木柵欄相隔。
孟思瑤翻過木柵欄,沒有穿鞋的腳上紮了幾根木刺,她也顧不得去清理,跌跌撞撞地來到
老太太的後廳玻璃門前,不輕不重地拍著。太清,怕老太太聽不見,太重,怕被得廣集團
的打手聽見。
好在,不過一分多鐘後,老太太的臉立刻出現在玻璃門裡。她認出孟思瑤,異常震驚,忙
打開三道鎖,放這位衣衫不整的鄰家女孩進來:「小孟啊,你這是怎麼了?」
「甭提了,我家……我家遭劫了,我逃了出來,必須趕快報警!借您家電話用一下。」
「啊?!真有這樣的事兒!早就覺得現在到處亂七八糟的,沒有安全的地界兒了,我兒子
還總說這裡是江京治安最好的小區呢,哎呀,這可怎麼辦哪!」
「大媽,我想借您家電話用用,報警!」孟思瑤又提醒了一遍,環顧四周,沒有在廳裡發
現電話。
「好,瞧我,一急,把正事兒給忘了。我那無繩電話,哎喲,我好像忘在樓上了,你等等
,我給你拿去!」老太太快步上樓,直讓孟思瑤擔心她會閃了腰腿。
又過了一會兒,老太太拿著無繩電話從樓上下來,遞給孟思瑤。
謝天謝地,直到這時,孟思瑤的一顆心才真正安定了下來。
1,1,0,三個鍵撳動,電話裡卻一片沉默。
「大媽,您這電話裡怎麼沒有撥號音?」孟思瑤又試了一下,電話根本沒有接通。她的心
一沉,莫非得廣集團準備周全,已經將附近的電話線都掐斷了?
「不能啊,我早上剛給兒子打過電話。」
「您有沒有手機?」
「我一老太婆,要那玩意兒幹嗎呀?」
這時,門鈴忽然被撳響了。
「這又是誰啊?不管是誰,問問他有沒有手機。」
「別,別開門!」這時候來敲門的,還會是什麼好人?
出乎意料,老太太卻並不緊張,反而熱情地招呼道:「門沒鎖,你們自己進來吧!」
孟思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門開了,孟思瑤忽然覺得心頭一陣大亂,老太太和藹但顯得格外猙獰的笑容和整個世界一
起劇烈地旋轉起來。
她昏厥過去的時候,只記得有兩條巨大的狼犬,向自己猛撲過來。
一袋冰塊在臉上滾過,孟思瑤清醒了過來。
她仰面躺著,但已經有感覺,又回到了小樓,就在她的房間。
「好,女主角醒了,現在,大家的命運都掌握在你手裡了。」楊信志淡淡地說。
「爸,信志哥,人命關天的事,瑤瑤有心臟病,你們一定要送她去醫院。」鍾霖潤幾乎是
在哀求。
「廢話,還用你說嗎?不過,要等她把秘密告訴我們以後。」鍾蜀鳴的臉上還帶著些悲天
憫人的神情。
孟思瑤微微欠身,楊信志知道她已是籠中之雀,忙示意訓練有素的屬下不要緊張。
她最怕看到的就在眼前,酈秋和郭子放,都被五花大綁著。
「你們今天,都看到了非常不該看到的東西,我這話的意思你們應該明白,」楊信志面向
著郭子放和酈秋說,「當然,我們很有自信,即使讓你們活下去,大家也有可能相安無事
,而這個『可能』,就全著落在你們這位瑤瑤身上。」
他又驀的轉身:「孟小姐,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們,尤其是袁荃告訴你的秘密,關於李伯瑞
的秘密。一旦說出來,這裡的恩怨一筆勾銷,你也用不著背這麼沉重的心理負擔,你一個
女孩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樣的重負,對你太不公平。」
「我不知道什麼秘密,如果我真的知道,怎麼會不告訴霖潤?怎麼會不告訴公安?」
「很多原因,像李伯瑞,是貪婪,比如袁荃,是小心謹慎。告訴我們吧,其實,我們很清
楚你已經摸清了真相。」
這時,鄰居老太太走了進來,輕聲說:「你們快點兒吧,最近,除了你們,我總感覺有人
鬼頭鬼腦地盯著這座樓,我怕節外生枝。」
孟思瑤狠狠瞪了她一眼:「你……」
鍾霖潤冷笑說:「瞧我們這一家子……她是我姑姑,為了方便盯你的梢,我爸特地買下了
隔壁那座樓,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她一看見你敲門,就打電話告訴了我爸。」
得廣集團做事,或者說鍾父做事,真的可以用「處心積慮」來形容。孟思瑤終於明白為什
麼得廣集團僱用的殺手會知道自己一直睡在鍾霖潤的房間,原來正是通過鍾霖潤這位姑姑
,常婉住進小樓後,老太婆曾和自己聊過一陣,自己告訴她,常婉住在樓上,自己住樓下

楊信志厲喝一聲:「霖潤,你不要吃裡爬外!」
「誰是裡,誰是外?爸,您沒有糊塗吧?」鍾霖潤望著父親。
「這個問題,問得好,你倒應該先回答一下。」鍾蜀鳴不迴避鍾霖潤的目光。
「如果『裡』是作惡、殺人、貪污、違法,我寧可爬『外』,如果『外』面是瑤瑤,我最
愛的姑娘,無辜的、堅強的姑娘,我寧可不再吃『裡』。」鍾霖潤的話讓孟思瑤立時濕了
眼眶。
也讓鍾蜀鳴濕了眼眶。
是我教子無方。
還是這一路走得太遠,自己也迷失了方向?
「你很令我、和你母親失望。」
「不要把媽媽扯在裡面,她只是您的傀儡,她不知道您和信志所做的一切。」
「住嘴!」鍾蜀鳴揚手,鍾霖潤的嘴角血跡殷殷。
楊信志知道這是需要他來控制局勢的時候了,厲聲說:「孟思瑤,我只給你一分鐘的時間
,一分鐘後,如果你不說出李伯瑞藏秘密的地方,郭大記者就要等他的同事給他寫僕告;
再有一分鐘,如果你還不說,酈秋小姐就要和她的妹妹到天堂相會;三分鐘後,你就會『
傷心至死』,完成所有詛咒的兌現!」
孟思瑤搖著頭,楊信志抬起了手腕,認真地看著手錶。
我還能怎麼辦?
他們知道了夾層以後會怎樣呢?怎麼能相信他們「相安無事」的許諾呢?狼對羊的任何許
諾,都是晚餐的序曲。
但如果不說,他們的恐嚇絕非兒戲。
一分鐘,比一秒鐘過得還快。
當楊信志說「時間到」的同時,孟思瑤開口了:「我說吧,只要你說話算數。」
「你果然知道!」眾人都驚異地望著孟思瑤。
「慢!」鍾霖潤忽然打斷道,「我再問一遍,如果瑤瑤真說出來,你們能兌現許諾嗎?」
楊信志道:「這些『如果』毫無必要,得廣集團,做事一向以信譽取勝——你回江京前,
和我們約好,設法弄到秘密,在此同時,我們會放過孟思瑤,這些我們都做到了,只要她
說出來,我們會收手,不把事情鬧大。」
孟思瑤歎了一聲,面帶絕望地輕聲說:「就在我的羽絨服裡……你們把襯裡撕開,就能看
見。
羽絨服襯裡的左片,有一處手工線繚的痕跡。撕開,裡面是一張折成四方的紙。
「這難道是……」鍾蜀鳴欠起了身。
「沒錯,叔,這就是小樓的結構圖!」楊信志即便在最興奮的時候,聲音中都不帶任何激
動的成分。
鍾蜀鳴在心底長舒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麼,鍾蜀鳴一直堅信李伯瑞保守的秘密就藏在這個
小樓的某個隱秘處,這是他瞭解的李伯瑞:一個建築設計的天才,無論從外觀到內部構造
,甚至室內裝潢;甚至精於製作機械機關;正因為那份天才,李伯瑞不會親信任何人或者
他無法輕易涉足的地方,有一種謹慎的貪婪;因為擁有適量的財富,李伯瑞終日生活在恐
懼中,害怕失去。
其實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只不過,他不會像李伯瑞那樣消極地躲在秘密的洞穴裡,而
是積極地出擊,命運必須自己掌握。
「叔,這就是個夾層。我對我的建築讀圖很有信心,以李伯瑞這樣高明的設計師,沒有任
何道理留這麼一個四四方方的空間……邊上似乎都是隔音材料,不會有錯……而且,這圖
上還暗示了開啟的方法,可能要去地下室。」楊信志的眼中有異樣的光在閃動。
眾房客都知道,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李伯瑞精心設計的藏身之所、潛逃秘道,眼看就要暴露。
等他們得到真正的秘密,這裡所有無辜的人,會有幾個存活?
人生最可悲的,就是能預料到自己可悲的下場。
「好,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參觀一下吧。」鍾蜀鳴說話間,已經走出了房間。
「對不起,我別無選擇。」孟思瑤輕聲懺悔。
眾人都知道,他們不久就會將夾層翻個底朝天,不久就會回到這個房間。
奇怪的是,很長時間過去,鍾蜀鳴和楊信志沒有返回。
更令眾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如果他們沒找到想要的東西,一定會轉回來繼續威脅孟思瑤
,沒有道理自己在裡面悶著頭找,這是在浪費時間。他們對威逼利誘的技術掌握得何其精
到!
又是一段時間過去,兩人還是沒有返回。
地下室裡,楊信志打開了那個鐵匣子:「叔,這是整個樓所有的線路綜合樞紐,電話、閉
路、警報系統,都在這兒,根據這份圖,打開那個夾層的開關也在這裡,一定是有線路通
過這裡連著夾層的門。」他說話間,已經按了一個開關。
板上的一個液晶表盤突然閃了起來,尋求密碼。
楊信志微笑說:「叔,你瞧,李伯瑞的確細緻極了,謹慎極了,每一步都不讓人輕易過關
。這樣的設計,即便有人誤打誤撞按了開關,也會因為不知道密碼而無計可施。」
鍾蜀鳴也微笑著問:「咱們知道密碼嗎?」
「叔,您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喜歡考我。」
「取到了那份東西,咱爺倆這樣的樂趣就可以持續下去了。你就按照這張圖紙的電腦文件
名試試吧,這表盤好像夠長,能裝下那麼多數字。」鍾蜀鳴在心底輕歎,為什麼,這個處
處合我心的孩子,不是霖潤呢?
將圖紙頂頭的那串長長的文件名輸進後,表盤顯示出密碼正確的英文。
夾層的門的確打開了。
裡面的空間不大,一米多寬,兩米深,一人多高,兩邊的「牆」其實是兩排木架子,上面
是一個個文件架,架著一個個文件夾。
「一定是這裡了!」鍾蜀鳴跨進夾層,打開手電,開始逐個翻文件架,這才發現楊信志只
是靜靜地守在外面,「信志,叔的秘密,得廣的秘密,就是你的秘密,你也進來幫我一起
找找吧。」
「好,謝謝叔的信任,」楊信志走進夾層,也開始翻找。
夾層的門自動合上了。
翻了一陣,楊信志皺起了眉頭:「叔,這些資料好像大多沒什麼關係,一些舊的剪報,有
些甚至是外文的。豈有此理,還有些文件夾裡,根本就是白紙!叔,要不,叫他們把這些
文件架都搬回去,把這裡騰個空,咱們回去慢慢找。」
鍾蜀鳴想了想:「也好。不過,一定得把姓孟的女娃子帶回去,其他兩個,就地處理吧。

楊信志伸手去推夾層的門,門紋絲不動。
他用力砸了兩下,發現門是精鋼製的,對蠻力不買賬。
他又取出手機,微弱的手電光照去,發現沒有任何信號——夾層周圍的材料不但隔音,而
且屏蔽。
冷汗開始聚集在楊信志的額頭:自動緊閉的門,毫無價值的文件,都似乎在提示,這個「
夾層」很可能是個陷阱。
鍾蜀鳴也很快意識到了事態的嚴峻:「難道,我們中計了?」他的心情,從驚訝逐漸轉為
憤怒:李伯瑞,到死都在算計人!
「來人,聽見沒有?我們在這兒!」鍾蜀鳴大叫了幾聲。他隨後想到,楊信志剛才讀圖的
時候,曾說這夾層四周塞滿了隔音材料。
「叔,不用擔心,這座小樓以木結構為主,說不定可以拆出一條路來。讓我把這些木架子
拆了再說。」楊信志是個難得的人才,精明絕頂的同時,孔武有力。
楊信志用隨身帶的特製刮刀,不一刻就將一面的木架子拆下一段,也拆斷了希望:木架後
也是精鋼的牆壁。
自己身處在一個鋼製的牢籠裡。
這牢籠密不透風,不久,兩人就會耗盡空氣,窒息至死。
楊信志放棄了冷靜,將刮刀扔到一邊,舉起一段木架子上扯下的木板,使勁砸著牆壁,大
聲呼救。
夾層外的環境彷彿拾走了那份冷靜,沒有一絲回聲。
「信志,安靜下來,再想想辦法吧,」鍾蜀鳴雖然在強作鎮靜,但顫抖的聲音裡掩飾不住
恐懼,「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因果輪迴。」
鍾蜀鳴在算,這些年,為了得廣集團的發展,傷害過多少人,謀殺過多少人。
可他的腦中一片模糊。
難道氧氣消耗得這麼快?不至於。
楊信志在一瞬間,覺得這個自小崇拜敬重的長者,原來竟那麼脆弱不堪!他想起,自己當
年也是個善良心軟的少年,正是因為這些年跟著鍾蜀鳴在商場和黑白兩道滾打,才磨煉出
這個隱忍、甚至殘忍的個性。
一切都是這個鐘叔的錯。
一直到此刻,他還在跟我競爭這每秒鐘都在減少的空氣。
我需要更長的時間,活下來,說不定能找到一條出路。
他忽然伸出雙手,在黑暗中掐住了鍾蜀鳴的咽喉,喘息著說:「叔,對不起了,你在董事
會上常說的,要給年輕人更多的機會……」
鍾蜀鳴又在心底一歎:「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霖潤就決不會做這樣的事……」緩緩舉起了
楊信志剛才扔下的刮刀。
但他的手,舉得很艱難。
也許是因為楊信志如鐵鉗般的雙手掐得他幾乎窒息。
不對,楊信志的手正漸漸失去力道,他對自己已經不構成什麼威脅。
他看不見,在夾層的一角,鋼板之後,一根拇指粗的管子,透過「鋼牆」上的一小片鋼絲
網,已經釋放了很久一種居家炊事常用的無色氣體。此刻,氣體的釋放突然自動中止,因
為敏感的監控器已經測到,能起到「速殺」作用的一氧化碳濃度已經達到了。
孟思瑤的房間裡,負責看守的得廣集團打手也開始不安: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上司連一點
聲音都沒有。打手機過去請示,也沒有人接。鍾霖潤的姑姑更是如坐針氈,生怕有變故,
連連向窗外張望。
老太的臉突然變得蒼白,她終於盼來了最令她喪膽的一列車隊——數輛警車呼嘯而至。
一瞬間,房間裡的得廣集團眾人走了個乾淨。
孟思瑤鬆了口氣,一直繃緊的弦終於放開,她卻覺得胸口猛的一痛,心跳大快。
她想叫,卻叫不出聲,再次失去了知覺。
火光,小屋,被桎梏的心,無法逃脫的恐懼。還是這個夢,說明我還在人世,只不過備受
煎熬。
好在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不對,夢並沒有醒。他是誰?站在我的床頭,很熟悉的身影,一張飽經滄桑的臉,灰白的
鬍鬚。雨衣人?
你想幹什麼?
孟思瑤感覺到微微的刺痛,但她還沒有完全從昏厥中醒來,她欲叫無聲。
但她沒有放棄努力。
重症監護室裡,傳來了「啊」的一聲呼叫。
護士聞聲跑過來,一位老護工正將剛收拾好的一堆床單用小車推走,對護士說:「是3號床
在叫。」護士見孟思瑤雙眼微睜,也驚喜地叫著:「3號床醒過來了!」在監護室裡值班的
住院醫師也趕來,和護士一起記錄著床頭儀器上的各項指標數字。
這個昏迷了兩天的病人終於醒過來,醫生和護士都鬆了口氣,護士又立刻呼了主治醫師謝
遜。
謝遜和內科的領導商量過,特地要求看護孟思瑤,得到了批准。他匆匆進入重症監護室的
時候,見孟思瑤的男友和另外一個人已經站在了孟思瑤的床頭,忙說:「你們盡量克制,
小孟這個時候還不能過於興奮和勞累。」
孟思瑤聽鍾霖潤和郭子放描述了那天事態的發展。原來,一位老太太向警方報了案,說綠
塢世家的那棟小樓裡發生了大型劫案,警方甚至出動了防暴隊,果然將幾個正在逃離現場
的漢子擒獲。那個報案的老太太,正是孟思瑤的大姨杜容。杜容說她得到了一個匿名電話
,讓她去報警,不敢怠慢,才打了110,至今也不知道打電話的是誰。
警方通過鍾霖潤等人提供的線索,在地下室看到了打開的鐵匣子,卻不知道該怎麼進入夾
層。他們找來了張生和田川,又仔細搜索了孟思瑤的電腦,竟在上面發現了新安裝的「羅
浮工廠」和一份文件名為LW586136697400P的圖紙。那正是一份小樓的結構圖,還標著如何
打開「夾層」的辦法。
這個夾層在小樓的兩層之間,樓梯的側面,也是要通過地下室鐵匣子裡的線路板開啟控制
。鍾霖潤根據自己的推測,用圖紙的文件名打開了夾層,驚訝地發現了鍾蜀鳴和楊信志的
屍體。
夾層裡充滿了煤氣。
案件調查過程中,張生向警方匯報了另一個夾層的存在,在這個夾層裡,發現了李伯瑞的
一些遺物。原來這小樓裡有兩個夾層,一個是死亡的陷阱,另一個是逃生的捷徑。
「沒錯,我在真正夾層裡看見了一張光盤,上面印著那串數碼。光盤裡只有兩份圖紙文件
,一份說明書,說明書裡,講清楚兩張圖紙的不同,一張是『安全』圖紙,標著李伯瑞的
密室;另一張是『危險』圖紙,標著另一個夾層,一個致命的夾層,並說如果遇到緊急關
頭,可以將這份『危險』圖紙交給罪魁禍首,進入夾層的人不久就會死。所以我特地高價
買了『羅浮工廠』的軟件,將『危險』圖紙打印下來,隨時帶在身邊。在小樓地下室鐵匣
子裡的表盤上,如果輸入『安全』圖紙的文件名,也就是袁荃留給我的信封上寫的那串數
碼,就可以打開李伯瑞的密室;而如果輸入『危險』圖紙的文件名——也就是和正確數碼
幾乎完全相同的一串數碼,唯獨末尾的字母是P而不是C——打開的就是那個致命的夾層。
」孟思瑤想到鍾霖潤失去了父親,心情複雜萬分。
「但我還是想不通,袁荃是怎麼知道如此具體的情況?」郭子放問。
「有種很簡單的可能,袁荃認識李伯瑞。不然怎麼會這麼巧,江京這麼多房子,她也正好
幫我找了李伯瑞的舊居來租?」
正好此時酈秋也聞訊趕到,見到孟思瑤談話自如,欣喜萬分。郭子放也不讓她和孟思瑤多
寒暄,開門見山地問:「酈秋,你老姨姨夫一家的遺物現在都在哪裡?」
酈秋想了想說:「他們一家去世後,我和我媽媽一起來料理的後事,他們家大多數的輜重
都賣了,一些私人的物品,我媽媽安排裝了箱,海運回美國,所以說,應該都還在我媽媽
家的儲藏室裡。你問這幹什麼?」
「能不能麻煩你媽媽看一下,他們家的影集裡有沒有和袁荃的合影?」
酈秋冷冷地說:「我不認為我媽媽會有這個興致,直到今天,她提到我老姨一家,還會掉
眼淚,一張張翻看相片?你想過,對她老人家會是什麼樣的折磨嗎?」
孟思瑤搖著頭說:「老郭,你這個人,就是太猴兒急,又不是什麼迫在眉睫的事兒。」
酈秋說:「不過,我會和我媽媽提提,索性讓她把影集寄過來,給郭大記者過目。」
郭子放悻悻地說:「我錯了還不行嗎?勞動你們一起來擠兌我。」
這時,謝遜已將孟思瑤最新的心電圖讀好,再次向探訪的眾人說:「讓你們這麼多人同時
進來探訪,已經是破格了,請一定讓小孟休息好,尤其要避免情緒波動。」
謝遜又向值班的住院醫師囑咐了幾句,準備回辦公室寫一下病程記錄。鍾霖潤跑出病房,
追上謝遜,問道:「小孟的病情到底怎麼樣?前兩天,您一直說還要觀察,似乎沒有定論
,現在她甦醒了,是不是說明病情在好轉?」
謝遜想了想,說:「你跟我到我辦公室來吧,我和你具體談談。」
兩人到了醫生辦公室的時候,郭子放也趕了過來。
「這些話,我還在考慮怎麼樣和小孟談……她不久前才在我這裡做過心血管相關的檢查,
當時我發現她有輕度的心肌炎,這是在當今年輕人中越來越普遍的一種疾病。本來,輕度
的心肌炎,只要注意休息和營養,完全可以自愈。事實上,現在的醫學也沒有什麼靈丹妙
藥可以治療。她這次昏迷後,我發現,因為心肌炎造成的病變有急劇發展的表象,尤其有
嚴重和頻發的心律不齊,甚至有心包積液的形成……」
「請您告訴我們,她的預後會怎樣?」鍾霖潤覺得頭有些暈眩。
「很遺憾地說,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預測。我會繼續留她在醫院裡觀察,希望能控制病變
不向更惡性發展。」
「您也許知道,她有位好朋友,和她一樣,去過一個神秘的山洞,後來死於心肌炎導致的
猝死……」
「我知道,小孟的病情雖然沒有發展到那一步,但趨勢不容樂觀。所以,我們要格外注意
,不要引起小孟情緒上的劇烈波動,雖然這不能百分之百地阻止更壞的情況發生,但至少
可以減少心律不齊發作的機會。至於小孟的那位朋友,她的屍體裡分離出了一種病毒。不
幸的是,同樣的病毒,也在小孟的血裡……」
游書亮聽謝遜說完孟思瑤的病情,以及確證存在的病毒,良久沒有作聲,以至謝遜在電話
裡又問了一遍:「游醫生,你還在聽嗎?」
「當然,當然,我記得你剛才提到,那種病毒十分罕見,我知道對病毒感染的治療方法一
直是被動的,基本上靠患者自身免疫力的作用,小孟她……能挺過去嗎?」
謝遜歎道:「我和你一樣抱著很大的疑問,這種感覺很不舒服,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章
雲昆教授對這件事也很重視,病毒學雖然和他的專業興趣相差很遠,但他在學校裡,接觸
基礎醫學院那批專家比較方便,所以今後這段時間,他會多做請教和調查,爭取查出源頭
,同時探討治療的方法……說來慚愧,這些本應該是我這個主治醫師做的,當然,我也會
認真研究,和本科室的專家探討治療方案。」
游書亮知道,謝遜一片誠心,但只怕沒有那麼容易,現在,只有希望這種病毒所導致的心
肌炎在患者健康上產生的反應有個體差異,不是百分之百的致命。但是,幾乎所有進入那
個懸棺洞的年輕人都已經離開人世,如果所有人的死因都是病毒性心肌炎引發的猝死呢?
孟思瑤會獨獨倖免嗎?
「你和她談過了嗎?她接受得怎麼樣?」
「談過了,這是我為什麼要請你幫忙,我覺得她鎮靜得出奇,彷彿已經接受了死亡的命運
……這是我最擔心的,要知道,最後的結果有可能太平無事,許多重度的心肌炎患者,最
後都能平安地度過餘生。」
「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你是專家,我能有什麼太好的建議?何況,是小孟自己提出來找你的。」
孟思瑤的雙眼鎖在窗外一棵灰枯的柳樹上。最近室外溫度急降,那樹早在初冬之際就掉光
了樹葉,此刻更是瑟瑟打著抖。但出乎意料的,昨天有只小鳥在枝頭停留了足有半個小時
,為這病房的窗口一景帶來了一絲生氣。
今天,它還會來嗎?
我這條在枯萎的生命裡,能飛入那只帶來希望和生氣的小鳥嗎?
現實果然向我出示了殘酷的一面,我最終難逃「傷心至死」的厄運。
更可悲的是,我在將離去的時候,一無所有。
我的父母已經先我而去,這倒不算太差,白髮人送黑髮人才是讓人傷心到極點的;我那些
多年的朋友們都或多或少地因為我而去世;我曾經珍惜的一段愛情蒙了塵,霖潤雖然待我
如戀人、如親人,但因為那場變故,感覺有些異樣,需要時間來擦拭。
「瑤瑤!」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病房門口飄來。是姚素雲!
孟思瑤微微吃驚:因為唯恐拖累,自己和姚素雲有陣子沒聯繫了。她怎麼找到這裡。
「你們樓裡的房客告訴我的。我來看看你,」姚素雲將一袋營養品放在床頭櫃上,在她身
邊坐了下來,「想看看你怎麼樣了。」
「我挺好的,得了個說不准的毛病,聽說大多數人的預後都還算好。」孟思瑤不願意讓朋
友為她擔心,她也不需要任何憐憫。
「聽說你現在經不起情緒的大起大落,是嗎?」
「說是這樣說,但我這個人,本來就不是一驚一乍的呀,我覺得這條不應該太認真。怎麼
,你有什麼驚喜給我嗎?我做好思想準備了,你說吧。」孟思瑤發現自己的好奇心還是那
麼旺盛。這也算是頑強的生命跡象吧。
姚素雲又仔細看看孟思瑤:「你真的不會有事兒吧。」
「我哪裡會那麼脆弱喲,快,嚇唬我一個!」
姚素雲點點頭,向病房的門口招呼道:「請進來吧。」
一個中等個子的男人走了進來。孟思瑤雖然不認識他,還是微微一驚:此人完全像太平洋
某個小島上的土著人!他的頭髮因為久未梳理修剪而蓬亂蕪雜,滿嘴的鬍鬚,將面容遮了
近一半。身上的衣服不知多久不曾換洗,而且襤褸不堪。雖說不認識,但似乎有那麼一點
點面善。
「你是……」
「小孟,我們只通過電話……」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孟思瑤還是驚得從床上站了起來,竟忘了還在輸液,身上還有接著儀
器的連線。
她認出了這個聲音,正是失蹤多日的民俗學家顧真。
姚素雲忙將孟思瑤扶上床,隔壁護士透過玻璃窗看見,跑過來問是怎麼回事,同時驚訝而
警惕地看著顧真。
孟思瑤忙說:「他們都是來看我的朋友。」
「謝大夫反覆囑咐,不能讓你情緒激動。」
「沒事兒的,我一點兒都沒激動。」孟思瑤應付著。
護士又看了顧真一眼,這才離開。孟思瑤說:「謝天謝地,顧老師,您還好好的!」
顧真歎了口氣:「你看我這副狼狽的樣子,好是談不上的。聽說你專門跑到華西鎮去找我
,真難為你了。」
「哪裡,那還不是我應該的?」
「我剛從武夷山逃出來,就直接來找你,希望我的經歷和發現,能解決你的一些疑惑。」
「我聽華西鎮上的一個小孩子說,您被怪村的人折磨,十分悲慘?我想都不敢想。」
「這正是我想告訴你的。長話短說,我就是做為民俗研究工作者的好奇心太強,聽你們介
紹完這個神秘的新裳谷、懸棺洞,還有詭異恐怖的暴屍荒野、怪村的見聞,就忍不住去了
一次華西鎮,之前,還忍不住去了一次懸棺洞。」
「這可怎麼好?進去過懸棺洞的,一個個都去世了,就剩下我,也快走到盡頭了。也許,
當初真不該把那封Email轉發給您。」
「我沒有想那麼多,因為聽上去太玄,我一點也不信邪的,誰知出來後,尤其到了怪村後
,我才有些後悔進了怪村。
「我到達怪村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一進村,我就感覺到一種詭異無比的氣氛。真的,你
們要是看見……不大的村落裡,有近百人在路上走,大人小孩都有,穿著灰色的長雨衣,
尖尖的雨帽頂在頭上,而那時候,根本沒有下雨!村裡似乎發生了什麼恐怖至極的事情,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焦慮或者嚴肅的神情,步伐雖然匆匆,卻一言不發,沉默地向村外走
——是往山的更裡面走,彷彿整個村的人都要拋棄這個寧靜而已經足夠與世隔絕的小村,
奔赴更深的與世隔絕。最奇怪的,是連隊伍裡的孩子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們的井然有序似乎被我這個貿然闖入者打斷了。往村外走的人陸續轉了回來,我在驚
慌詫異之間,已經被團團圍在了中央,看著一片黑壓壓的長雨衣,我這個自以為走南闖北
、見多識廣的人,心裡也怯了,忙叫:『我是個民俗學家,只是正好路過!』一個中年人
走出人群,估計是村裡的頭頭,盯著我問:『我不在乎你是什麼家,只要你告訴我,有沒
有去過一個懸棺洞,三具懸棺,兩大一小?』我記得小孟你當初的囑咐,矢口否認。沒想
到,那人說:『所有到我們村來的外人,都曾進過那個懸棺洞,可惜你連承認的勇氣都沒
有。』我大聲反抗他的邏輯,卻毫無用處,那人又說:『我再給你個好邏輯,你既然來了
,就是我們的客人,客隨主便,所以你必須跟我們上山。』
「我當時雖然有強烈的好奇心,想知道他們到底要幹什麼,要去哪裡,但恐懼感已經佔了
上風,滿心思都是要離開這群人。這個時候,我只好敷衍,同意隨他們一起走。人群在我
身邊散開,我被裹挾在整個隊伍之中,隨著人流向前走。我問身邊的村民,村裡出了什麼
事,沒有一個人回答我的問題。
「走出一段山路,我仔細記著沿途的標識,在哪裡轉彎,在哪裡上坡,同時假裝腿腳不方
便,一點點地往整個人流的尾部挪動,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我掉頭就往回跑。因為常年
在民間采風,我的兩條腿,是不折不扣的『鐵腿』,平時即便不到下面調研的時候,我也
是個業餘馬拉松愛好者,所以很有信心,能將追趕的村民越拉越遠 ——山民雖然體健善奔
,但未必能趕上我這樣既有大量經驗,又有嚴格訓練的准運動員。
「果然,跑著跑著,後面追趕者的腳步聲和招呼聲逐漸消失。我不敢怠慢,仍是全速奔跑
,一口氣跑回了空無一人的怪村,又一口氣跑到了和現實世界連得比較近的華西鎮。不過
到華西鎮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整個鎮子都睡著了一樣。我看四下無人,拿出手機,發現
居然有信號,就給你打了個電話,並不是想打擾你,實在是因為有預感,那些人不會輕易
地放過我,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能和公安局講清楚。
「誰知,就在我們通話的時候,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摀住了我的嘴,手機也被搶走了。
這次,追趕過來的雨衣人們把我捆了個嚴實,扔在地上。我能看出他們的眼光,帶著憤怒
和凶殘。那個頭頭模樣的中年人輕聲說:『離開我們,你只有死路一條。』我想,完了,
他們要弄死我了。
「我躺在地上,見他們一動不動地站著,後來,竟慢慢地向後退去。漸漸的,我覺得身上
開始發癢,好像有什麼蟲子在我身上爬,那感覺,你們無法想像,簡直難受極了。我當時
想,人到地獄裡受苦的感覺,也不過如此了吧。誰知,更難受的還在後面,在麻癢無比的
同時,一陣陣刺痛感從我全身傳來,說明我的身上,的確有各種蟲子和小動物,它們開始
咬我。更糟的是,我感覺身體內的血似乎在被抽走,原來那些動物都在吸血!我一直認為
自己是硬漢子的,這時也忍不住叫起來,偏偏我的嘴裡被塞了一塊毛巾,那種憋悶痛苦的
感覺我現在想起來,還毛骨悚然。」
孟思瑤跟著打了個寒顫,說道:「後來我去華西鎮找過你,也為你報了警,你受折磨的情
況被一個小朋友看見了,我聽說了,還以為你沒了命。」
顧真「噢」了一聲,忙道謝,又說:「當時我雖然活著,卻比送了命還痛苦,真希望有人
上來一拳把我打昏過去。不過,這樣難受了很久,我也就昏死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
我發現自己一個人被關在一個屋子裡。這屋子很奇怪,全是用鐵做的,鐵門、鐵窗、鐵牆
、鐵床……」
孟思瑤輕輕叫了一聲:「鐵房子,我見過,就在拾夕洞下面!」
顧真點頭說:「是個鐵房子,但後來發現,離拾夕洞很遠。那山裡一定有不止一個鐵房子
!當時我還是被緊緊綁著,有人進來給我餵飯餵水,但就是不和我說一句話。就這樣,一
連過了好幾天,我幾乎快要瘋了,這種一個人被鎖住而無法逃脫的感覺,不比被百蟲吸血
的感覺好到哪裡去。」
孟思瑤又是一凜,她忽然覺得,顧真的這個遭遇觸及了她心底的某種感覺……對幽閉的恐
懼!我從哪裡得來對幽閉的恐懼?我為什麼對新裳谷和那鐵房子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顧真又說:「一天夜裡……其實就是前天夜裡,這樣的煎熬終於到了頂點。我在昏昏沉沉
的睡夢中被一陣逼人的熱氣驚醒,我坐起身,只見窗外一片通紅,那個鐵房子,居然被裹
在熊熊烈火之中!」
這,不會再是巧合,我的那個夢,這簡直是我那個惡夢的重複!孟思瑤入了神,心潮起伏
,彷彿在鐵屋中的是自己,受熱浪煎熬的也是自己。
這一切,是真是幻?
「我當時心想,完了,他們到底還是要殺了我,為什麼那天晚上不給我個痛快的,讓我白
受了那麼久的罪?同時又對即將到來的死法厭惡不已,因為我知道,不久,我可能會因缺
氧窒息而死,或者整個鐵房子被熱力穿透,我在鐵床上,或者鐵地板上,活活煎死。我當
時又氣,又絕望,人大概已經瘋了,破口大罵,咒天咒地,更咒這幫古怪的村民。
「鐵房子裡越來越熱,空氣也越來越稀薄,我渾身大汗淋漓,眼看就要虛脫。就在我閉上
嘴,準備接受死亡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一陣瓢潑大雨忽然降下,持續了足有兩
個小時,澆滅了鐵房子外的大火。
「我由死到生,無比震驚,但不知道下面等待我的會是什麼考驗。忽然,鐵門被打開,那
個村裡頭頭模樣的人走了進來,給我鬆了綁,對我說:『你應該感謝老天,也應該感謝我
們,從現在起,你又是個乾淨的人了,回去吧,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的遭遇,更不要把我們
寫到你的書裡,否則,你會很後悔的。』我奇怪的問:『你怎麼知道我寫書?』那人說:
『你難道不是本省著名的民俗學家顧真嗎?這裡是你的錢包、手機和證件……我們不希望
被打擾,並不代表著我們不知道外面的一切。』我還想再多瞭解些怪村的情況,那人又說
:『你不怕我改變主意?』我聽了這話,立刻拿上東西往外走,走出門,還是忍不住問:
『我到底怎麼不乾淨了?不乾淨又會怎樣?』那人冷冷地回了我四個字:『傷心至死!』

顧真說完,凝神看著孟思瑤,孟思瑤彷彿入定了一般,仍在回味著他訴說的那個離奇遭遇
。良久,她才問:「顧老師,您剛經歷了這番折磨,雖然安全返回,卻連梳洗都沒顧上,
就到江京找我,告訴我這一切,我好感激。」
「我下山後,就立刻給你打電話,你的朋友說你在住院,我就又聯繫了小姚,找到你這兒
。告訴你這些的目的,是希望你好好想想,也許有所啟示。」
「啟示?難道,您的意思是……」
「我這兩天一直在想,怪村的村民讓我所受的那些苦,說是讓我『乾淨』了,會不會真的
是在幫我去除從懸棺洞帶出的『不乾淨』的東西?這聽上去一點兒也不科學,但又能有什
麼樣的解釋呢?」顧真一臉嚴肅。
姚素雲也聽得呆了,這時忍不住問:「難道用那麼多蟲子吸您的血,也是在給您治病?」
「我在民俗考察中記錄過一些民間醫療異聞,其中就有用水蛭等毒蟲將人體中毒部位的毒
血吸走的解毒方法,所以,那些蟲子吸我的血,有可能就是一種為我解毒的方法。」
「如果是這麼說,怪村的人認為您在拾夕洞中了毒,所以用蟲子將您的血吸走,將毒吸走
?」姚素雲問。
「對,這樣我就『乾淨』了,然後他們用大火燒鐵屋子,是不是也在『高溫消毒』呢?至
於說那場『及時雨』,小孟,我記得你曾經提到過,那個穿雨衣的老頭可以準確地預測天
氣,會不會,怪村裡的這群人,也能預測氣象呢?他們等了那麼多天,就是為了等一場雨
,因為我記得,被關在鐵屋子裡的那幾天,一滴雨都沒有下,直到最後那個夜晚。」
孟思瑤點頭說有理,更是感激顧真的熱情。但他的猜測,太過縹緲。真要如他的建議般行
動,怎麼向這裡的醫生解釋?難道再回到武夷山,找那些怪村的人,讓他們像對付顧真那
樣,放蟲子來吸我的血,然後再將自己關在鐵房子裡,知不知道我有幽閉恐懼症呢?
我為什麼會有幽閉恐懼症呢?為什麼會對新裳谷的一切似曾相識呢?
她想起了游書亮。
游書亮趕到江京第七醫院的時候,孟思瑤正安詳地躺在病床上,望著天花板想心事。她看
見游書亮進來,起身道:「游大夫,我麻煩您過來,是想請您幫我,找到我幽閉恐懼症的
根源,我覺得您以前說得不錯,幽閉恐懼症的根源很可能和我那個惡夢有關,您看看,能
不能由此著手。」
「哦…… 要知道,我以前的打算,是給你用催眠術。我在治療過程中,一般盡量避免使用
催眠術,這完全是我個人的風格。但你的情況很特殊,我感覺在你的意識裡,潛伏著一個
和幽閉相關的恐懼記憶,導致了幽閉恐懼症的形成和發展,所以適用催眠術,不知道你會
不會對催眠術反感。」游書亮一直信奉開誠佈公的真理,對所有病人都是如此,也是他成
功的要素之一。
孟思瑤說:「不管您使用什麼方法,只要能幫我找到根源,能治好我幽閉恐懼的病就好。

游書亮輕歎一聲道:「即便找到根源,也只能說我會盡量幫你恢復。對於疾病的治癒,需
要我們兩個一起努力。我這就和謝醫生商量一下,借他們這裡一間辦公室,我們就地開始
。」
催眠結束,游書亮用紙巾拭著額頭上的汗。
「游大夫,怎麼樣?」孟思瑤還沒有完全從茫然中醒來,卻覺得臉上似乎有尚未完全干的
淚痕。
「很難說,你的幽閉恐懼症的確和童年時的一次經歷有關,當然,肯定是不愉快的經歷。

「哦,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你在被問到那次經歷時,開始哭泣,呼喊著『媽媽』。」
「媽媽?」
「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會突然想到讓我來給你做催眠治療?要知道,你現在更應該注意休
息。」
「我好像知道,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了,為什麼會有幽閉恐懼症了。只是感覺,大概還需
要點時間。」
章雲昆從江京第二醫科大學的圖書館裡出來,因為大量的閱讀,眼睛發脹,但感覺收穫不
大。兩個小時內,病毒學、流行病學、病理學方面的專業性雜誌都有所涉獵,但還是沒有
很明顯的進展。從孟思瑤和常婉身上發現的病毒屬於經常和心肌炎掛鉤的柯薩奇類B組病毒
,這組柯薩奇病毒共有六種分型,但病理教研室和醫學微生物學教研室的專家經過仔細分
析,得出的結論卻駭世驚俗:孟思瑤和常婉體內分離出的病毒不屬於六種分型的任何一種
!受柯薩奇病毒感染的人很大一部分是隱性感染,並沒有臨床症狀出現,但看來這種新病
毒的特色還在於長短不一的潛伏期——從拾夕洞回來的年輕人,都是經過至少兩個月,才
陸續開始發病死亡。
經過仔細的檢索,又閱讀了數百篇醫學和獸醫學文摘和論文(柯薩奇病毒經常源於動物體
),章雲昆沒有發現任何有關新型柯薩奇病毒的記載,更不用說任何流行病疫情。真是匪
夷所思,難道從這個案例上,真的發現了柯薩奇病毒的新分型?醫學微生物學的專家們群
情激動,但他認為,還要慎重,多做研究。
章雲昆回到家中,已過了晚飯時間。已有了身孕的妻子歐陽倩靠在沙發上休息,見他拖著
沉重的腳步,便問他進展得怎麼樣了——歐陽倩是個心頭永遠帶著問號的人,任何事都想
知道個究竟,章雲昆沒少了和她探討,他知道自己一直在醫學基礎教學和科研的領域,身
為醫生的歐陽倩在臨床經驗上遠甚於自己。章雲昆說:「從結構上,幾乎可以肯定,這是
種沒有被報告過的病毒。」
「這也不至於讓你愁成這樣啊?醫學界對病毒的真正認識,也就是從上個世紀開始,很長
一段時間因為儀器不行,也是在隔山震虎,多有限哪,直到現在,不斷有新的病毒被報告
出來。即便被證實的病毒,本身也一直在變異變種,你們正巧有了新發現而已,和成千上
萬在你們之前發現了別的病毒品種的學者沒什麼區別呀?」
「我想,我的顧慮,是在於這種新病毒的發現和那個案子的聯繫,怎麼會這麼巧,這些孩
子們去了那個山谷,就染上了這種從來沒有被報告過的新病毒,據說,還有那麼個神秘的
雨衣人在其中穿針引線。一句話說,我的顧慮,是這類病毒的繁衍和傳播,我怕有人為的
因素。」
歐陽倩微微一震,這的確是個可怕的「可能性」。她想了想說:「你想過沒有,這病毒,
會不會是人造的?」
「人造病毒?的確是沒有聽說過。你說的不是計算機病毒吧?」章雲昆知道,只有歐陽倩
能有這樣出人意料的想法。
「國內外基因重組的技術越來越進步,病毒學的研究雖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在分子水
平上有了不少突破,所謂『造』病毒,我當然只是設想:既然可以在基因上做手腳,為什
麼沒有可能,因為同一種病毒的不同分型,就是基因鏈上的細小差異,但病毒的病理作用
卻可能有相當大的差別。」
「有點道理。」
「想聽更多道理嗎?我們平時做臨床,不能完全確診的病不多,但也並非絕無僅有,搞流
行病學的也一樣,有些疾病暴發,但從來沒有查出原因。我建議你找一下流行病方面的資
料,或者請教一下流行病學的專家,看看是否有這樣可疑的疾病暴發,說不定能因此找到
些線索。」
「可是,我國從五十年代就開始發展流行病學,地廣人多,這半個世紀的資料,只怕要浩
如煙海,又怎麼能在短時間找到相應的案例?」
歐陽倩酷愛推理,想了想說:「來來來,咱們從後往前想,如果按照你們的檢查結果和推
測,這些不幸去世的學生都是因為去了那個山谷和懸棺洞而感染上了致命的病毒,如果排
除人為因素,那麼類似的流行病暴發,最有可能會是在哪裡?」
「當然是那個山區附近。」
「這下你知道了吧,你可以試著找一下武夷山地區的疫情資料。」
章雲昆說了聲:「太太高見!」立刻起身,飯都沒顧上吃,就準備往電腦前跑。
「你吃個飯的時間總有吧?」歐陽倩笑著看著丈夫。
章雲昆這才感覺到腹中飢餓,便徑直走向廚房,誰知一個突然到來的電話使他沒能吃成這
個晚飯。
江醫又死了一名學生!
章雲昆嘴裡還嚼著餅乾,在解剖樓外遇見了早已守候著的江醫保衛科科長於自勇。於自勇
的臉色十分凝重。如果說去年的「新405謀殺案」讓江醫校園繼十年前「405謀殺案」以來
頭一次再起波瀾(詳情請閱拙著《碎臉》及《傷心至死·萬劫》),進入新年後的這一起死
亡又將學校各級行政領導的心揪了起來。
「這次,更不像是謀殺——死者孫燕,今天下午在期末考試的教室裡突然趴在桌子上暈倒
過去,被送往一附院搶救無效死亡。」於自勇跟著章雲昆進入解剖樓。
「醫院的診斷是什麼?」
「心傳導阻滯引起的猝死,具體病因不明,他們已經取了樣,在做各種實驗室的檢查,校
方很重視,立刻和醫院、以及死者的家長進行協商,爭得了病理解剖的同意,因為你在上
回的屍檢中有重大發現,校方立刻讓我找你,今晚就做解剖、取樣,這樣對大家都好有個
交待。」
說話間,章雲昆已經在研究生的幫助下穿戴齊整,先拿著放大鏡去看屍體的腳踝。於自勇
忙說:「我已經看過了,什麼印記都沒有。我也問過她的同學和家長,她在暑假期間並沒
有去武夷山旅遊。當然,有一點,我想還是很重要的線索,記不記得去年死亡的五個學生
中,有一個名叫霍志雄?他是在校外租房,煤氣中毒身亡,而孫燕正是他生前的女友。」
「哦?那你一定詢問過別的學生,他們是否有過性行為?」
「孫燕曾住在霍志雄校外租的房子裡。」
這是一份1980年從福建省發來的疫情簡報,綜合了當時該省的流行病疫情,其中的一則如
下:
「自春季以來,崇安縣華西鎮附近的一個無名村落發生了多起人畜死亡。據調查,患者和
患畜都是猝死,死因不明。死者中有多對夫妻甚至全家老小先後死亡,防疫人員初步認定
為傳染性疾病流行。對該病暴發的調查出現了實際困難。當防疫人員進駐疾病暴發所在的
村落,卻沒能遇見一個村民,好像整個村的人突然離開了家園。衛生防疫人員在一些村民
的家中發現了丟棄的屍體,試圖將屍體運回進一步檢驗,但沒能成功。」
崇安縣就是今天武夷山市的前身。
那段簡報的作者是唐禮中。
好熟悉的名字。
章雲昆想了一陣,想不起這個名字在哪裡聽到過,便用資料室裡的電腦上網搜索。
唐禮中是福建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主任,著名流行病學專家。
「唐站長,我叫章雲昆,是江京第二醫科大學的解剖學的一名副教授,我在一份1980年的
疫情簡報裡發現了您寫的一段報告,說的是發生在崇安縣的一起離奇的流行病暴發……」
章雲昆在電話裡介紹了自己致電的用意。
「你是江醫的?」
「是啊。」章雲昆覺得這句話問得有些古怪。
唐禮中沉默了片刻,彷彿在艱難地挖著一個陳年的記憶,終於緩緩說:「我從事防疫工作
三十年,寫過的疫情簡報不計其數,你說的這個又是那麼久遠的案例,我哪裡還會記得?

章雲昆一時無辭,但他能聽出來,唐禮中很可能只是在推搪?為什麼?他腦海中仍盤旋著
那天聽來的顧真的遭遇。
「唐主任,我之所以問您,是因為一件人命關天的事。我相信您不會忘記那個沒有結論的
惡性疫情,也一定在注意瞭解監控基層的疫情暴發的動態,不希望看到類似的疫情再次出
現。這麼多年過去,您也一定逐漸安下心來,因為的確再沒有類似事件發生。但您也許不
知道,不就前,幾乎完全一樣的疫情又暴發在了同一個村子裡,而且這次,遠在千里之外
的江京和其他幾個省市,可能已經有十幾個年輕人死於同樣的疾病。」
「什麼?既然發生在我省,我怎麼沒收到任何疫情報告?」
「也許,那同樣的村子,更注重與世隔絕呢?」
唐禮中又沉默了,這次,他很快就開了口:「那段簡報的確是我寫的,我還記得,那次調
查,我幾乎送了命!」
「哦?您能具體談談嗎?那段簡報寫得很扼要,很好,但我有一點特別不明白。您說防疫
人員試圖將村子裡的屍體帶回去檢驗,卻沒成功,為什麼沒成功?」
「其實所謂的防疫人員,就只有我和另一位老師傅。我們坐著一輛電瓶三輪車,從華西鎮
出發,沿途看到了不少被露天擱置的屍骨,還有一些無字的石碑。進了那個村,村裡的人
似乎在轉眼間從地球上消失了,只留下了幾具屍體。我們立刻想到,應該帶回至少一具屍
體,讓公安和防疫部門認真檢查,總算也沒有白跑一趟。
「我們返回時,天色已經黑下來。三輪往華西鎮開,還要經過那段如墳場的路,當然,那
段路和墳場的唯一不同就是比墳場更恐怖,尤其我們的車上還裝了一具屍體。和我同行的
老師傅,一生中聽過許多鬼故事,坐在車裡緊閉著雙眼,感覺上在默默禱告。我是堅決不
信鬼神的,但心裡還是一陣陣發毛。
「忽然,三輪車大概被地上的什麼東西阻擋了一下,猛地顛簸起來,我們在半開的車斗裡
翻滾成一團,終於,車熄了火。司機咒罵著跳下車,看是否能將車修好,我坐在車裡,越
來越覺得不妙。四周很靜,就是風吹樹的聲音。所以當司機『啊』的驚叫起來,我們都覺
得一定是他見了鬼。連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們將頭探出車斗,也都驚呆了,只見我們的小三輪已經被黑壓壓的一群人團團圍住,
仔細看,那些人都穿著灰色的長雨衣,用雨帽子兜住頭,看不清臉。他們很安靜,感覺就
像是剛從地下冒出來的鬼。你也許認為這是我那晚所見最恐怖的情景,事實上,更恐怖的
還在後面……」
章雲昆心頭一動:「唐主任,原諒我打斷您的話。能否讓我大致說一下您之後的經歷,如
果我說得對,您也不用再費時間告訴我了,您畢竟是個日理萬機的領導幹部。」於是他將
顧真的遭遇扼要地敘述了一遍。
唐禮中粗重的呼吸聲從電話那頭傳來,他顫聲說:「沒錯,幾乎一點都沒錯!吸血的蟲,
鐵房子,大火,我現在想起來,還常做惡夢……」
「您為什麼說是『幾乎一點都沒錯』?」和歐陽倩處得久了,章雲昆細心了許多。
唐禮中頓了頓,說:「我們受那些折磨的時候,那群村民中,一直有個反對的聲音,說那
樣無濟於事,那人的普通話很好,口音很少,感覺受過相當不錯的教育,但他的意見根本
沒有被聽進去。後來一場大雨將大火澆滅,進來給我們鬆綁、帶我們下山的,都是這個年
輕人。交談中,他對村子裡的事一概不提,但我明顯聽出他受過相當系統的醫學教育,便
追問他的真實身份。他見無法掩蓋,便告訴我,他其實是當時江京第二醫學院的一名年輕
教師。他的名字,我以為三十年過去,肯定已經忘掉,但顯然那段記憶留得很深……他叫
竇煥之。
「特別讓我記憶猶新的,是他說,他正在日以繼夜地研究治療那種怪病的方法,而且有了
突破性的進展。」
「郭子放先生?」
「請說話。」郭子放這些天為春晚內外的「花絮」忙得焦頭爛額,又時刻惦記著孟思瑤的
病情,焦躁的情緒竟從手機裡透了出來。
章雲昆皺了下眉頭,但還是耐心地說:「我叫章雲昆,是江醫的一名教授。」
「哦……章教授啊,我聽瑤瑤說起過你,誇你人特好。」郭子放暗罵自己怠慢。
「是謝醫生給了我你的電話——你是孟思瑤的家庭聯繫人——但我不準備和你談孟思瑤的
事兒,而是想請你幫忙查個人,或者說,兩個人。」
「您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我不但能查,瑤瑤的另外兩個會玩電腦的朋友,也是找人高手
。」
「其實還是和孟思瑤相關的……我最近也做了些調查,發現有個人很可能掌握了治療小孟
那種病的方法。」
「天哪,太好了,我就是被炒魷魚,也先得把這個人找到。」
「這人原先也是江醫的一名教師,可奇怪的是,江醫的老檔案館裡竟然沒有他的人事檔案
。我也去他以前所在的中西醫結合研究中心問過,打聽到,他在八十年代初,生活中有了
巨大的波動,離開了學校。他的戶口仍在江京,人卻再無音信。他以前的同事多是老中醫
,大多去世,即便在世的,也記不清他究竟出了什麼事,去了哪裡。幸虧有位老技術員,
翻了她幾十年的家當,發現了一份婚禮請柬——他是結了婚的,妻子的名字也在那請柬上
。要找的這人名字叫竇煥之,他的妻子名叫杜若。」
郭子放記下了這兩個名字,說道:「好,我哪怕丟了採訪春晚的機會,也把這二老給您找
到。」
事在人為,尤其做記者這行,有些事一輩子沒人說得清,再調查也沒用,但找兩個名字的
下落,在這個信息時代已經不是那麼難於上青天。
第二天的郭子放,卻希望自己不應該找到這兩個名字的下落。
竇煥之,1981年被戶口所在的派出所定為失蹤。
杜若,2004年病逝,享年僅51歲,尚留有一女在世,名叫孟思瑤。
通過三向電話,郭子放將結果同時告訴章雲昆和游書亮,很久,沒有人說一句話。
最後,還是游書亮打破了沉默:「小郭你應該知道,小孟在江京還有個大姨,但好像和小
孟的關係並不好,不過,她很可能會知道一些內情。」
「把她老人家交給我來對付吧。」郭子放自告奮勇。
「我有感覺,這其中一定有錯綜複雜的情感關係,小郭,要不,讓我試試?」游書亮說。
「瞧,我光顧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忘了您是這方面的專家了,就交給您,我會請那兩位
電腦高手幫忙,繼續找失蹤者的下落。」
「同時,我們一定要注意,暫時不要讓小孟知道這些情況,謝醫生對她的病程進展很不樂
觀——抗心律失常藥的效果剛開始用時還可以,但這兩天在逐漸減退,小孟本人的感覺也
很不好,病毒引起的炎症反應很難控制,在這個階段,醫生幾乎只能『坐山觀虎鬥』,希
望小孟自身的免疫力能最終佔上風。所以這個時候,過大的情緒波動,對心律失常的症狀
和免疫力都有不良的影響。」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見我了。」孟思瑤冷冷地說。
「為什麼?你還在厭惡我?」鍾霖潤的傲氣沒有減半分,但在孟思瑤面前,他願意乞求她
的愛。
「哪敢,我這裡既沒有厭惡,也沒有喜愛,一切都是中性的。」
「怎麼會這樣?」
「我只是盡量保持冷靜,避免情緒波動而已。」孟思瑤看著鍾霖潤一臉迷茫,忍不住有點
想笑。
「我知道,我沒有這個福氣,也不值得你再為我情緒波動。是我不好,一直沒有勇氣面對
現實,一直生活在欺騙裡,我若換作你,也會對我失去信任,所以,我請求你的原諒。」
鍾霖潤低下了頭。
其實,這些天裡,孟思瑤的心頭已經逐漸澄明,鍾霖潤是真正愛她的人,在關鍵的時刻,
和他邪惡的父親決裂。雖然他隱瞞身份良久,但他無法選擇出身,注定了萬難的局面。他
一定為此飽受煎熬,才會頻頻光顧精神分析專家的門診。更何況,他的確出生入死地救過
自己,為此,一定也成了隨時會「傷心至死」的人,這樣的深情,無以為報。
「告訴我,去看過醫生了嗎?」孟思瑤溫聲問道。
「看了,一切正常,醫生還給我提了建議,說只要能做到,保管永遠不會發病。」
「哦?有這樣的好事?什麼樣的預防措施?」
「就是每天來看你。」
他早知道,他不會被這個城市所容,或者說,他不會被這個「外面的世界」所容。
他是個山裡來的孩子,但他經歷的一切,不是「鄉下孩子迷失於都市」那種陳詞濫調,對
他來說,都市和鄉村,遠非問題的關鍵。是人性,是從盤古女媧亞當夏娃以來就複雜而扭
曲的人性,造成了一幕幕的人間悲劇,他,只是這一幕幕悲劇中的一個小角色。
可惜,這個道理,他知道得終究還是太晚,大錯已鑄就,覆水難收。
他是個從不言後悔的人,自己做出的選擇,錯也是自己的,再給一百次機會,還是會做同
樣的選擇。雖然村裡的長者,一遍遍地說,流傳在他們胡梢的故事:出了山到外面闖蕩的
少年,無不傷心至死。
全村幾百人,沒有一個會相信,他這個全村最聰明的孩子,居然會犯同樣的錯誤,尤其在
那麼多傷心至死的故事之後。
好學不輟的他,十四五歲就認為已將村里長者的醫術學到了家,離開在父母雙亡後,一手
將他撫養大、和他相依為命的姐姐,偷跑出村,在崇安縣裡一個遠近聞名的中醫門下學徒
。二十出頭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也已經遠近聞名。
但他的求知慾也在膨脹,中醫藥學博大精深,但他知道西醫西藥也有神奇之處。他抓住了
一個工農兵保送上大學的機會,進入了全國聞名的江京第二醫學院,畢業後又以出類拔萃
的成績被留校任教,並成為中西醫結合研究室裡最年輕的科研人員。不久,他又和一名貌
美得難以描摹的姑娘成了家。
直到那時,他都固執地認為,所謂出了山的人都會傷心至死,無非是一種沒有任何科學依
據的悲苦故事的集合,更難聽點說,只是一種宿命論的迷信。
但傷心至死,比他更固執地出現了。
這是一個被保藏得很深的秘密。故老相傳,每隔二十多年,他所在的村子就會有一種奇怪
的瘟疫流行,造成人和牲畜大量地猝死。沒有人能說得清究竟是什麼導致了這種瘟疫的發
生,更說不清為什麼會這般有規律地發生,甚至,連死因都說不清。據說,往往是家中的
一個人先死,然後配偶因為傷心不已,不久也同樣地猝死。所以長久以來,村裡稱這種瘟
疫為「傷心死」。每次瘟疫發作,出現死亡,村裡人會先耐心觀察一陣,不去接觸屍體,
甚至不去埋葬屍體,只是讓家人或接觸過死者的人離開,到村裡預先設好的臨時房中居住
,並採用一種特殊的程
作者: RoxanneLi (一個人)   2006-07-09 01:43:00
\^___^/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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