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回村,再三囑咐今後一段時間內每個人都要格外注意衛生,同時,打算向有關防疫
部門匯報,也因此和村裡的長者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村裡的長者認為一旦有防疫部門捲入
,「換血」的傳統必定會受詬病,甚至,會有當年「屠村」的重演。他反覆勸說,毫無用
處,不禁感歎,人、甚至一個文化所持有的陳腐觀點是多麼根深蒂固。
終於,本著對村里長者和傳統的尊重,他同意不去匯報,但再次叮囑村裡在這段時間裡決
不能再「換血」。而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去過懸棺洞的姐夫猝死。
這是第二例死亡。
姐姐做為死者遺孀,忽然成了人見人怕的「怪物」,村民們都知道,下一個死去的,就是
她。姐姐只能以淚洗面。
他改變了主意,寫了一封匿名信,將疫情遞交到省衛生防疫站。不料,防疫站派來的醫師
被村裡人以接觸了屍體為名強迫「消毒」,受到了精神上的極大創傷。他覺得和養育他的
村子已不能再有任何瓜葛,毅然將姐姐帶出,回到江京。
回到江京後,他就沉埋在尋找治療方法的艱辛中。他覺得自己是螳臂當車,因為對病毒感
染,從來就沒有任何十分有效的治療方案,尤其對這種病理都尚且不清楚的奇異病毒。沒
過多久,他就認識到,或許,真正的出路正是在自己的本行——中西醫結合上。
中醫現有的一些治療方案和西醫並無太大差別,以調養為主,對症治療為主,並不能從根
本上止住病程。在對姐夫的哀痛中,姐姐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心律失常症狀。而他的耳朵裡
,彷彿時時刻刻都有一架鐘,在嘀嗒嘀嗒地提醒著,姐姐隨時隨地都會驟然倒地,永遠離
他而去。
他還沒來得及報答姐姐的養育之恩。
他日以繼夜地在動物房進行著藥理實驗,所幸,他覺得離目標越來越近。
偏偏在這個時候,禍起蕭牆。
他已經記不得,從收到姐姐的那封信開始,已經有多久沒有和妻子溝通。他最多的時間,
都是花在教研室裡和醫院裡。他幾乎已經忘記,家中還有個美艷如花,需要體己的妻子。
妻子敏感、多疑,幾次試探後,她得出結論,才華橫溢的丈夫,一顆心早已不在她身上。
她尊重他對姐姐的感情,他的孝心。但她是個需要很多愛的人,往遠處看,他強烈的求知
慾、對事業的執著、廢寢忘食的鑽研精神,注定了他不會是個好的愛人。而她唯一需要的
,是一個好的愛人,能陪她看看電影、談談小說、切磋學習心得的愛人,能攜手漫步人民
大道的愛人。
而她的身邊,有一位同樣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信誓旦旦,要向她提供這一切,做她永遠的
愛人。她的姐姐,永遠喜歡在她的生活方向上插幾句嘴的姐姐,勸她三思,適得其反。
他和她,在兩條不同的軌跡上越走越遠。
遠到必須永久地分開。
他萬沒想到妻子在這個時候變了心。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其實很愛她,所
以無法接受,所以傷心,傷心至死。
也許,他的愛只有那麼多,在同時,只能給一個女人。
他苦苦挽留,她去意已決。
禍不單行,姐姐驟然逝去。心律失常引起的猝死。
他,徹底崩潰了。
「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杜容說了很久,仍帶著警惕,盯著游書亮。
游書亮微微一笑:「杜阿姨,您別這麼緊張,怎麼弄得像我在審訊似的?」
杜容也被這句話逗笑了,但隨即又繃緊了臉:「你們打聽出來的那些情況,瑤瑤知道嗎?
」
「目前當然不知道,但我想,告訴她真相,應該是遲早的事……您後來真的再也沒有竇煥
之的下落?我相信您肯定沒直接和他接觸,但我想,他應該是愛憎分明的人,體會您當時
挽救他們婚姻的良苦用心,對您應該心存敬重才對,總應該以某種方式表達出來才是。」
杜容張了張嘴,又閉緊,最後說:「沒有,絕對沒有,他現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當初
認識他的人,都認為他已經死了。他雖然各方面都很出色,但精神上好想比較脆弱,當初
,要能有你這樣出色的精神病專家幫他就好,他也不至於自毀前程。」
「所以您也就是為這事兒,為他不平,後來再沒有和杜若……您的妹妹往來。您和瑤瑤的
關係也不是很親。」
「瑤瑤是個好女孩兒,但她太維護她爸媽——她爸爸生前特別寵她……我想,他們應該還
算是個幸福的家庭吧。我現在有時候想起來,也覺得我有點過分,我是說,沒參加小若和
她老公葬禮的事,瑤瑤因此特恨我。但怎麼辦呢,我就是這個性格,這麼老了,哪兒那麼
容易改呢。」
游書亮將竇煥之的故事又在心裡過了一遍,不由一陣陣心寒:如果雨衣人就是發送電子郵
件引誘孟思瑤等人進拾夕洞的根源,他會不會就是失蹤的竇煥之?許多特徵都符合:年老
、穿雨衣、普通話好、和孟家有怨。如果是這樣,雨衣人正是在報復奪去他幸福的人。杜
若和丈夫已經去世,報復的對象就成了兩人的女兒。
「我就剩最後一個問題了,不知您還記不記得,杜若第二次結婚,是在哪個月份?」
杜容一怔,隨即冷笑了一下:「您真會繞彎兒,為什麼不直接問呢?瑤瑤是在兩人結婚後
一年才出生,絕對是姓孟的種。」
「這位老太真厲害。」游書亮想著,起身告辭。他將名片遞給杜容,沉聲說:「現在看來
,找到竇煥之是保證瑤瑤痊癒的唯一機會,因為他畢竟曾潛心研究用中西醫結合治療那種
奇怪感染的方法。您和我一樣,都希望瑤瑤康復,咱們一起努力吧,也希望竇煥之還活在
世上,能出手治好瑤瑤的病。」
杜容又怔住了,這番話,說到了她的心裡:自己怎麼沒早點兒想到。看來,有時候同情心
也誤事啊。
「沒有任何進展,」三方電話裡,郭子放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氣餒,「竇煥之,百度搜索條
目為零,Google搜索條目為零,各個醫學相關的搜索器、數據庫,我們都試過了。」
游書亮說:「即便這位老先生還在人世,就怕他也改了行。」於是將從杜容處聽來的故事
說了一遍。最後說:「我仔細分析了一下,有這麼幾條明顯的結論。第一,竇煥之的確是
從怪村走出來的,但思想和行為,都和怪村格格不入,完全符合那個雨衣人的特點——我
記得小孟曾和我說起,她去那怪村,遇見過一個男孩,說那雨衣人和他們村有淵源,但又
絕非是尋常的村民,竇煥之不正是如此?第二,竇煥之是位個性十分鮮明的人,有強烈的
愛;第三,這樣的人,往往也會有強烈的恨,容易走極端;第四,他一定恨透了杜若,認
為如果不是杜若分他的心,他說不定有足夠時間研製出治療『傷心至死』的特效藥;綜合
看,竇煥之有最大的嫌疑,就是那個雨衣人。」
章雲昆說:「你的意思是,他經過那次打擊,精神崩潰後,多年以後出來尋求報復?為什
麼不早下手,直接針對他最恨的人,也就是小孟的父母?卻等小孟的父母去世後,來對付
小孟?」
游書亮說:「我不知道,但猜測一下。如果真是他,他一定知道,最讓小孟父母傷心的,
死了也不安心的,就是讓兩人的寶貝女兒小孟死去。我想他一定是在跟蹤小孟,所以掌握
了小孟的許多具體情況,然後發電子郵件給小孟和她的朋友們,將他們誘進了懸棺洞。
「懸棺洞裡,他已經事先安排好了某種攜帶病毒、嗜血的小動物,入洞的遊客都不能倖免
。這種病毒很特殊,有相當長的潛伏期,潛伏期根據每個人的身體情況不同。等病毒發作
的時候,人的心臟會受到急性損傷,最終因為心律失常而猝死。」
「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郭子放有些茫然。
「因為目前沒有更多的線索,查這個人一定會很困難,但我覺得不久就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我懷疑竇煥之和杜容,也就是孟思瑤的大姨,還有一些聯繫,因為當時杜容是同情竇
煥之的,覺得妹妹杜若做了有愧良心、自私的事,所以竇煥之一定不會害杜容,反會敬重
她。記得你們從得廣集團佔據的小樓逃生嗎?是杜容報的案,而她說是一個陌生人給她打
的電話。哪個陌生人有可能知道她的電話呢?當然是那個雨衣人,也就是竇煥之。我前面
說過,雨衣人很可能用大量的時間對小孟的一舉一動進行監視,因而才能在小孟多次遇險
的情況下,出手援助。」
「問題是,如果他一心想殺小孟,為什麼又會屢次在得廣集團將要成功暗害小孟的時候,
暗中相助?」章雲昆問。
郭子放忙說:「我們早分析過這個問題,他一定是想享受自己『親手』殺掉瑤瑤的快感。
」
「這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也許他本身也有一種矛盾的心理,明知自己這樣做是錯
的,但他不會後悔,一定要做成;同時,潛意識裡,他又希望一切化解。我想,這大概就
是為什麼雨衣人會在遊客找到懸棺洞前,讓眾人返回;這大概也是為什麼他發出的那封電
子郵件裡,別的景點在地圖上都標記準確,卻特意將懸棺洞的位置標錯。這也是潛意識裡
他不希望人們能找到那懸棺洞的所在。」游書亮一邊說,一邊在心底感慨:無論這一切是
否竇煥之所為,如果他當年能有得力的心理醫生幫助,他的生活或許會明亮得多。
三方電話結束,郭子放又上了網,對著電腦屏幕發呆,還能再怎麼搜索?連張生和田川這
兩個電腦瘋子都沒轍,自己還能怎樣?武夷山市能查到的資料也都查過了,那邊報社的同
行也盡了力,剩下的就只有自己親自前往了。
「老郭,你艷福不淺!」娛記同事走過來輕聲說。
「你小子八卦到我頭上來了,莫名其妙!」郭子放瞪了他一眼,隨即明白他所指——一襲
黑風衣的酈秋,正在秘書的指點下向自己的寫字檯走來,引來了排山倒海般的目光。
「哪陣風……影集?」郭子放看到酈秋手裡捧著的幾本影集。
「不是你要的?」酈秋推到了郭子放面前,「感謝我媽媽吧,老人家用特快專遞寄來的。
」
「感謝,感謝,」郭子放迫不及待地翻開,開始尋找是否有李伯瑞和袁荃的合影,「請你
理解啦,這是和得廣集團相關的最後一個結,也就是說,袁荃怎麼知道這些秘密的?」
「得廣集團的秘密到底是什麼?你這個大記者有沒有什麼最新消息,你可好久沒給我們開
會了。」
「最近光顧著忙春晚,你看我都沒著家,喲,我還真忘了,我們幾個都不在家,就剩你獨
守空房……」
酈秋感覺更多的目光射過來,嗔怒道:「老郭……」
「好好,怪我說話不注意,」郭子放壓低了聲音,「公安局方面保密得很嚴,這裡牽扯的
案子比我們想像得還大。據目前我所瞭解的,瑤瑤發現的那個鑰匙,的確是用來開一個瑞
士銀行保險箱的,公安方面已經安排去取了,裡面鎖著許多和得廣集團犯罪活動相關的證
據,據說有錄像、錄音等鐵證,也有一些帳務上的證據,估計就是夾層裡缺失的一些文件
,還有可能捲出一些貪官污吏,因為這些都需要更深入的調查,所以會這麼保密。相信他
們不久也會對你妹妹和小姨一家的事故重新開案調查,到時候得廣內部裡一定有識時務的
俊傑,會將實話說出來。」
郭子放邊說邊翻,翻得有些近乎神經質地快,酈秋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慢著點兒,都
要被你翻壞了!」
「沒辦法,這是職業病,知道我這樣的優秀記者一天要看多少東西嗎,要想字斟句酌,什
麼任務都完成不了。」說話間,他竟已經將三大本影集盡數翻過。他想了想,又說:「你
們學校已經放假了嗎?如果你現在有空,要不咱們去看看瑤瑤。我雖然見過袁荃兩次,但
印象很淡,只怕會看不準,瑤瑤一定能認出來。」
鍾霖潤前腳剛走,孟思瑤的臉上仍留著甜蜜的笑容,見郭子放和酈秋進來,笑著起身:「
真難得,你們居然在上班時間來看我。」
酈秋說:「我們學校從今天起開始放假,我這些天可以常來看你了。」
孟思瑤歎道:「我可憋悶壞了,其實身上感覺挺好的,謝大夫就是不讓我出院。你們做為
我的家屬,替我去求求情吧。」
郭子放知道,短期內,孟思瑤絕對不能出院,尤其在沒找到竇煥之之前。他說:「別忘了
,直系家屬是我,酈秋頂多是旁系。我們這不給你帶來差事了,你翻看一下這幾本李伯瑞
家的影集,裡面有沒有袁荃?如果有,答案就出來了,一定是李伯瑞在臨死前將秘密告訴
了袁荃。」
孟思瑤坐下來,一張張翻著影集,動作緩慢,和郭子放在辦公室裡的作派截然相反。酈秋
靜靜地看著她,這麼個可人的女孩子,堅強的女孩子,生命竟在離她遠去,是不是太不公
?就像妹妹酈楚……她的眼睛濕糊一片,慶幸自己始終戴著墨鏡。
「是他!」孟思瑤輕輕叫出聲來。
郭子放得意地說:「我說嘛,袁荃一定認識李伯瑞!」
「不是袁荃,是他,是他認識李伯瑞!」
酈秋和郭子放看過去,只見那是一張有些獨特的照片:兩個男人坐在類似公園裡的一個長
條板凳上,其中一個,正是李伯瑞,而另一個,臉上溝壑縱橫,一部灰白的鬍子。
雖然只看到過部分的面容;雖然大多數時間,見到的只是他的身影,但孟思瑤還是認出來
,李伯瑞身邊坐著的,正是那個穿雨衣的老頭。
「你們絕對想像不到,經過我們縮小搜索範圍,兩位計算機高手很快發現了竇煥之的一個
高度懷疑對像——瑤瑤在李伯瑞家的影集裡,認出了那位穿雨衣的老頭和李伯瑞的合影。
「也許我還得先說一下李伯瑞和雨衣人的背景:瑤瑤曾發現,李伯瑞一家也曾去新裳谷遊
玩過,這下就完全可以解釋了:李伯瑞和雨衣人的關係很不一般,雨衣人很可能知道李伯
瑞的秘密。如果江大旅遊協會收到的E-Mail是雨衣人發出的話,他也很可能將部分秘密通
過某種途徑告訴了袁荃——他因為有自己的陰謀,所以不想拋頭露面,讓袁荃做傳聲筒,
揭露得廣集團,揭露李伯瑞一家的真正死因。而袁荃進了夾層後,卻只是對那筆錢產生了
更濃厚的興趣,對得廣集團的機密,在大致瞭解後,卻決定高高掛起。這也可以解釋為什
麼瑤瑤在小松鼠的腹中發現了那張照片,很有可能也是雨衣人幹的,目的就是想把我們的
注意力轉到李伯瑞一家身上,繼續袁荃未完成的事。我們更有理由相信,精於各類設計的
李伯瑞正是幫助雨衣人設計建造懸棺洞裡那些機關的人。
「於是我們就將搜索重點放在了美國的賓州費城,也就是李伯瑞在美國的居住地。酈秋也
認出,李伯瑞和雨衣人的那張合影,正是在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附近的一個公園拍攝的。
「賓夕法尼亞大學有個基因染色體研究中心,我們在裡面發現了一個科學家的名字:
William Doe,乍一看像是個老外名字,但這Doe不正是『竇』的音?這位科學家的主頁上
除了一些簡單的研究介紹,沒有照片。我們打電話到那個中心去問,那位教授果然是中國
人,而且據說請了半年的長假,好像是在中國講學,要到春天開學才返回。
「他們又搜索了一番,發現這位老兄從1987年開始發表深奧的科學文章,大多是分子啊、
基因啊、蛋白啊什麼的。2000年的時候,他的一個基因產品得到了專利,在醫學界使用很
廣,換句話說,他是個地道的百萬富翁。」郭子放在三方電話裡激動地講述了半天來的發
現。
章雲昆道:「這麼說來,很有可能,新發現的那種病毒是柯薩奇類病毒的一個變種,根據
我太太的大膽推測,通過基因重組製造新型病毒並非天方夜譚,這位William Doe說不定有
這個實力。」
游書亮說:「這麼看來,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這個William Doe,就是雨衣人,雨衣人,就
是竇煥之。很有可能,按照小倩的大膽設想,竇煥之在美國良好的學術研究環境下,弄清
了困擾怪村多年的病毒的結構,同時,複製合成了毒株,通過一種小動物的咬嚙,傳給進
入懸棺洞的遊客……天哪……希望,他還有一絲良心未泯,希望,杜容能聯繫上他,勸說
他能解救小孟……前提是,如果他有解救的方法。」
杜容知道是他,過去這些天,他已經來過好幾次,只是在門前一掠而過。
她知道,他不想和她說話。他已經變了,如果游書亮的猜測都是對的,他一定已經變得很
可怕。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早能看出,他的性格裡,有非常瘋狂的成分。她同時知道
,自己當初對他的同情,對妹妹的鞭笞,他銘記在心,這是為什麼他又出現在她家門口,
雖然只是一掠而過。
兩瓶牛奶齊齊放在門口的腳墊上。
穿著一身公司制服的送奶工飛快地轉身下樓,但已經晚了。門開了。
「煥之,你為什麼要躲著我,躲著所有的人?」杜容的聲音,還和以前一樣,永遠帶著威
嚴。
送奶工停下了腳步。他一經被點破,就不會倉皇逃竄。他背對著杜容,淡淡地說:「大姐
,我沒有義務見任何人,給你送幾次奶,只是想表達這些年來我對你的感激,當時,只有
你,一直在同情我,聽我傾訴,鼓勵我堅強地活下來。我在想,如果沒有你的鼓勵,我也
許早已成為一堆枯骨。」
他聽上去是那麼鎮靜,一點也不像個瘋狂的人。
「你還好就行,我也算積了點德。但你和我說實話,那些孩子的病,那病毒,心肌炎,是
不是你幹的?」
「那些聰明的人已經有了結論,好像不需要我再蓋章簽字。」
「你到底想幹什麼?報復嗎?小若和姓孟的都已經早早死了,你何必再遷怒於無辜的人…
…天哪,難道,小若她們,也是你害的?」
「病毒的傳播途徑有很多種,不一定都要進拾夕洞。」他絲毫沒有懺悔之心。
「太過分了!那你為什麼還不放過瑤瑤?」杜容有些憤怒了,她甚至想到了報警。
「我是錯了……我應該先讓他們的女兒死去,然後看著他們傷心至死!不過說到底,我還
是個科學家,即便是個二十五年前就已經瘋掉的科學家。我還想做一個實驗,看看我這個
新開發的病毒,在人體裡究竟有什麼樣的危害,有什麼樣的病程。你知道的,我恨這個世
界,我恨人性根深蒂固的弱點,貪婪、慾望、濫情和絕情,我希望這種病毒,能讓人們意
識到,傷心至死的痛苦。或者說,每個人的死,都是在為他自己的行為負責,因為每個人
的一生,都會做出傷他人之心的選擇,這是上帝造人時的一個惡作劇。」
「我還是那個問題,瑤瑤到底做錯了什麼,她要為什麼樣的行為負責?」
「她是那兩個人的掌上明珠,是他們快樂的源泉。許多年前,我曾經遠遠地觀察過他們,
他們真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幸福得無以復加……而這個家庭,本應屬於我!可是呢,我失
去了姐姐,我失去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愛情,我失去了家庭!」
「說這些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你完全是在拿年輕的生命解你的私憤,太自私,太可怕了。
我當時勸你堅強地活下來,並不是希望你退化成現在這個樣子!」杜容罵人從來沒有障礙
,對他,已經很注意措辭了。
「對於我這個已經死去過一回的人來說,不知道還可以怎麼進一步退化。我知道,你想勸
我救那個女孩子。你不用勸我了,沒有用的,就像你當初,無論怎麼勸杜若,她最終沒有
改變她的主意,她甚至到死都沒有一絲愧疚。」他覺得,應該破口大罵的反而是他。
杜容有些絕望了,面前這個人的心已死,死了心的人是不會被打動的。
但可憐的瑤瑤!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傷心至死!
她苦苦的回憶著,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這也許是她最後的機會,然後她就會報警,或者
,被這個瘋狂的人殺死。
「誰說小若沒有後悔過,沒有愧疚過?我記得,大概在……在瑤瑤三歲的時候,小若曾帶
著瑤瑤去過武夷山,她並沒和我說起過,但因為我們都在江京,所以她的舉動我都知道。
你說,她去武夷山,幹什麼?總不會去遊山玩水吧?我想,她一定想見到你,向你道歉,
因為她曾問過我,你失蹤後,有沒有和我聯繫過。」
竇煥之第一次轉過了身,和杜容四目相對:「你……你說的是真的?你不是為了讓我救那
女孩子,在撒謊?」
「我有沒有撒謊的習慣,你應該清楚。」杜容感覺,竇煥之似乎被打動了。但她還是沒有
把握,這個人還有沒有被打動的能力。
「難道真是這樣……」竇煥之如砂紙般粗啞的聲音裡微微有些打抖,「我知道你還是在努
力說服我救她。其實,就算我真想救她,也愛莫能助……一旦染上這種病毒,是沒有救的
。」
「你真的打算再做一下?」游書亮望著病床上的孟思瑤。她氣色看上去還不錯。但五分鐘
前,謝遜剛告訴過他,她的病情並沒有起色。
「游大夫,您不知道,我這些天可有多悶,躺在床上想啊想啊,覺得那天經過您催眠,我
已經隱約能記起一些東西,我想起來,我小時候,一定去過新裳谷。所以對新裳谷有似曾
相識的感覺。」
「哦……」游書亮心想,如果竇煥之確是孟母杜若的前夫,那麼杜若很可能知道新裳谷,
難道,杜若曾帶著小瑤瑤去過新裳谷?她已經和竇煥之離婚,瑤瑤和竇煥之又沒有任何親
緣關係,杜若新裳谷之行,目的何在?
「游大夫,如果您為難,就算了,本來就不是什麼特別要緊的。就是我這個幽閉恐懼症,
我想和它說白白。」
游書亮忙說:「哪裡,我很願意幫你,和它說白白,讓我準備一下,我們這就開始。」
美麗的山谷,飛流而下的瀑布,深幽的懸棺洞。
曲折蜿蜒的山道,通往未知。
麻癢、劇痛,許許多多的小蟲子,在咬我嬌嫩的皮膚。
哭泣,哭叫,媽媽,媽媽!媽媽也在經受同樣的荼毒。
封閉的小屋,媽媽不在身邊,媽媽,我怕,你在哪裡?我怎麼出去?我能不能出去?出不
去,小屋子鐵牆鐵壁。
我好熱,熱得喘不過氣。火,我能看見窗上鐵欄外的火光。
游書亮走後,孟思瑤還良久地浸在回憶之中。為什麼,我會出現在新裳谷?為什麼,我會
經歷和顧真一樣的水深火熱?她當時太小,顯然沒有解答。母親呢?她有沒有解答,為什
麼在我長大成人後,卻一直沒有向我提起?
一個她時時想念著的身影出現在病房門口。
鍾霖潤走到孟思瑤床前,輕輕撫著她的臉:「怎麼看上去像剛跑過步,汗津津的,不是說
要注意休息嗎?」
「游大夫剛來過,他為我做了催眠,是我主動要求的。我終於想起來,我媽媽曾帶我去過
新裳谷,在我很小的時候,所以我會對那裡的景色那麼熟悉。我還想起來,我經歷過類似
顧真的『折磨』,被吸血的蟲子咬,被關在鐵房子裡好幾天,然後大火燒起來,大雨降下
來。我媽媽一定被關在了另一個鐵房子裡。」
「這是幽閉恐懼症的根源嗎?」
「沒有比這更好的解釋了,好像是那次受的打擊太大,我下意識地將這段過去忘卻,但因
此得了幽閉恐懼症。」
「這些怪村的人究竟是在做什麼?」
「我和顧真也商量過,他認為,這一定是他們防止更多的人『傷心至死』的辦法。」
「但我感覺這毫無科學依據。他們的行為有悖常理,萬一火燒得不可控制了,豈不是要出
人命?」
「記得那個穿雨衣的老頭可以預測天氣,他既然和怪村有淵源,說不定村民們也都能預測
出哪天會降大雨,所以等到那天再放火,這樣可以確保能控制住火勢。」
鍾霖潤關切地說:「這些天你還真沒閒著,想了這麼多事。你應該好好休息,思考也是很
累人的。」
「累不累好像都沒有太多關係,反正我是要死的,早晚的事兒。」孟思瑤淡淡地說,彷彿
毫不掛心。
「你要我找塊紅布堵你的嘴嗎?真會胡說。」
「你們可以合著伙瞞我,瞞我的病情,但我不能自欺欺人。」
「沒有人瞞你什麼,一切都還沒有定論。」
「定論?還要死多少人能得到一個定論?」
「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早早地就得到了精心護理,心肌炎就是靠休養自愈的,以前去世的
人,都沒有及時治療和護理。」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你有沒有想過,那穿雨衣的老頭想做的事,哪一樣沒有得手,
他想殺我,折磨我,會不成功嗎?」
「你又在胡說嗎?他怎麼會是針對你?」
「他引誘我們去新裳谷、拾夕洞,為什麼偏偏就是我小時候去過那裡?他為什麼孜孜不倦
地跟蹤我,對我欲擒故縱?我相信我沒有得罪過他,他一定是我父母的什麼仇人,我現在
才有了疑問,我父母為什麼才五十幾歲,卻會在去年先後死於心臟病?」
「你告訴過我的,你母親從年輕時起就有心臟病。」
「我父親呢?他一直熱愛體育運動……」
「瑤瑤,這些事,讓警方來處理吧。據說他們已經開始通緝穿雨衣的那個老頭,就用在李
伯瑞家影集裡發現的那張照片,如果他還在江京,就有找到他的希望。」
「找到他又怎麼樣?他想做的事,哪件沒有做到?他真會交出什麼靈丹妙藥嗎?我這樣的
病毒感染是沒有任何直接治療的辦法的。」
「瑤瑤啊瑤瑤,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悲觀!」鍾霖潤雙目炯炯,那暖暖的眼神,熨著孟思
瑤的心,「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當初被你深深的吸引,就是因為你在惡夢和鬼
魅纏身下、在好友逐一死亡的恐懼下,仍然保持著一份達觀,你強烈的求生慾望,你的堅
強——你知道的,骨子裡,我其實是個軟弱的人。我可以想像,換作別人,換作一個像我
這樣軟弱的人,在一次次的恐嚇中,早就徹底崩潰,早就向命運投降,早就『傷心至死』
。只有你,執著地解著一個個謎團,永遠相信著明天……」
「別說了……」孟思瑤忽然動情地攏住了鍾霖潤,歡喜和悲哀的淚水交流,「你又開始像
團支書那樣慷慨陳詞了……哪裡有那麼多的堅強,我其實是個敏感愛哭的女孩,沒有你…
…沒有你們,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又胡說了,是你自己為自己做的主……雖然你的確愛哭。」鍾霖潤開始為她擦拭眼淚。
「那你為什麼還瞞著我……」孟思瑤的淚水越來越多。
「我哪裡瞞你了……」
「你已經開始有心律失常的症狀了,對不對?你的血裡已經分離出了同樣的病毒,對不對
?」
「你……你怎麼知道?」
「你沒有一刻不在關心著我,我也沒有一刻不在想著你。我溜出醫院過,問了經常給你看
病的樊醫生,他告訴我的。別忘了,我還是你的官方女朋友。」
「你應該成為我的官方新娘。」鍾霖潤吻著孟思瑤。
「是我連累了你……」孟思瑤抽泣得很厲害,如果她真的會傷心至死,一定是這個原因。
「紅布呢?我又要堵你的嘴了,」鍾霖潤用的是唇,「腿是長在我的腳上,和你又有什麼
關係?我曾經想過,那天在拾夕洞外聽到你的掙扎,如果再給我一萬次機會,我會做一萬
次同樣的選擇。」
「我能看出來,他們都可憐我,但哪裡知道,我其實多麼幸運。」
「我總有種感覺,上天成人之美,我們互相扶持,一定能度過這關。我們只需要保持堅強
,樂觀的情緒可以幫助疾病的康復。」
「好的,你也不要反悔。」但孟思瑤知道,談何容易。起死回生,不是沒有,但是在童話
裡,在神話裡,在民間傳說裡。也許,這一切,只是個民間傳說,有這麼一對真心相愛的
男女,他們最終能永遠地在一起,因為他們在同一剎那死去。
鍾霖潤走出孟思瑤的病房,直接走進了同一樓層的另一間病房。鍾家的司機已經將日用品
放在了床頭櫃上和壁櫥裡——鍾霖潤主動要求轉到市七醫院,正式開始接受治療和護理。
「晨倫生物製品開發公司」地處鬧市,其實只是一小間店面,櫥窗和櫃檯裡擺著一些徒有
其表和徒有其名的保健品。竇煥之開了店門,快步走進,又立刻關緊了門。櫃檯後還有一
扇門,竇煥之開鎖進入,一樣回手關緊。
打開燈,這裡是一間寬敞而一塵不染的實驗室,擺置著各類國際頂尖的儀器,高速離心機
、高效液相色譜儀、DNA合成儀,都是近兩年的最新產品。
他從保險箱裡取出一個筆記本電腦,看了一下前幾天的記錄,覺得陣陣發寒。
一種多年來沒有過的感覺。
他顫抖著手,從冰箱裡取出一個小小的試管。
試管裡是血。
不久前,他化裝成醫院裡的護工,趁孟思瑤昏迷之際,抽了她一管血。
孟思瑤是他的一個試驗品,這是他整個計劃的一部分,一直到今天,開展得都一帆風順。
當年,這個世界沒能容下我;今天,是我來主宰這個世界。
他自己也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種捨我其誰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斷加強著他的
信念:自己的所作所為,雖然瘋狂,卻是那麼合乎情理。
姐姐的死,杜若的移情,讓他深刻地體會了村里長者們掛在嘴邊的話:你不屬於外邊那個
世界,到那裡你只會「傷心死」。如果傷心的程度真的可以衡量,「至死」並不為過。在
姐姐去世的那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是何其失敗——天地間,他是如此渺小、無力,他只
能眼睜睜地看著唯一的親人去世,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從身邊離開。在他哭到胸
口陣陣發痛的時候,身邊只有自己的影子。他甚至不願看到周圍人們同情的目光,那是對
弱者的憐憫,就像對一個迷了路的小貓小狗,或者一個斷了翅膀的小鳥,同情,但愛莫能
助。這種感覺像把刀,一點點切割著本來就將要破碎的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顆心何其驕傲,也曾經充滿愛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杜若對他的重要;也只有在失去的時候,看得最清,感受得最切。
愛得越深,恨得也越深。杜若從他身邊走開後,他開始跟蹤她,攪亂她和那個插足者的約
會,甚至打算在他們的婚禮上大打出手。校領導捲了進來,派出所捲了進來,他反成了受
監視的對象。
如果不是杜若的姐姐杜容一如既往地同情他,鼓勵他振作起來,尋找新的生活,他一定會
破罐破摔,成為社會的棄兒。
當然,如果一個人已經死了心,所謂「新的生活」不過是對行屍走肉更好聽一點的說法。
他需要平衡,平衡自己被摧毀的自尊心和被淘空被唾棄的愛心,失了舵的船被捲入了復仇
的湍流之中。
就在他幾乎無法在江京存生的時候,他想起村裡的長者說,如果你遇到了挫折,別忘了回
來,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但有時候,回頭比前行更難。
辭去江醫的工作,回到家鄉秀麗的山水中,固然是一種心靈的安慰,遠離都市的喧囂,也
固然是精神上的休憩。但是,多年向上的攀登容不得他沉寂下來,山村的生活已經不能滿
足他的野心,更不能讓他實現復仇的計劃。
因為將疫情匿名上報省衛生防疫站的事,他已經和村裡有了隔閡,他所受到的正統醫學教
育也讓他無法再認同已經融入本村歷史和文化的「換血」陋習。他回到家鄉,但和本村若
即若離。家鄉的一切,可做為美好的感情寄托、失意下的平衡,但不能成為新生的起點。
他單獨一人生活在那神秘的山谷裡,從此,那無名的山谷有了名字,「新裳谷」,令人傷
心的山谷;「拾夕洞」,讓人夢碎的山洞;「涅磐崖」,是他對重生的絕望。
他在武夷山的青山綠水間徜徉了兩年,其間並沒有一刻閒下來。
他每天都穿著長長的雨衣——按照村中習俗,長雨衣就是孝服,姐姐死後,他願意終身為
她戴孝。
無休止地恨。他越孤獨,恨越深重,對杜若,對那個姓孟的插足者,對整個脆弱而貪婪的
人性。
他逐漸理解了村里長者對外界的畏懼,村中文化的日趨內向。
這是一種值得尊重的內向,一種歷經苦難後的自我防護,無可厚非。
所以,當村裡的一份重要文件,就是那本村長者手繪的地圖冊,流傳到江京後,他精心籌
劃,兵不血刃地從姚素雲家的保險櫃裡取了回來。
木訥的姚素雲。和她那個每晚笙歌買醉的丈夫,似乎在為另一場「傷心至死」悲劇進行綵
排,為他多一份對人性嘲笑的素材。再次證實,他多年前就在籌劃的這次行動,對人類其
實是一種拯救。
他多年前離開江京的時候,變賣了所有物品,將幾乎所有的錢都用來購買專業書籍,尤其
和分子生物學相關的中外著作。書中不但有黃金美女,也有復仇的提示。他逐漸有了比較
明確的計劃,下山著手實施。
他偷渡到了美國,靠作弊混到了合法的身份。隨後,他以優異的成績考進研究生院,博士
、博士後、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在分子微生物學領域逐漸立穩腳跟,有了自己的實
驗室和工作人員,有了自己的專利,事業和金錢雙至。
但他沒有一天忘記,他活下來的真正意義。
復仇的心是他能夠高效進展的動力,為此,他度過了不知多少個不眠之夜,身邊的同事都
無法理解,他哪裡來的精力和堅忍,一次次地在學習和工作上將自己推向極限。
科學,已經進步到能在人類最基層的染色體上大動手腳,但卻不能更正偏差的人性。任何
偏差的人性,給他人造成的傷害,都應該有後果,嚴重的後果,這樣才能保證沒有同樣的
錯誤和傷害發生。
杜若和那個姓孟的男人需要承擔後果,他們應該失去一切,包括他們最珍愛的人——那個
有著青春年華和杜若當年一樣美貌的女兒孟思瑤。
這個世界需要聽見我的聲音,如驚雷般震耳欲聾地痛訴:任何人,如果縱容偏差的人性,
得到的將是毀滅。
這就是諾亞方舟前的地球,這就是天災戰火前的羅馬帝國,腐化墮落的人性,顛覆的一切
。
這是他「製造」出那種病毒的最主要原因。復仇,如果僅僅是針對杜若一家,不需要他利
用高精尖的分子生物技術。他「製造」病毒,為的是拯救人類。救世主和終結者,往往是
完美的矛盾統一體。
臨離開江醫的時候,他曾將從怪村瘟疫中分離出的病毒毒株放入學校的一個超低溫冰箱裡
。他知道,根據母校科研管理的相對非正規,如果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病毒的毒株,怕惹
出麻煩,一般不會輕易丟棄,而會被做為資料永久保存。
十年後,他回國,從江醫取走了那份毒株。這麼多年過去,實驗室的管理反而更有漏洞可
鑽。以這個毒株為藍本,以大量存在的尋常型柯薩奇病毒為基礎,他嘔心瀝血十載,終於
將他的私人實驗室逐漸變成了一個「病毒工廠」,批量製造這種經他「改良」過的病毒,
並將其命名為DBH病毒,也就是英文「傷心至死」(Death from a broken heart)的縮寫
。用來做實驗對象的小白鼠,感染這類病毒一段時間後,部分會突然癲狂,而所有的小鼠
最終都會因心律失常死亡。
這簡直是對「傷心死」最貼切的描繪。
精神失常和心率失常的結合,心理和生理的雙重痛苦,是對一個人的終極摧殘。這樣的感
覺,他已經經歷過,在姐姐去世的那一剎那就經歷過,情感和事業的雙重打擊,一夜之間
從擁有一切到一無所有的大起大落,給他帶來的就是那樣的痛苦,偏偏他是無辜的,他沒
有做錯任何事,除非這世界已顛倒了黑白,執著和探求被定義為劣性,放縱和自私被世人
所寬容。
雖然通過動物實驗無法證實,但他想像,個體死亡前之所以會出現癲狂狀態,一定是看見
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引起個體瘋狂的影像。怪村裡那些死者,死前都看見了什麼?有些人
無聲無息倒地而死,有些人在慟哭中突然斷氣,這是任何科研永遠無法得到的數據:死者
死前究竟看見了什麼。
在怪村和懸棺洞存在的病毒,生命力並不強,而且有很長的週期效應,所以數十年才會發
作一次,通常是用來「換血」的蟲豸中有個別攜帶了大量的這種病毒,因而在村民中引起
傳播。而他在實驗室裡「複製」了這類病毒,隨時可以大規模散播。
在大規模散播這種病毒的時候,也就是他真正進入救世主和終結者這雙重角色的時候。
當然,在此之前,他還有許多研究要做,比如,掌握「傷心至死」病毒在人群中傳播的流
行病模型——雖然這類病毒在他家鄉那小山村裡的流傳由來已久,但感染者的症狀如何、
在密集的人群中如何傳播、是否真有百分之百「傷心至死」的神奇功效,都是未知數,只
有掌握了這些數據,他才能有把握、有節奏地開始散播,完成自己的計劃。
這樣的研究過程,更是一種寓意深刻的遊戲——不是說「遊戲人生」嗎?這種對人生的歪
曲認識造成多少悲劇?導致了多少社會風氣的頹廢?——現在,由我來定義和控制這個遊
戲,你們這些紅塵俗世中的紅男綠女們來進入角色。最後,只有我知道,這個遊戲的結局
,沒有勝者,只有傷心至死。
孟思瑤是個非常理想的目標。也許是對杜若的格外「關心」,他對孟思瑤的瞭解從五年前
就已經開始。以科學家的嚴謹,他耐心地跟蹤和調查,瞭解了孟思瑤的全部生活。她有一
群活力十足的朋友,他們生活在人口密集的都市裡,他們各有各的弱點,他們之間除友誼
外,也有猜疑、嫉妒和背叛。正好,小姑娘有旅遊的愛好,可以讓她領略一下那個傷心之
地——和杜若戀愛時,兩人曾流連於這無限風景,歡笑,熱吻,依舊掛在滿山的花樹之間
。
遊戲開始的地點選在了由他命名的「拾夕洞」裡。拾夕洞雖然是多次「傷心死」病毒發作
的源泉之一,但根據他的觀察和推斷,顯然並非常年有病毒存在。他將自己合成好的「傷
心至死」病毒注入一種南美洲特產的吸血水蛭體內,將水蛭放養在拾夕洞的水中。他之所
以選中這種水蛭,不但是因為水蛭吸血是理想的經血傳染途徑,更因為人被這類水蛭吸咬
後,皮膚上會形成一個碎裂的心形。
而實驗室裡那些小鼠,被接種「傷心至死」病毒後,心律失常猝死,死後解剖可見,心肌
發生嚴重損傷,心臟竟有破碎的痕跡。
這也是他精心為這場遊戲的「設定」,為了紀念他那次心碎的事件,為了心碎,這個人類
最常見的一種情感體驗。
他知道孟思瑤和她的朋友們大學畢業後,仍和江大的旅遊協會保持密切聯繫,便向該協會
發出了一條新裳谷的旅遊廣告。果然,廣告發出後,孟思瑤和她的朋友們如約而至。江醫
「七劍」的到來微微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笑納」了——正好多出一些實驗對象。不足之
處是他需要盡量跟蹤觀察這些受感染者的病情變化,人太多會無暇顧及全面,好在「七劍
」中的大多數都在江京。
年輕的大學生血氣方剛,病發相對較早,一定是免疫反應失衡。他花了大量的精力,收集
受感染者的病史,每當發現有人開始去醫務室或醫院抱怨身體不適或早博,他就格外留心
,因為他知道,一旦有症狀發生,患者很快就會猝死。於是,他目擊了張聰、傅霜潔等人
的猝死,他們在死前都曾在學校醫務室裡檢查過心律不齊的症狀。
可憐的張聰,被傅霜潔攀高枝「蹬」了以後,一定是因為傷心到了極點,引發了心律失常
和猝死;而傅霜潔,一定也是因為張聰的死受了觸動,引起了情緒上的極度不穩定,從而
心律失常突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傷心至死」的遊戲抓住了兩個注定要傷心至死的
人,可悲,又可笑。
在觀察孟思瑤那些朋友的過程中,袁荃引起了他的極大興趣。這是個聰明細心絕頂的女孩
子,也小有野心。當他發現袁荃性格上的特徵後,就設計了一個在大遊戲中的小遊戲。
他在費城時,曾結識了一位華裔建築設計師李伯瑞。結交李伯瑞,是為了請這位設計大師
幫他「改造」無人敢去的懸棺洞。他知道懸棺洞其實並沒有什麼可怕之處,並沒有受到任
何「詛咒」,只是每隔多年,洞中會出現攜帶病毒的吸血類蟲豸。改造懸棺洞,是因為他
想將姐姐的棺材高掛在洞頂,棺材掛得越高,死者離天堂越近。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
,自己開始相信這種故老相傳的說法。他只知道,現世的一切,他能掌握,他甚至能控制
,能操縱,但死後的一切,他迷惘,他只知道,姐姐應該得到人死後最無上的待遇。
李伯瑞幫他設計了高掛懸棺的機關,由此兩人成了好友。李伯瑞終身惴惴,總覺得有人要
害自己,便將生活中最值得害怕的一件事告訴了他。原來李伯瑞成為得廣集團的股東後,
發現該公司用了許多非法手段競爭方興未艾的房產市場。李伯瑞精心收集了得廣集團違法
的證據,一時利慾熏心,竟以之要挾集團上層,希望做更大的股東。鍾蜀鳴雖然臉上一片
和氣,但起了殺心。李伯瑞暴露野心後,後悔不已,忙將一些秘密,包括夾層的存在,告
訴了好友竇煥之。李伯瑞對竇煥之很信任,首先是因為他知道,竇比自己還富有,其次,
他將竇在美國的背景已經摸清,並告訴了自己的律師,不怕竇煥之將自己出賣。
李伯瑞一家被殺害後,竇煥之便猜測是得廣集團所為。看來自己的計劃應該加速,世上有
那麼多死不足惜的眾生,有那麼多懷揣著各種慾望滑向深淵的眾生,有那麼多飽受苦難的
眾生,需要懲罰、引導、解救!他因為有自己的計劃,不想過早暴露,去直接揭發得廣集
團,便耐心等著時機,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玩一場更精彩的遊戲。
袁荃是最好不過的人選。尤其,他發現她還有個心懷叵測的未婚夫。
他匿名向袁荃提供了李伯瑞的一些信息,包括那筆錢的存在。這是一個完美的設計,人性
的貪婪、脆弱、無情,會一一顯現。
他沒有失望。袁荃果然將重點放在了那筆錢上。只不過,他沒想到,細心的袁荃同時發現
了夾層裡一張懸棺洞的設計圖,於是,裝姐姐屍體那具高掛的棺材反成了袁荃轉移錢財的
藏寶之處。隨之暴露出的劉毓舟更讓他感到刺激——這些證實了他正在進行的事業是多麼
重要,人性,永遠是由「惡」佔著主導。這些,都加強了他的信念,在一些條件下,這些
看似無辜的人其實死有餘辜。
他孜孜不倦地觀察著染上病毒的年輕人們。
袁荃去醫院檢查,被診斷為「疑似心肌炎」。他知道袁荃的時日無多,一路跟她去了上海
,想準確記錄她發病和死亡時的場景,並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會到上海去和林芒歡好——他
在觀察疾病演變的同時,格外注意觀察人在誘惑下的演變。略略出乎意料的是,袁荃只是
在上海和林芒吃了一頓午飯,就急急驅車趕往南京。他也租車跟了過去。果然,袁荃在滬
寧高速公路上心律失常突發,小車扭擺不停,她眼前一定出現了什麼幻覺,或者是在早些
時候看見了另一輛車中的自己,所以用緊急車燈打出了「傷心至死」的電報碼。
他甚至認為,袁荃在心律失常發作時,很可能看見了「傷心至死」四個字,因為她潛意識
裡一定在為自己的命運擔憂,擔心著這個詛咒的兌現。
袁荃死後不久,他發現武漢的商小曼也出現了身體不適。但她開始出現的心臟問題被懷孕
和流產所掩蓋。適逢她出差去江京和大理,他也跟了過去。在大理,大巴士上的商小曼看
見了另一輛車裡的他,突發心律失常,並伴發了因心律失常引起的精神失常,衝上去和司
機搶方向盤,導致了大理翻車事故的發生。這證實了這種心率失常的猝發也會伴隨著精神
失常,商小曼看見了什麼?他不得而知,但一定是讓她最覺得恐懼的東西。她當時最怕什
麼?喬喬的鬼魂?「傷心至死」?也許,正是我這個「死神」。
商小曼是個有罪的人,偷了好友喬喬的男友在先,又捲入一個有可能導致她父親身陷囹圄
的經濟案件。
雖然骨子裡,她可能還是個善良的人,但還是慾望和自私,主導著她的行為,注定了她的
毀滅。能說她完全是個無辜的人嗎?她在臨死時,出現了令她恐懼的幻覺,還不願接受命
運的審判,卻去搶方向盤,試圖扭轉自己的命運,反而連累了更多人的死亡。
多少家人因此傷心至死?
話說回來,那些死者中,又都是清清白白的嗎?他們的一生中,是否也曾讓他人傷心至死
?
還有新裳谷一行中的兩位男士,林芒和劉毓舟,瀟灑俊朗的外表下,都有一顆污濁不堪的
靈魂。是這個遊戲,暴露了他們的醜惡,他們也得到了應有的歸宿。
劉毓舟和林芒死後,觀察對像進一步縮小到孟思瑤、常婉和鍾霖潤三個人身上。遊戲繼續
在進行,就在孟思瑤茫然失去線索的時候,他將李伯瑞一家在新裳谷遊玩的照片放在了松
鼠的肚子裡,「特快專遞」給了孟思瑤。那張照片,還是他親自為他們拍的。
果然,孟思瑤的猜疑頓起。這個純潔的女孩開始跟蹤那個因為思念死去的妹妹而處於精神
崩潰狀態的酈秋。酈秋是軟弱的,軟弱也是人性的一個巨大弱點。還有那個常婉,她有著
許多女孩子身上的弱點,膽小、脆弱、愛虛榮,總是要「很多的愛」,她甚至稀里糊塗地
成了林芒的幫兇!她也許到死都不明白,愛不是求來的,也不是在反覆戀愛中摸索出來的
。
許多時候,愛,只是墓碑上唯一的字。
常婉在夢中被殺後,他開始覺得有些奇怪,孟思瑤為什麼能活到最後?她的病程為什麼會
如此之長?活埋坑中、防空洞裡、得廣集團佔據小樓後,一次一次,他在關鍵的時候救下
了孟思瑤,為的就是想看看她究竟什麼時候會自然死去,因為心臟病發作死去。她是他最
得意的一隻實驗小鼠,他要觀察到最後。隨即,他發現孟思瑤開始往醫院跑,果然,又是
個心肌炎的診斷——傷心至死只是個早晚的問題,她畢竟不是超人。他還是饒有興致地混
進醫院,抽出孟思瑤的一管血,進行了分析。
證實了,她的血裡也有病毒,加之她已經出現了心肌炎症狀,他最後需要做的,只是盡情
地欣賞她如何書寫生命中最後這一段落。
不過,坦白地說,他有點佩服這個看似文弱的女孩子。她和她媽媽一樣,敏感而倔強。同
時,她身上,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強烈的求生勇氣,甚至到了隱忍的地步—— 平常人,經
受過如此多的驚嚇,早已向命運揮了白旗,而她,似乎在完成一項使命,或許,對她來說
,生存的本身,就是一種使命。
可是,這一使命的終止不可抗拒。
更另他暗暗覺得驚奇的,是那個叫鍾霖潤的年輕人:他明知拾夕洞「傷心至死」的詛咒,
為了救孟思瑤,還是毅然進入。更令他驚訝的是,鍾霖潤是得廣集團的公子,可以擁有一
切,卻自告奮勇地成了他的另一個試驗品。
也許,愛的複雜,的確甚於分子生物技術。
也許,他並沒有看得如想像中那麼透徹。
就在一切都順利進行的時候,事態突變。如果杜容說的都是真的,杜若帶著幼小的孟思瑤
去新裳谷幹什麼?
想見我嗎?我們那次婚姻失敗,因為彼此都不冷靜,已經反目成仇,彼此怨恨頗深,她即
便是日後有所懊悔,也沒有理由帶著和我毫無血緣的孟思瑤來找我。
他有些害怕,害怕一個假設的成立。
他從試管裡取出孟思瑤的幾毫升血,又取出一支吸血用的吸針管,扎入了自己肘部靜脈。
已是深夜,他呆呆地坐在空空的實驗室裡,已經一動不動地坐了兩個小時。
反覆的DNA檢測結果,孟思瑤是他的親生女兒。
她是我的女兒?
難道真的是因為那一次?
難怪杜若會帶著她到新裳谷,一定是來找我,讓她見見生父,也讓我見見親生的女兒。可
惜,失之交臂。
這是不是上帝的又一次惡作劇?
還是對我的懲罰?
在剎那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心原來並沒有死。當他知道孟思瑤是他的女兒時,他悔
恨得倒真要死去。
這是一個最殘酷,也最貼切、最應得的報應。
也許,我該慶幸,一次次,從得廣集團手下、從劉毓舟手下,救出了孟思瑤,所以她至今
還在呼吸。
但這是不是一種加倍的殘忍?
我在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
這是我親手設計的遊戲,以為自己始終只是個旁觀者,一個操縱者,卻怎麼也沒想到,自
己成為了其中最可悲的角色。
我的結局會是什麼?
會不會是一個傷心至死的輪迴?
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叫,像一頭受了重傷的野獸。當年在新裳谷,每想到痛苦之處,他
都會這樣放聲嘶吼。
他繼續坐著。關上燈,在黑暗裡坐著。和過去一樣,他還是怕光明,因為心是黑暗的。
也許,我需要另一次涅磐。
世上之苦,莫過於此。
她已經奄奄一息。
「你答應我的,我要是先去了,你不許傷心。」孟思瑤覺得每說出一個字,都那麼費力。
「我不傷心,因為我會和你同一天去的。」鍾霖潤坐在她的床邊,兩人都穿著素淨的病號
服。他怎麼穿著病號服?他也住院了嗎?他們所的勞保醫院是江醫一附院,他怎麼到這兒
來住院?
「別說傻話,要有希望,說不定,奇跡會發生。」但孟思瑤知道,奇跡已經不會在自己身
上發生。
鍾霖潤的目光還是炯炯的,是愛情的火:「你也不要說傻話,誰都沒有走,你只是累了。
」
「我覺得我這麼一閉眼,就很難再睜開。讓我再好好看看你……」
鍾霖潤不由得哭了,淚水掉下來,打濕了她的手背。
孟思瑤也淚眼婆娑,望過去,鍾霖潤的身影是那麼模糊。漸漸的,那身影竟然變了。天哪
,是他!是穿雨衣的老頭!
真的,真的是那穿雨衣的老頭在落淚,只不過,他穿了一身護工的工作服。
孟思瑤從一個夢中驚醒,那老頭見她醒來,快步向外跑。
「你回來!你告訴我,你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我和你到底有什麼仇?」
但老頭已跑得遠了。
「請你不要報警,」竇煥之徑直走進了章雲昆的辦公室,「我知道你是誰,你也知道我是
誰,現在我們的目標一致,就是要救活瑤瑤。」
「你果然是竇煥之,你果然是那個穿雨衣的人!如果我們沒猜錯,是你設法害了孟思瑤和
她的朋友,對不對?是什麼讓你改變了心腸?」章雲昆忽然有了一種想羞辱竇煥之的衝動
,好在理智一直是他的好朋友。
「他是我女兒。」
「不可能,孟思瑤是七月份出生……」
「我知道,她是她媽媽再婚一年後才出世的。她媽媽再婚後,我正式開始了我的報復活動
,最初的行動是瘋狂的,原始的,低級動物性的……你明白了。」
「你犯了罪,你侵犯了她媽媽。」
「別忘了,她曾是我的愛人。」
「我忘了,和你談法律,是對牛彈琴。你已經害死了多少無辜的人?」
是啊,我想我的確是瘋了。但是,我真做錯了嗎?被染上「傷心至死」病毒的人中,有貪
婪的,有濫情的,有歹毒的,甚至有變態的,就那麼幾個人,卻反映了玲琅滿目的人性之
惡,他們在有意無意中傷害起別人來,似乎也毫無愧疚之心。
「沒有人是無辜的,我們都有罪!……我們再這樣無謂地爭吵下去,白白耽誤了對瑤瑤的
搶救。」
「你要有什麼特效藥,就拿出來吧,為什麼要找我。」
「因為我能確定你想幫她。你也應該明白,對病毒,尤其這種新型的病毒,是不可能有直
接的特效藥,根除病毒,立刻終止病變發展。這樣的特效藥,絕對不存在。」
「所以你想繼續當年給你姐姐治療的研究?」
「是的,用中藥和西藥的配用,當年我在調試一些方子,在中藥裡加西藥的化學成分,可
惜尚未成功,姐姐就去世了,我的家也毀了,功虧一簣。」
「你需要我怎麼幫你……除了不去報警外。」
「主要是兩方面。當年我尋找解救方法時,做了大量的筆記,都裝在一個箱子裡,留在了
我以前在江醫的實驗室,可是我這次回國來,卻沒有找到。如果被扔了,就會很麻煩,但
我聽說很多舊的、不知道有沒有用的資料都被堆放到舊行政樓地下室的老檔案館裡。看檔
案館的老太太格外嚴格,我倒不是沒有別的辦法進入,但因為想專心研究,不想再生枝節
,所以請你陪我去一下,找到那些舊筆記。
「另外,我需要你幫我在江醫找七八個會做實驗的學生,最好是會藥物合成或動物實驗,
我高價出錢請他們在寒假裡幫忙。儀器、設備、場地,我都有現成的。」
章雲昆點頭說:「這兩個都不算太難,現在就出發吧,去檔案館。」
孟思瑤覺得自己絕對沒有認錯,那個老頭就是雨衣人。他為什麼來看我?為什麼還掉下了
淚。莫非,他根本就是個好人,一開始就勸說我們不要進洞,後來又一直在暗中保護我。
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偷偷摸摸?
鍾霖潤走了進來。孟思瑤見他穿著便服,心裡稍稍安心,想告訴他剛才做的夢,兩個人都
穿著病號服,但終究沒說,覺得有些不吉利。
「你的醫生認為你不需要住院嗎?」
「不用,他說因為在病程早期,注意休息調理就可以了,所以我有這麼多時間,每天都可
以陪你。」鍾霖潤沒有告訴他,他的病房離這裡不過一百米。
「我倒是希望你能住一下院,有醫生觀察,總比自己獨當一面要好。」
「但這樣,我就不自由了,不能天天來看你。」
孟思瑤笑著握住他的手,暫時忘卻了不久前雨衣人的出現。
深究又有什麼用呢?他想殺自己,易如反掌,他想救自己,勢比登天。
還是盡情享受和愛人在一起的這一刻。
自從來到江京,安頓好儀器設備,竇煥之從來沒有讓第二個人進入過實驗室。所以當實驗
室裡一下子多出十個研究生和大學生,他竟有些不適應,雖然在美國,他的實驗室裡也有
二十幾名研究生和技術員在為他工作。
他旋即將隱隱升起的那種不安全感拋之腦後,投入對過去那些資料的整理中。
二十五年前惡夢般的回憶卻如洪水般洶湧而至。
微弱的希望,對失敗的畏懼,害怕失去的恐慌,如萬箭鑽心。
這裡沒有失敗,我從沒有失敗過。
給過我失敗的人,比如杜若和那個男人,已經被我以另一種方式擊敗。
我厭惡失去,我不能失去,不能失去世上唯一的親人。
那個時候,姐姐是我唯一的親人,但我辜負了她,沒能將她從死神手中奪回,我卻從此成
了死神的使徒。
是命運的嘲笑,還是一個出軌的輪迴?二十五年後,病床上的那個美麗的女孩,是我唯一
的親人,卻是我一手導演了這場自演的悲劇,要再次和死神談判。
已經死去的幾名感染了「傷心至死」病毒的患者,從出現心律失常症狀到最後猝死,最快
的只有三天,最久的也不過三個星期。
時間成了死神的幫兇。
是我將自己放在了背水一戰的位置,面對無比強大的敵人。
背水一戰的結果,並非都是勇者勝,二十五年前,我就是個俘虜。
時近午夜,實驗室裡只剩下了他自己。他已經連續工作了二十四個小時,巨大的精神壓力
,全身心的投入,他灰白的頭髮在一根根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