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伏神:神界破(二)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9-08 01:27:41
 第五章
  澄砂裹著厚厚的裘皮,靠在搖晃的車廂裡低頭看地圖。車廂很寬敞,她腳邊還放了一
個小案,上面有一壺酒,一隻杯子,杯裡的酒液也晃動著。
  馬車忽然劇烈震盪了一下,杯裡的酒立即濺了出來,窗簾隨即被外面的風雪吹開,灌
進大片雪花。澄砂的手一抖,地圖掉在了地上,她急忙伸手去合簾子。那風,比刀子還鋒
利,刮在身上臉上劇痛無比。北方的嚴寒,她總算深切體會到了。
  這裡剛把窗簾合上,馬車又劇烈震動了一下,似是輪子打滑,她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歪
去一邊,窗簾嘩地一下又被風吹開,溫暖的車廂裡登時寒氣逼人。
  澄砂皺了皺眉頭,高聲喚道:「女宿!」
  車廂外立即響起女宿的聲音,「暗星大人有什麼吩咐?」
  澄砂一把揭開窗簾,就見女宿穿著黑色的披風,騎在馬背上,低頭望過來。她抬頭看
看天色,灰濛濛地,無數巨大雪花砸在臉上,又冷又疼。她冷道:「紋瀑什麼時候能到?

  白虎這次動了大手筆,帶了印星城所有的神官出動,連二十八星宿也一個不差,浩浩
蕩蕩地排成長龍,旌旗在風雪裡獵獵作響,雪地裡留下大串的凌亂腳印。她原以為神的出
征至少也威風一些,誰想同樣被風雪所困,狼狽不堪,與凡人有什麼不同?
  女宿恭謹地答道:「風雪較大,所以恐怕還需花上幾個時辰。請大人耐心等候。」
  澄砂有些不耐煩,「你們不是神嗎?怎麼還不用法術什麼的飛過去或者讓風雪停下來
?」
  女宿愣了一下,半晌才失笑,「暗星大人說笑了,我們沒有控制氣候的本領,也不可
能直接飛行上萬里。何況大人你也有一身神力,你能夠呼風喚雨或者御風飛行麼?那不過
是世人的臆想而已。」
  澄砂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霍啦一聲狠狠拽上簾子。女宿面無表情,似是對這種情況
十分熟悉,只是驅馬緩緩跟在車廂旁。過得一會,簾子果然又被人用力拉開,澄砂探頭出
來,冷冰冰地說道:「現在到了什麼地方?我已經冷得受不了了!」
  女宿服侍她已經有一段時間,自然知道她畏寒的特性。他沉默著褪下脖子上的毛皮,
遞過去,柔聲道:「戴上吧,別凍壞了。」
  澄砂怔怔地望著那塊灰色的毛皮,上面還沾著數片大雪花,濕漉漉地在風中顫抖。她
的心猛然一跳,用力將他的手推開,聲音有些慌亂,「你......你自己戴著!誰要你脫下
來了?!」
  女宿歎了一聲,將毛皮戴回去,輕聲道:「大人你心裡面不舒服,我能理解。但請再
忍耐幾個時辰,紋瀑城很快就到了。」
  澄砂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眼前這個與襲佑一模一樣的少年這般柔聲撫慰,再有天
大的火氣她也發不出來。寒風夾雜著大片的雪花灌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忽見窗外
影影綽綽,即使隔著密密麻麻的飛雪有些看不清,但也能夠確定那是一座高山。
  她忽然想起女宿說的紋瀑這裡多山瀑,不由開口道:「被凍結住的瀑布,上面的花紋
一定很漂亮吧?現在能看到麼?」
  女宿抬眼看了看四周,苦笑道:「恐怕不能,這裡是官道,大人若想看瀑布,需得去
到山裡面,難免耽誤時間。大人若想看風景,等到了紋瀑之後,停了雪,屬下便帶大人玩
賞一番,如何?」
  話音剛落,卻見澄砂把手從車裡伸了出來,直指著頂前面的一塊白色的什麼東西輕呼
著,「那是瀑布吧?果然是呢!」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過去,就見離官道極遠的地方,有一個極小的全部凍結住的瀑布..
....不,那其實根本不算瀑布,因為它還沒有一人高,充其量只算流量大一些的水流而已
。天色很暗,加上大雪紛飛,即使他努力去看,也看不到一點花紋。但他不敢掃了澄砂的
興,只是淡淡笑了笑,說道:「是啊,大人的眼力真好,我方才都沒注意到。」
  澄砂沒注意他語氣裡的漠然,逕自望了很久,頭髮上落了厚厚一層積雪也不自知。半
晌,她幽幽一笑,柔聲道:「這裡倒和以前我與老姐修行時住的山頭很像......冬天到的
時候,溪水都凍住,我們和一幫師兄弟破冰撈了魚,不敢讓師父知道,偷偷烤了吃......
結果姐姐拉了好幾天的肚子。她這個人,傲得要死,就是拉肚子的時候也是一臉嚴肅
樣......」
  她唇角揚起一個幸福的角度,女宿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從服侍澄砂這些日子以來,他
從未見過她有這種天真懷念的表情,似是想起什麼快活的事情一般,連睫毛都幸福地彎起
來。
  但幾乎是一瞬間,那種美好的神色就消失了,好像清澈的溪水突然上凍,她的表情也
被一層寒冰凍住,暗金色的眼眸,血紅的瞳仁,如同冰粹的刀鋒,尖利異常。她整個人,
看上去又是眾人熟悉的那個冷酷又任性的暗星,渾身是刺。
  女宿定了定神,咳了一聲,輕道:「大人,外面太冷,當心受了風寒。」他恭謹地替
她拂去頭上肩上聚集的雪花,「大人還是坐回去吧,很快就到了。」
  窗簾又合上,一直到了紋瀑,她都再沒有出來說過一個字。
  紋瀑雖然不若曼佗羅城那麼雄偉,卻也算北方一個大鎮。四方一行浩浩蕩蕩來到城門
前,就見城樓高聳入雲,清一色的青石大磚砌成,即使在如此天寒地凍的氣候下,城牆也
沒有一點損壞,氣勢非凡。
  城樓之上無數彩旗飛揚,殿角兩旁斜飛,上面的銅鈴被風吹得叮噹亂響。四根漆黑大
柱矗立在城樓前,上面用金色的漆龍飛鳳舞地寫著字,仔細看上去似乎還在暗處發光。而
城樓之上半個人影也無,只有風聲淒厲呼嘯。
  白虎揭開簾子,仰頭打量半晌,滿眼的讚歎神色。過了一會,他正要吩咐部下突破城
門,忽聽一陣吱呀的巨大聲響,那座宏偉的城門,居然自己開了!他瞇起眼睛,琉璃眼中
微微閃爍出尖銳的光芒。
  馬蹄聲從前面傳來,很快地,一個穿著盔甲罩著披風的神官滾下馬來,伏地行禮,急
道:「啟稟白虎大人,前方紋瀑城主與十三萬城民降下城旗,懸掛四方神獸之紋,自願歸
順!」
  白虎大喜,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吩咐身邊的奎宿:「先派參宿帶一隊善戰神官過去
看個究竟,奎宿你去把暗星大人請來我的車廂裡。」
  話音一落,就見城樓之上高高懸起四方之神的四面紋旗,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
朱雀,北方玄武。每一面旗幟都巨大無比,且色澤鮮艷,顯然是嶄新的,迎風而展,獵獵
作響。城樓下的眾人登時喧嘩起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興奮自豪的神情。
  白虎依然按兵不動,沒一會,奎宿灰頭灰臉地奔了回來,沉聲道:「參宿已經帶人馬
前去探消息。暗星大人她......」他有些為難地蹙起眉頭,似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白虎眉頭一挑,淡道:「我明白了,她不願過來,是吧?那麼我過去便是了。」他說
著便要起身下馬車,奎宿急忙說道:「不!暗星大人說她身體微恙,不想動彈......所以
,讓白虎大人您......您自己看著辦......」他結巴著,顯然這不是澄砂的原話。白虎完
全可以想像到澄砂的原話必然難聽而且刻薄,難怪奎宿如此狼狽模樣。
  他笑了笑,輕道:「你替我再過去傳個話,問問她,是喜歡自己過來,還是我用七淫
珠請她過來。小心些,暗星大人脾氣大得很,你可別被她傷著了。」
  不出所料,澄砂很快就冒著大雪直往他的車廂走了過來。白虎隔著簾子看她纖細的身
影,忽然皺了皺眉頭,她怎麼走得歪歪倒倒?女宿在旁邊手忙腳亂地扶著她,生怕她跌在
地上。
  「嘩」地一聲,簾子被她猛然揭開,澄砂慘白的臉映入他的眼簾。她森然瞪著他,也
不說話,半晌,才道:「我來了,你到底要做什麼?!」她的聲音是微微顫抖著的,也不
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憤怒。
  白虎輕輕拍了拍身邊的軟褥,說道:「進來說話,把簾子合上,外面很冷。」
  澄砂深吸一口氣,提著裙擺就要上車,身體卻晃了一下,腳下一滑,眼看就要跌下去
!女宿急忙伸手抱住她的腰,卻愕然發覺她渾身都在劇烈發抖。他將澄砂小心扶進車廂裡
,有些疑惑,卻不敢說話,只得拉上簾子,等在門口。
  澄砂身體僵硬地坐在白虎對面,別過臉去不看他柔和的目光,良久才冷道:「你到底
有什麼事情?快說!」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您那麼聰明,自然知道我的意圖。紋瀑就在前面,您還要問
我叫您來的意思麼?」
  澄砂捏緊拳頭,厲聲道:「我說了今天不舒服!我不想去見那些城民!改天再說!」
  白虎把乳白色的七淫珠放在指間摩挲玩耍,細聲道:「恐怕由不得您,第一次的震撼
非常重要,我需要您的威懾力震住那些城民。眼下他們雖然降伏,但心裡其實還是不滿的
,不過迫於情勢省得流血犧牲而已。只有您能讓他們心甘情願歸順。」
  澄砂冷冷瞪著他手裡那串七淫珠,乳白色的珠子已經有三顆變做了漆黑的顏色,想來
就是在落伽已經在她身上用過的那三顆。「我要說不去,想來你一定會用這七淫珠。你何
苦擺這種姿態,威脅就是威脅,何必還做出一付高貴的模樣!你真讓我噁心!」她低聲說
著,轉身就要拉簾子。
  「等等。」
  白虎握住她的手,只覺觸手冰冷,還在微微發抖。他皺眉道:「你臉色太差,需得喝
點熱的酒再出去。我不想讓紋瀑的人看到一個病懨懨的暗星!」
  澄砂飛快把手抽回去,聞言臉色更是如冰,身子晃了晃,才道:「原來如此!不需你
費心!收好你的七淫珠,你要是再對我用這個,我立即就殺了你!」
  她拉開簾子,飛快跳了下去,推開女宿的攙扶,一步步往紋瀑城內走去。參宿這時已
帶著人馬回來,說明城內並無埋伏,城主與城民皆自願歸順,只等著目睹暗星的風采。
  風雪漸劇,不停有冰粒砸在她臉上身上,好像整個人都要被湮沒在這咆哮的颶風裡,
所有的氣力都被冰雹砸下的痛楚帶走。她覺得自己此刻近乎遍體鱗傷,不光是身體上的,
她的心都被凍住,血好像一點溫度都沒有,感覺不到一丁點的溫暖。
  她纖細的身體好像隨時都會被這場暴戾的風雪吹散,淡金色的長髮被風扯得筆直,裘
皮的袍子揭開一角,灌得膨了起來。走,走,毫不畏懼地面對這噩夢般的一切,她早已不
是以前的天澄砂。她自己也承認,她是,暗星。
  澄砂輕歎一聲,卻更像受了傷的悶哼與哽咽。眼淚早就滋潤不了乾涸的眼眶,她忘了
流淚的感覺。原來心在流血的時候,眼睛就無法流淚。
  城門近在眼前,那麼高,她仰頭也看不清,眼前白花花地一片雪花冰雹,還在旋轉。
一陣猛烈的眩暈侵襲而來,她幾乎要跌倒在地,匍匐下來,再不想動一步。如果,能忘了
一切,如果一切都是噩夢而已,那多好。
  她幾乎想聲嘶力竭地咆哮出來,對著暴風雪咆哮。
  但她什麼都沒說,身後的影子忽然暴動起來,瞬間凝聚成一隻巨大的黑獸,一隻爪子
虔誠地攤開,垂首跪在她身後。
  幾乎是本能地,不需要思考地,她張口說出幾個音節古怪的詞,然後踏上那只獸的爪
子,衣袂翻捲。黑獸身體驟然縱起,一躍數十丈,輕鬆跳上城樓頂。紋瀑城裡的凡人看不
見影子化出的獸,在他們看來,暗星是生生飛上城樓的,在這場十年難得一見的暴風雪裡
,一躍,如同神祇。
  她挾風雪而來,艷若桃李,冷若冰霜,雙眸是最凌厲的閃電,直劈入心,照亮一切。
就這樣一個剎那,紋瀑城民盡數跪下膜拜,什麼都忘了說,什麼都,不需要說。
  黑獸又是一躍,帶著她從城樓上跳到了街道正中,然後它便化做黑煙,瞬間就在颶風
裡消散開來。萬民頂禮,她靜靜看著這一切,心裡又開始有浪潮翻滾,另一種詭譎的情緒
攫住了她,身體裡的血管開始破冰融化,一點點地變得熾熱,似要從頭頂蒸發了出去一般
。她的瞳仁越發血紅起來,如同暗處的兩把新月小刀。
  她深深吸一口氣,往前跨了一步,開口朗聲道:「你們醒過來了麼,我的子民啊....
..」
  話音剛落,她眼前忽然一花,所有的景物都成了翻滾的水面。一陣劇烈的眩暈席捲而
上,她再也撐不住,身子一歪,在一片驚呼聲中昏倒在地上。
  恍惚,迷離,她好像做了很多夢,又好像什麼都沒做。耳邊有喃喃的說話聲,她懶得
聽仔細了。反正是夢,醒來才發覺都是假的,何必當真。
  搖搖晃晃地,她覺得自己好像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熟悉之極的米色天花板
,天藍的窗簾,還有牆角的一個拳擊沙袋。啊,果然是夢!她還是在家裡,什麼地方都沒
去。澄砂開心地從床上跳下去,推門就往外走。
  客廳裡坐著加穆,還是老樣子,他咬牙切齒地打著PS2,身邊是襲佑,跟他一樣拿著個
手柄在那裡大呼小叫,沒點形象。澄砂大笑著走過去,指著襲佑說道:「你這個死小子!
知道嗎?我做了個怪夢,夢裡居然有你誒!你還穿一身古代的衣服......哈哈!沒想到你
穿古裝比較好看啊!......喂,你聽見我說的了嗎?......襲佑?」
  沒人理她,好像根本就沒聽見她說的話一樣,那兩人繼續玩遊戲,當她是空氣。
  澄砂怒了,一腳踩上茶几,叫道:「喂!你們聽見沒有啊?我在和你們說話誒!」
  還是沒人理她,加穆轉頭對廚房那裡嚷嚷起來,「淨砂,飯好了沒有啊?我們要餓扁
了!」
  「急什麼,餓不死你。餓死了更好。」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廚房門口傳過來,澄砂驚喜地跑過去,對著那黑髮秀美的女子叫道
:「姐!是我!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淨砂如同沒有看到一樣,逕自往沙發那裡走去,戳了戳加穆的後腦勺,輕道:「就知
道玩遊戲,下午還有任務要做,別忘了。」
  澄砂驚恐萬狀,扯著嗓子尖叫了起來!
  「為什麼都不看我?!我是澄砂啊!你們不認得了嗎?!姐姐!加穆!襲佑!你們和
我說說話啊!」
  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下來,那三個人忽然一齊轉頭望著她,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冰冷。
澄砂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喃喃說道:「我是澄砂啊......你們不認得嗎......?姐姐?

  淨砂冷冷看了她半晌,才開口,聲音譏誚尖利,「你早就不是澄砂了,我妹妹不是你
這種模樣的妖怪!你是誰?!你是誰?!」
  她被問得節節後退,一直退去了牆角,冷汗滿身。眼角的餘光一掃,忽然瞥見旁邊的
試衣鏡,她忍不住回頭一看,卻見鏡子裡映出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女子,神色冷厲,兩隻
眼睛如妖似魅。雖然面容與自己一樣,卻又完全不一樣。
  她大駭,就見鏡子裡的女人大笑起來,血紅的瞳仁蠢蠢欲動,張口對她說道:「認命
吧,你早就不是天澄砂了。你自己不是也知道了麼?」
  澄砂聲嘶力竭地吼了起來,整個世界忽然在她面前崩潰,一片片掉在她腳旁。她整個
人陷入一層濃密的黑暗裡,似是被什麼溫暖的東西包裹了住。
  她在那片黑暗裡,慢慢搖晃,款款蕩漾。一個非男非女的柔和聲音在耳邊如詩如訴地
說著什麼,她吃力地聽著,「別怕,別怕......給我吧,一切都給我,以後,你就什麼都
不怕了......」
  「你既是如此辛苦,就別再撐了。讓我替你,面對這個噩夢的世界吧......」
  澄砂喃喃地說著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自己越陷越深,整個身體卻漸漸清爽起
來,腦子裡也再沒有混亂的思維。她忽然警覺了什麼,用力睜開眼睛,輕道:「我是天澄
砂,你不可以霸佔我的一切!」
  那個聲音如此柔和,「我什麼也不霸佔,我只是減輕你的痛苦罷了......」
  話音一落,她覺得整個人都陷入一個漩渦裡,越轉越快。她的頭腦卻越來越清楚,耳
邊聽得有什麼人在說話,她忽然猛地一動,用力從床上坐了起來!
  「澄砂,你終於醒了。」
  同樣是一個柔和的聲音,卻讓她本能地打個寒顫,緩緩轉頭看過去,就見白虎坐在床
邊,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我......」
  她想說話,卻覺得嗓子幹得冒火,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劇烈咳嗽起來。
  白虎拍著她的背,遞過去一杯冷茶,輕道:「你染了風寒,高燒發了兩天。現在覺得
好些了麼?」
  澄砂一口氣把茶喝乾,又喘了幾聲,才冷道:「如果你馬上給我滾出去,我會覺得更
好。」
第六章
  白虎出乎意料一點都沒有惱怒,他往後靠了靠,環起胳膊,淡淡地凝視她。澄砂捏緊
手裡的杯子,忽然用力將它砸去地上,碎片濺了開來,發出巨大的聲響。
  「你給我滾!」
  她厲聲喝著,或許是花了太大的勁,眼前金星登時亂蹦,眩暈的感覺再度襲上,她身
子晃了一下,飛快倒了回去。
  白虎既沒有扶她,也沒有驚慌,只是默默地看著她。過了一會,他緩緩彎下腰,將茶
杯的碎片一塊塊撿了起來,輕聲道:「寶欽烏丹坊的白瓷杯子,價值連城。你這一砸,裡
面的銀子,足夠凡間的普通農戶一家三四口過上三年快活日子了。」
  「澄砂,你是個缺點太多的人。」他說,慢條斯理地,「你的脾氣太壞,眼光太淺,
不知悔改,大手大腳,敗家,固執,任性,單純,衝動......」
  沒等他念完,澄砂就猛地坐了起來,這一次,床上的被子和枕頭飛了出來,呼地一下
砸過來。白虎身體微微一偏,被子和枕頭就掉在了地上,染上大片黃色的茶水。她氣得渾
身發抖,顫聲道:「你今天是專門來數落我的嗎?!是不是乾脆讓我病死掉了就稱你的心
?!你這個敗類!」
  白虎微微一笑,輕道:「還能罵人,澄砂你還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可愛。」他垂
下眼睛,聲音裡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好似誘惑,「你那麼多缺點,真是討厭。可是在
我看來,那些缺點,卻比世界上所有優點加在一起還要讓我喜歡。」
  澄砂冷笑一聲,「怎麼,硬的用過了就來軟的?又要開始用你的美色來引誘女人?」
  白虎搖了搖頭,「對了,你的缺點還有一條,疑心病。」
  澄砂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被這個人耍猴般地玩弄,心底忽然燃起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氣,
與往日完全不同,彷彿自尊被侮辱了一般的狂暴。她抿起唇,神色冷了下來,雙眸之中陡
然銳利起來。
  這種帶著威嚴的憤怒,讓白虎有些吃驚,就聽她冷道:「我只數五下,你再不出去,
就別怪我不客氣。」
  白虎頓了一會,她已經數到了三。他苦笑一聲,只好站起來,卻不轉身,面對著她倒
退了出去。一直退到了門邊,他輕輕說道:「風寒剛好,別再著涼了。我去吩咐女宿給你
多加兩床新被褥。這幾天沒什麼事情,你就好好休息吧。紋瀑這裡的風景不錯,等你大好
了,出去多看看。別忘了,這是你的天下。」
  門終於悄悄合上,澄砂整個人虛脫一般,癱在床上。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冷地看著
頭頂的帳子,血紅的瞳仁緩慢卻堅決地搏動著。
  門外,一直在暗處守侯的奎宿急急奔出,飛快扶住面色慘白的白虎,著手處卻是一片
溫熱的濡濕。他嚇得幾乎要叫出來,喉頭不住滾動。「白虎大人......!」他低聲地,焦
急地喊了起來。
  「噤聲!」白虎斥著,死死捉住他的胳膊,整個人虛弱地靠在他身上,瑟瑟發抖。半
晌,他緩過了氣,才虛弱地說道:「參宿......他怎麼樣了?」
  奎宿面上飛快掠過一絲沉痛,哽咽道:「他......不只胸口上中了辰星的一劍,還被
火神修羅的神火直接擊中要害,一刻前剛剛......魂飛魄散......」
  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背上的傷口幾乎要裂開,好像有一根鞭子在抽著他,痛到
渾身是汗。在這種劇烈的痛楚下,他的思緒卻漸漸冷靜下來,心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他不
知道那是空洞還是冷酷,他分不清。
  奎宿見他背後的衣裳幾乎被血水浸透,不由驚恐萬狀,顫聲道:「大人......您的
傷......!我馬上去叫胃宿!」
  白虎冷道:「你怕什麼?我死不了!不過是被水劍小小劃破一點皮罷了,我怎麼養了
你們這麼一群大驚小怪的廢物?!」幾句話說完,他的額上已經佈滿冷汗,嘴唇雪白,「
你給我把女宿叫過來,要他今天必要好好服侍暗星大人,要是讓她有一些不快,就等著受
罰!快去快去!」
  他連聲催促,眼前陣陣發黑,卻強忍著自己站在那裡。奎宿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只得
轉身就跑,頭也不敢回一下。白虎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劇烈的痛楚與眩暈讓他意識迷離
,他掙扎著抬手去扶旁邊的柱子,不料扶了個空,整個人往旁邊跌了下去。
  一個人影迅速從欄杆旁樹木的陰影裡竄了出來,將這個孱弱的身體一把抱住,死死扣
在胸前,雙手還在微微發抖。
  女宿來的時候,腰上別著一把琴。
  他替澄砂換了新的被褥,又加了一床被褥在上面,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帳子,才輕道
:「大人路染風寒,還請好生休息。屬下告退......」
  「你哭過了?」
  澄砂忽然在帳子裡輕聲問他,他的眼睛又紅又腫,還有鼻音,這個人是怎麼了?她生
病昏迷的兩天裡,發生了什麼能讓一個男人哭鼻子?還有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酒氣——居然
還喝酒?!
  女宿頓了頓,拱手垂首,低聲道:「在大人面前失了儀態,是屬下的錯。請大人懲罰
!」
  澄砂拉開帳子,有些不耐煩,「什麼懲罰不懲罰,你怎麼那麼多廢話。發生了什麼事
情?你腰上別著什麼?」
  女宿猶豫了一下,才將腰上的琴取下,輕道:「大人不識得麼?這是北方的樂器,胡
琴。紋瀑的人都喜樂,無論老少,閒來無事都會拉上兩首曲子。」
  澄砂見那把琴細長,兩根弦,那模樣倒像極了自己熟悉的二胡。她勉強笑了一下,抱
著被子靠在床頭,說道:「我知道啊,它的音色......很是蒼涼。」
  女宿沒有說話,拉過椅子坐上去,提弦,緩緩拉了開來,卻是低低的調子,彷彿暗夜
低吟,雨濕梨花,雖音色歡愉,卻隱隱帶著一股悲愴,似懷念。
  他慢慢說道:「大人染了風寒睡了兩天,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的手一顫
,調子竟然折了上去,陡然換了個音色,好像從靜裡忽然迸發出強烈的聲響,如裂金石,
帶著激盪的漣漪。
  「大人,參宿死了。」
  他喃喃地說著,淚水就這樣淌了下來,滴在弦上。那調子竟又折了一折,裂帛一般,
從高處砸下,卻又盤轉著繞上去,一次比一次激烈,彷彿要衝擊天門,悲聲陣陣,化做波
濤,拍打天地。
  胡琴的音色本就悲愴淒涼,此刻為他奏來更是如泣如訴,似是有個人在幽幽夜色裡哭
泣一般,連吟帶唱。唱破了嗓子,流出了紅淚,化做一片嘶啞,被月光一照,便碎了開去
。他大開大闔地拉上數回,潮水沒頂,待退去之後,還是一個人在哭著,淚水流不完。
  他的技巧說實話不那麼好,好幾個地方都破了音,沙沙地,有些刺耳,可不知為什麼
,澄砂的心卻被這有些拙劣的音色揪了住,翻騰起伏,落不去地上。她吸一口氣,喉嚨都
有些哽咽,忍不住說道:「他......怎麼會死?」
  參宿,她不熟悉這個西方七星之一,隱約記得是一個老跟在白虎身後的瘦子,臉色好
像很白,眼睛裡總有一種驚惶的神情,像隻兔子。這個人不是白虎的心腹麼?怎麼會死掉

  女宿如同沒聽見她的話,逕自輕道:「參宿這個人,有點膽小,偏偏白虎大人老喜歡
叫他做一些危險的任務,他一句話也不敢抱怨,每次得命回來,我就會與他喝上一杯。我
剛入印星城做二十八星宿的時候,什麼都不懂,除了他之外沒人幫我。對我來說,參宿已
經成了親兄弟。他現在死了,再沒人陪我喝酒......我只恨,他連魂魄都不得保存下來,
這樣一個人,從此就消失了麼?等於完全沒有存在過麼......?」
  他哽咽到說不下去,淚流滿面,也不擦一下。澄砂見他如此悲傷,便不再催,只得在
旁邊靜靜看著他。
  「前日,白虎大人本想帶大人您一同前往曼佗羅,打算趁著順利攻下紋瀑的勢頭,將
北方的勢力完全奪過來。但您病得太重,實在無法上路,白虎大人只得將您留在紋瀑城內
,帶著其他人馬先去了曼佗羅。」
  女宿拭乾眼淚,淡淡地說著。澄砂暗自心驚,卻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他,等他說完

  「曼佗羅城早有埋伏,五曜的辰星和熒惑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蠱惑了那裡的城民,居
然將整座城防守得滴水不漏。白虎大人本想撤回,回紋瀑從長計議,但......辰星與熒惑
卻趁他們不備從城裡出來偷襲,白虎大人被辰星傷了後背,參宿......為了保護白虎大
人......被辰星和熒惑殺了......!」
  他目中幾乎要滴出血來,滿是瘋狂的恨與殺氣,只聽「喀」地一聲,那把胡琴竟被他
生生捏斷!「我......我......有生之日誓報此仇!」
  澄砂卻沒注意這些,她的腦子在聽到「白虎被辰星傷了後背」這句話之後,就開始不
靈光了。白虎,受傷了?剛才還輕言慢笑的那個混帳,他當時居然是受著傷的?她覺得整
個人都僵硬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什麼感覺,那究竟是快意,還是痛楚,更或者,是憐惜?
這種複雜的心情,令她忽然從床上跳了下去,本能地就要衝出去看個究竟。白虎,那個永
遠微笑的魔鬼,那個好像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間的神祇......她突然極想看看他虛弱
的模樣,看看他受挫的狼狽。她到底是要過去狠狠嘲笑一通還是抱著他大哭一通......?
她不知道。
  「暗星大人!您還在病中!請別亂跑!」
  女宿好像攔了她一下,具體發生了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推開門,漫天風雪夾雜,咆
哮著幾乎要把她撕爛,但她心底的咆哮卻更甚。她甚至顧不得披一件厚點的衣服。
  迴廊那麼長,她隱約碰上了一個人,一把抓住,沒命地叫道:「白虎在什麼地方?!
那個混蛋到底在什麼地方?!」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順著自己的心意做事,完全不懂得後退,不懂得責怪自己
的鹵莽倉促。她甚至覺得天經地義。
  跑了又跑,繞了又繞,最後是怎麼來到那扇門前的,她也忘了。一腳踹開那門,風雪
加劇,將燭火熄滅,庭外的雪映進來,分外明亮,地上一灘觸目驚心的血,白虎灰色的長
髮在床邊繚繞,上身赤裸,瘦削的背上,有一道橫埂的一尺來長的血痕,他在流血。
  她呆在了那裡,如同被施了法術,動彈不得。女宿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惶恐地叫道
:「大人請回!小心再受涼!」
  她什麼都沒聽見,眼睛裡只有那道血痕,它映在瞳孔裡,然後如法炮製,在她心頭也
刻上那麼一道。白虎的琉璃眼灼灼地盯著她,絲毫不放鬆。
  不知過了多久,白虎忽然打了個寒顫,歎道:「把門關上,我很冷。」
  澄砂怔怔地看著暗處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繞過她,伸手把門合上。是胃宿。她看也
不看澄砂,轉身走回床頭,半跪下來,似是要替他療傷。
  「誰傷了你?」
  澄砂聽見自己這樣問著,聲音沙啞。
  白虎卻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目光專注,似在看一幅畫,一朵花,一段風景。她忽然
煩躁起來,飛快走過去,沒有任何儀態地把胃宿推開。胃宿立即跌去了地上,半天爬不起
來。
  白虎居然笑了,他說:「原來,你在吃醋。」
  澄砂冷冷地與他對望,心裡有什麼聲音破繭而出,那被她刻意壓抑很久的聲音。你難
道沒有想要的東西麼?沒有麼?如同以前被問的那樣,她本能地,大聲地,毫不猶豫地,
在心底回答自己:有!當然有!這個世界上,她最想要的,就是眼前這個人。從裡到外,
從身到心,她想要他完全屬於自己。她不容任何人染指,不容任何不純。
  她的眼神冷了下來,血色的瞳仁張開又合閉,如同有生命的一般。她半蹲下來,伸手
放去傷口之上,隨便一搓,白虎背上的皮忽然就剝落了下來,一塊塊,一團團。眾人都呆
住,怔怔地看著舊皮脫落之後,背上的傷口居然消失,半點痕跡不剩。
  白虎有些意外,他反手去摸傷口,失笑道:「這麼快就好了......?澄砂你什麼時候
學會療傷了?」
  澄砂沒有說話,從床邊拿起一件外衣飛快披在他肩膀上,然後轉身就走。快走,快走
。再不走,她就會覺得一切都荒謬之極,她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要替他療傷?就為了
心底那個折磨她的聲音?白虎是一隻鬼,任何缺點被他抓住,就永無翻身的日子,她為什
麼要送上門給他侮辱?
  她覺得自己瘋了,不可理喻。她好像突然才清醒過來。
  「澄砂!」
  他低聲叫她,然後輕道:「女宿胃宿你們倆出去,我有話與暗星大人說。」
  澄砂轉身,對上他的眼,半天才道:「有什麼話?快說!我......我不過是報答你受
傷了還探病的行為而已,你不要以為......!」
  她的身體忽然被人抱住,白虎低頭用力吻上她的唇。天旋地轉,她以為自己下了地獄
再上天堂。他的氣力從未如此大,緊緊箍住她的腰身,幾乎要將她揉爛過去。她睜著眼,
瞪著他的長睫毛,睫毛微微一顫,他睜開了眼,灼灼地看她。
  她忽然覺得唇上劇痛,他居然咬了上去。
  「澄砂,澄砂......為什麼我們都是會折磨自己的人......?」
  唇舌糾纏,他含糊地喃喃地說著。這種近乎貪婪的纏綿,令他們無法呼吸,她不知道
是他要吞了她,還是她要吃了他。她渾身都在發軟,完全沒注意白虎一步一步後退,退去
床邊,就勢一倒,兩人跌去床上。
  澄砂身體一震,彷彿從迷霧中掙扎出來一般,背後一陣冷一陣熱,白虎的手已經伸進
敞開的領口,放肆探索。
  她倒抽一口氣,一把將他推開,急抓著領口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繫好理好,凌亂的
呼吸卻怎麼都無法平息。她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也不知是怒還是喜。白虎半躺在床上,笑
吟吟地望著她,半晌,柔聲道:「你怕我?還是說,你還要騙自己再騙我,說你不愛我?

  澄砂默然,面色漸漸蒼白。良久,她歎了一聲,「白虎,愛了又怎麼樣?我愛你,也
改變不了什麼。你照樣會利用我,傷害我。你逼得我承認什麼?我越愛你,以後就越恨你
。我一定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白虎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放去心口,沉聲道:「沒錯,我承認我利用你。但我可以
給你一個承諾。日後你若恨我恨到不行,我的命隨時都可以給你,只給你。殺了也好剁了
也好油煎了也好,我不管。但澄砂,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得到天下。我現在,不能死。」
  澄砂絕望地閉上眼,心裡最後一點希望悄悄破碎,扎得她血肉模糊。十八年來,她第
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原來竟是這般安靜,這般絕望的感覺,心灰意冷。
他那麼殘忍,斷了她最後的一丁點幻想。
  她怔怔地看著他,豁了老命不讓眼淚流下來。白虎伸手過來似是想摸她,她一側讓了
過去,走去門邊冷道:「我走了,別忘了你的承諾。你的命是我的。」話到最後,只得一
陣哽咽。她最想要的這個人,來到這個陌生時代遇到的第一個人,十八年生命裡第一段愛
情。
  不是沒有愛,不是沒有緣分,不是棒打鴛鴦,她卻得不到一顆真正的心。心裡的獸停
止咆哮,一切都安靜下來。她關上門,慢慢走遠。
  到了最後,她還是只剩自己。
  身後的影子豎起來,將她包裹住,彷彿一個安慰溫暖的懷抱。她的左眼流出淚來,右
眼卻漸漸變化,眸色變做了完全的暗金,瞳仁完全張開,彷彿暗夜裡的血槽。
  第七章
  大雪一連下了數日,道旁枝頭滿是白雪皚皚。這是一條不甚寬敞的小路,一行行深深
的車輪印縱橫在白雪上,四方一行收起之前的囂張,將旌旗收起,隊伍緊縮,無聲地往曼
佗羅前進。
  澄砂的風寒還沒全好,但白虎似是有些等不得,急急地從紋瀑出發,打算一雪前幾日
的戰敗之恥。自寶欽開始,到落伽,再到紋瀑,他所到之處皆俯首稱臣,即使五曜前來阻
撓,也從未敗過。然而曼佗羅一戰卻狠狠敲醒了他的狂喜。
  他似是高興的太早了,原來沒有了暗星,他一個小小的白虎之神,還是什麼都做不
到......他不能放棄澄砂,也不想放棄。暗星啊暗星......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呢?也
不過是風輕雲淡的幾句話,也不過是眸色流轉間的威嚴,她卻能讓天下人為之瘋狂。是他
不瞭解人心,還是她過於瞭解?
  凡人想要的,是什麼?他一直覺得無非榮華富貴,男女大欲一類。但或許他錯了。
  白虎端著茶杯,慢慢啜一口,琉璃眼在霧氣中閃爍不停。
  人心是世上最深奧的事物。在飽足的時候想墮落,卻在顛沛流離的時候渴望崇高的信
仰。暗星或許就是目前這些處於苦海中的凡人的一點明燈。他不禁開始佩服起來,她的行
為是危險又狂熱的,一旦天下盡歸於她,該如何引導那些慾望越來越多的凡人?
  人,永遠是學不會滿足的眾生。她用這一點做引子,點燃他們的火焰,最後恐怕也會
燒傷自己吧。還是說,暗星本身就是一個只追求叛逆快感的瘋子?
  隱隱約約,他似乎抓住了一點靈光,但它轉瞬即逝。白虎沉吟良久,終於還是放下了
茶杯,拉開簾子,望著馬車外陰沉的天空。
  奎宿反應最快,急忙驅馬過去,沉聲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白虎頓了一下,輕道:「暗星大人病情如何?」
  「女宿說她好了小半,雖然不發燒了,但卻沒什麼精神。只要不再著涼,想來在趕到
曼佗羅之前,就可痊癒。」
  白虎瞇起眼睛,又道:「女宿還說了什麼?全部告訴我。」
  奎宿有些為難,支吾了半天才說道:「女宿說......暗星大人兩日前從大人您這裡回
去的時候......哭了一夜。許是因為那天又凍著了,所以這幾天都懨懨地。」
  白虎心裡微微一酸,歎了一聲,放下簾子再沒說話。
  再行得數里,忽聽前面的人馬喧鬧起來,叫嚷聲震天。白虎正要詢問,就聽奎宿在外
面焦急地喊道:「不好了!白虎大人!我們中了埋伏......!」
  白虎一驚,急忙揭開簾子,就見前方不遠處瀰漫著一團淺碧色的煙霧,它的顏色是那
麼淡,在白雪的映襯下幾乎看不清楚,然而無論人馬,只要一觸到它,就全部倒了下去,
半點也動彈不得。眼看著前面就倒了大片。那團霧氣還在往這裡蔓延,漸漸擴散開來。
  白虎哼了一聲,怒道:「居然學會了用毒!這幫五曜!」
  奎宿顧不得什麼,將他從車子裡拽了出來,拍馬就往後跑,生怕被那團殺人不見血的
毒霧沾上。白虎被顛得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恨道:「北方七星的危宿在什麼地方?讓他
過來!」
  話音一落,就聽奎宿勒馬急停,眼前忽地落下兩個影子,卻是胃宿與一個瘦小的男子
。她俏臉生冰,一隻手抓著前面那人的胳膊,另一手抵在他脖子上。那瘦小的男子臉色煞
白,渾身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胃宿冷道:「白虎大人,危宿帶到!他方才企圖趁亂逃跑,被屬下抓了回來。請大人
處治。」
  白虎吸了一口氣,定定神,這才凝神望向那人,卻見他身材矮小,面目古怪,一雙眼
倒是又圓又大,此刻目光中滿是恐懼,淚水漣漣地看著自己。他心裡一陣厭惡,語氣卻甚
輕柔,「聽說你擅長用毒?告訴我毒霧是怎麼來的。」
  危宿顫聲道:「白虎大人饒命!屬下絕非只顧著自己逃命!而是那毒實在無藥可解,
沾上了必然渾身無力由人宰割......屬下......屬下......」
  他語無倫次,根本說不下去。白虎大怒,厲聲道:「廢話!我問你什麼了?為什麼不
回答?!」
  危宿一抖,急道:「是......是!那毒是麝香山五曜之歲星的殺手鑭,名喚萬木榮枯
。只要心中有一點破綻苦楚,便會被鑽了空子,將痛苦放大數百倍,讓人癲狂若癡,受盡
折磨而死!」
  白虎一皺眉,「好厲害的毒!歲星不是早死了麼......?我問你,這毒有解藥或者對
付的方法麼?」
  危宿搖頭,「屬下不敢欺瞞,這毒非人力所造,絕無解藥。只是......如果意志超乎
尋常的堅強,或許可以抵擋住。屬下看這霧氣大約有一里不到的樣子,倘若屏住呼吸閉上
眼睛衝過去,也未嘗不是解決辦法......」
  白虎厭煩地揮了揮手,胃宿立即會意,雙手一提,將他直直拋向逐漸瀰漫過來的霧氣
裡!危宿連叫一聲都來不及,跌進去就沒了聲音,動也不動。
  白虎一時無法,只得命所有人後退以避開那團碧色霧氣,好在霧氣雖可怕,移動起來
卻極緩慢,退了半日,已將霧氣甩在老後面,再也看不到了。
  白虎四周打量一番,周圍儘是茫茫森林,堆雲積雪望不到盡頭。之前為了避免五曜再
生事端,他已經找了這條小路繞過官道,卻想不到五曜依然纏了上來。眼下周圍已經沒路
可走,除非將隊伍打散開來從樹林裡繞,不然還是得走上老路。他想了半天,忽生一計,
轉身對奎宿說道:「去叫十個小神官過來。」
  此時天色已暗,滿地的雪色卻將眾人的臉映得發紅髮灰。小神官們很快就帶到了,一
個個低著頭,眼珠子卻骨碌碌地轉著,偷偷望向白虎這個印星城的大人物。白虎打量了一
遍,伸手拍了拍一個最瘦弱的神官,輕道:「把外衣脫下來。」
  小神官不明所以,卻不敢違抗,只得脫下了衣裳遞過去。白虎又道:「胃宿,你的外
衣給他,你換上他的衣服。奎宿你也找一個人換,還有把女宿叫過來讓他也換上。」
  奎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擔心道:「大人您難道不換麼?還有暗星大人......

  白虎笑了笑,說道:「把那些裝廢物的馬車全部清空了,都帶過來。動作快點!別讓
五曜發覺了!」
  當下三人換了衣裳,馬車也帶了過來。白虎將剩下的人馬分成十幾小隊,每一隊都安
排了一輛馬車,然後讓他們從樹林裡走,各自找小路前進。很快地,樹林變得空蕩蕩,只
剩下一輛馬車和白虎他們。
  「白虎大人,您......」奎宿穿著神官的衣裳,不知道接下來他到底要做什麼。白虎
微微一笑,「你們三個人騎馬趕車,注意點周圍,我與暗星大人同乘一輛車,諒五曜也不
敢輕舉妄動。」說完他將簾子一揭,閃身進了馬車。女宿與胃宿騎馬護在兩旁,奎宿鞭子
一打,馬車顫顫上路,從茂密的樹林裡尋找空隙。
  澄砂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只覺身旁多了個人,臉上涼涼的,似是被一根手指柔柔觸摸
。她呢喃著開口,「......誰?出了什麼事情?」
  那人將她抱在懷裡,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她身上,柔聲道:「沒事,安心睡吧。這一
路還長呢。」
  她動了一下,把腦袋靠過去,貼上他的臉頰,鼻端聞到淡雅的草藥香氣,只覺恍然如
夢,心裡又是酸澀又是甜蜜,竟不敢睜眼,寧可認作夢境。隱約中,他似乎歎了一聲,她
覺得心裡空空的,喉嚨也跟著往下落,一路上惴惴,不知是真是假。
  這一路再沒遇上什麼阻礙,行得一夜,已經出了山林。天色漸明,遠遠的,天與地交
接處,一輪火紅的太陽冉冉升起,霎時間滿地滿樹的白雪都有了靈氣,那白色,望不到盡
頭,彷彿連綿去了天邊。玉樹銀枝,冰晶倒懸,是一種精緻到脆弱,卻又蒼茫到清冷的景
致。
  日光透過簾子打在澄砂眼睫毛上,撒下點點金屑,彷彿一隻顫動的蝴蝶翅膀。白虎忍
不住低頭吻上去,心裡有一種平和安寧的情緒,隱約期盼著時間可以長久一些,暫時先別
把這種純淨的美麗捲入血腥中,再讓他好好品味一會。
  澄砂微微一哼,似乎醒了過來,她猛地睜眼,有些茫然有些防備,直直瞪著他。白虎
笑了笑,揭開簾子,道:「曼佗羅已經到了。」
  她急忙坐了起來,就見簾外影影綽綽,極遙遠的天盡頭,似乎矗立著一座城樓,映著
白色的霧氣,金輝萬丈如同天門。她為這種雄偉瑰麗的景色所惑,一時說不出話來。白虎
在後面替她綰好長髮,說道:「很美麗吧,那是神界最古老的城池,落伽與寶欽完全不能
與它相比較。」
  話音剛落,馬車劇烈震盪了一下,然後便猛地停了下來。奎宿的聲音在外面惶恐地響
了起來,「白虎大人......!前面......有許多破碎的馬車......!」
  白虎立即冷下了神色,揭開簾子望過去,就見前方一片狼籍,大約有數十輛馬車支離
破碎地癱在道旁,顯然遭到了嚴重的破壞,而更恐怖的是馬車旁有幾十具屍體,都穿著印
星城的神官服,沒有一具屍體是完好無損的,不是身首異處便是肚破腸流,大片大片的鮮
血已經凝結成冰嵌在雪地裡,景像甚是淒慘。
  白虎緊緊皺著眉,不用多想,這種殘酷的殺人手法必然是司火的熒惑才能做的出來。
看樣子,五曜已經不打算坐等在曼佗羅城內,直接等在官道上了。
  「大人......怎麼辦?」女宿有些不忍看,轉頭問他。
  白虎深吸一口氣,只覺冰冷裡帶著絲絲的腥氣,中人欲嘔。他摔下簾子,冷道:「別
管,繼續往前走!」
  再行得一個多時辰,道旁的屍體越來越多,死狀也越來越慘。白虎在車內臉色蒼白,
捏著拳頭,只覺裡面全是冷汗。他失算了麼?這一次帶出了大半的兵力,萬一全部殲滅,
於印星城實是一個極大的打擊,能不能攻下曼佗羅都成了問題。
  「這幫五曜......」他陰陰地念著,被人反咬一口的滋味令他如坐針氈,但心裡卻出
奇地冷靜了下來。他揭開簾子冷道:「奎宿,加快速度,我要在一個時辰之內趕去曼佗羅
。」
  奎宿狠狠抽著馬,小小的馬車登時在冰上飛馳,幾乎是滑行著前進。白虎在車內低頭
看地圖,一個字也沒說。澄砂只覺身上乏乏地,沒什麼精神,馬車搖搖晃晃,她躺下去繼
續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白虎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丟下地圖,坐過去搖了搖澄砂,喚道
:「澄砂,你醒醒。」他一連叫了十幾聲,澄砂才幽幽睜開眼,茫然地看著他。
  他怔怔地望著她右邊的眼睛,有些驚駭,忍不住輕道:「你的眼睛......?」
  澄砂似乎極累的模樣,翻個身喃喃道:「我的眼睛怎麼了?」
  變成了獸眼啊......白虎在心底回答,那樣純粹的暗金色,完全張開的血色瞳仁,完
全是獸的眼。難道說,她現在的沒精神,是有特殊原因的......?
  他正在沉吟,忽見她閉著眼輕蔑地笑出了聲,那聲音又細又尖,充滿了譏誚。
  「因為我要出來了呀,白虎。你不期待麼?」
  他皺眉瞪她,她依然是一付半睡半醒的模樣,嘴角卻詭異地揚了起來,勾出一個譏諷
的笑。這樣的情景實在太詭譎,白虎都覺背後冷颼颼地。
  「澄砂?」見她沒了聲音,他又開口叫她,話音剛落,就聽奎宿在外面慘聲大呼了起
來!馬車猛然停下,跟著是胃宿與女宿的怒喝。
  白虎正要詢問,就聽熒惑冷酷的聲音在外面說道:「這次應該是白虎與暗星的馬車了
。」他認得胃宿,一見她不由鬆了口氣。這一夜他折騰了好久,看見馬車就上,結果殺到
渾身是血,也沒找對人。看樣子鎮明與辰星說的沒錯,白虎的確是個狡猾的神,要耍心眼
,誰都耍不過他。
  熒惑避開胃宿與奎宿的攻擊,腦子裡只有臨走前,鎮明的一句話:「見了白虎,什麼
也不要說,殺即可!」
  殺即可!他的身體忽然弓起,如同一朵輕盈的火焰,從女宿的手臂旁擦了過去,雙手
暴長,抓住馬車的頂蓋,居然生生扯了下來!白虎只覺頭頂一涼,跟著便是一陣無法忍受
的熾熱,熒惑的手掌已經到了眼前,似是想抓住他的喉嚨。
  胃宿大駭,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把白虎攔腰抄起,護著他避開熒惑那一抓,肩上一痛,
原是被擦了一下。熒惑一擊不中,正打算追上去,眼角一瞥,卻見到了半躺在馬車裡的澄
砂。他在落伽被她重傷過,對她極為忌憚,忍不住身子一抖,本能地讓過去。
  待站穩,轉頭一看,卻見她半閉著眼,似乎根本就沒醒過來的樣子。熒惑大著膽子湊
過去,正要看個仔細,卻見她緩緩睜開了眼,怔怔地望過來。那目光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
明的慵懶妖嬈,左眼漠然,右眼含笑,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
  熒惑見她右眼詭異,不由有些發寒,腦海裡又迴響起鎮明說的另一句話:「若是不幸
與暗星對峙,不要猶豫,先退回曼佗羅再說。」他當下毫不猶豫,翻身倒退數步,冷道:
「有本事就來曼佗羅城!」
  語畢,他的身影迅速消失,經過之處留下一道長長的黑路,冰雪在他腳下全部融化,
連泥土都變得焦黑。
  眾人見他來的快去的也快,不由惱怒起來。奎宿將白虎扶著站起來,輕道:「大人您
受驚了,屬下失職。我們要追上去麼?」
  白虎定了定神,冷道:「追,好教五曜知道他們惹錯了人。」
  他回頭看一眼澄砂,這一場驚嚇,她似乎一點反應都沒有,居然抱住軟褥,沉沉睡去

  「女宿,暗星大人身體不適,你好好照顧她,若出什麼問題,我唯你是問。」
  女宿急忙答應,過去輕手輕腳將澄砂抱了起來,扣在胸前,上馬的時候也不敢動作大
了,生怕將她驚醒。倘若他低頭,或許可以見得到她詭異的右眼是半睜的,靜靜地望著遠
方的城樓,目光裡又是懷念,又是恨,縈繞了一路。
  第八章
  趕至曼佗羅東城門羅汜的時候,天色已然大亮。日光三千,映得那座青石古城光輝萬
丈。
  白虎見城頭半個人影也沒有,情景有些詭異,不由低聲道:「先停一下,別急著進去
。」
  奎宿急拉馬,就見城門下堆滿了屍體,全部是印星城的人。此時氣候極寒,鮮血早已
凝成冰塊,馬蹄不小心踢上一具屍體,居然沒踢動。仔細看過去,原來那些人都已經凍實
在地上,和石頭一樣硬。
  至此,白虎帶來的五千神官全部被殲滅,其他的二十八星宿想來有識時務的,早就自
己逃命去了。空蕩蕩的城門前,只剩下白虎他們五人。胃宿思及他們此番狼狽景象,眼眶
都紅了,一時賭氣,驅著馬蹄狠狠踢上去,「啪」地一聲竟把一具屍體踢斷成兩截。
  白虎皺了皺眉頭,正想說話,卻聽頭頂城樓上面辰星囂張的笑聲刺耳地傳過來,「來
了麼?殘兵敗將!你們這麼點人居然還敢來打曼佗羅城的主意,實在讓我不得不佩服!」
  眾人都吃了一驚,急忙抬頭,卻見一條玉龍從天而降,夾雜著撲頭蓋臉的呼嘯聲,快
到了極點!眾人來不及躲閃,驚呼著被龍頭狠狠攫住!白虎只覺全身一溫,似是一大盆水
淋了個徹底,寒風一吹,登時如針刺骨。
  原來那不過是辰星喚出的普通水龍而已!眾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才發覺情況大不妙
。曼佗羅這裡滴水成冰,全身上下被淋個透徹,就算他們是神,也抵不過突如其來的嚴寒
。胃宿打個寒顫,臉色頓時慘白,衣服上已經結了薄薄一層冰。她脾氣暴躁,哪裡忍得住
,翻身下馬,提劍便要上去城樓與辰星拼了。
  「胃宿!」白虎冰冷的聲音立即止住她的動作,一旁的奎宿和女宿早從馬後的包裹裡
取出大毛毯替白虎與澄砂擦拭身體頭髮,一股股霧氣從他們頭頂冒出來,白虎的臉色已經
白到發青,眼神卻出奇地清亮,平靜地望著辰星。
  半晌,他緩緩開口道:「五曜也不過剩下這些小手段而已,躲在暗處趁人不備,以為
這樣就能贏?」他順了順貼在臉頰上的濕發,指尖頓時凝成一顆小小的冰珠。
  辰星冷笑道:「除了放狠話,現在你還能做什麼?你們幾個星宿,外加一個根本不能
打的虛弱白虎賤獸,以為能贏?熒惑都不必出來,我一個人就收拾了!」說完,他一躍而
下,足踏兩條透明的水龍,眨眼就來到了白虎面前。
  兩條水龍忽地絞去一起,被他一手抓住,瞬間變做一柄長劍。辰星低喝一聲,「著!
」及肩的黑髮如同綢緞,在空中劃過一道半圓,那劍去得卻不快,似是有點試探意味,輕
點白虎的喉嚨。
  奎宿大驚,本能地要伸手出去捉住劍身!但辰星卻狡猾地畫個劍花,貼著他的手指縫
鑽進去,那劍如同長了眼睛,劍尖蛇一般打個轉,直刺白虎的心口!
  電光火石,眼看辰星就要得逞,忽聽身旁澄砂輕輕咳了一聲。聲音不大,甚至還有些
虛弱,辰星的手卻一抖,腦海裡立即浮現出在落伽時自己的慘狀,他知道暗星一旦發難,
自己根本不能全身而退。
  他的手腕飛快一轉,把劍收起,動作迅速地跳去一邊,回頭警惕地望向澄砂。這一看
,卻讓他心底一涼——她半閉著眼睛,頭髮全濕透,貼在臉上,看上去一付委靡的模樣,
但詭異的卻是那只半睜的右眼,那隻眼令她的整個右臉看上去似笑非笑,妖異之極。辰星
目光怎麼也轉不開去,忽地見那隻眼睜了開來,暗金色的眸子胡亂轉了轉,立即捉住他的
視線。
  他倒抽一口氣,只覺背後冷汗都冒了出來,忍不住倒退一步,本能地避開這種詭譎的
危險。澄砂只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幾乎是立即轉過臉去,繼續陷入昏睡的狀態。辰
星愣在那裡,手心裡濕漉漉地,那一劍無論如何再也砍不下去,小腿居然開始隱隱抽搐。
可惡,他居然驚到腿發軟......
  「你擋在這裡也沒有任何用處,何不將曼佗羅的所有城民全部請出來?當著所有人的
面,看他們選擇五曜還是暗星。你們死都不放手,莫不是因為知道天下的心皆不向五曜?

  白虎冷冷笑著,看穿他的故作鎮定,用重話刺他。
  辰星臉色慘白,顯然被他說中痛處。他張口似是想辯解,話到了嘴邊自己都覺牽強。
天下眾生皆不向著五曜,這個慘痛的事實他在落伽早已知曉。但做了那麼久高貴的神祇,
天下一切都看不進眼內,讓他如何一下子接受從前的風光就此消逝?何況天下眾生之心居
然向著暗星,那個麝香山與之鬥了幾千年的怪物,他這個司水的神,遵從麝香王教誨的聖
潔之神,怎麼可能乖乖讓出來,大方地把眾生送出去?!
  「好,就讓他們自己選。」
  冷酷的聲音從辰星身後響起,讓他一驚回頭,就見熒惑從城門內走出來,而城內雖然
空無一人,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從窗戶里門縫裡射出的打量眼神。
  熒惑轉過身,冷道:「人呢?全部出來,給你們選擇的自由!」
  辰星急道:「你瘋了?!我們做了那麼多努力,難道雙手捧著再送出去?!」
  熒惑輕道:「我們努力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人到底想追隨誰。你想讓曼佗羅城
的人覺得自己活在壓迫中麼?」
  辰星如遭重擊,胸口一陣窒息。是啊,這裡是曼佗羅城,她的故鄉......他苦笑一聲
,歎道:「我們當真是雙手捧著曼佗羅城送給四方......回去鎮明一定要發火......」
  城民是一點一點湧出來的,先是一兩個膽子大的走出來,也不敢太靠前,只是蹲在城
門邊觀望,後來見的確沒有危險,便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大半城的人都聚集在城門口,
無數雙眼睛直直看著這些神,有好奇的有仰慕的,也有憤恨的。
  沒過一會,眾人就擁著一個老者緩緩走近前,那老人鬍子鬚髮都與雪一樣白,幾乎將
眼睛都遮住。旁邊有個膽子大的男人低聲道:「這......這位是我們城裡面年紀最大的智
者......我們都聽......聽他的意見......」說得結結巴巴,說完之後卻興奮極了,回頭
對他媳婦一個勁擠眉弄眼,好像在說終於和神說話了。
  白虎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搶先說道:「老人家,有禮了。在下印星城四方之神白虎,
您有什麼意見,但說無妨。」他信心十足。
  辰星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只是將手裡的劍用力扎進雪裡,冷眼望著天邊,不甘不
願。
  那老者倒是很平靜,扶著枴杖,淡然道:「老朽向來孤陋寡聞,平生不過略讀些書,
為他們尊為智者實在赧顏。關於麝香山與印星城之爭,發生的也不是一天兩天,但老朽最
近聽說四方之神脫離了麝香王,拜了暗星大人。請問這是真的麼?」
  白虎笑道:「確有此事,四方不甘再受麝香山那套腐朽的陳規所困,於是改投暗星旗
下。究其根本,不過是想讓三界眾生過得更舒心一些罷了。」
  那老者立即道:「既然如此,能否讓我等賤民瞻仰暗星大人的風采?」
  「當然,女宿,請暗星大人下馬。」
  白虎讓了開來,霎時,所有人的眼光就直接落在了澄砂身上。一時間,吸氣聲,疑惑
聲,鄙夷聲四竄。馬上只有一個半睡半醒的小丫頭,不但沒有一點風采,看上去還懨懨地
,這是暗星?騙人的吧!
  白虎微皺起了眉頭,輕道:「暗星大人......?請下馬。」
  澄砂「唔」了一聲,在女宿懷裡翻了個身,揉著眼睛還打個呵欠,呢喃道:「到曼佗
羅了嗎?我好睏,想睡覺啊......」
  哄笑聲四起,胃宿奎宿的臉色難看極了,女宿更是難堪地輕輕推了推她,悄聲道:「
白虎大人叫您下馬呢!曼佗羅的城民都等著看您的風采,您可別再這樣沒精打採了......

  澄砂似乎還在夢中,答應了一聲就要下馬,身子搖搖晃晃地,腳還沒踏在地上便一個
不穩要摔倒。周圍的譏笑聲更大了。
  那老者臉色鐵青,冷道:「敢問白虎大人,這個病懨懨的小姑娘就是您口中的暗星大
人?」他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當年地下冰城一戰驚天動地,暗星大人的風采至今難
忘!白虎大人,您想得天下的心,老朽理解,但請您不要污蔑暗星大人的稱號!暗星大人
的魂魄還被封在地下冰城裡,怎麼可能突然出世?若有人妄圖借暗星的風采做一些什麼事
情,老朽我第一個不同意!」
  老者話音一落,成千上萬的城民都吼了起來,「她不是暗星!她不是暗星!滾出曼佗
羅!」
  白虎抿著唇,一個字也沒說,目光閃爍,裡面儘是凜冽的冰雪。
  辰星哈哈大笑起來,「是啊!假暗星趕快滾回去吧!白虎,你可聽明白了?天下之心
不向著你們,你輸了!乖乖離開吧!」
  後面的叫嚷聲越來越洶湧,顯然城民們的怒氣開始爆發,有人搓了硬實的雪球,用力
拋向白虎他們。雪球越拋越多,到後來幾乎是人人都在奮力向他們砸東西,胃宿奎宿動作
再快也躲不過撲天蓋地的雪球,被砸了好幾下。女宿剛下馬要去扶澄砂,一時不提防被雪
球砸中左臉,他低呼一聲,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
  澄砂最倒霉,滿頭滿臉都是雪,半爬在地上,怎麼都站不起來。
  辰星雖然興奮,心裡卻疑惑之極,暗星出乎意料的柔弱讓他怎麼也不明白。她現在看
上去甚至比一個普通的少女還沒用,簡直連站起來都困難。暗星怎麼會如此狼狽?
  正在胡想,忽聽熒惑在後面急道:「就是現在!你還等什麼?!把暗星除了!」說完
,一道火熱的氣息從他頰邊擦過,熒惑黑色的身影在雪地上畫出一道黑線,轉眼就竄了出
去!辰星怔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跟著衝了過去。
  女宿剛將澄砂扶起來,想撣去她頭臉身上的冰雪,卻聽身後奎宿的驚呼聲,他回頭一
看,就見熒惑與辰星兩個五曜,一個從左一個從右,滿臉殺氣地朝這裡奔過來。他大駭,
本能地將澄砂抓緊,幾乎要勒斷她的胳膊。
  熒惑掌心放出艷麗的神火,所有的冰雪剎那間消融,他整個人忽然消失,化做一道影
子,瞬間就要把神火罩下去!辰星有些猶豫,手裡的水劍閃了閃,慢了半拍,兩人一上一
下,一齊攻上去,便是麝香王在世,不死也要受傷。
  澄砂連頭也沒有抬,淡金色的長髮蓋住她的臉,看不清她的表情。女宿已經驚叫了出
來,一把放開她!
  眼前忽然亂紅飄零,似是突然下了一場紅色的暴雨,那紅點點落在發上,手上,臉上
,很快就滑了下去。空氣裡瀰漫著甜蜜的香氣,如同幻境。
  熒惑忽然停下動作,「咦」了一聲,那紅色的雨落在他掌心的神火上,瞬間變做了灰
消散開來,但一飄在地上,居然凝聚成團,化做一朵妖艷的紅花。
  「惡之花......?」
  辰星喃喃地說著,無意識地將花瓣搓碎,鮮血順著他的手指滴下來,又變做一朵紅花
。他忽然反應過來,回頭暴吼道:「清瓷!又是你來攪局!」
  話音一落,就見遍地如同化開血池一般,一朵朵碩大的惡之花妖艷綻放,這景像他們
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了,簡直與當年的麝香山一模一樣!鎮明早就說過,惡之花已經凋謝,
因為暗星的降臨,可它現在卻又盛開了,在暗星的面前,開得比以前還好......
  熒惑忽然轉身,一把捉住一道影子,冷道:「你又來做什麼?這一次是想救暗星?」
  那人被捉住了胳膊,回頭淡然一笑,聲音清冷:「不,我救了你們,不然你們早死了
。」說完她不知用了什麼手法,輕盈地脫開了手,走去澄砂面前。
  澄砂低頭看著那些妖艷的花朵,半晌才慢慢抬頭,右眼似笑非笑地看著那人,輕道:
「你也來了,清瓷。」
  清瓷瞥一眼她的右眼,說道:「你變了很多,很辛苦麼?」
  澄砂右眼微笑,左眼卻流出淚來,幽幽地說道:「很辛苦啊......你這次來是做什麼
呢?又是不讓我得到曼佗羅?你方纔如果不讓惡之花開,我已經將那兩個五曜的腦袋扯下
來當香囊了。清瓷你幾次三番來阻撓,是想做什麼?」
  清瓷撈起一朵花,放去頰邊,微微一笑,映得臉頰如玉似雪,雙眸又深又亮。她笑道
:「我來,只是告訴你,我的花開了。你看看,不好看麼?」
  澄砂接過惡之花,放去鼻子前深深一嗅,目光冷了下來,「你這花,我不喜歡。」
  清瓷淡然道:「喜歡不喜歡,已經不重要了。它既然開,便有它的道理。你要得天下
,不見得要殺人,你方纔的殺氣,是想將這個城裡的人都殺盡吧?我不喜歡這樣。」
  澄砂歎了一聲,「他們太大膽,衝撞了我的正身,你還要我放過這些賤民?」
  清瓷冷道:「賤民?你終於將這句話說出口了。怎麼,天下到手大半,就開始自封高
貴了?」
  澄砂沒有說話,只是拂去頭上的雪與水,轉身便走,一直走去胃宿身旁,瞥了她一眼
。胃宿被她詭異的眼神嚇住,動也不敢動,眼睜睜看著她將自己的馬牽去城門前。
  「天下盡歸我手,你們還有什麼猶豫的?你們要財富,我給!你們貪美色,我給
作者: qqq1114   2006-04-15 14:13:00
我好喜歡清瓷喔喔喔喔 酷斃了 >/////<
作者: baliallin (穗高)   2006-08-27 14:07:00
想像炎櫻滿身符紙的樣子....
作者: meowlynn (難捨)   2006-09-08 01:28:00
頭推~~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6-09-08 02:18:00
推啊!! 好想馬上看完喔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6-09-14 17:10:00
.......迷姦阿~
作者: honny7410 (年光)   2006-09-15 21:20:00
三樓中肯…
作者: t3394756 (t3394756)   2006-09-21 21:13:00
三樓XD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