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百井變(三)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4-29 01:19:09
第十五章 陷阱
  對方的法力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何況還在黑夜之中,羅離沒有把握破他的
遁形術,只好回來。
  翼風站在篝火旁,握劍在手。
  羅離忽然明白那人為什麼退走,不是因為自己,而是覺察到翼風已經醒來。
  但是翼風並沒有貿然出擊,因為更重要的是熟睡中的同伴。羅離這時才發覺自己可能
很莽撞,但在剛才的一瞬間,他的舉動完全沒有經過思考,而是出於直覺。
  翼風問:「怎麼樣?」
  羅離說:「不知道到底什麼來路。但這個人,我在青丘見過。」
  翼風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微一點頭,說:「我知道了。你睡吧。」
  羅離從他平靜的聲音聽出可以放心的承諾,所以,睡得十分安心。
  醒來時,天已擦亮,眾人起身。
  翼風如常沉默。見他沒有任何開口的表示,羅離只好自己問:「怎麼樣?」
  翼風搖搖頭,意思沒有特別的情況,那個人後半夜沒有再出現。
  這個人不想說話的時候,就會擺出一副多說一個字也會累壞他的模樣。但他也不見得
就一定不愛說話,比如他時不時會挖苦穆天。
  簡直人人都喜歡挖苦神使大人,除了流玥。流玥視他為無物。
  羅離覺得這實在挺有意思。
  之後的四天,十分平靜。路上只有零星的邪獸出沒,再未遇到受人驅使的怪物。依照
地圖推算,距離流玥指出的小村子,只剩下不到兩天的路程。
  越深入異界的腹地,陰寒越重。或許是身體漸漸適應,雖然依舊帶著驅不散的疲倦,
但幾個人也沒有感覺到更大的痛苦。
  路卻是越來越難走。
  由泥濘的窪地一路向前,那密林地勢漸漸地高上去,走過平緩的坡地後陡然拔起,像
一道不可逾越的岩石屏風。但還是得翻過去。陡峭的山石在大雨之後格外地滑,幾個人雖
然不是等閒之輩,但步履也更加艱難,就連流玥的裙角邊也免不了粘上了泥點。
  日落時分,幾個人在山頂選了一處稍平坦的地方張開結界。山頂寸草不生,燃不起篝
火,這一夜想必會分外難熬。
  雨後的天空清朗,太陽就像在鼻子前面沉下去。然後月亮升上來。幽深的暗紅的月光
照著山頂,看去一切都是暗暗的紅色。
  就像被血蒙住的眼睛看出去的景象。
  羅離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麼不祥的念頭。在同伴們都睡著之後,他又開始擦刀。這
幾天,他已經漸漸掌握到進入那種空靈境地的方法。然而這晚,他卻心浮氣燥,刀鞘都快
照出人影了,空靈卻連影子都還沒有。
  他擦了刀鞘擦刀柄,擦了刀柄又擦刀鞘……終於停手。嗤!苦笑,這到底算在干什麼

  他站起來,輕輕跳了幾跳,夜深了,還是冷。
  熟睡的同伴都縮著身子。盈姜雙臂緊緊抱著自己,仿佛這樣可以取暖。羅離看看她蜷
在毯子下的身體,同伴中,她還是最弱的。
  羅離把自己的毯子拿過來,蓋在她身上。
  然後走出結界。
  這寸草不生的山頂也有好處,四下的情形一目了然,反倒比別處安全。
  羅離也不走遠,離著結界幾丈遠,兜兜轉轉地繞圈子。繞了一圈又一圈,心裡總好像
有事,又想不起來的感覺。目光空洞地四下掃,不能夠具體地落在某一點。
  就這樣,忽然掃過一樣東西。
  在意識到那是什麼東西之前,目光先於身形,頓住。
  就像有只手將靈魂深處的弦猛然撥動,回聲在心裡嗡嗡震顫。
  那東西嵌在石縫裡,從某個角度,又剛剛好展露在月光下,映出一點亮光。
  羅離停下腳步,回頭,那東西又隱在暗影中。他需要回想一下,才能記起是什麼撥動
了那根弦。
  是一個花紋,一個烙印在記憶深處的花紋。這個花紋,和那些最幸福的時刻維系在一
起,就算久已不會想起,也絕對不會忘記。
×××××××××××××××××××
  死亡一般的黑暗,仿佛永不會結束的夜。
  黑暗的中央,暗綠色的光環像一面鏡子,中心映出影像:手握刀柄的男子緩緩俯身,
從石縫間拾起一個銀色的鎖片。
  「主人。」即使確信周圍絕沒有第三個人,黑暗中的聲音也不自覺地壓低得有如耳語
,「沒有問題嗎?」
  黑暗中沒有回答,只有輕微而平靜的呼吸。
  光鏡中,男子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用手指輕輕地反復地撫摸著鎖片。
  良久。
  清浚淡淡地說:「下餌,就要知道魚愛吃什麼,下對了餌,魚就會上鉤。」
  「可是,那個人的力量好像比我們以為的要強。」
  「哦?」清浚輕笑,「那不是正好麼?要是擦了半天火石,才發覺那塊石頭連個火星
都點不起來,豈不傷腦筋?別胡思亂想了,順影,你那個腦袋瓜子,想破了也想不到點子
上!」
  「是,主人。」
  順影的聲音裡包含著對主人絕對的恭敬和服從,可是他的腦袋瓜子卻不能全然服從地
停止胡思亂想。沉默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說:「可……」立刻住口。
  清浚嘆氣,然後笑道:「你的舌頭就和你的腦袋瓜子一樣喜歡亂跑……算了,你要說
什麼就說吧,反正就算此刻不說,早晚還是管不住你那舌頭。」
  順影琢磨了一下主人的語氣到底有幾分真心,這對他的腦袋瓜子來說還真有點難度,
所以,他就按直覺,也就是主人所說的字面意思,照直回答:「那我說了——主人有很多
機會,可是為什麼主人非要等到擦起火來?我覺得,」他停頓了一下,遲疑地說完,「我
覺得,也許有危險。」
  清浚重復:「危險?」
  順影有限的理解力把譏誚當成了詢問,越發任由解脫了束縛的舌頭盡情發揮:「主人
,我以前曾經聽過別人說,那些五界來的人如果真的很強,那最容易殺他們的時機就是他
們剛進入我們這裡的時候,因為他們的力量被陰寒壓制,一下子不能夠發揮,但是日子久
了,他們會慢慢適應,會越來越強,越來越難對付。所以,主人為什麼不盡早動手?非要
擦火啊擦火,萬一……」他在最滔滔不絕的當口,忽然醒悟,訕訕地停下,「主人,我又
多嘴了。」
  但是清浚沒有怒斥,也沒有嘲諷,他沒有說話。黑暗中的沉默,讓順影感到惶恐。
  光的中心,手拿銀色鎖片的男子姿勢幾乎沒有絲毫的變化。
  清浚抬起右手,輕輕彈動暗綠色的光環,就像撥動了鏡子的角度,影像變了。
  「順影,還記得你是怎麼會跟著我的嗎?」
  順影往光環中望了一眼,只見月光下隱約可辨的四個沉睡的人影,有點詫異主人的語
氣突然變得輕快。
  「當然記得!」他本打算一鼓作氣開始全面的追思過往、順便展望將來,但被清浚打
斷。
  「那麼,你的姐姐——你唯一的親人被人殺死的情景,你也還記得吧?」
  黑暗中一陣沉默。
  第一次,順影沒有立刻回答主人的問題。他心口的傷疤被狠狠地揭開,被血淫浸的記
憶一湧而出,恨意還是如同當初一樣棱角鮮明,並未隨仇人的死而平息。如果能再有一次
機會,還是會把那些人再次撕碎!——在無法遏止的憤怒中,他感到些許困惑,主人提起
這件事總不會是故意讓他難受的吧?
  順影記得主人如何救了他的性命,還幫他找出仇人,否則以他自己,恐怕會永生在圈
套兜來兜去。所以,他忠於主人,是自願,不是受脅迫。
  他的主人,雖然老是嘲笑他的腦袋瓜子,但從來沒有故意讓他難受過。就算別的人聽
見都想噴飯,但他還是覺得,主人是個挺溫和的人。只不過,主人身上背負的仇恨太深了
,任何人背負著那樣的仇恨,都會變得冷酷無情。
  嗯?他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什麼,可是來不及想明白。
  清浚忽然轉身,斗篷的暗影拂過光鏡,明暗之間,順影望見光環中央,一個原本熟睡
的人影欠起了身子。
  「走吧,是時候了!」
×××××××××××××××××××
  羅離手指撫摸著銀色的鎖片。
  素琤掛在胸口的鎖片。
  他還記得那些歡愉的時刻,他用手把玩著這個小小的鎖片。
  素琤說,媽媽給我的,以後,給我們的女兒。
  怎麼會在這裡?
  「想知道嗎?」
  羅離忽然聽見一個聲音,細若游絲,不是從空氣中,而是直接傳進意識裡,像幻覺一
樣。
  「想知道素琤是怎麼死的嗎?」
  羅離受驚,跳起來。
  「想知道的話,來找我。」
  他心裡還有理智,知道這是一個太明顯的陷阱。然而那聲音像一根釣絲,系著不可抗
拒的誘餌。他像一條被蠱惑的魚,身不由己地咬上誘餌。
  那灑餌的人,實在太清楚他的弱點!
  就算是個陷阱,他也會跳進去,因為他太想知道真相。平時他可能是個很理智的人,
但壓抑在他心底深處的感情太強烈,一旦爆發出來就容不下任何理智。
  山峰很高,山脊起伏連綿,就像刻畫在夜幕中的一道墨線。
  羅離沿著山脊奔跑,那聲音在前方不斷地誘惑著他:「來!來找我!我告訴你,她被
什麼人所殺,又是如何死去……」
  羅離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跑出了多遠,他只想追上那個聲音,問個明白。
  前方有一塊巨大的山石,他毫不猶豫地跳上去。
  然後站住。
  前方還是一塊巨大的山石,高高地拱起,頂端站著一個人。
  月亮正好懸在他身後,碩大的一輪,幽深的暗紅的月光映著他修長而矯健的身影,黑
色的斗篷在夜風中烈烈作響。
  羅離一見到這個人,就覺得周身的溫度下降了幾分。他的眼睛被斗篷的兜帽遮住,可
是羅離卻分明感覺到那種像針一樣尖銳而冰冷的目光。
  前一瞬間還受著誘惑的心,被陰冷一激,突然冷靜下來。
  羅離的手慢慢握上刀柄,「你是什麼人?」
  「我麼?」對方徐徐說道,「和你一樣,是一個心中充滿仇恨的人。」
  羅離冷笑,「我的心裡沒有仇恨。」
  「很快會有的……」兜帽下傳出幾聲低笑,「你不是很想知道,你心愛的女人究竟是
如何死去的嗎?」
  聽見這句話,羅離不自覺地向前邁了一步。
  「其實她死去的情形,你已經見過了。只不過,你一定難以相信世間會有那樣的一劍
……想不想知道那究竟是誰呢?」
  那人微微地側過身,月光映出他嘴角冷酷的笑意。
  「你很快會知道的,用不了多久——」
  羅離本來一直聽著他說,聽到這裡,心中忽然一動。他意識到什麼,身形毫不遲疑地
朝那人撲了過去!
  但,還是遲了一步。
  那襲黑色的斗篷流沙般從他指間滑出,消失在巨石的下方。
  那巨石的背後,陰森幽黑,竟是不見底的深淵。
  身後傳來可怖的聲響,像鳥類拍打翅膀,而且是一大群,仿佛得到了號令,瞬間從潛
伏的岩石間一起飛出。羅離瞥見地上移近的陰影,眨眼間就到了背後。
  他已經來不及轉身。
  再向前一步就是深淵,但情勢絕不容他後退。
  電光火石的剎那,羅離的身軀筆直地向前撲倒!
  幾雙利爪擦著他的後背掠過。伸展巨翼的邪獸滑翔過深淵洞口,驚詫地望著那個消失
在黑暗中的身影。它們呀呀怪叫著來回逡巡,卻不敢深入深淵一探究竟,仿佛對那無底的
黑暗心懷恐懼。
  那黑暗,就像死亡一樣寂靜。
  突然,從那黑暗中射出一道亮光,如同閃電一般劃破了死亡般的寂靜!洞口的邪獸驚
叫,拍動翅膀倉惶後退,想要躲避那個挾風躍出的男子。
  青瑰刀在暗夜中劃出一道絢麗的弧線。
  鮮血,夾著黑色的羽毛如滂沱大雨般落下。邪獸淒厲的慘叫與龐大身軀墜地的沉悶聲
響混雜在一起。那些距離稍遠的邪獸驚恐地望著眼前一幕,一時竟不敢上前。
  羅離穩住身形,盡力地平定喘息。
  邪獸的遲疑只是短暫的一小會兒,受人驅使的它們比尋常的邪獸有著更為凶殘的性情
,不給羅離足夠的空隙,它們已經再次撲上,且比前一次更為迅猛!
  烏沉沉的影子,將月光都遮蔽了。
  羅離手中的刀凌空劈出。
  一頭邪獸怪叫,重重摔在地上。
  羅離以一個膝蓋為支點,猛然向前翻滾而出。沒有任何間歇,青瑰刀再次揮出。
  宰一個是一個。
  他的身上早已沾滿了血,濃重的血腥氣卻也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斗志。然而,即使他
再強悍,難以計數的邪獸仍然像密布的烏雲般將他困在中間。
  終於,當邪獸的利爪在他背上抓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陰寒之力如同遇到了缺口的
潮水,一湧而入。
  青瑰刀再次破空而出。但刀勢已經減弱。
  邪獸立刻逼近。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隱隱傳來異樣的動靜。
  邪獸仿佛受到某種可怕力量的脅迫,一時間竟齊齊地停止了攻擊,雙翼木然地上下拍
動,腦袋驚懼地轉向同一個方向。
  羅離也不由自主地往那個方向看。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有點模糊,朦朧中他感覺到一股
殺氣。
  然後他看見劍光。
  那劍光他已經見過很多次,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來以前他從來沒見過翼風真正
出手。
  那家伙,以前居然只是出了三分力來隨便應付應付的。
  這發現真讓他鬱悶。更鬱悶的是,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有這種念頭。可是他的意識已
經有點混亂,自己想控制也控制不住了。他甚至連欠妖王的幾千銀銖都想起來,然後那些
銀銖就一個個在他眼前跳舞。
  瞬間,他的心頭掠過在東荒密林中見過的惡靈,那種行屍走肉的模樣,比死亡更讓人
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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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浚看著光鏡,久久不發一語。
  光鏡中,黑羽四散。一頭翪獸重重地摔在地上,身子抽搐幾下,不動了。它的胸口戳
著一柄長劍,手握劍柄的黑衣男子滿臉沒睡醒的神情,無精打采地彎下腰,將劍拔出來。
他的動作很緩慢,拖泥帶水,仿佛那柄極普通的薄鐵劍,倒有不得了的重量。
  他的上方,又一頭翪獸俯沖而來。
  那剛剛拔出劍的男子,正處於一個很難寰轉的姿勢,就算他能及時直起腰,也絕來不
及揚起劍。
  翪獸經常被人選中驅使,就是因為它們尋找時機的本能。
  可是那男子根本就沒有揚起劍,他只是順勢將劍筆直地往上提,劍柄在上,劍尖在下
。對於從半空撲下的翪獸,這姿勢當然沒有什麼威脅。
  翪獸的利爪幾乎就要觸到他的頭皮。
  他手中的劍也剛好在這個時候提過了頭頂。他簡直是把自己的手送給翪獸的利爪,可
是偏偏,他的手連同劍柄剛好從利爪的縫隙裡滑過,而劍刃,也就剛好迎上利爪。
  看上去,簡直就像翪獸自己把爪子撞上了他手裡的劍。
  翪獸怪叫一聲,身子歪斜,猛向上躥起,身下滴落一串淋漓的鮮血——它的一只爪子
已經被齊齊切去!
  而,就在它躥起的瞬間,男子手中的劍尖也終於挑起。
  那劍的去勢實在算不上很快,可是剛好也就追上了翪獸,剛好洞穿了它的身體。
  順影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跳動。
  他的腦袋瓜子在揣摩別人心思的時候就像十足的木頭,可是當他看劍的時候,卻像最
純淨的水晶一樣透亮。
  所以,他看得出,那男子的劍法雖然很難看,甚至有點笨拙,可是他劍招中的每一個
變化都細微精致。他的身法看上去懶洋洋簡直像沒吃飽飯似的,可是卻與他的劍勢配合完
美。他操控他的劍簡直比操控手指還要隨心所欲,不會浪費任何一招劍式,所以他一副多
移半寸也會累壞的模樣,因為如果他多移了半寸,那就真的是多余的。
  原本,順影正著迷地看翼風的劍法。他看見好劍法,就像貓兒見到葷腥一樣。
  他覺得,劍已經成為翼風靈魂的一部分,或者不如說,翼風的靈魂中本就深藏著一柄
劍,他的劍與他的靈魂已經合而為一。他知道,那已是劍法的至高境界。
  他本來還會一直痴痴地看下去,可是他的主人回來,硬把光鏡轉了個方向。
  他只好硬著頭皮看那個黑衣男子,看過了翼風的劍法,再看別人的實在很乏味。
  然而,看著看著,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種驚訝。
  他發覺,劍在那個人的手中,已經變得不像一柄劍。它像棍棒、像長槍、像巨斧……
甚至像把菜刀。他的每一招,都讓順影迷惑,咦?劍也可以這樣用?
  再看下去,驚訝漸漸變成了恐懼。
  「主人……」他低聲地,一顆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沁出來,「這個人的劍法,恐怕已經
沒有任何人可以克制了……」
  「沒有任何人可以?」清浚喃喃,然後沉默。
  他伸手,光鏡倏地隱滅。
  順影一驚,清醒。「主人……」他停住,瞅瞅清浚的臉色,過了會兒,沒有等到預期
的呵斥,於是繼續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連聽說都沒有聽說過,有人可以把劍用到這個
地步。恐怕在這千年之中,他已經進境到了無人可以看透的程度。我現在才明白主人為什
麼一直不動手,我太笨了,主人的眼光比我高明得多 ——」
  清浚淡淡地說:「看劍,你遠比我高明,只不過,我看的是人。我不動手也不是你所
想的原因。還有,他的劍法,也並非無人可以克制,在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可以。」
  「誰?」
  「他自己。」
  這個回答對於順影來說太高深了,讓他忍不住撓起頭皮。撓得頭皮發疼,他決定放棄
。「反正,」他說,「要在劍上贏他,除非主人聽聞的事情是真的。」
  「你已經看過他的劍,你認為那是不是真的?」
  順影搖頭,「他現在的劍法,對付翪獸根本不用花多少力氣,所以我只能看到劍招,
看不出別的。」
  清浚說:「那也不奇怪。」
  「不過,」順影努力想了想,「他用這樣的劍法,也許就是故意要隱藏真相。」
  清浚揚眉,「喲?腦袋瓜子有長進了。」
  順影怔愣了半天,訥訥地問:「我說對了嗎?」
  清浚失笑。但是笑容很快凝固起來,變成沉思的表情。良久,他吩咐:「你去,把翼
風引開。」
  「是,主人。」
  順影躬身。手迫不及待地扶向腰間,指尖一觸到劍柄,眼中便倏忽射出精亮的光芒。
×××××××××××××××××××
  羅離感覺到一顆溫潤的丹藥落進他嘴裡。
  本來他的身體已經像是凍僵了一樣,仿佛他血管裡已經不是血,而是冰。但是當這顆
丹藥滾過他的舌尖,就像忽然有一縷春風吹過,絲絲地化開了他血液裡的冰。
  盈姜說:「堅持一會兒,很快就好。」
  這話音聽在羅離的耳朵裡,就像聽見春天解凍的湖面,碎冰輕輕敲擊出的泠泠聲,他
這輩子簡直沒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
  僵直已久的肢體稍稍一動只覺得刺痛異常,就像骨頭裡有數不清的螞蟻在咬,這滋味
可真不好受。但是羅離心裡卻覺得高興極了,經過了那種比死亡還要恐怖的麻木之後,再
巨大的痛苦也能讓人甘之如飴。
  要是現在他的手邊有一壇酒,他一定能一口氣把它喝乾。
  他剛剛轉了轉念頭,舌尖就淌過了一股酒液。
  肚子裡忽然變得滾燙,就好像原本有個火星,被酒一澆,頓時燒得旺起來。這下子,
除了螞蟻咬,又加上了火烤。如果換作常人,一定早就慘叫起來,但是羅離就算想喊,他
的喉嚨也還發不出聲音。
  何況,再大的痛苦對於劫後余生的他而言,都似種享受。他只不過有點納悶,人族藥
師莫不是修成了上古傳說中的讀心術?否則她怎麼知道自己很想喝酒。
  盈姜說:「這是酒,也是藥,我身邊總是帶著一點兒,它能加快你復原的速度,就是
會有點難受。不過你還得多堅持一會兒,因為我還要替你推拿。」
  她的雙手按在羅離的心口。
  羅離的印象裡,盈姜的手纖細得仿佛輕輕吹口氣就會碎掉,可想不到,這雙手居然有
那麼大的力道。羅離就聽見自己的肋骨格格作響,簡直都要斷掉了。
  他現在才體會到,為什麼穆天看見笑盈盈的藥師,總是一幅戒備神情。
  但是他心裡還是充滿了感激。
  難受歸難受,盈姜解毒的手段十分有效。不大一會兒,羅離的視線已漸漸地清晰起來

  聽覺是最先恢復的。
  周圍很靜,他聽得見盈姜的呼吸,甚至還有他自己的心跳。所以,他以為惡斗已經結
束。
  可是等他看清眼前的情形,卻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情。
  邪獸們依舊成群結隊地在半空逡巡,尋找時機攻擊,張開的黑翼如大片烏雲幾乎將月
色遮蔽。但是他聽不見它們刺耳的怪叫,因為在他的周圍張起了一道守護結界。這道結界
不但隔絕了嘈雜的聲音,也讓那些邪獸不敢輕易靠近。
  這麼強大的守護結界,當然出自精族祭師。
  她就在結界外面,羅離的視線稍稍偏過一點兒就看見她。她一身淡藍色的衣裙在暗紅
的月光下像籠罩著淺紫色的霧,溫柔而素雅。然而,她手中的劍光卻凌厲如閃電,絕不會
放過任何一只敢於接近的邪獸。
  漫天的鮮血和黑羽中,她的身影依然潔淨有如冰山雪蓮。
  這當然不是因為她的劍法,而是因為她護體的法力。
  她是個高明的劍手,也是個強大的祭師。
  在結界的另一側,翼風仗劍而立,邪獸們遠遠地圍繞著他,驚懼地拍打翅膀,卻不敢
接近去。
  但是翼風也不追擊,即使他眼裡閃動著與劍氣一樣銳利的光芒,緊緊盯著那些邪獸,
看樣子很想痛痛快快地再殺一場,他也不會貿然出劍。因為最重要的是留在原地,保證結
界的安全。
  從他們倆所站的位置,羅離知道在自己的腦後,結界的另一個方位,必定還有一個同
伴在守護著。
  羅離心裡忽然變得無比安定。
  此刻,他甚至覺得藥力還是不夠足,盈姜的手勁還是不夠大,他恨不得立刻恢復原狀
,好立刻沖出去,與同伴們再並肩而戰。
第十六章 絕世劍客
  但是羅離知道急也急不得,這種事越急越適得其反。
  他努力調整呼吸,讓自己慢慢地進入那一種空靈的狀態。這種狀態能讓藥力最快地滲
入身體的每個角落,也能最自然而然地配合盈姜推拿的節奏。
  他對於進入這種狀態已經有心得,所以,很快的,他的呼吸就緩慢下來,眼前的一切
景象都變得遙遠,卻異常清晰,耳畔充斥著各種細微的聲音,甚至聽得見血管中汩汩的血
流。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一股殺氣。
  他以前從來沒有感覺過這樣逼人的殺氣,尖銳如針。他知道,一定有個非同小可的高
手在慢慢地迫近。
  邪獸的黑翼像大片大片的烏雲,與黑暗的夜色交融。
  從黑暗的深處,走出一個黑色的人影。他身上的斗篷直垂到地面,兜帽遮住了大半張
臉,他看上去就像從黑暗中化出的鬼魂。
  羅離立刻想起剛才那個人,但是他知道不是。眼前這個人沒有那麼寒冷,卻有著更尖
銳的殺氣。
  那人走得很慢,每一步邁出去落腳都很遠,然而他的身體卻異常穩定。
  一般人走路身子多多少少總有點晃動,尤其像他走得那麼慢,腳懸空的時間特別長,
就更不容易走穩。但這個人的身子,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
  如果不看他的腿,只看他的身體,就像鐵鑄的一樣,筆直地移了過來。
  他過來的方向,正對著翼風。
  翼風依然仗劍而立,姿勢沒有一丁點的變化,就好像完全沒看見面前這個人似的。
  這樣的距離,他當然不可能看不見。
  連他側方的流玥都早已經看見。她默不作聲地將身體調整到最佳的姿態,一旦需要,
她有把握以最快的速度出手。
  來人越走越近。
  翼風依然不動。
  流玥也只好不動。因為她也是一個足夠高明的劍手,她看得出翼風姿勢雖然隨隨便便
,但卻已經全神貫注,所以,她絕不能在這時候貿然出手干擾他的注意力。
  來人和翼風的距離已經只剩丈余,這個距離,雙方都已經能夠將對手一劍斃命。
  來人停下腳步。他身上的斗篷忽然脫落,像流雲般朝後飄去。
  兜帽下的臉完全展露出來。
  羅離看見他的長相,不由怔愣。
  像這樣的一個人,仿佛黑暗中化出的鬼魂,渾身充滿了針般尖銳的殺氣,與之相配的
應該是一副同樣銳利的相貌,甚至一張如僵屍、邪怪的臉,也不會讓人吃驚。
  但是面前的這個人,偏偏長著濃眉、大眼、寬闊的鼻翼和厚厚的嘴唇,憨厚得就像住
在鄰家,時常跑來串門的少年。
  他看著翼風,居然還露出一絲很友善的微笑,道:「你好!」
  翼風道:「你也好。」
  那人抬手,舉起劍,一手握住劍鞘,一手握住劍柄,說:「我要出劍了。」
  翼風說:「請。」
  那人說:「好!」
  他的「好」字剛出口,劍光已經閃出。
  翼風的頭髮被劍風激得縷縷揚起,然而他的身形竟然還是不動。
  這一劍雖然威力無比,但是他的心中早已一片空靈,任何角度的攻擊,他都有把握接
下。
  然而,這一劍卻根本沒有刺向他。
  誰也沒有想到,那劍光忽然一折,竟朝著流玥直刺過去!
  流玥本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翼風的身上,等她發覺有異,劍光已經逼到了眉心。
  幸好她的反應足夠快,動作也足夠敏捷。就在劍尖觸上眉心的剎那,她的身形向後急
掠。這一退速度之快,竟令衣裙在身前如風帆般揚起。
  但,她雖快,那劍尖卻始終貼著她的眉心。只消她後退之勢稍衰,那劍尖便會刺入,
一切也不過轉瞬之間。
  翼風的劍,就在這轉瞬之間到了。
  當劍光折轉,他的身形也終於動了。
  他本來的姿勢和精神都毫無破綻,如果這一劍是刺向他,就如同刺向毫無縫隙的鐵板
。但是當他動起來,那鐵板忽然就出現了無數的裂紋。
  他在這一刻當然無法仔細思考,但即使他能夠,他還是必須去救流玥。
  羅離的心猛然一沉,他當然看得出那人聲東擊西的目的,想不到那個一臉憨厚的少年
,竟然會如此卑劣。他當然也看得出翼風的出劍非常勉強,因為他絕對不肯傷到流玥,既
不能讓對方的劍傷到她,也不能讓自己的劍誤傷到她。可是這麼一來,他就露出了極大的
破綻。
  簡直是把他自己送到對方劍下。
  直到此刻,羅離才真正看出,翼風對流玥所懷有的感情。
  翼風是一個始終專注於劍的人,即使他覺察了自己心底的感情,也不知道如何去表達
。但是當危機來臨,他的本能讓他不顧一切地去救她,即使舍掉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她。
  翼風格開對方的劍,但是他的身體也露出了空門。
  這個機會正是那人等待的,他當然不會錯過,手中的劍如疾風般掠起。
  翼風已不可能仿效剛才流玥的做法,因為他剛好擋在流玥的身前,也擋住了流玥的視
線。現在這致命的一劍已經勢必會洞穿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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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影仿佛已經看見翼風咽喉湧出的鮮血,他覺得很得意。在他看來,好的劍手不光是
掌握自己的劍,還應該善於利用環境。
  除掉這個人,對事情大有益處。
  主人說不定會對自己刮目相看,破天荒地誇獎一下他的腦袋瓜子。
  他得意,因為他對自己的劍法足夠自信,在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情形下,翼風絕沒有可
能躲得開這一劍。
  因為他太得意,所以他完全沒有提防另外的一個人。
  然而,就算他提防了,也是一樣,因為那個人和那柄劍來得實在太快,簡直像飛一樣

  此時劍尖距離翼風的咽喉不過兩寸,來人不管怎麼出招,順影都可以先刺穿翼風的咽
喉。
  但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那人不但快得像飛,人也真的是「飛」過來的——從頭頂
一掠而過。
  只聽「叮」的一聲,順影感覺手裡的劍猛然一震,就好像劍尖撞上了什麼東西,那力
道不算很大,但也足夠讓劍的去勢緩得一緩。
  對翼風來說,這一緩也已經足夠。
  他揮劍,格擋,再出劍。
  順影不得不退,退到很遠。
  他實在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
  羅離倒是看得十分清楚。
  ——當劍光折轉,翼風的身形掠起的瞬間,穆天也掠過了結界上空。
  當然神使大人不是真的會飛,他只不過抓住了一只邪獸的尾巴。至於他究竟怎麼抓住
那只倒黴的邪獸,羅離也沒有看見。只能看出那邪獸受了傷,又不致命,大概被疼痛刺激
,飛得格外快。
  掠至半空,穆天借力下撲。
  他掠起時,是為了救流玥,但等他下撲,翼風已經先到了。
  他本該從順影的頭頂正上方掠過,這樣他有許多變招可以選擇。但是那一瞬間,翼風
擋到前面,順影後退一步,出劍。
  這下他伸直胳膊才能碰到順影的頭髮絲,可是,總不能揪住他幾根頭髮把他拽開。
  所以,穆天只好出劍。
  在半空中硬扭身子揮劍,姿勢當然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但是,這一劍卻也是要多准確有多准確。
  劍身直直地插入不足兩寸的間隙,劍脊剛好擋住了疾刺而來的劍尖!
  靠前一分,劍身撞上劍脊,人在半空出劍,沒有多少力道,絕格不開那一劍;靠後一
分,待劍尖迎上,人已經掠過,力道也衰盡,更阻擋不住。
  偏偏,恰在那一刻,恰在那一點,力道不算多大的一劍,刺下來連皮肉都傷不深,將
那疾風似的劍阻了一阻。
  當然,這一阻對別人或許根本就沒有意義,只因為救的是翼風,所以足夠。
  穆天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撲下去的時候根本沒想怎麼才能收住——最後也沒
想出來。
  這下摔得可是真不輕,鼻青臉腫。
  但是他卻笑得像剛剛揀了個大元寶,「翼風啊翼風,你居然也有欠了我一條命的時候
,嘿嘿嘿嘿……」
  翼風看看得意忘形的神使,忍不住提醒:「小心!」
  可惜晚了,穆天已經一腳踩空,摔在兩塊大石縫裡,好半天才哼哼唧唧地爬出來。
  翼風嘆口氣,搖搖頭,「但願我還給你這條命之前,你還沒有自己把自己摔死。」他
雖然嘴裡在嘆氣,但臉上卻忍不住笑意。
  羅離也忍不住想笑。
  穆天此刻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剛才出手那麼快、那麼准的人。
  即使親眼看見,羅離還是覺得那一劍太不可思議。那居然會是真的嗎?要是真的……
媽的,他們神族出一個帝晏也就算了,居然連帝晏的一個沒正形哥哥劍法都高得這麼離譜
,別的四族看樣子是真的沒有出頭之日了,嗚,蒼天不公。
×××××××××××××××××××
  順影一時氣苦。
  明明一群一群的翪獸還在半空逡巡,明明他這個強敵還在一旁沒走,那幾個五界人居
然已經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的手緊緊握住劍柄,他很想再次拔劍,但是他也知道剛才那樣的機會錯過之後,永
不會再有。
  「蠢貨!」清浚「啪」地打滅光鏡,「叫你引開他!不是叫你殺他!」
  蠢貨。清浚在黑暗中飛快地轉著圈子。這個只會壞事的蠢貨。
  但是,再怎麼叱罵,眼下那個「蠢貨」是聽不見的。
  怒氣在來回的腳步中漸漸平息,然後轉為思考。已經犧牲了那麼多翪獸,不能就這樣
放棄這個機會。但是,聽聞的那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事情會變得簡單
很多,可如果不是真的呢?但不管怎麼說,一定要設法分開他們,這樣,那個人才能有所
行動——那個人,才是那些五界人做夢也不會想到的後招。
  腳步越來越慢,終於,站住。
  「翪!」清浚不知對著何處開口,低沉的聲音像念動咒語,在黑暗中嗡嗡震響,「開
啟枷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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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離舉起手,看自己的手指。
  五根手指,慢慢地彎曲,又慢慢地張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他卻像看見了世間
最稀罕的東西,目不轉睛地看個不停。
  雖然他骨頭裡的螞蟻,比剛才好像又多了好幾倍,但是他心裡卻充滿了愉悅。
  流玥仍然站在原來的方位,她的發絲微微有些凌亂,但她纖細的身影看去卻依舊堅定
。經過了剛才那樣的驚險,她卻並未多說一句話,只是沉默地繼續做該做的事情。
  原本,羅離總覺得她的為人實在太冷淡,太拒人千裡之外,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這個
冰冷的女人實在很了不起。
  她不但有高明的劍法,更有不可思議的勇氣,即使在最危急的關頭,也能保持異乎尋
常的冷靜。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會驚惶失措,也不會頭腦發熱。
  素琤也有高明的劍法,也很有勇氣,她不會驚慌,但是卻常常沖動。
  一點點不平都會讓她憤怒,如果她在街頭看見一個欺負老人的惡棍,那麼下一個瞬間
她一定已經踩在那惡棍的臉上。
  是不是因為這樣,她才會死?
  羅離的思緒來不及沉淪,目光捕捉到空中奇異的變化。
  那些不斷盤旋的邪獸突然間一起向上騰起,如颶風般散開,龐大的身軀迅即縮小成夜
幕下的一個個小黑點。
  幽深的暗紅的月光,靜悄悄地灑落。
  寧謐中,羅離心裡忽然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懼,殺機如同不知何處湧來的寒流,滲入每
個毛孔。
  「唰——」
  沉沉的黑影像一張漫無邊際、密不透風的巨幕,兜頭兜臉地壓了下來。
  隔著極遠的距離,羅離已經清晰地感到,去而復返的邪獸已和方才大不相同。原本它
們雖然凶殘,但對利劍卻心懷恐懼,只敢在半空盤旋,伺機攻擊。然而此刻,束縛它們的
恐懼仿佛已被某種力量抹去,它們再無任何顧忌,只剩下對鮮血、殺戮和死亡的欲望。
  翼風清嘯一聲,騰身而起。
  他顯然覺察到來者不善,竟一反常態地搶先出手。
  閃電般的劍光切入暗夜,硬生生地將那片黑幕撕開一道裂縫。七八只邪獸轟然落地,
一只彈在結界上,炸出驚雷般的巨響,頃刻間碎成點點血肉之雨。
  然而,可怖的景象絲毫不能令蜂擁而至的邪獸退讓。
  結界外的三人頓時陷入了比之前艱苦十倍的惡戰。如果在平時,邪獸就算再多再可怕
,他們也足以應付,但現在,他們不但要應付邪獸,還必須守住自己的方位,保護身後的
結界。邪獸們變得毫無顧忌,他們卻套上了一層束縛。
  羅離忍不住焦急,因為他們身上的束縛不是別的,正是他。
  盈姜仍然在為他推拿,她的雙手依然有力,從一開始到現在保持著完全一致的節奏,
沒有絲毫混亂。從她平靜的神情裡,也看不出任何緊張和恐懼,仿佛她根本就沒有覺察結
界外所發生的一切。
  羅離忽然覺得,藥師也遠比他以為的更有勇氣。
  看著她,羅離也不急了,因為急也沒有用。同伴們都在做他們該做的,他也應該做自
己該做的,他應該做的就是放松自己,讓藥效盡快地發揮完全。
  結界外的惡戰正在僵持。不斷掉落的邪獸環繞結界堆成一圈,已經越來越高,但那黑
幕卻依然漫無邊際、密不透風。
  三人之中,流玥的劍法畢竟差了一截,邪獸們覺察她的劍勢稍弱,便紛紛湧向那一側

  翼風本來尚有余力,可以替她分解。但,他卻無法抽身。
  因為那個鬼魂般的黑衣少年又上來纏鬥。少年劍法詭異,翼風雖不至於落敗,但一時
之間也難以取勝。
  現在能幫流玥的,只有穆天。
  翼風知道他一定會去幫流玥,但是他更清楚穆天去幫她的後果。因為翼風很了解他,
不僅了解他的人,也了解他的劍。穆天劍法雖高,但他的法力卻會被異界的陰寒壓制,惡
戰了大半夜,恐怕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再無余力。
  翼風與人交手無數,卻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麻煩的事情。他一向是個很冷靜的人,就
像一壺永遠也燒不開的水,可是這時候,他卻忍不住焦躁起來。
  他從記事起就開始學劍、練劍,他當然知道對於一個劍手而言,這種焦躁是最大的敵
人,所以從他少年時代,在別人飛揚跳脫的年紀,他就已經很懂得控制情緒。
  可是,總有些事情,是自己無法控制的。
  果然,穆天搶過來,劍芒閃動,正在圍攻流玥的三只邪獸應聲墜落。但是他身後,也
拉開了空檔。
  三個人本來的方位互相呼應,可以配合得天衣無縫,這麼一來,便出現了缺口。
  邪獸立刻撲進了缺口。
  第一只撲向結界的邪獸瞬間被炸成了碎片,但第二只、第三只旋即撲至。
  精族祭師的結界再強大,也禁不住接連不斷的攻擊。
  羅離已經能聽到外面邪獸淒厲的叫聲。
  但他沒有動,甚至連眼睛也閉了起來。盈姜的手仍在他心口有節奏地推拿,他的呼吸
跟著節奏,平和而穩定。
  結界已經像氣泡般一觸即碎,邪獸的利爪已經隨時都會落下來。
  結界中的兩個人卻似渾然不覺。
  忽然,翼風掌中劍芒暴長,劍氣如虹,頓時將黑衣少年逼退了兩步。
  翼風轉身,急掠而起,劍光開闔之間,正欲撲入結界的邪獸已被削去頭顱。
  但,立刻又有一只邪獸飛撲而至。
  黑衣少年的劍也在同時到了翼風的身後。
  翼風耳聽劍鋒破空而來,知道無論如何已來不及,只得反手先格開那一劍。
  微微的白光一閃,結界終於破碎。
  邪獸撲下。
  刀鋒般的利爪幾乎已經觸到盈姜的後背。
  她就算轉身,也已經來不及。
  就在這個瞬間,一道青白色的光凌空劃過。
  邪獸的利爪距離盈姜的背後只有幾寸,可是卻突然朝兩旁分開——它的整個身子都被
這一刀劈成兩爿。
  羅離站起來,手裡握著青瑰刀。
  盈姜臉上帶著幾許疲倦,她望著羅離,眼裡慢慢流淌出喜悅。
×××××××××××××××××××
  翼風的劍忽然起了變化。
  剛才他的心情焦躁,所以劍法也難免有些滯澀。可是這一刻,他已經確認同伴脫險,
焦躁頓時一掃而空,就好像忽然去掉了一副枷鎖。
  但,那又絕不是他平日的劍法。
  原本他的劍法,瀟灑而凌厲,雖然疾如閃電,卻始終不會失卻淡定從容。可是忽然之
間,他的劍法卻變得暴烈如炎日,流金鑠石,仿佛劍芒所到之處,都會瞬息間燃為灰燼!
  順影喉嚨發乾。
  他興奮的時候,喉嚨就會發乾,因為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翼風是個很冷靜的人。順影從光鏡裡看到冷靜的翼風,知道他的劍法不是自己能應付
的,就算加上翪獸也不能。冷靜的翼風不會為任何事動搖,只有當他失去冷靜的時候,才
有機會。
  所以,他一出手,就刺向那個女祭師。
  他不認為自己做得有什麼不對,一個高明的劍客就應該善於抓住對方的任何一點破綻
,劍法的破綻,或者,靈魂的破綻。而一個絕頂劍客,本來就不應該留下任何破綻,他應
該摒棄一切喜怒,不為任何事所動心。
  當翼風果真來救那個女人的時候,順影甚至有些鄙夷,他本以為翼風已經達到了劍客
的至高境界,想不到這麼容易就會露出破綻。
  原本他不過想引開翼風,但那瞬間,他忽然變得貪心——他想要殺死翼風。
  結果,他因此失去了那個絕好的機會。
  然而,他卻沒有感到沮喪,相反,他覺得這個機會丟得簡直太划算了,因為他發現了
穆天的破綻。
  他本來以為,在這幾個五界人之中,翼風是最難應付的一個,但是當他從光鏡中看到
穆天的劍法,他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那種感覺,就如同一個登山的人好不容易接近
峰頂,可是忽然間,他發現,原來那根本就不是最高的山峰,原來在前方還有更高的山峰
,那才是讓人夢寐以求的境界。
  他簡直想像不出,在那樣的劍法面前,誰還能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機會?
  可是,他卻發現,原來穆天也是有破綻的,而且他的破綻居然和翼風的一模一樣。
  這實在太有趣了,失去多少機會都是值得的。
  現在,他的機會又來了。
  焦慮仿佛逼出了翼風靈魂深處的一頭猛獸,雖然焦慮已經消失,但那頭猛獸卻無法被
關回去。或許翼風自己都不知道這頭猛獸的存在,但是順影卻很清楚,每個劍客心底深處
都有這麼樣一頭猛獸,對劍越痴迷,這猛獸越凶猛,只不過,很多時候它都被理智禁錮,
甚至覺察不到它的存在。如果一個劍客心底的猛獸完全掙脫了枷鎖,它就會吞噬一切,包
括他自己。
  因為劍始終是一種凶器,而劍客也總是渴望求勝,無論一個劍客有多麼善於控制,鮮
血、殺戮和死亡也會像一顆種子在他靈魂深處生根發芽。
  此刻的翼風,他的靈魂,他的劍,都在渴望飲血!
  順影知道,這就是他的機會,這一次他絕不會再放過。
  翼風一劍刺出,仿佛挾著火焰。順影陰寒的體質被這火焰一逼,內裡灼燒般的劇痛,
就算他拼盡全力,他也已經抵擋不住這一劍。
  但,他本就不打算抵擋,他本來的目的就是要引開他。所以他向後退,退得飛快。
  如果是剛才,他退了,翼風不會追,然而此刻,翼風骨子裡那頭嗜血的獸絕不肯放過
眼前的獵物。
  順影不斷地退,他發覺,這實在是極大的冒險,有好幾次,那柄熾熱的劍幾乎已經刺
進了他的咽喉。可是,他卻感到更加興奮。因為他看得出,翼風眼中的那團火燃燒得更烈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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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注意到翼風的去向,就連流玥一時也沒有發覺翼風已不在他們之中。
  惡戰並未因羅離的加入而變得輕鬆,每個人都自顧不暇。
  羅離揮刀的時候骨頭裡還是像有許多螞蟻在咬,本來他可以一刀解決兩只翪獸,可是
現在卻需要兩刀才能解決一只。
  然而,盈姜的情形看上去更糟糕。
  羅離從來沒有見過藥師的毒針虛發,但是從眼角一瞥的當兒,他卻已經看見了兩次。
他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藥師原本就是五個人中最弱的,何況她剛才為了解毒,還耗費了
大量的體力和法力。
  想起剛才她平靜的神情,羅離心裡就充滿了溫暖和勇氣,仿佛那雙纖細的手依然在他
心口有力地揉動。
  他移到藥師身邊。別說盈姜剛剛救了他,就算沒有,他也不會坐視不管的。他也說不
上這是為什麼,就是覺得理所當然。也許因為他們本就是同伴,雖然所謂的同伴原本也只
是不相干的人,但是現在,他卻覺得他們越來越重要。
  地上的屍體越堆越多,如果從遠處看這山脊已經比平日高出了一截,可邪獸還是源源
不斷地撲下來,甚至比剛才更加凶猛。
  簡直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羅離想起那日在森林中遭遇的那群持刀的怪物,不知它們是不是受同一個人驅使?如
果是的話,這個對手實在可怕。
  最見鬼的是,對方好像對他們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他們卻連對手的面目都沒見過。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眼下也不容他想別的事情。
  他看見藥師獨力難支就過來了,可是他也是一個剛剛受過傷,剛剛中過寒毒的人,他
的力量只有平時的五六成,顧著自己已經很吃力,又怎麼能再保護一個人?
  但是一群邪獸撲過來,他還是毫不躲閃地擋在藥師身前。
  盈姜當然看得出這樣下去他支持不了太久,但是也知道如果叫他別管他絕對不肯。盈
姜忽然覺得他很傻。其實她一直都覺得他有點傻,一路上總是他在生火做飯,他雖然也有
點不情願,可還是把大家照顧得舒舒服服。其實他不做這些事也沒有人會指責他,但是他
好像從來都沒想過可以不做。甚至他還會記得每個人都愛吃些什麼。然而不知道為什麼,
雖然他沒有翼風高強,沒有穆天機靈,可是盈姜卻覺得他最可靠,就好像現在,當她需要
幫助的時候,第一個過來的一定是他。
  他雖然忘了自己的安危,但是她不會忘。她剛剛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救回這個人,當然
不能讓他再受傷。
  她朝四周張望了一眼,道:「那邊!」
  羅離見她移向旁邊的巨石,明白她的意思。背靠著大石,他們至少可以少受一面的攻
擊。
  那巨石並不遠,但每走一步都很費勁,好半天才殺出一條路。
  眼看到了巨石腳下,突然從地上躥起一條黑影。
  他們本來以為那只不過是塊石頭,誰知道竟是一只邪獸潛伏在那裡。邪獸朝著盈姜直
撲過來,她就算放出毒針,等到毒發也已經來不及。
  她只好縱身躍上巨石,避過了這一擊。
  身形未穩,其余邪獸已經追至。羅離被四五只邪獸糾纏,一時不得分身。盈姜雙手同
時放出了毒針,幾只邪獸在半空翻滾著,發出淒厲的慘叫。
  但是,她從眼角的余光中,望見頭頂的幾片黑影,無論她朝哪個方向閃避都已經避不
開。
第十七章 藥奴
  盈姜感覺胸口一涼。
  就像一根冰凌刺破肌膚,穿過血肉,穿過骨髓,穿過肺腑。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還以為會很疼,原來只是冷。
  她的身體後倒,跌下了巨石。
  巨石的後面,是那不見底的深淵。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一片羽毛,輕飄飄地失去了重量。她的眼前已經看不見任何東
西,沒有山石、沒有邪獸,只有黑暗。
  她知道自己恐怕將要永遠地沉入黑暗,奇怪的是她心裡並沒有感覺到恐懼。
  紛雜的記憶撲面而來,就像許許多多個聲音同時說著話,讓她無從分辨。
  凌亂中,有個聲音從遙遠遙遠的地方傳來:「盈姜,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
有了,唯一擁有的就是你啊……」
  那個聲音,每次想起來都讓她的心痛得縮成一團的聲音,那也曾經是她唯一擁有的。
  可是在意識淪入黑暗前的一瞬間,那個聲音忽然變得冰冷、可笑。
  她曾以為自己這一生永不可能解脫,曾以為自己的一生注定是痛苦的,痛苦地生,痛
苦地死,可是這一刻,她終於有了種輕松的感覺。
  然後,她想起了羅離,想起他做飯時不情願的表情,也想起他毫不閃避地擋在前面的
身影。
  她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她便帶著這絲微笑沉入黑暗。
  她不知道,就在她墜落的剎那,羅離揮刀斬落邪獸,縱身躍上巨石。
  原本他周圍有五只邪獸,以他的刀法和現在的體力,絕無可能一刀將它們全都斬落。
可是偏偏,他就做到了。那一刀的威力,他自己做夢也想不到。
  但是那瞬間也無暇細想,他躍上巨石,盈姜的身影剛好消失在洞口。
  他不假思索地撲過去,堪堪抓住了她的腳踝,但是他的人,也一起跌下了洞口。
  他曾墜下過那個深淵,他知道就在洞口稍下的地方,有一塊突起的岩石,他就是抓住
那塊石頭,再重新躍上洞口的。
  所以,他一手抓住盈姜,一手探向石壁,果然抓到了那塊突起的石頭。
  他算得很准,出手也很准,但是他忘了,上次他只是一個人掉下來,而且那時他也還
沒有受傷。現在他抓著一個人,下墜之勢大了許多,而他的體力卻已經折損了大半。
  他的手指在岩石邊緣一勾,便又被下墜之力拖落。
  手掌在粗糙的石壁上擦過,劇烈的疼痛傳來,仿佛整個手掌都要磨光了。
  但他沒有縮手,他必須讓下墜之勢緩下來,希望可以抓住另外的突起,這是他們唯一
的生機。
  他沒有碰到任何突起,但是卻有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
  流玥心裡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她是精族最強的祭師,她的感覺從不出錯。
  「喂!你——」
  黑衣男子回過身,看她,臉上有點意外:「叫我?」
  流玥手中的劍洞穿邪獸的身體,飛濺的鮮血在夜色中看去也是烏黑的,就像心頭的那
團陰影。她有些猶豫,不知道怎麼說。她一向不喜歡這個男人,他身上有什麼東西讓她覺
得很不安,甚至有的時候她會有一劍刺向他的沖動,仿佛惟有這樣才能斬斷那種不安。可
是當預感到他面臨死亡,她卻感覺到強烈的恐懼。
  這也不奇怪,她想,畢竟他是同伴。
  但是穆天誤解了她這片刻的猶豫,他回頭望了一眼,羅離護著明顯已開始不支的盈姜
正移向巨石。稍微遲疑,他退後,依舊像方才那樣,回到她身邊,與她合力廝殺。
  流玥看看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也過去。」
  穆天望見她眼神中的異樣,這還是她第一次沒有用那種冰冷的目光看他。怔愣之間,
某種深藏心底的期待已不受控制地湧出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放棄了這樣的期待,原來始終
還是在那裡。
  他苦笑,原來苦心經營的堤防,她用一個眼神就可以輕輕擊潰,這種事情,他曾經覺
得永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那還是久遠以前,那時他自負世間一切皆可隨心所欲,卻不知
道,每個人生命裡都會有個克星。
  流玥之後一直沉默不語。
  兩人殺至巨石下,正是盈姜跌下深淵,羅離躍上巨石的剎那。穆天無暇細想,隨即也
跟著躍下洞口。
  那瞬間,他依稀聽見流玥失聲驚呼:「別——」
  但她只喊出了這一個字,別的話統統堵在了喉嚨裡,仿佛隨著那身影的消失,心裡也
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的剎那,從死到生。
  「奶奶的,你們倆走路也不看看腳底下,掉這裡來好玩啊?」
  羅離聽見這個聲音,就忍不住笑了,然後,有股熱流湧入胸口。
  但是他沒有說感激的話,因為還不是說這些廢話的時候。他念動咒語,法術本不是他
擅長的事情,他會的也不多,但是都很有用,比如這一個可以點起熒火。
  淡綠色的熒光照亮了黑暗。
  羅離看清周遭,不由吸了口涼氣。倘若他們方才再往下滑落半人的距離,那石壁便陡
然變寬,再無可以著力的地方。
  穆天一手掛在突起的岩石上,一手抓著羅離。他全身都沾滿了血,散落的髮絲粘在臉
上,看上去狼狽不堪。但是他依然在笑。
  這個人,大概天塌下來都會笑眯眯地看著。
  「能把我們拉上去嗎?」
  「廢話!能拉得上來我還掛這兒幹什麼?你們倆吃什麼長大的怎麼這麼沉?打了大半
夜,都快餓死了,沒力氣拽……我試試能不能移上去。」
  穆天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只見乳白色的光暈在他身周一閃,旋即又消失了。
  「不行,」他皺眉,「這裡陰寒太重,沒辦法帶著你們一塊移。讓我想想,或者……

  他的話沒有說完,洞口突然撲下一道黑影!
  這洞中的黑暗仿佛有種神秘的力量,令那些邪獸不敢進入。它們在洞外不斷地逡巡,
終於有一只撲了下來!
  三人一個串一個,全都懸在穆天的一隻手上,他不能鬆手,他也沒有任何可以閃避的
空間。
  幸好他還有雙腳。
  不待邪獸靠近,他的雙腳已凌空踢出,那邪獸怪叫一聲,退後,身子歪歪斜斜地飛了
出去。
  穆天收回雙腿。
  他腳上的靴子竟已化做了碎片,蝴蝶般飛舞著,飄落向無盡的黑暗深處。
  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力量。羅離以前只聽說過功力高深的劍客用指尖便能發出劍氣,
傷人於無形,卻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用腳使出這樣的招式。
  穆天臉上慢慢地露出了痛苦和疲憊的表情。
  他本是一個極善於掩飾的人,所有真實的感受都掩藏在嘻笑之下,只有偶爾,從他眼
底深處,能夠捕捉到那一掠而過的痛苦。
  可是剛才的一招,竟像是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令他再無法掩飾了。
  洞口又有黑影晃動,邪獸在試探著靠近。「穆天!」羅離看他,「放手!」
  「閉嘴!」穆天怒道,「老子累死累活才抓住你們,少他媽廢話!」
  「別吵!聽我說。你看那下面——」
  羅離用眼神指點,在下方的石壁上,有一大團暗影,明顯是個凹處,雖然看不清深淺
,但容下三人綽綽有余。只是這深洞原本上狹下寬,那凹處離他們上下不過丈余,橫距卻
有三丈多。
  這個距離,若在平時他們誰也不會放在眼裡,然而現在,他們已經筋疲力盡。
  但,情勢已不容再猶豫,一陣風至,洞口黑影疾撲而下,刀鋒般的利爪直插向穆天的
頭頂,這次他已萬難再避開這一擊!
  穆天雙腳猛蹬石壁,向那暗影處一蕩,借勢將兩人送了出去。
  羅離凌空提氣,折身抱住盈姜。此時後背已挨上石壁,羅離忙伸臂向後一撐,往那暗
影深處滾了過去。
  那竟似一處極寬敞的岩洞,兩人滾了兩滾,方才止住。上方傳來邪獸怪叫,在岩洞中
嗡嗡震響。羅離來不及喘息,連忙抬頭,只見一道黑色的人影筆直墜下。
  羅離撲到洞口邊,但那人影早就落下,掉進無盡的黑暗深處,看也看不見了。
×××××××××××××××××××
  羅離耳畔一時只剩下邪獸的怪叫,漸漸的,連那怪叫也變成了一片含意莫明的嗡嗡回
響。
  好一會兒,聽見身後盈姜低低地呻吟一聲,這才揀回心神。
  法術早失了效,周遭一片黑暗。羅離又重新點起熒火。果然是個岩洞,石壁足有一人
多高,地上很是平坦,倒像曾有人開鑿過。往裡面望望,黑沉沉也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盈姜又呻吟了一聲。
  羅離過去,見她臉色蒼白,口唇皆沒有血色,可臉頰上卻有玫瑰色的兩團紅暈,看著
好不刺目。
  他用手在她額頭探了探,不由大吃一驚。
  盈姜是被邪獸所傷,當然中的是寒毒。可是別人中了寒毒身體冷得如冰,她卻燙得像
火。
  羅離對用毒一竅不通,他本來總覺得這是不太光明正大的東西,所以他對毒的了解充
其量只有最簡單的幾種。但是,就算他再一無所知,也看得出盈姜的狀況不太妙。
  他是個有很多實戰歷練的人,雖然不很清楚怎麼解毒,但是現在應該先做什麼,他還
是很清楚的。
  應該先清理盈姜的傷口。
  傷口有毒,此時毒已經滲入血液肺腑。但即使不能馬上拔清她身體裡的毒,也應該先
清理掉傷口周圍的毒素和腐肉。
  這是個常識,只不過,盈姜的傷在胸口。
  羅離本來是棵小草,男人女人在他眼裡沒有分別,但是他變成妖怪的時候,偏偏有了
個男身。現在他只好不斷地提醒自己是棵草,什麼都不懂的草。
  他試著解開盈姜的衣裳。
  這可真不容易,盈姜的衣裳系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扣子,一層又一層。羅離弄得滿頭大
汗,他奇怪這女人到底是怎麼把這衣裳穿起來的?他差點想拔出刀來直接割開她的前襟,
手都已經按到別在腰間的青瑰刀柄上,又忍住了。
  幸好他忍住了,當他解開那些扣子才發覺裡面縫進了許多藥包,裡面五顏六色的藥粉
,一看就是劇毒。要是他剛才一刀割下去,藥粉四散,此刻很可能已經是個死人。
  盈姜居然把一件衣裳弄得這麼復雜,倒像層層機關守護著內裡的什麼秘密。
  羅離好不容易把最後一層扣子也解開。盈姜的上身裸露在熒光中,羅離終於明白她在
掩藏什麼。
  當他一眼看見差點驚呼出聲,身子也忍不住往後一縮。人看見很可怕的東西總會下意
識地作出這樣的反應。
  盈姜的身體原本很美,就像她的容貌一樣美得令人窒息。然而,任何人第一眼看到她
的身體,都只會覺得厭惡和恐懼。
  從她的胸口到她的腹部,散落著十來個洞,有的大,有的小。最小的二指粗,最大的
幾乎有拳頭大小。那些洞不知道被什麼挖出來的,看上去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但洞口翻
起的肉瘤鮮紅,就像那些洞一直都在淌著血。
  那景象就仿佛一盤美食上爬滿了蛆,看到的人只會覺得惡心,美食再誘人也不會有人
注意。
  羅離終於明白她為什麼非要把扣子弄成那樣,這些一定是連她自己也不想看見的傷口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盈姜稱呼每個人都要加上「大人」,那本是她的習慣,是她原來身
份養成的習慣。
  這些傷口,正是她那個身份的標記。
  盈姜竟是一個藥奴。
  藥奴這種人,羅離也只是聽說過,原本他甚至懷疑是不是真的存在。據說這種人是人
族藥師最古老一族中一個陰暗的秘密,他們是藥師豢養的奴隸,甚至,還不及奴隸,他們
只不過是一劑藥引。他們從小被挑選分類,以不同的體質做不同的藥引。藥師將藥罐植入
他們的體內,讓各種藥劑在他們的體內交融,配合出不同的毒劑。
  傳說,藥奴十分稀少,因為體質適合做藥奴的小孩本就很少,在他們長成之後,又有
不少人體質有所變化,也會失去做藥引的價值。而真的成為藥奴,至多也不過能用三年。
失去效用的藥奴即便當時還有命在,也會因為早已滲入五髒六腑的毒素,而在一兩個月中
死去。
  羅離本來不相信會有這種人存在,因為這聽起來實在太冷酷、太殘忍。
  他總覺得一個人只要有點正常的人性,都會覺得這種事情不可忍受。
  以前他就一直覺得,盈姜的笑容下面,掩藏著很多心事,他時常在夜半醒來的時候,
看見她獨自一人坐著發呆。她的笑容比誰都甜,她的心事也比誰都藏得更深。現在他已知
道,無論誰曾經有過那樣的經歷,都會從噩夢中驚醒。
  在這些可怖的舊傷之間,真正的傷口反倒顯得細小。
  只有小手指尖大,烏黑的一點落在胸口,如果不是那一大灘血跡,幾乎難以覺察。
  羅離想試著擠壓傷口,指尖觸到那處肌膚,就像觸到了一塊被火燒烤的石頭,又燙又
硬。
  他抽出匕首,用尖刃劃開傷口。那傷口太小,劃開之後毒素才更容易排出來。可是尖
刃一落下去,他就覺出不對勁。那傷口周圍明明硬得像石頭,尖刃刺下去的感覺卻像刺進
了豆腐渣裡——傷口四周的皮肉竟碎成了一塊塊的掉下來。
  表面的皮肉碎開來,露出下面鮮紅的血肉,然而,卻連一滴血也沒有流出來。
  血好像早已經凝固,也變得和石頭一樣硬。
  羅離見過各種各樣的傷口,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怪異的。他的心仿佛被巨大的鉛塊墜
著,慢慢地沉下去。
  但是他必須想辦法。
  他想起盈姜曾經配了許多解寒毒的藥,給每個人都分了一些。這些藥他當然都隨身帶
著。
  他把藥敷在盈姜的傷口上。其實他這樣做的時候已經有預感,這些藥不會起作用。如
果說他們五個人之中誰最不怕毒,那一定是藥師,她接觸過的毒也許比普通人吃過的鹽還
多,這種寒毒幾乎瞬間就奪走了她的神志,絕不會是尋常的寒毒,尋常的解藥也不會有用

  果然,藥粉竟然一點點地滲進那石頭一樣硬的傷口裡,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傷口也沒
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周圍很安靜。原本石洞口不斷地有邪獸的怪叫傳來,此刻也全都消失
作者: jodococo (融暖鮮妍)   2007-04-29 01:19:00
頭推^O^推用完了(..)a
作者: nonre   2007-04-29 01:25:00
推~~~
作者: loveshih (pepe)   2007-04-29 02:07:00
push!!!
作者: boboleo (還有多久?)   2007-04-29 13:47:00
還真沒想到穆天的真正身份啊...
作者: tureno   2007-04-29 15:40:00
隱隱就猜到穆天的身分了^^
作者: acwch (~潛水~)   2007-04-29 22:09:00
推><
作者: gunawan (斬業非斬人)   2007-05-02 16: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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