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魅生-妖顏卷:雲煙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7-27 01:53:59
魅生-妖顏卷:雲煙 作者:楚惜刀
  微涼的風過,園子裡的草木被吹得七零八落,掃地的童子們躲在簷下避風,竊竊私語
傾談著。低切的語聲遮不住初冬的荒涼,枝頭的黃葉子孤零地飄,在空中打了個彎,漫無
目的地蕩下來。
  長生縮了縮脖子,把窗子關上,回頭瞥了眼懶洋洋倚在香木榻上的紫顏。如此天氣,
紫顏常會出門閒逛一陣,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裡。等回來了,一人賴在榻上聞香食花,不怎
麼搭理人。
  「近來沒生意啊!」長生感嘆了一句。立冬已過,天地始冰,他許久沒撈著好處,眼
看天氣越來越冷,怕更沒生意上門,不由苦惱。
  「有空你就學易容呀。」紫顏放下一瓣海棠,立直身子。
  「我要對了真人學,老是朝了假人捏臉模子,無味得緊。」
  紫顏忽然興起,樂呵呵跑到長生面前比劃,笑道:「那我來為你易容如何?」
  「我……我不易容。」長生警惕後退。
  「咦,你既學了這行,不用自己的臉試下,怎麼能成。」
  「不行……」長生後怕地捂了臉逃開,「我這張臉不能動。」
  紫顏挑眉道:「凡學易容者,必會為自己易容,你不學這招無疑於門外徘徊,始終不
能成大器。」
  他眼中凜然掠過一道光芒,溫和的笑容裡因此有了肅殺的意味。長生覺得兩人間長出
一層冰,尖銳的刀柱刺得臉生疼,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
  「還是不成。」長生頹然放棄,他不想看紫顏生氣,但此刻寧願觸怒少爺,也不想改
變一直以來的堅持。
  他不想讓自己易容。個中緣由,竟難以對少爺啟齒。
  以為這下紫顏是要怒了,不想少爺笑吟吟地傾過身來,扳住他的身子,閃著一對水靈
靈的眼。長生一顆心忽悠悠地,橫亙在兩人間的冰便全化了。
  「長生——」紫顏拖長了聲,微顫的字音帶了祈求,渴盼的眼神猶如痴愛糖果的孩童
。長生知道不妙,果然聽到少爺撒嬌道:「我想你多學幾分本事去,不會糟蹋你的臉。你
放心,有我在,准還你一張漂亮龐兒。你就允了我,讓我施展一下手藝。」
  長生毫不遲疑地搖頭。縱然真的觸怒了紫顏,也在所不惜。
  一隻手有力地托起他的下頜,長生不敢看少爺微嗔的眼,撇過頭去倔強著。
  「想觸怒我嗎?」紫顏揚眉仰面,目光斜斜射來,略略上升的音調潛藏了怒意。
  長生低頭,不敢猜測紫顏是否色厲內荏,但覺他話中心灰意冷,像晃眼的水上浮了薄
薄的灰。可是,絕不鬆口。
  「少爺讓我做什麼都好,我不想易容。」
  紫顏拂袖而去。
  等少爺走了,長生心下委屈,憋足的一口氣突然鬆了,怔怔地把滿腹辛酸噙在眼裡。
  螢火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應了少爺就是,是他,你還不放心?」
  長生飛快地擦了擦眼眶,淡淡地道:「這張臉是找到我家人的唯一線索,除去這長相
,沒有任何東西能區分我和他人。」說到這裡有幾分哽咽,仿佛吃進一口風,禁不住咳了
兩聲,「我不能忘了我的長相。」
  螢火啞然,不知怎去勸慰,只得說道:「易容後再卸掉就是了,何苦執著?」
  長生無語,搖了搖頭,打開房門往自己屋裡去了。
  他知道心底裡怕的是什麼。
  他最怕這已是一張易容後的臉。或者,那即將易成的容顏,會令他驀地想到一段過往
。他怕承受不起。
  走入蕭瑟的院子,真的,冬天已經來了呢。
  長生轉到雅荷水榭,剛關好房門就止不住嗚嗚哭起來。他不怕螢火去嚼舌根,明知對
方是口緊的人,才會把壓抑在心中的願望說出。可回想起來,他不假思索告訴螢火心意的
同時,也是想找人把這話傳給紫顏吧。
  矛盾。他若說出想尋找家人,紫顏會以為他不想留在府中,要是真的被誰認領了回去
,離開這住了大半年的地方,他又捨不得。常人哪有這等福分,學得紫顏易容術的一招半
式、一鱗半爪,他明明可窺堂奧卻進退兩難。長生心下難過,把一床兜羅錦被濡濕了大片
,哭得幾欲氣絕。
  落完一場淚,不見府裡有人來看究竟,越發氣苦。抹乾了眼淚,他黑臉走出房,茫然
走了一路,發覺到了流風院。穿過流風院,有條小道直通紫顏的披錦屋,長生苦笑了笑,
他就像只沒頭蒼蠅亂竄,到底仍是掛念紫顏。
  他正想走回頭,忽地聽到院子裡紅豆大聲說道:「是,我是呆不下去了!」
  長生藏起身子,悄悄避在粉牆後觀望。艾冰鐵灰的臉僵在風裡,抖著唇不言語。
  「橫豎他早看破我們,不死不活地呆在這裡看人眼色,有何趣味!」
  長生嚇得手足發軟,差點扶不住牆,等想到紅豆說的「他」是紫顏,定了定神,強打
精神聽下去。
  「我說的不是這個,是你不想跟我在一處。」艾冰氣苦地嘆息,「你的心若是跟我,
我陪你上刀山下火海亦無妨。但你的心明明在他處,欺瞞我為他賣命,我不幹。」
  長生聽得糊塗,轉念一想,艾冰所指的「他」定是照浪無疑,暗罵兩人到此時仍有異
心。可眼見得艾冰愛斷情傷,不由有幾分憐憫,只盼兩人迷途知返,就此服從紫顏了也罷

  紅豆低下頭,緩慢而感傷地道:「我對不住你。」
  到頭來,這緣分,僅得一瞬間。
  艾冰朝空處看去,眼前愁雲慘霧像是結了網,光影浮泛看不真切。早知如此。他心中
長嘆,想起紫顏的音容笑貌,稍覺心安。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這個人,曾經定下
的契約若僅是一紙空文,那麼留在這裡開始新的守候,未嘗不是一個解脫。
  「你走罷,強留你在這裡,大家不開心。」
  紅豆的身子晃了晃,她想走很久了,但聽到他這樣說,腳下這一步竟是萬分猶豫。不
知覺中,一步已然踩出,想想竟是回不了頭,又踏了一步。
  艾冰眼中的瞳光急速收縮。咫尺天涯,回不去了。
  看他木然轉過臉,紅豆的心一空,毅然向紫府外走去,不再回頭。
  艾冰冷冷地加了一句:「告訴他,我不幹了!」說完險些掉下淚來,這一句就是割斷
了從前所有牽絆,眼睜睜看她決然離去。他吸了吸鼻子,聽得耳邊有動靜,忙強打精神,
向長生的藏身處掠來。
  長生沒奈何現身,艾冰揉了眼道:「這兒風大,你怎麼來了。」長生盯著他的眼,渙
散的眸子不再有神采,忽然感覺同病相憐。他是真心待紅豆吧,苦苦守著她以為就是一生
了。長生勾起心事,想,到底哪裡是安身立命之地呢?
  「你呢?為何而來,為何留下?」
  長生這一問,艾冰知無法回避,索性爽快地道:「城主把她許給了我,只說幫他刺探
出紫先生的來歷,就成全我們。」苦笑地想,她不過是照浪安他心的餌。
  長生嘆道:「照浪的話你也能信!他向來不做賠本生意。」本想再安慰他兩句,想想
自己意興闌珊,提不起有興味的話,便也罷了。
  兩人默然相對,艾冰自覺無顏,找了個借口閃進屋裡。長生怔怔地站了會兒,想到紫
府前陣子的熱鬧,如今好容易聚了,不知幾時散盡,傷感地抽了抽鼻子。
  走過流風院,自然而然步入紫顏房前,長生想到少爺生氣的樣子,微微心疼。想了想
,垂手到門口叫了一聲。沒聽見動靜,就伸手推門進去,正房裡沒見人,往旁邊廂房裡尋
去。等到了後面,屋子裡煙氣蒸騰,四只影青瓷博山爐肆意地吐著香煙,雲霧中變出萬千
幻景。明空照月,崇台累榭,忽見窈窕佳人望月撫琴,樓外玉溪流水淙淙。
  纖手一抹,那雲煙消停無蹤,仿佛皆被收入神仙的乾坤袋。紫顏嚼著花瓣,若無其事
地問:「你來做什麼?」
  長生這時看清房中的陳設,有數十只人偶的頭排了奇門陣法似地環繞紫顏,每只人頭
鬚髮俱全,面目模糊。紫顏座前正放了半張臉孔,眉毛扎到大半,鼻子卻是歪的。
  長生好奇地走近,那臉孔的一只眼珠森然盯著他,隨了他的步子骨碌轉過一圈,唬得
他往後一跳。紫顏呵呵輕笑,眉眼大見緩和,長生方敢應聲道:「紅豆走了,我來向少爺
說一聲。」紫顏嘆氣,「我沒怪她,這傻丫頭,看不清自己的去處麼?」
  「她能去哪裡呢?」長生忍不住有點擔心。與紅豆雖沒什麼交情,畢竟她府裡住了幾
月,不想見她出事。
  「順其自然罷。」紫顏淺淺一笑,這一笑頓時放下過去種種。長生的視線跟隨他的手
而去,見他撥弄著座前人頭的修眉,輕喚長生的名字,「我在給你易容,你瞧瞧像不像?

  長生暗想,這醜人怎能像自己,氣惱地道:「少爺別寒磣我,我沒福氣讓少爺易容。

  「嘖嘖,你不乖,又來了。我偏不讓你如意!等著看吧,我先把這張醜臉易容成你的
樣子,再把它重新換成最難看的臉!氣死你。」紫顏說得咬牙切齒的,偏偏吐字生香,神
情比小孩子賭咒更認真,惹得長生失笑。
  「罷了,罷了。」長生想,少爺分明沒生他的氣,故意鬧了玩呢。他不想再和紫顏胡
鬧下去,抬足往外走,「我去吩咐廚房做點好吃的,艾冰心情不好,不曉得吃不吃得下東
西。」
  「我也吃不下。」紫顏一臉委屈,伸手指指自己。長生裝作沒聽見,撿起一瓣花放在
嘴裡,一路嚼著出去了。紫顏手一抖,狠狠拔掉一根人偶的眉毛。
  走了幾步,長生想到披錦屋裡繚繞的雲煙,越想越不妥。少爺只有在正式施術時才會
用特別的香,那鋪天蓋地遍及房屋的香氣,不曉得是什麼東西。左思右想放心不下,長生
徑自出了府,往蘼香鋪尋姽嫿去了。
  蘼香鋪後有極大一個院子,正是姽嫿的香綰居,房前藤蔓叢生,香花抱石。借住在香
綰居的尹心柔,持了一方三寸多長的大塊深色沉香左右翻看,贊嘆不已,「只此一塊香便
價值數百金,真是難得。」
  姽嫿橫過一道花枝,笑道:「一種香氣好記,若是讓你同時聞上十來種香味,不曉得
你辨得出幾種,又會記得幾種?」
  尹心柔在後宮日久,聞言反覺新鮮,叫姽嫿拿香來試。姽嫿便把伽楠香、甜香、辟邪
香、金鳳香、龍腦香、枕臂香、木香、甘香、白檀香、麝香等十數種香料一一給她嗅了,
每種香從密封的壇罐中取出,到最後香味盤旋疊加,尹心柔漸漸失卻了察覺香氣的能耐。
  「糟糕,我竟聞不出味了。」她失望地叫道。
  姽嫿咯咯地笑,背過身去閉目把各種香的來歷說了一遍,末了得意地道:「這蘼香鋪
裡有上千種香氣,給你三年,若是能全記住了,才算有資格住下。」
  尹心柔微笑,紫顏安排她住在此間,是知道這裡絕不會寂寞吧。與這些美妙的香氣朝
夕相伴,哪怕足不出戶,囚禁在此處一輩子也是甘心。
  長生伸出頭來,邊走邊皺眉道:「討厭,什麼香氣這麼重,簡直熏死人。」
  姽嫿睜開眼,「你家又有客到嗎?」
  「沒。我特意來問姑娘——」他話未說完,尹心柔舉起一瓣香放到他面前道:「你猜
,這是什麼香?」
  長生聞了聞,慚愧搖頭。尹心柔大為得意,「這是十三味女兒香。」長生俊臉一紅,
道:「我一個小孩子,拿什麼女兒香來考我。」尹心柔看他害羞的神色,想到皇上,心裡
一蕩,繼而黯然。
  長生見她被問住了,忙趨到姽嫿跟前,問:「有件奇事想問老板,我家少爺在屋子裡
燒了一種不知什麼香,滿屋子煙雲,倒像瑤池仙府似的。」
  姽嫿笑問:「他用的是博山爐吧?」
  「的確是蓮花座的爐子,我想問那燒的是什麼?」
  姽嫿道:「他用的熏爐本就容易煙雲繚繞,加上那香該是我給他的『雲煙』,顧名思
義便是煙靄四合,宛若滄海。怎麼,今趟他竟為自己燒起那香了?」
  長生驀地想起,少爺說過燒香是為自己續命,沒來由地緊張,頓足道:「我也不知,
我回去再瞧瞧。」
  姽嫿道:「你別急,把情形好好說給我聽。」長生一一說了,姽嫿一戳他腦門,呵呵
笑道:「你呀,險些又上他的當,他是誘你去易容呢。我那香有些奇妙處,你若應了他,
就會知道了。」
  「是什麼奇妙處?姽嫿姐姐快說給我聽。」
  「他是我大主顧,我才不會得罪他。」姽嫿壞壞地一笑,把長生往院子外面推,「喏
,你回去應承他就是了,有那香護著你,不會出事的。」
  長生老大不自在,心裡癢癢的,有幾分松動。紫顏的手藝他早就深信,矜持著不肯讓
少爺易容,背後的緣由他並不願細究。喜,怒,哀,樂。紫顏太過從容與悠閒,有時他也
想看看少爺發怒與悲痛的樣子。至今,他不肯易容,這似乎是唯一讓紫顏惱怒的一樁事。
  但此刻,誘惑紫顏的他,如今也被深深地誘惑。
  如果他允了少爺,他會以何樣面目重現?那面目裡,有沒有任何前塵往事的蛛絲馬跡
?他是個被撿到的普通孤兒,還是個暗藏秘密的非常人物?長生覺得這些謎團撩撥著他的
心。就像走到迷宮盡頭的尋寶人,看到一只金光燦燦的寶盒,打開抑或不打開,他漸漸傾
向於直面未知。
  少爺,總不會吃了他的。長生心中的好奇終於蓋過了隱隱的恐懼,倘若可以趁機要挾
少爺……他歡呼一聲,沖姽嫿開心告別。
  剛出蘼香鋪,巷子中央有一人從轎裡探出頭來,向他打招呼。長生見是照浪,按下驚
懼故作安然地道:「城主上回輸在我家少爺手裡,現下想是恢復元氣了?」
  如一滴雨落在止水中,層層漾開了,照浪的眼在太陽下折出斑斕的精光。他嗤笑一聲
,不在意地道:「你這個奴才真是刻薄!我帶了千匹錦緞求他辦事,你和我鬥什麼氣?少
不得有你的好處。」
  長生望去,果然轎子後面有幾十個腳夫推了車。自從呆在紫府後,長生私下裡收受了
主顧不少金銀,皆留著以備有日尋找親人。聽照浪一說,他的臉微微紅了,笑道:「有生
意上門,我家少爺當不會拒絕。只是城主的易容術驚人,何必來找我們?」
  照浪不答,合上轎簾打發轎夫快行,長生滿腹疑問,快步趕在他轎子前,先一步去拍
紫府的大門。
  開門的艾冰見到照浪,眼睛通紅。照浪看向別處,閒閒地說道:「紅豆來過,我趕她
走了。」艾冰一下子手足冰涼,知他早已全看破,來不及想前因後果,一把扯住他的領口
道:「你……」說了一句,憤恨、心酸、憂慮全哽在喉間,噎住下面的話。
  長生急忙推他道:「你追她回來要緊,別在這裡糾纏!」
  艾冰鬆手朝府外疾奔。
  照浪斜了眼瞧長生,清冷的眼神似在尋思。長生被他看得發毛,道:「進屋吧,少爺
在裡面等著呢。」
  「據說,皇上有個親哥哥。」照浪突然說了這句,嘎然而止,湊近了長生像要吸取他
身上沾染的香氣。長生咯登一下,合度地微笑,「是嗎?」照浪點頭,移開眼漫不經心道
:「不過你年歲太小,要有我這年紀還差不多。」
  長生想到紫顏的話,這府裡不會有衰老存在。他的青春年少,究竟是不是一場假相?
  他忽然很想易容,想看看自己老了會如何。
  引著照浪來到披錦屋廂房外,長生一開門就看到散漫的雲氣,如蟄伏的蝙蝠撲面飛來
。他急忙掩上門,對照浪道:「城主稍等,我去通報一聲。」
  許是紫顏聽到他的聲音,再拉開門時煙雲盡收。長生放了心,躡手躡腳走進,向披了
潞綢狐皮襖子的少爺行禮道:「照浪城主求見。」紫顏回轉身,臉上抹去了崢嶸棱角,竟
是五官全無,平板如一頁白裡透黃的書皮。
  長生著實嚇得不輕,一顆心猛然拎在手裡,倒退了兩步,指了他說不出話來。
  紫顏的笑聲傳來。他掀開遮蓋的一方象牙色素紗,沖長生眨眼道:「嚇著了沒?」
  長生魂魄初定,當然沒好氣,「少爺老拿我玩兒!要是我膽子小嚇暈過去,少爺就不
能幫我易容了。」
  紫顏跳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歡喜地道:「你說什麼?你答應易容了?哎呀!」他
的雙手抖了抖,丟下長生兀自揉搓起來。長生心裡竟有些感動,紫顏雖是成天笑眯眯的,
好像也很少見他這般喜悅過。想想住在此間這麼久了,只此一事算是達成紫顏一直以來的
心願,長生微覺愧疚。
  「答應歸答應,少爺也須應我一樁事才好。」
  「好說,好說。」紫顏沒口子地應了。
  「此外,照浪在外面等著,他想請少爺易容。」
  「讓他等好了。」紫顏拉過長生,一擰他的鼻子,「這裡要改……這鬢角的頭髮也要
拔掉……給你添一顆痣好不好?在嘴角好呢,還是在額頭好?要不點在眉心扮觀音?耳垂
索性改大些,眼睛嘛,撐個雙眼皮罷,你那內雙看不清楚,不夠威嚴……」
  「等下,少爺你究竟想把我扮成什麼樣子?」
  紫顏睜大了眼,想了想:「唐三藏西天取經,你來扮觀音,螢火可以做唐僧……」
  長生先前的感動和愧疚頓時煙消雲散,怒道:「你不是說學易容嗎?怎麼成了唱戲?

  「好啦,好啦,戲裝扮相要畫得像也不容易。你功底差,就從那個先練起。」紫顏開
始碎碎念。長生不無氣餒,一心以為紫顏是為了正事,末了只是整治他一番,少爺的心思
不能以常人度之。
  「可是,少爺剛剛應了我一樁事。」
  「你想拿什麼來換呢?」
  「我要看少爺真正的臉。」長生決然說道。
  紫顏的笑容慢慢淡去,像一朵花靜靜地收起。他森然道:「你不怕嗎?如果看到一張
像剛剛那樣的臉。」長生駭然,回想那恐怖的一幕,少爺怎會臉面全無?勉強笑道:「哪
裡會有那麼慘。」說完竟有點口吃,咿啊了兩聲說不下去。
  如果,紫顏曾經失卻了他的臉,如果,那才是他學易容的原因。長生只覺身上有一片
肌膚被剝開,鮮血淋漓地呈現在白辣辣的日頭下,哀痛無聲。
  「你去叫照浪進來吧,我忽然對他感興趣了。」紫顏一揮手,結束了兩人間的對話。
  長生懸在半空的心落了地,搖了搖頭,從腦海中暫時抹掉那張淒絕的容顏。少爺的臉
,應該完美無瑕。這樣想著,突然記起紫顏以前說過的話。「我的樣貌過於妖冶,由面相
看亦不是長壽的命。」既是如此,就不會是被毀得沒臉見人。
  他放心打開門,去迎照浪。
  照浪進屋時笑容曖昧,他內力驚人,長生不知道他是不是偷聽到了什麼,看他一臉得
色很不高興。他坐下後,翹起腿瞥了長生一眼,傲慢的樣子令長生嫌惡,忍不住對他說道
:「喂,你想找我家少爺辦什麼事?可以說了。」
  「不是在你面前說。」
  長生一聽,恨恨地頓足,回身白了紫顏一眼,直接摔門走出去。
  照浪把目光從門口移向紫顏,若有所思地道:「你相當寵他呵,莫非,有什麼不可告
人之處?」
  紫顏輕笑,「這回你來,是想我為你易容?」
  照浪一怔,「不錯,你真是聰明。」
  「但不知你想易容成什麼樣子?」
  照浪緩緩說道:「很簡單,我要你最愛的一張容顏。」
  紫顏笑得詭異莫明,照浪只覺屋子裡簌簌地暗下來,仿佛被人拖到了十八層地獄,迎
面是猙獰的惡鬼。他心裡一抖,發覺紫顏邪惡地笑著,眉稍眼角寫滿了狡猾與卑鄙。
  「你不後悔?」紫顏問得很慢。
  照浪生平沒怕過什麼人,在這一刻竟訝然無語,艱難地點了點頭。應完紫顏,他反復
問自己,是不是應該後悔呢?
  房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紫顏的臉登即恢復正常,甜美柔和的微笑恰到好處地浮現著
。敢在紫府這樣囂張的人,除了紫顏的夫人側側外自無他人。照浪往常不愛見她,今趟卻
難得鬆了一口氣。
  側側一進屋就護在夫君身前,紫顏很配合,做出弱小可憐的樣子,躲在她身後偷笑。
她站定,指了照浪道:「這個死人又來這裡想挑釁什麼?我們可不怕他!」
  照浪勉強笑道:「我這回帶了厚禮,想請紫先生為我易容。」見側側的眉一揚,立即
接下去說道:「我想要紫先生最愛的一張容顏,這該不難做到。」當下抽出禮單遞了過去

  側側道:「哼,還有什麼好說,我家紫顏最愛的自然是我,難不成你想易容成我的模
樣?」紫顏見她對那張禮單熟視無睹,悄悄伸手接過。
  照浪微笑,「這個嘛,在下不敢苟同。」
  側側回頭問紫顏:「你來跟他說!」
  紫顏笑眯眯地盯著禮單道:「碧鮫綃十匹?嘩,這可不易得。鴛鴦綺五十匹,側側,
可以給你做幾床新被子。龍油綾百匹,這是女蠻國的珍貴之物,避雪衣也有了。雲緞百匹
,這卻尋常見了。六銖紗和三梭羅,這是側側你喜歡的。金線錦、翠毛錦、唐錦……唔,
城主這一送,春夏秋冬的衣料都有了,真是多謝。」
  側側待他說完,叫道:「你說,你最愛的是什麼樣的臉,這就告訴他。」
  「不可說,不可說。」紫顏神秘地一笑,「一說就不靈了,易容之前,我什麼都不說
。」他對了照浪肅然道:「每個來易容的人,捨棄了過去,才有想要的將來。能捨得,才
能重生。你確定想要那一張臉,我就給你。」
  照浪篤定地道:「是,我想要。只要你沒有騙我。」
  側側看出其中玄機,照浪必不是興之所致,隨意為之。他究竟為誰而來?他心目中紫
顏最愛的容顏,莫非早就有了定數?
  紫顏道:「我易容時,必給主顧最想要的容顏。」
  「你也有捨棄嗎?」照浪問。
  「當然。」紫顏開心地笑,「沒看我過幾天就丟棄一張臉嗎?」
  側側面有憂色。她隱隱知道紫顏丟棄的是什麼,或許,有更多不為她所知的放棄,方
能成就今日的紫顏。想到這點,她涔涔汗下,難道紫顏最愛的竟會是那人的臉嗎?
  她試圖看透紫顏的心思,卻見紫顏鎮定地微笑,「你以為,真能憑一張臉,就知道所
有的前塵往事?」
  「你敢給我看,我就敢要這張臉。」照浪斷然道。
  雲煙倏地飛騰而起。紫顏道:「去叫長生來。」側側應了,慌忙跑出門去。這時提到
長生的名字,令她的心更是一慌。等兩人轉回屋裡,漫天煙霧飄蕩,竟可見雕梁粉壁,光
華灼目,彩幄翠幬,香飄萬裡,活脫脫一個極樂世界。
  「過眼雲煙,你,都放下罷!」紫顏手中刀光閃過,直直刺向照浪。
  傳說有一種刀法,不殺人不傷人,在看到眩目的刀光時,人已入幻境。照浪身負絕頂
武功,可眼睜睜看那刀光劈來眉心,偏動彈不得。仿佛那煙雲化作了女子纏綿的手腳,盤
上他的身軀,直把四肢都鎖得牢牢的。不知哪裡來的刺目亮光灑在刀身上,再借由薄薄的
刀片斜射進照浪的眼,如一根針透腦穿過,照浪兩眼發愣,被這光影催眠入定。
  照浪本是最熟悉易容之人,此時只覺魂靈突然被抽去,意識混沌莫明,不曉得到了何
處。唯有大片煙雲如潮湧,前僕後繼要把他推開,推至沉沉黑夜。心底裡有聲音在提醒他
,是著了紫顏的道,中了紫顏設下的圈套,一任他如何運功、如何想著破解,就是沒法看
到一絲清晰的景象。
  雲煙變幻,那走過來的窈窕女子,不是初見時的紅豆嗎?這是幻影,照浪清醒地看破
,心中冷笑,紫顏啊紫顏,休以為我會怕你這小小伎倆。這女人已非我所愛,棄如芻狗敝
履,這就能控制得我了麼?俗世之愛,早不在我眼中,是否是你沒有預料到的呢。
  柔美的曲線化作了男兒,這小小少年不是長生嗎?紫顏,你看出我的用意了?是的,
這是你最愛的臉吧?你千方百計尋了他來,是想靠近那不可及的高處嗎?你的用心被我猜
破了,你怕不怕?你給我這張臉的話,這少年會不會怕?呵,紫顏,你到底是誰,眼看我
離你真正的那張面皮,已經不遠了。
  這個充滿恨意的男人是誰?等等,紫顏,我記得他叫螢火,是你的手下。可他眼中的
凌厲絕不屬於常人,我一定曾經遇見過他。仿佛是多年前,被我劈過一刀的人?不,那人
已經死了,連同他整個幫派被我連根拔起。那一種恨意很多人都會有,你知道,我滅了多
少門派,這江湖中怎麼還會有我的仇人。
  紫顏,你為什麼在我心底竊笑?你走出來,讓我看清你的臉。你的師父調教不出如今
的你,到底你是用了什麼法子,超越於他,超越於我。
  照浪顛三倒四地亂想,長生和側側於煙雲中望向他,臉上的血肉一點點增添,慢慢化
作另外一個人。兩人皆看得目炫神迷,心神不敢稍動,怕被那花樣百出的易容手藝給吸了
魂魄。
  「照浪的眼神清澈有力,絕不似我要易容的那人。因此,要以波鯀族的魚人之淚,點
在他眼中。」紫顏說著,從鏡奩的上層取出兩片透明若水珠的玩意,撐開照浪的眼皮放了
進去。頓時,他發直的眼神變得柔和了。
  「這五年間,你尋了不少稀奇的東西。」側側豔羨地看著。
  長生心裡微想,五年,他們有五年未見了麼?
  「可惜經不得用,眼看這裡好東西越來越少了。」紫顏惋惜著掩上鏡奩,「看來過一
陣,該出門走走。」
  側側忍不住道:「這回若是出門,一定要帶我去,不許再偷偷溜走了。」
  紫顏狡黠地眨眼,「說不準。」說話間,照浪的臉龐消瘦了一圈,長生和側側皆未看
清他如何擺弄的,大嘆神奇。
  「不過是障眼法罷了,他的臉太寬,我又不能真的為他削臉,不然等他醒了,怕要拆
房子。」
  「你易容的相貌到底是誰?」側側越看越糊塗,不是她,不是長生。眼前這人究竟是
誰?
  「是家母。」紫顏一本正經地道,「身為人子,最愛之人捨母親外又能是誰?照浪何
其有幸,能一睹我娘的容顏。」
  長生和側側相視發呆,苦笑大笑傻笑痴笑,實在沒想到會有這個結局。
  年歲未至三十的少婦容貌逐漸呈現,紫顏滿懷敬意,一絲不苟地為「她」修補出光滑
細嫩的玉肌。他大致弄完臉面,取了金絲為胎、包以絹紗的骨架,鉤織上細軟的毛髮。長
針飛突之間,一挽青絲如水流瀉,但見他巧手翻騰,幾個假髻躍然其上。
  紫顏認真地把假髮戴在照浪頭上,與他自身的頭髮纏繞在一處,用玳瑁梳把鼓出的亂
髮壓低了。再綴上金鸞釵,插了翡翠翹,飾以珍珠鬢花,把髮飾收拾停當。
  開始上妝。他拔去雜眉後,以石墨輕點蛾眉,丹脂敷面,薄薄打上一層淡妝。見「她
」臉色稍暗,用杭州官粉點在瑕疵上,最後撲上玉簪粉。他瞥了長生一眼,停下手道:「
記住了,珍珠遇西風易燥,而玉簪過冬則無香。春夏用珍珠粉,秋冬用玉簪粉,切不可弄
錯。」
  見長生一臉茫然,側側解釋道:「玉簪粉為玉簪花加胡粉合成,珍珠粉是以紫茉莉花
仁提取。你記不住也無妨,只消念這句詩便得了:『玉簪香粉蒸初熟,藏卻珍珠待暖風』
,可不就記著了。」
  長生涔涔汗下,小聲說道:「這個粉那個粉的,少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每日光
顧看都看不過來。」側側嘆道:「別說你,就我在爹身邊看了一輩子,也不會他這鬼斧神
工的本事。」兩人感慨不已,打點精神繼續看紫顏翻雲覆雨。
  等紫顏妝點完照浪的面容,招呼長生取一套婦人的衣飾來。長生忍了笑,飛奔去流風
院尋了紅豆的衣裳來。三人一齊為照浪穿上一件青綢麒麟女衣,眼見大男人變成嬌滴滴的
女兒身,其中怪異叫人哭笑不得。
  該把照浪弄醒了。
  側側忽想起一事,拿起紫顏的手掌,嗔怪道:「你幾時學的刀法?竟能讓他昏迷?」
  紫顏攤開手,上下一翻,再把手心對了她時,多了一把蟬翼似的尖刀。刀身發出幽眩
的黃光,陰惻惻有如來自鬼蜮,讓人從心底裡兜上一股子寒氣。
  「這把刀叫『鎮』,點中印堂會震懾住人的精氣神,配合『雲煙』擬幻催景,受術者
便會視煙雲為實體。這是易容術,不是刀法。」紫顏袖中露出另一把刀,與其說是刀,更
似一塊扁扁的木頭。「桫刀是來喚醒他的,長生,你過來試一下。」
  他把刀放在長生手裡。長生顫抖著,在照浪柔美的臉龐前停下,尷尬地問:「點在什
麼地方?」
  「人中。」
  說完,紫顏往照浪口中塞了一顆晶亮的藥丸,側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是落音
丹?」
  紫顏笑而不答,示意長生把桫刀按下去。與此同時紫顏長袖一舞,雲煙頓止,倏地像
妖精逃回洞穴,齊齊往博山爐裡鑽去。
  照浪睜開眼,看到忍俊不禁的側側、神情古怪的長生和端正斂容的紫顏。他摸了摸臉
,冰肌玉骨啊,不由滿意地笑道:「你真是神手,不曉得給我安了什麼模樣,快拿鏡子來
。」
  他的嗓音脆脆軟軟,仿佛能擰出水,完全化為女聲。一說完,人從椅子上彈起,以比
惡狼更快的速度沖到能找到鏡子的地方。側側的笑聲傳來,「你不看會好些。」
  照浪看清了他的相貌,怒氣沖沖回身對紫顏道:「這人是誰?!」
  「我娘。」
  照浪一愣,呆呆地重新審視鏡中的容顏,「那麼你的相貌像誰?」
  紫顏鬼鬼地一笑,「要叫你失望了,我更像爹。」
  「我付出千匹錦緞,得到的就是這張臉?」怒氣極力克制壓下,但暗藏的憤懣正待爆
發。
  「是呀。」紫顏拍手道,「要謝謝你,我府裡今後幾年的衣裳有了著落。」
  照浪忽然伸手去拽那張面皮,想把替換上的這張臉拉下。奇怪的是,臉皮紋絲不動,
就如生就在他臉上。
  「我沒見娘很久了,如今看到她就在身邊,分外歡喜。」紫顏悠悠說道,格外氣定神
閒,「即便以你之能,沒十天半月,想是不能完全除去這張臉皮而不傷自身。這是你捨棄
自己的臉一心求得的,好自為之吧。」
  側側心中無比暢快。前次照浪輸在紫顏手中,尚不能解她喪父之恨,如今見他這位武
林中最有地位的人物居然安上了婦人的面孔,實在痛快解氣。
  照浪青筋欲裂的脖子,忽然褪去了紅色。他意識到發怒絕非解決之道,這一放下,即
刻恢復了以往傲慢的姿態。
  「那好,我就以你娘的面目,到江湖上多殺幾個人,多滅幾個門派!叫大家記得你娘
的好!」他說這幾句話時怨恨惡毒,偏偏以柔媚的女聲說來,令人聞之心驚膽戰。照浪緊
握的拳頭瞬間積聚真氣,「啪」、「啪」兩記潛陽手,把披錦屋的大理石地面砸出五、六
個坑來,一時間煙末縱飛。
  側側擋在紫顏身前,紅袖舞動,將襲來的氣勁消解於無形。長生見勢不好,慌忙遠遠
避開去,站在門旁,預備照浪再發飆就即刻去喚螢火。
  「好,好,我投降。」紫顏捂了鼻子,摸索著掏出一個紫金釉的小瓶,鄭重其事地撳
在照浪手中,「這是芸香葉加秘方提取的香油,用它洗面,不出三日可令面皮鬆脫。」
  照浪將信將疑地攥了小瓶,伸長臂膀指了紫顏的臉道:「我若是恢復不了原貌,一定
殺了你!」說完恨恨地瞪著三人,甩袖往外走去。剛走了兩步,扯下假髻,扔了女衣,一
路憤恨地把能丟的裝飾都丟了。
  側側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得意笑道:「好!今後我看他再怎麼神氣!」
  紫顏掩嘴道:「是啊,要是他發現那不是什麼洗臉的方子,而是駐顏水,會不會過來
火燒我的家門?」
  長生倚門而望,忽然驚道:「紅豆出事了——」他吃吃地指了門外,「艾冰抱她回來
了!」
  他話音剛畢,艾冰與紅豆的身形已出現在眼前。艾冰飛身而入,把紅豆放在榻上,向
紫顏跪下,慘然道:「她被照浪拒之門外,一下想不通,竟自毀容貌。請先生救她!」
  紫顏走過去,捏起紅豆的臉,一道鮮紅的刀傷橫亙面頰。好在刀氣不強,未傷到筋骨
。他嘆息道:「這是她第四張臉了,她不是自毀,是想重生。」
  艾冰眼露期望,看紫顏愛憐地為她審視傷口,聽他續道:「以她的功力,想自盡亦輕
而易舉,不必劃此一道淺傷。依我看,她是對照浪完全死了心,想從頭好好過日子。既是
如此,這裡你們不能再留下了。」
  艾冰愕然,想到終是欠了紫顏太多,一聲不吭地低下頭,恭敬地向他磕了三個頭。紫
顏沉吟片刻,道:「罷了,等我為她恢復容顏,你們以本來面目去他處隱居。照浪他這陣
子不會來找麻煩,你們走得越遠越好。」
  艾冰俯首領命。紫顏取了傷藥,為紅豆補顏整容,揭去先前覆在她臉上的面皮。他手
腳甚快,不多時,紅豆現出了最初的容顏。艾冰痴痴凝望,他朝思暮想的是這一張臉啊,
睽隔了多日不見。
  紫顏朝他招手,「你來,我也去了你的易容罷。」
  艾冰依言乖乖坐了。長生忍不住插嘴:「先生的易容是如此容易去掉的麼?」
  紫顏道:「不一定。照浪那張臉比較難去。」
  長生道:「那等艾冰好了,是不是該輪到我?」
  紫顏停下,瞥他一眼,道:「哦?你想好了,不怕了?」
  「我也想要那雲煙之香,但不想昏迷,我要親眼看先生施術。」
  這是要紫顏正經地為他易容,而不是隨意擬上戲妝。紫顏點頭,「可以。不過今日太
耗神,過幾日我再來為你易容。」側側聽了,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思。長生卻是不知,
只管天真地應了。他那點肚腸紫顏豈會不知,正中下懷,不由開心地微笑。
  艾冰、紅豆恢復了舊貌。紅豆歇了三天,神智漸漸清明,和艾冰的話多起來。艾冰見
她不提一句舊事,心下又是歡喜又是慚愧。無論是一心一意為了照浪,還是此刻決意忘卻
前生,紅豆始終主動而決絕。相比之下,艾冰自覺無她的勇氣,他是愛她,可當她孤身一
人離去時,他竟沒有開口挽留。每想到此處,他都覺兩人溫柔相向的幸福來得奢侈。
  又過幾日,艾冰攜了紅豆向紫顏請辭,兩人想去北地尋找紫顏說過的奇異種族,順便
擇一處偏荒之地隱居。紫顏一面應承,一面叫長生替他們打點家什行李,又吩咐螢火為兩
人弄來通關文書。
  等兩人准備走時,才發現紫顏將映天樓和傾雪閣的珍藏全備了車,要贈予他們。長生
斜睨了眼,老大不高興。他為艾冰整理時心頭滴血,怎奈紫顏執意如此,他也不好違逆。
  艾冰驚得無以復加,這是紫顏多年血汗所得,怎敢拜受。紫顏卻道:「你不肯要,就
權當為我保管了罷,要是找到個好去處,說不定我也跟了去。這些東西交你收著,我放心
得很。」
  艾冰是個聰明人,聞言愣道:「難道這裡會有什麼禍事?」
  紫顏笑道:「就在天子腳下,能有什麼天大的禍事。你是真心喜愛骨董,對我而言這
些卻是過眼雲煙,收藏完便作罷。與其讓我暴殄天物地藏了,不如送你把玩。你全拿去了
便是,莫再和我糾纏。」
  艾冰心中感激,哽咽道:「先生大恩,將來必報。」
  紫顏眨眼道:「快走吧,再不走少夫人就要起身了。女人都是小氣鬼,她也不例外。
不過,出門後到蘼香鋪借點厲害的迷香,路上遇賊可以防身。」
  艾冰和紅豆拜謝,兩人帶了二十車行李,浩蕩離去。紫顏心知兩人身上必有照浪城的
信物,加上他們不凡的武功和姽嫿的協助,此行必然無恙。
  那麼,是時候教長生易容術了。不知道那些過往,當一一浮現在長生眼前時,他記得
多少?
  香氣浮動。雲煙之香逸、媚、飄、郁,翩翩自爐中蕩來。長生目不轉睛對了一面磨得
發亮的水銀鏡子,唯恐漏掉紫顏的微小動作。
  紫顏摸摸他的頭,道:「你有什麼想要的臉嗎?萬一我心血來潮,把你扮成側側,到
時你們兩個都生氣。」側側瞪大眼看他,啐道:「呸,你腦中該有上千個形,拿我的臉開
什麼玩笑!」
  紫顏一吐舌頭,「你看,沒易容她就火了。我看,不如把你易容成我以前的樣子罷,
正好你也想見。」
  長生見會有這般好事,心花怒放,拼命點頭。側側直了眼,歪頭想了想,那容貌多年
未見,怪想念的,遂笑眯眯地不再與他計較。
  可是,雲煙中必會瞧見一些過往,長生揣測,這究竟是紫顏刻意為之,還是被易容者
心生幻念?紫顏為照浪施術時,長生清晰地目睹雲煙幻化的人形,但大小形狀並無二致。
偏偏照浪時驚奇時輕蔑,顯是看到了不同的人。
  我那香可有些奇妙處,姽嫿如是說。
  長生不由好奇地問:「如果我靈台清明,是不是看不到這些煙雲變換?」紫顏道:「
只要你想,就能看見。」長生便把心頭的願望默念了一遍。哪怕是蛛絲馬跡也好,但願腦
海深處有通往過去的道路,給他現出任何一點往事的影子。
  一點點也好。他寧願以壽命去換。
  長生這樣想著,心頭的渴望無比清晰鮮明。他就像五花大綁在刑場的犯人,等待手起
刀落的那一刻。是疼痛是解脫,身臨其境就會知道。
  而後,紫顏的刀來了,並沒有點在印堂,虛晃了一下,消失在長袖中。
  長生咽下一口唾沫,過分的飢渴使他口苦咽乾,品出舌尖苦澀的滋味。定了定神,睜
大眼盯了鏡子,紫顏在為他修眉,再凝神看屋裡翻滾的雲煙,宛若青山綠水一任千帆過盡
,看不出任何花巧。
  只要你想,就能看見。長生想到紫顏的話,貫注了精神去看那煙雲中的奧妙。
  果然,無情的香煙搖身一變,忽然有了音容笑貌,令人驚豔。
  煙塵滾滾中,但見龍旗黃蓋、金輅玉輦迤邐而來,護衛的儀仗蔓延數裡。長生正待看
仔細,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凌空騰飛,上下顛簸之勢催人嘔吐。他禁不住哇哇叫出聲,這
一叫便清醒,鏡中的容顏業已英挺許多。
  長生揉眼,這是少爺真正的臉麼?再看時,剛才一眼成了錯覺,僅是微微抬頭,他的
臉就變得陰晴不定,如有流光承轉。那是怎樣的容顏呢?詭譎莫辨,難以形容,略一移眼
便是一番不同容貌,偏一雙眸子直指人心。
  這刻,長生有了紫顏的澹定從容,仿佛借了少爺的精氣神,吹進了他的皮囊中。他突
然有了一雙紫顏的眼,金剛怒目般看透世間滄桑。
  而煙雲團團近了,堆錦砌雲,要把長生拉回到那些流離的片段。一個黑影走來,揚手
灑下大片紛揚的水花,長生仰起的臉忽覺得吃痛。這深深的痛猶如巨獸抓住了他的四肢,
硬生生當中扯斷一般,他撕心裂肺地發出一聲絕望的呼喊:「啊——」
  紫顏的易容就在此時完成,煙消雲散,鏡中的容顏安靜地呈現。側側扶起長生的臉端
詳,有多少年了,這張未經雕琢的面容最為耐看。可惜再好的容貌,換了個人便失去了它
的意義,這不是紫顏,只是長生的一張臉。
  想到長生暈厥前那聲慘叫,側側顫聲地問:「你真的給他看那一幕?」
  紫顏不動聲色地道:「不知道他學到了多少東西?」從鏡奩中取了洗顏的藥物,一一
擺上幾案。側側鼻子嗅到別樣的藥味,登即皺眉道:「你想把今日再從他腦中洗去?這味
道和姽嫿的香有點相似,你告訴我,究竟你為提高技藝做了什麼!」
  「接觸太多藥物,神志難免混亂。」紫顏慢慢地說,「她是好心幫我定神歸性。」
  「那長生呢?你每過幾日就偷偷為他易容,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不肯告訴他?」
  紫顏低下頭,側側難得看到他如此心痛難言,不由後悔問得太多。她伸出手,想勸慰
他兩句,卻見紫顏堅定地搖搖頭,幽幽地嘆了口氣,把真相說出。
  「他的臉被人毀了,毀得很徹底,不僅如此,尋常的易容在他臉上也留不住。即使以
我之能,每過一旬必要重新為他修補容顏。他接觸的藥物多了,便和我一樣心神難定,若
不是盡量拉他來看我施術,和我一同聞姽嫿之香,或是時不時差他去蘼香鋪轉轉,只怕他
已挺不住了。」
  側側怔怔不言,心下難過地想了一陣,她知要紫顏放棄易容術是千難萬難,更何況有
長生拖著,他必會日日無休地鑽研下去,直至找到真正救治長生、救治自己的法子。如今
,也僅能維持現狀,借由姽嫿香中暗藏的藥物,在為人施術的同時救助他們自身。
  「他學了我的易容術,縱然要靠香續命,起碼可以為自己造一張完美的臉面。否則,
萬一哪日我去了,他是真正的沒臉見人,豈不是……豈不是太可憐了麼?」
  所以他費盡心機,要讓長生學會易容。
  「我不會洗去他今日看到的一切,慢慢地他總要長大,該用他的心、他的眼去看清他
的路。不論他記得多少,我只求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紫顏徐徐說完,專心致志地讓長生恢復先前的相貌。
  而側側明白,過往並沒有成為雲煙,有朝一日,將會以鋪天蓋地之勢卷土重來。
  只等爆發的那一刻。
作者: fieryl (如火)   2007-07-27 03:00:00
推推^O^
作者: hot3271   2007-07-27 03:16:00
推推
作者: Laglas (Laglas)   2007-07-27 23:31:00
推!
作者: onekm   2007-07-28 02:20:00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7-28 16:25:00
push
作者: zoevivante (宅到人神共憤)   2007-07-29 14:32:00
長生殿...長生的名字是有意義的吧?
作者: redblood87   2007-07-30 08:34:00
好看!感謝藍天大的分享
作者: Daria830 (開店大吉大利!!)   2007-08-26 08:57: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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