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七夜雪(8)

作者: dnahwen (qoo)   2007-10-09 11:52:16
七夜雪(7-8) ◎滄月
八、雪·第七夜
  暮色初起的時候,霍展白和廖青染準備南下臨安。
  這種欲雪的天氣,衛廖夫妻兩人本該在古木蘭院裡燃起紅泥小火爐,就著綠蟻新酒當
窗小酌,猜拳行令的,可惜卻生生被這個不識趣的人給打斷了。
  「辛苦了,」霍展白看著連夜趕路的女子,無不抱歉,「廖……」
  那聲稱呼,卻是卡在了喉嚨裡——若按薛紫夜朋友的身份,應該稱其前輩;而這一聲
前輩一出口,豈不是就認了比衛五矮上一頭?
  「七公子,不必客氣。」廖青染卻沒有介意這些細枝末節,拍了拍睡去的孩子,轉身
交給衛風行,叮囑:「這幾日天氣尚冷,千萬不可讓阿寶受寒,所吃的東西也要加熱,出
入多加衣襖——如若有失,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衛風行抱著孩子唯唯諾諾,不敢分解一句。
  這哪是當年那個風流倜儻,迷倒無數江湖女子的衛五公子?分明是河東獅威嚇下的一
隻綿羊。霍展白在一旁只看得好笑,卻不敢開口。
  他總算是知道薛紫夜那樣的脾氣是從何而來了,當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風行,我就先和七公子去了。」廖青染翻身上馬,細細叮嚀,「此去時間不定,全
看徐沫病情如何——快則三五天,慢則一兩個月。你一個人在家,需多加小心——」溫柔
地叮囑到這裡,語氣忽然一轉:「如果再讓我知道你和夏淺羽去那種地方鬼混,仔細我打
斷你的腿!」
  「是是。」衛風行也不生氣,只是抱著阿寶連連點頭。
  暮色裡,寒氣浮動,雲層灰白,隱隱有欲雪的跡象。衛風行從身側的摸出了一物,抖
開卻是一襲大氅,湊過來圍在妻子身上:「就算是神醫,也要小心著涼。」
  廖青染嘴角一揚,忽地側過頭在他額角親了一下,露出小兒女情狀:「知道了。乖乖
在家,等我從臨安帶你喜歡的梅花糕來。」
  她率先策馬沿著草徑得得離去,霍展白隨即跳上馬,回頭望瞭望那個抱著孩子站在庭
前目送的男子,忽然心裡泛起了一種微微的失落——
  所謂的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了。
  他追上了廖青染,兩人一路並騎。那個女子戴著風帽在夜裡急奔。雖然年過三十,但
卻如一塊美玉越發顯得溫潤靈秀,氣質高華。
  老五那個傢伙,真是有福氣啊。
  霍展白隱隱記起,多年前和南疆拜月教一次交鋒中,衛風行曾受了重傷,離開中原求
醫,一年後才回來。想來他們兩個,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吧——然後那個女子辭去了藥
師谷谷主的身份,隱姓埋名來到中原;而那個正當英年的衛五公子也旋即從武林裡隱退,
過起了雙宿雙飛的神仙日子。
  「霍七公子,其實要多謝你——」他尚自走神,忽然耳邊聽到了一聲嘆息。
  他微微一震,回頭正對上廖青染若有深意的眼睛:「因為你,我那個傻徒兒最終放棄
了那個不切合實際的幻想。她在那個夢裡,沉浸得太久。如今執念已破,一切,也都可以
重新開始了。」
  她微笑著望著他:「霍七公子,不知你心底的執念,何時能勘破?」
  霍展白撫摩著那一匹薛紫夜贈與的大宛馬,忽然一笑:「廖谷主,你的徒兒酒量很好
啊——等得沫兒的病大好了,我想回藥師谷去和她好好再切磋一番。」
  「是麼?那你可喝不過她,」廖青染將風帽掠向耳後,對他眨了眨眼睛,「喝酒,猜
拳,都是我教給她的,她早青出於藍勝於藍了——知道麼?當年的風行,就是這樣把他自
己輸給我的。」
  「啊?」霍展白吃驚,啞然失笑。
  「呵呵,」廖青染看著他,也笑了,「你如果去了,難保不重蹈覆轍。」
  「哈哈哈,」霍展白一怔之後,復又大笑起來,策馬揚鞭遠遠奔了出去,朗聲回答,
「這樣,也好!」
  暮色深濃,已然有小雪依稀飄落,霍展白在奔馳中仰頭望著那些落下來的新雪,忽然
有些恍惚:那個女人……如今又在做什麼呢?是一個人自斟自飲,還是在對著冰下那個人
自言自語?
  那樣寂寞的山谷……時光都彷彿停止了啊。
  他忽然間發現自己無法遏制地反覆想到她。在這個歸去臨安終結所有的前夜,卸去了
心頭的重擔,八年來的一點一滴就歷歷浮現出來……那一夜雪中的明月,落下的梅花,懷
裡沉睡的人,都彷彿近在眼前。
  或許……真的是到了該和過去說再見的時候了。
  他多麼希望自己還是八年前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執著而不顧一切;他也曾相信自己
終其一生都會保持這種無望而熾烈的愛——然而,所有的一切,終究在歲月裡漸漸消逝。
奇怪的是,他並不為這種消逝感到難過,也不為自己的放棄感到羞愧。
  原來,即便是生命裡曾最深切感情,也終究抵不過時間。
  柳非非是聰明的,明知不可得,所以坦然放開了手,選擇了可以把握的另一種幸福—
—而他自己呢?——其實,在雪夜醒來的剎那,他其實已經放開了心裡那一根曾以為永生
不放的線吧?
  他一路策馬南下,心卻一直留在了北方。
  「其實,我早把自己輸給她了……」霍展白怔怔想了許久,忽然望著夜雪長長嘆了口
氣,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話,「我很想念她啊。」
  一直埋頭趕路的廖青染怔了一下,側頭看著這個年輕人。
  ——風行這個七弟的事情,是全江湖都傳遍了的。他的意氣風發,他的癲狂執著,他
的隱忍堅持。種種事情,江湖中都在爭相議論,為之搖頭嘆息。
  然而在這個下著雪的夜裡,在終將完成多年心願的時候,他卻忽然改變了心意?
  一聲呼哨,半空中飛著的雪鷂一個轉折,輕輕落到了他的肩上,轉動著黑豆一樣的眼
珠子望著他。他騰出一隻手來,用炭條寫下了幾行字,然後將布巾系在了雪鷂的腳上,然
後拍了拍它的翅膀,指了指北方盡頭的天空:「去吧。」
  雪鷂彷彿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咕嚕了一聲振翅飛起,消失在茫茫的風雪裡。
  那一塊布巾在風雪裡獵獵飛舞,上面的幾行字卻隱隱透出暖意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紫夜,我將不日北歸,請在梅樹下溫酒相候。
  一定贏你。
  第二日夜裡,連夜快馬加鞭的兩人已然抵達清波門。
  臨安剛下了一場雪,斷橋上尚積著一些,兩人來不及欣賞,便策馬一陣風似的踏雪衝
過了長堤,在城東郊外的九曜山山腳翻身落馬。
  「徐夫人便是在此處?」廖青染背著藥囊下馬,看著寒柳間的一座小樓,忽然間臉色
一變,「糟了!」
  霍展白應聲抬頭,看到了門楣上的白布和裡面隱隱傳出的哭聲,臉色同時大變。
  「秋水!」他脫口驚呼,搶身掠入,「秋水!」
  他撩開靈前的簾幕衝進去,看到一口小小的棺材,放在靈前搖曳的燭光下。裡面的孩
子緊緊閉著眼睛,臉頰深深陷了進去,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
  「沫兒?沫兒!」 他只覺五雷轟頂,俯身去探鼻息,已然冰冷。
  後堂裡叮的一聲,彷彿有什麼瓷器掉在了地上打碎了。
  「你來晚了。」忽然,他聽到了一個冰冷的聲音說。
  「你總是來晚。」那個聲音冷冷地說著,冷靜中蘊涵著深深的瘋狂,「哈……你是來
看沫兒怎麼死的麼?還是——來看我怎麼死的?」
  彷彿一盆冰水從頂心澆下,霍展白猛然回過頭去,脫口:「秋水!」
  美麗的女子從靈堂後走出來,穿著一身白衣,嘴角沁出了血絲,搖搖晃晃地朝著他走
過來,緩緩對他伸出雙手——十指上,呈現出可怖的青紫色。他望著那張少年時就魂牽夢
縈的臉,發現大半年沒見,她居然已經憔悴到了不忍目睹的地步。
  一時間,他腦海裡一片空白,站在那裡無法移動。
  「霍展白,為什麼你總是來晚……」她喃喃道,「總是……太晚……」
  不知是否幻覺,他恍惚覺得她滿頭的青絲正在一根一根的變成灰白。
  「不好!快抓住她!」廖青染一個箭步衝入,看到對方的臉色和手指,驚呼,「她服
毒了!快抓住她!」
  「什麼?」他猛然驚醒,下意識地去抓秋水音的手,然而她卻靈活地逃脫了。
  「咯咯……你來抓我啊……」穿著白衣的女子輕巧地轉身,唇角還帶著血絲,眼神恍
惚而又清醒無比,提著裙角朝著後堂奔去,咯咯輕笑,「來抓我啊……抓住了,我就——

  話音未落,霍展白已然閃電般地掠過,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顫聲呼:「秋水!」
  「抓住了,我就殺了你!!」那雙眼睛裡,陡然翻起了瘋狂的恨意,「殺了你!」
  「小心!」廖青染在身後驚呼,只聽嗤啦一聲響,霍展白肩頭已然被利刃劃破。然而
他鐵青著臉,根本不去顧及肩頭的傷,掌心內力一吐,瞬間將陷入瘋狂的女子震暈過去。
  「太晚了啊……你抓不住我了……」昏迷前,憔悴支離的女子抬起手,惡狠狠地掐著
他肩上的傷口, 「我讓你來抓我……可是你沒有!你來晚了……
  「在嫁入徐家的時候,一直在等你來阻攔我帶我走……為什麼你來得那麼晚?
  「後來……我求你去救我的丈夫……可你,為什麼來的那麼晚?
  「一天之前,沫兒慢慢在我懷裡斷了最後一口氣……為什麼、你來的那麼晚!!」
  他的血循著她手指流下來,然而他卻恍如不覺。
  「哈,哈!太晚了……太晚了!我們錯過了一生啊……」她喃喃說著,聲音逐漸微弱
,緩緩倒地,「霍、霍展白……我恨死了你。」
  廖青染俯身一搭脈搏,查看了氣色,便匆忙從藥囊裡翻出了一瓶碧色的藥:「斷腸散
。」
  ——這個女人,一定是在苦等救星不至,眼睜睜看著唯一兒子死去後,絕望之下瘋狂
地喝下了這種毒藥,試圖將自己的性命了結。
  沒想到,自己連夜趕赴臨安,該救的人沒救,卻要救另一個計劃外的人。
  廖青染翻了翻秋水音的眼瞼:「這一下,我們起碼得守著她三天——不過等她醒了,
還要確認一下她神智上是否出了問題……她方才的情緒太不對頭了。」
  然而抬起頭,女醫者卻忽然愣住了——
  「太晚了麼?」霍展白喃喃道,雙手漸漸顫抖,彷彿被席捲而來的往事迎面擊倒。那
些消失了多夜的幻象又回來了,那個美麗的少女提著裙裾在杏花林裡奔跑,回頭對他笑—
—他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個玩笑,卻不知,那是她最初也是最後的請求。
  「快來抓我啊……抓住了,就嫁給你呢。」
  ——她的笑容在眼前反覆浮現,只會加快他崩潰的速度。
  他頹然低下頭去,凝視著那張蒼白憔悴的臉,淚水長劃而落。
  他終於知道,那隻扼住他咽喉的命運之手原來從未曾鬆開過——是前緣注定。注定了
他的空等奔波,注定了她的流離怨恨。
  種種恩怨深種入骨,糾纏難解,如抽刀斷水,根本無法輕易了結。
  門外有浩大的風雪,從極遠的北方吹來,掠過江南這座水雲疏柳的城市。
  大雪裡有白鳥逆風而上,腳上繫著的一方布巾在風雪裡獵獵飛揚。
  晚來天欲雪,何處是歸途?
  在那個失去孩子的女子狂笑著飲下毒藥的剎那,千里之外有人驚醒。
  薛紫夜在夜中霍然坐起,感到莫名的一陣冷意。
  剛剛的夢裡,她夢見了自己在不停的奔逃,背後有無數滴血的利刃逼過來……然而,
那個牽著她的手的人,卻不是雪懷。是誰?她剛剛側過頭看清楚那個人的臉,腳下的冰層
卻喀喇一聲碎裂了。
  「霍展白!」她脫口驚呼,滿身冷汗的坐起。
  夏之園裡一片寧靜,綠蔭深深,無數夜光蝶在起舞。
  然而她坐在窗下,回憶著夢境,卻泛起了某種不詳的預感。她不知道霍展白如今是否
到了臨安,沫兒是否得救,她甚至有一種感覺,她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薛谷主,怎麼了?」窗外忽然有人輕聲開口,嚇了她一跳。
  「誰?!」推開窗就看到了那一頭奇異的藍髮,她微微吐出了一口氣,然後就壓抑不
住的爆發起來,隨手抓過靠枕砸了過去,「你發什麼瘋?一個病人,半夜三更跑到人家窗
底下幹嗎?給我滾回去!」
  妙風被她嚇了一跳,然而臉上依舊保持著一貫的笑意,只是微微一側身,手掌一抬,
那隻飛來的靠枕彷彿長了眼睛一樣乖乖停到了他手上。
  「在薛谷主抵達大光明宮之前,我要隨時隨地確認你的安全。」他將枕頭送回來,微
微躬身。
  「……」薛紫夜一時語塞,揮了揮手,「算了,谷裡很安全,你還是回去好好睡吧。

  「不必,」妙風還是微笑著,「護衛教王多年,已然習慣了。」
  習慣了不睡覺麼?還是習慣了在別人窗下一站一個通宵?或者是、隨時隨地準備為保
護某個人交出性命?薛紫夜看了他片刻,忽然心裡有些難受,嘆了口氣,披衣走了出去。
  「薛谷主不睡了麼?」他有些詫異。
  「不睡了,」她提了一盞琉璃燈,往湖面走去,「做了噩夢,睡不著。」
  妙風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跟在她身後,穿過了那片桫欏林。一路上無數夜光
蝶圍著他上下飛舞,好幾隻甚至嘗試著停到了他的肩上。
  薛紫夜看著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你可真不像是魔教的五明子。」
  妙風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微笑。
  「殺氣太重的人,連蝴蝶都不會落在他身上。」薛紫夜抬起手,另一隻夜光蝶收攏翅
膀在她指尖上停了下來,她看著妙風,有些好奇,「你到底殺過人沒?」
  「殺過。」妙風微微的笑,沒有絲毫掩飾,「而且,很多。」
  頓了頓,他補充:「我是從修羅場裡出來的——五百個人裡,最後只有我和瞳留了下
來。其餘四百九十八個,都被殺了。」
  瞳?薛紫夜的身子忽然一震,默然握緊了燈,轉過身去。
  「你認識瞳麼?」她聽到自己不由自主的問出來,聲音有些發抖。
  妙風微微一驚,頓了頓:「認識。」
  「他……是怎麼到你們教裡去的?」薛紫夜輕輕問,眼神卻漸漸凝聚。
  妙風眉梢不易覺察地一挑,似乎在揣測這個女子忽然發問的原因,然而嘴角卻依然只
帶著笑意:「這個……在下並不清楚。因為而自從我認識瞳開始,他便已經失去了昔日的
記憶。」
  「……。是麼?」薛紫夜喃喃嘆息了一聲,「你是他朋友麼?」
  妙風微微笑了笑,搖頭:「修羅場裡,沒有朋友」
  「太奇怪了……」薛紫夜在湖邊停下,轉頭望著他,「你和他一樣殺過那麼多的人,
可是,為什麼你的殺氣內斂到了如此境地?你的武功更在他之上麼?」
  「谷主錯了,」妙風微笑著搖頭,「若對決,我未必是瞳的對手。」
  他側頭,拈起了一隻肩上的夜光蝶,微笑:「只不過我不像他執掌修羅場、要隨時隨
地準備和人拔劍拚命——除非有人威脅到教王,否則……」他動了動手指,夜光蝶翩翩飛
上了枝頭:「我對任何人都沒有殺意。」
  薛紫夜側頭看著他,忽然笑了一笑:「有意思。」
  她提著燈一直往前走,穿過了夏之園去往湖心。妙風安靜地跟在她身後,腳步輕得彷
彿不存在。
  湖面上冰火相煎,她忍不住微微咳嗽,低下頭望著冰下那張熟悉的臉。雪懷……這可
能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因為明日,我便要去那個魔窟裡,將明介帶回來——
  你在天上的靈魂,會保佑我們吧?
  那個少年沉浮在冰冷的水裡,帶著永恆的微笑,微微閉上了眼睛。
  她匍匐在冰面上,靜靜凝望著,忽然間心裡有無限的疲憊和清醒——雪懷,我知道,
你是再也不會醒來的了……在將紫玉簪交給霍展白開始,我就明白了。但是,死者已矣,
活著的人,我卻不能放手不管。我要離開這裡,穿過那一片雪原去往崑崙了……或許不再
回來。
  你一個人在這冰冷的水裡睡了那麼多年,是不是感到寂寞呢?
  或許,霍展白說的對,我不該這樣的強留著你,應讓你早日解脫,重入輪迴。
  她俯身在冰面上,望著冰下的人。入骨的寒意讓她止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琉璃燈在
手裡搖搖晃晃,在冰上摺射出流轉的璀璨光芒。
  一隻手輕輕按在她雙肩肩胛骨之間,一股暖流無聲無息注入,她只覺全身瞬間如沐春
風。
  「夜裡很冷,」身後的聲音寧靜溫和,「薛谷主,小心身體。」
  她緩緩站了起來,佇立在冰上,許久許久,開口低聲:「明日走之前,幫我把雪懷也
帶走吧。」
  妙風默默頷首,看著她提燈轉身,朝著夏之園走去——她的腳步那樣輕盈,不驚起一
片雪花,彷彿寒夜裡的幽靈。這個湖裡,藏著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吧?
  他最後看了一眼冰下那個封凍的少年,一直微笑的臉上掠過一剎的嘆息。緩緩俯下身
,豎起手掌,虛切在冰上。彷彿有火焰在他手上燃燒,手刀輕易地切開了厚厚的冰層。
  喀喇一聲,水下的人浮出了水面。
  妙風脫下身上的大氅,裹住了冰下那個面目如生的少年。
  第二日,他們便按期離開了藥師谷。
  對於谷主多年來第一次出谷,綠兒和霜紅都很緊張,爭先恐後地表示要隨行,卻被薛
紫夜毫不猶豫的拒絕——大光明宮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她又怎能讓這些丫頭跟著自己去冒
險?
  侍女們無計可施,只好盡心盡力準備她的行裝。
  當薛紫夜步出谷口,看到那八匹馬拉的奢華馬車和滿滿一車的物品後,不由吃驚地睜
大了眼睛:大衣,披肩,手爐,木炭,火石,食物,藥囊……應有盡有琳瑯滿目。
  「你們當我是去開雜貨店麼?」拎起馬車裡款式各異的大衣和丁零噹啷一串手爐,薛
紫夜哭笑不得,「連手爐都放了五個!蠢丫頭,你們干脆把整個藥師谷都裝進去得了!」
  侍女們訥訥,相顧做了個鬼臉。
  「這些東西都用不上——你們好好給我聽寧姨的話,該幹什麼就干什麼,」薛紫夜一
手拎了一堆雜物從馬車內出來,扔回給了綠兒,回顧妙風,聲音忽然低了一低,「幫我把
雪懷帶上……可以麼?」
  「但憑谷主吩咐。」周圍的侍女們還沒回過神來,妙風躬身,足尖一點隨即消失。
  只是剎那,他就從湖邊返回,手裡橫抱著一個用大氅裹著的東西,一個起落來到馬車
旁,對著薛紫夜輕輕點頭,俯身將那一襲大氅放到了車廂裡。
  「雪懷……」薛紫夜喃喃嘆息,揭開了大氅一角,看了看那張冰冷的臉,「我們回家
了。」
  侍女們吃驚地看著大氅裡裹著的那具屍體,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不是湖
下冰封的那個少年麼?多少年了。如今,谷主居然將他從冰下挖了出來?
  「對了,綠兒,跟你說過的事,別忘了!」在跳上馬車前,薛紫夜回頭吩咐,唇角掠
過一絲笑意。侍女們還沒來的及答應,妙風已然掠上了馬車,低喝一聲,長鞭一擊,摧動
了馬車向前疾馳。
  瞬間碾過了皚皚白雪,消失在谷口漫天的風雪裡。
  千里之外,一羽白鳥正飛過京師上空,在紫禁城的風雪裡奮力拍打著雙翅,一路向北

  風大,雪大。那一方布巾迎風獵獵飛揚,彷彿宿命灰色的手帕。
  第二日日落的時候,他們沿著漠河走出了那片雪原,踏上了大雪覆蓋的官道。
  在一個破敗的驛站旁,薛紫夜示意妙風停下了車。
  「就在這裡。」她撩開厚重的簾子,微微咳嗽,吃力的將用大氅裹著的人抱了出來。
  「我來。」妙風跳下車,伸過雙臂接過,側過頭望了一眼路邊的荒村——那是一個已
然廢棄多年的村落,久無人居住,大雪壓垮了大部分的木屋。風呼嘯而過,在空蕩蕩的村
子裡發出尖利的聲音。
  他抱著屍體轉身,看到這個破敗的村落,忽然間眼神深處有一道光亮了一下。
  ——果然,是這個地方?!
  薛紫夜扶著他的肩下了車,站在驛站旁那棵枯死的冷杉樹下,凝望了片刻,默不作聲
的踩著齊膝深的雪,吃力的向著村子裡走去。
  妙風同樣默不作聲的跟在她身後,來到村子北面的空地上。
  那裡,隱約遍佈著隆起的墳丘,是村裡的墳場。
  十二年前那場大劫過後,師傅曾帶著她回到這裡,仔細收斂了每一個村民的遺骸。所
有人都回到了這一片祖傳的墳地裡,在故鄉的泥土裡重聚了——唯獨留下了雪懷一個人還
在冰下沉睡。他定然很孤獨吧?
  「埋在這裡吧。」她默然凝望了片刻,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開始挖掘。
  然而長年冰凍的土堅硬如鐵,她用盡全力挖下去,只在凍土上戳出一個淡白色的點。
  「我來吧。」不想如此耽誤時間,妙風在她身側彎下身,伸出手來——他沒有拿任何
工具,然而那些堅硬的凍土在他掌鋒下卻如豆腐一樣裂開,只是一掌切下,便裂開了一尺
深。
  「滾開!讓我自己來!」然而她卻憤怒起來,一把將他推開,更加用力的用匕首戳著
土。
  妙風默默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只是將雙手按向地面。
  內息從掌心洶湧而出,無聲無息透入土地,一寸寸將萬古冰封的凍土融化。
  薛紫夜用盡全力戳著土,咳嗽著。開始時那些凍土堅硬如鐵,然而一刀一刀的挖下去
,匕首下的土地開始鬆軟,越到後來便越是輕鬆。一個時辰後,一個八尺長三尺寬的土坑
已然挖好。
  她跪在雪地上筋疲力盡地喘息,將雪懷小心翼翼地移入坑中。
  她用顫抖的手將碎土灑下。夾雜著雪的土,一分分掩蓋上了那一張蒼白的臉——她咬
著牙,一瞬不瞬地望著那張熟悉的臉。這把土再灑下去,就永遠看不到了……沒有人會再
帶著她去看北極光,沒有人在她墜入黑暗冰河的瞬間托起她。
  那個強留了十多年的夢,那些說過的話,承諾過的事,在這一刻後,便是要徹底的結
束了——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逃避現實的理由。
  風雪如刀,筋疲力盡的她恍恍惚惚地站起,忽然間眼前一黑。
  「小心!」
  醒來的時候已經置身於馬車內,車在緩緩晃動,碾過積雪繼續向前。
  妙風竟是片刻都不耽誤的帶著她上路,看來崑崙山上那個魔頭的病情,已然是萬分危
急了。外面風聲呼嘯,她睜開眼睛,長久地茫然望著頂棚,那一盞琉璃燈也在微微晃動。
她只覺得全身寒冷,四肢百骸中彷彿也有冰冷的針密密刺了進來。
  原來……自己的身體,真的是虛弱到了如此麼?
  神智恍惚之間,忽然聽到外面雪裡傳來依稀的曲聲——
  「……葛生蒙棘,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那一瞬間,彷彿有利劍直刺入心底,葬禮時一直幹涸的眼裡陡然淚水長劃而下,她在
那樣的樂曲裡失聲痛哭。那不是《葛生》麼?那首描述遠古時女子埋葬所愛之人時的詩歌

  「荊棘覆蓋著藤葛,蘞草長滿了山。我所愛的人埋葬在此處。
  「誰來與他做伴?唯有孤獨!
  「夏日漫長,冬夜淒涼。等百年之後,再來此伴你長眠。」
  ——那樣的一字一句,無不深入此刻的心中。如此慰藉而伏貼,彷彿一隻手,淒涼而
又溫柔的撫過。她霍地坐起,撩開簾子往外看去。
  「薛谷主,你醒了?」樂曲隨即中止,車外的人探頭進來。
  「是你?」她看到了他腰畔的短笛,便不再多問,側頭想掩飾臉上的淚痕。
  「餓麼?」妙風依然是微笑著,遞過一包東西——布巾裡包著的是備在馬車裡的橘紅
軟糕。在這樣風雪交加的天氣中,接到手裡,居然尤自熱氣騰騰。
  「凍硬了,我熱了一下。」妙風微微一笑,又扔過來一個酒囊,「這是綠兒她們備好
的藥酒,說你一直要靠這個驅寒——也是熱的。」
  薛紫夜怔了怔,還沒說話,妙風卻逕自放下了簾子,回身繼續趕車。
  唉……對著這個帶著微笑面具、又沒有半分脾氣的人,她是連發火或者抱怨的機會都
找不到——咬了一口軟糕,又喝了一口藥酒,覺得胸口的窒息感稍稍散開了一些。望著軟
糕上赫然的兩個手印,她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樣高深的絕學卻被用來加熱殘羹冷炙
,當真是殺雞用牛刀了。
  然而剛笑了一聲,便嘎然而止。
  她跌倒在鋪著虎皮的車廂裡,手裡的東西散落一地。
  「薛谷主!」妙風手腕一緊,疾馳的馬車被硬生生頓住。他停住了馬車,撩開簾子飛
身掠入,一把將昏迷的人扶起,右掌按在了她的背心靈台穴上,和煦的內力洶湧透入,運
轉在她各處筋脈之中,將因寒意凝滯的血脈一分分重新融化。
  過了一柱香時分,薛紫夜呼吸轉為平穩,緩緩睜開了眼睛。
  「哎,我方才……暈過去了麼?」感覺到身後抵著自己的手掌,立時明白了是怎麼回
事,她苦笑了起來,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身為藥師谷谷主,居然還需要別人相救。
  妙風對著她微一點頭,便不再多耽擱,重新掠出車外,長鞭一震,摧動馬車繼續向西
方奔馳而去——已然出來二十天,不知大光明宮裡的教王身體如何?
  出來前,教王慎重囑託,令他務必在一個月內返回,否則結局難測。
  妙風微微蹙起了眉頭——所謂難測的,並不只是病情吧?還有教中那些微妙複雜的局
面,諸多蠢蠢欲動的手下。以教王目下的力量,能控制局面一個月已然不易,如果不盡快
請到名醫,大光明宮恐怕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他心下焦急,顧不得顧惜馬力,急急向著西方趕去。
  風雪越來越大,幾乎已齊到了馬膝,馬車陷在大雪裡,到得天黑時分,八匹馬都疲憊
不堪。妙風不得已在一片背風的戈壁前勒住了馬,暫時休息。
  疾行一日一夜,他也覺得有些飢餓,便撩起簾子準備進入馬車拿一些食物。
  然而一低頭,便脫口驚呼了一聲。
  ——薛紫夜無聲無息地靠在馬車壁上,雙目緊閉,兩頰毫無血色,竟然又一次昏了過
去。
  妙風大驚,連忙伸手按住她背後靈台穴,再度以沐春風之術將內息透入。
  不到片刻,薛紫夜輕輕透出一口氣,動了動手指。
  這一來,他已然明白對方身上寒疾之重已然無法維持自身機能,若他不頻繁將真氣送
入體內,只怕她連半天時間都無法維持。
  她緩緩醒轉,妙風不敢再移開手掌,只是一手扶著她坐起。
  「我……難道又昏過去了?」四肢百骸的寒意逐步消融,說不出的和煦舒適。薛紫夜
睜開眼,再度看到妙風在為自己化解寒疾,她是何等聰明的人,立時明白了刻之間自己已
然是垂危數次,全靠對方相助才逃過鬼門關。
  妙風依然只是微笑,彷彿帶著一個永恆的面具:「薛谷主無須擔心。」
  薛紫夜勉強對著他笑了笑,心下卻不禁憂慮——「沐春風」之術本是極耗內力的,怎
生禁得起這樣頻繁的運用?何況妙風寒毒痼疾尤存,每日也需要運功化解,如果為給自己
續命而耗盡了真力,又怎能壓住體內寒毒?
  妙風看得她神色好轉,便鬆開了扶著她的手,但另一隻手卻始終不離她背心靈台穴。
  「先別動,」薛紫夜身子往前一傾,離開了背心那隻手,俯身將帶來的藥囊拉了出來
,「我給你找藥。」
  妙風微微一怔:「不必。腹上傷口已然愈合得差不多了。」
  「不是那個刀傷。」薛紫夜在一堆的藥丸藥材裡撥拉著,終於找到了一個長頸的羊脂
玉瓶子,「是治冰蠶寒毒的——」她拔開瓶塞,倒了一顆紅色的珠子在掌心,托到妙風面
前:「這枚『熾天』乃是我三年前所煉,解冰蠶之毒最是管用。」
  妙風望著那顆珠子,知道乃是極珍貴的藥,一旦服下就能終結自己附骨之蛆一樣發作
的寒毒。然而,他卻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不必了。」
  「都什麼時候了!」薛紫夜微怒,不客氣的叱喝。
  「不用了。」妙風笑著搖頭,推開了她的手,安然道,「冰蠶之毒是慈父給予我的烙
印,乃是我的榮幸,如何能捨去?」
  「……」薛紫夜萬萬沒料到他這樣回答,倒是愣住了,半晌嗤然冷笑,「原來,你真
是個瘋子!」
  妙風神色淡定,並不以她這樣尖刻的嘲諷為意:「教王向來孤僻,很難相信別人——
如若不是我身負冰蠶之毒,需要他每月給予解藥,又怎能容我在身側侍奉?教中狼虎環伺
,我想留在他身側,所以……」
  說到這裡,彷彿才發現自己說的太多,妙風停住了口,歉意地看著薛紫夜:「多謝好
意。」
  薛紫夜怔怔望著這個藍發白衣的青年男子,彷彿被這樣不顧一切的守護之心打動,沉
默了片刻,開口:「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停車為我渡氣,馬車又陷入深雪——如此下去,只
怕來不及趕回崑崙救你們教王。」
  妙風面上雖然依舊有微笑,但眼裡也露出了憂慮之色。
  「我們棄了馬車,輕騎趕路吧。」薛紫夜站了起來,挑了一件最暖的猞猁裘披上,將
手爐攏入袖中,對妙風頷首,「將八匹馬一起帶上。你我各乘一匹,其餘六匹或馱必要物
品或空放,若坐騎力竭,則換上空馬——這樣連續換馬,應該能快上許多。」
  妙風微微一怔:「可谷主的身體……」
  「無妨。」薛紫夜一笑,撩開簾子走入了漫天的風雪裡,「不是有你在麼?」
  妙風看了她許久,緩緩躬身:「多謝。」
  呼嘯的狂風裡,兩人並騎沿著荒涼的驛道急奔,雪落滿了金色的猞猁裘。
  半個時辰後,她臉色漸漸蒼白,身側的人擔憂地看過來:「薛谷主,能支持麼?」
  「沒事。「她努力笑了笑,然而凍僵的身子驀然失去平衡,從奔馳的馬上直接摔了下
去!
  「小心!」妙風瞬間化成了一道閃電,在她掉落雪地之前迅速接住了她。
  「冒犯了。」妙風嘆了口氣,扯過猞猁裘將她裹在胸口,一手握著馬韁繼續疾馳,另
一隻手卻回過來按在她後心靈台穴上,和煦的內息源源不斷湧入,低聲道:「如果能動,
把雙手按在我的璇璣穴上。」
  薛紫夜勉強動了動,抬起手按在他胸口正中。
  忽然間,彷彿體內一陣暖流暢通無阻的席捲而來——那股暖流從後心靈台穴衝入,流
轉全身,然後通過掌心重新注入了妙風的體內,循環往復,兩人彷彿成了一個整體。
  「就這樣。」內息轉眼便轉過了一個周天,妙風長長鬆了口氣。
  「你靠著我休息。」他繼續不停趕路,然而身體中內息不停流轉,融解去她體內積累
的寒意,「這樣就好了,不要擔心——等到了下一個城鎮,我們停下來休息。」
  「嗯。」薛紫夜應了一聲,有些擔心,「你自己撐的住麼?」
  妙風微微笑了笑,只是加快了速度:「修羅場出來的人,沒有什麼撐不住的。」
  「唉。」薛紫夜躲在那一襲猞猁裘裡,彷彿一隻小獸裹著金色的毛球,她抬頭望著這
張永遠微笑的臉,若有所思,「其實,能一生只為一個人而活……也很不錯。妙風,你覺
得幸福麼?」
  「嗯。」妙風微笑,「在遇到教王之前,我不被任何人需要。」
  薛紫夜點點頭,閉上了眼睛:「我明白了。」
  彷彿是覺得疲倦已極,她裹著金色的猞猁裘,縮在他胸前靜靜睡去。
  大雪還在無窮無盡的落下,鵝毛一樣飄飛,落滿了他們兩個人全身。風雪裡疾馳的馬
隊,彷彿一道閃電撕裂開了漫天的白色。
  妙風低下頭,看了一眼睡去的女子,忽然間眉間掠過一絲不安。
  是的,他想起來了……的確,他曾經見到過她。
  風更急,雪更大。
  一夜的急奔後,他們已然穿過了克孜勒荒原,前方的雪地裡漸漸顯露出了車轍和人行
走過的跡象——他知道,再往前走去便能到達烏里雅蘇台,在那裡可以找到歇腳的地方,
也可以找到餵馬的草料。
  天亮得很慢,雪夜彷彿長的沒有盡頭。
  妙風也漸漸覺得困頓,握著韁繩的手開始乏力,另一隻手一鬆,懷裡的人差點從馬前
滑了下去。
  「啊?」薛紫夜茫茫然的醒了,睜開眼,卻發現那個帶著她騎手已經睡了過去,然而
身子卻挺得筆直,依然保持著策馬的姿態,護著她前行。
  她微微嘆了口氣,抬起一隻手想為他扯上落下的風帽,眼角忽然瞥見地上微微一動,
彷彿雪下有什麼東西在湧起——
  是幻覺?
  凝神看去,卻什麼也沒有。八匹馬依然不停奔馳著,而這匹馱了兩人的馬速度明顯放
緩,喘著粗氣,已經無法跟上同伴。
  然而,恰恰正是那一瞬間的落後救了它。
  「嗤啦——」薛紫夜忽然看到跑在前面的馬憑空裂開成了兩片!
  雪地上一把長刀瞬地升起,迎著奔馬,只是一掠,便將疾馳的駿馬居中齊齊剖開!馬
一聲悲嘶,大片的血潑開來,灑落在雪地上,彷彿綻開了妖紅的花。
  她脫口驚呼,然而聲音未出,身體忽然便騰空而起。
  一把長刀從雪下急速刺出,瞬間洞穿了她所乘坐的奔馬,直透馬鞍而出!
  妙風不知是何時醒來的,然而眼睛尚未睜開、便一把將她抱起,從馬背上憑空拔高了
一丈,半空中身形一轉,落到了另一匹馬上。她驚呼未畢,已然重新落地。
  「追電?!」望著那匹被釘死在雪地上的坐騎,他眼睛慢慢凝聚。
  這樣一刀格斃奔馬的出手,應該是修羅場裡八駿中的追電!
  執掌大光明宮修羅場的瞳,每年從大光明界的殺手裡選取一人,連續八年訓練成八駿
——一曰追風,二曰白兔,三曰躡景,四曰追電,五曰飛翩,六曰銅爵,七曰晨鳧,八曰胭脂,
個個都是獨當一面的殺手,一直都是修羅場最精英的部分,直接聽從瞳的指揮。
  如今,難道是——
  念頭方一轉,座下的馬又驚起,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光從雪面上急掠而過。喀嚓一
聲輕響,馬齊膝被切斷,悲嘶著一頭栽了下去。
  電光火石的瞬間,妙風反掌一按馬頭,箭一樣掠出,一劍便往雪裡刺了下去!
  那是薛紫夜第一次看到他出手。然而她沒有看清楚人,更沒看清楚劍,只看到雪地上
忽然間有一道紅色的光閃過,彷彿火焰在劍上一路燃起。劍落處,地上的雪瞬間融化,露
出了一個人形。
  「果然是你們。」妙風的劍釘住了雪下之人的手臂,阻止他再次雪遁,冷冷,「誰的
命令?」
  「嘿。」那個帶著面具的人從唇間發出了一聲冷笑,忽然間一震,竟將整條左手斷了
下來!
  雪瞬間紛飛,掩住了那人的身形。
  「沒用。」妙風冷笑:就算是有同伴掩護,可臂上的血定然讓他在雪裡無所遁形。
  他循著血跡追出,一劍又刺入雪下——這一次,他確信已然洞穿了追電的胸膛。然而
僅僅只掠出了一丈,他登時驚覺,瞬間轉身,人劍合一撲向馬上!
  「嗤——」一道無影的細線從雪中掠起,剛剛套上了薛紫夜的咽喉就被及時斬斷。然
而雪下還有另外一支短箭同時激射而出,直刺薛紫夜心口——殺手們居然是兵分兩路,分
取他們兩人!
  妙風的劍還被纏在細線裡,眼看那支短箭從咫尺的雪下激射而來,來不及回手,身子
只是一側,堪堪用肩膀擋住。
  薛紫夜低呼了一聲,看著箭頭從他肩膀後透出來,血已然變成綠色。
  「沒事。」妙風卻是臉色不變,「你站著別動。」
  「箭有毒!」薛紫夜立刻探手入懷,拿出一瓶白藥,迅速塗在他傷口處。
  這支箭……難道是飛翩?妙風失驚,八駿,居然全到了?
  他來不及多想,瞬間提劍插入雪地,迅速劃了一個圓。
  「叮」地一聲響,果然,劍在雪下碰到了一物。雪忽然間爆裂開,有人從雪裡直跳出
來,一把斬馬長刀帶著疾風迎頭落下!
  銅爵的斷金斬!?
  那一擊的力量是駭人的,妙風在銅爵那一斬發出後隨即搶身斜向衝出,並未直迎攻擊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一瞬間就穿過雪霧掠了出去,手中的劍劃出一個雪亮的弧,一閃即
沒——
  在兩人身形相交的剎那,銅爵倒地,而妙風平持的劍鋒上掠過一絲紅。
  他不敢離遠,一劍得手後旋即點足掠回薛紫夜身側,低聲:「還好麼?」
  「還……還好。」薛紫夜撫摩著咽喉上的割傷,輕聲。她有些敬畏地看著妙風手上的
劍——因為注滿了內息,這把普通的青鋼劍上湧動著紅色的光,彷彿火焰一路燃燒。
  這一瞬的妙風彷彿換了一個人,曾經不驚飛蝶的身上充滿了令人無法直視的凜冽殺氣
。臉上的笑容依舊存在,但那種笑,已然是睥睨生死、神擋殺神的冷笑。
  果然不愧是修羅場裡和瞳並稱的高手!
  她在風雪中努力呼吸,臉色已然又開始逐漸蒼白,身形搖搖欲墜。妙風用眼角餘光掃
著周圍,心下憂慮,知道再不為她續氣便無法支持。然而此刻大敵環伺,八駿中尚有五人
未曾現身,怎能稍有大意?
  地上已然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馬屍,開膛破肚,慘不忍睹。
  「追風,白兔,躡景,晨鳧,胭脂,出來吧,」妙風將手裡的劍插入雪地,緩緩開口
,平日一直微笑的臉上慢慢攏上一層殺氣,雙手交疊壓在劍柄上,將長劍一分分插入雪中
,「我知道是瞳派你們來的——別讓我一個個解決了,一起聯手上吧!」
  薛紫夜猛然震了一下,脫口低呼出來——瞳?妙風說,是瞳指派的這些殺手?!
  她僵在那裡,覺得寒冷徹心。
  劍插入雪地,然而彷彿有火焰在劍上燃燒,周圍的積雪不斷融化,迅速擴了開去,居
然已經將周圍三丈內的積雪全部融解!
  「嘿,大家都出來算了。」雪地下,忽然有個聲音冷冷道,「反正他也快要把雪化光
了。」
  地面一動,五個影子無聲無息地冒了出來,將他們兩人圍在了中心。
  殺氣一波波的逼來,幾乎將空氣都凝結。
  「薛谷主。」在她快要無法支持的時候,忽然聽到妙風低低喚了一聲,隨即一隻手貼
上了背心靈台穴,迅速將內息送入。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敢分
出手替她療傷?
  周圍五個人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瞬間的變化,然而沒有弄清妙風在做什麼,怕失去先
機,一時間還沒有動作。
  妙風將內息催加到最大,灌注滿薛紫夜的全身筋脈,以保她在離開自己的那段時間內
不至於體力不支。,時用傳音入密叮囑:「等一下我牽制住他們五個,你馬上向烏里雅蘇
台跑。」
  她咬緊了牙,默默點了點頭。
  「我會跟上。」妙風補了一句。
  「他在替她續氣療傷!快動手!」終於看出了他們之間其實是在拖延時間,八駿裡的
追風發出低低一聲冷笑,那五個影子忽然憑空消失了,風雪裡只有漫天的殺氣逼了過來!
  「快走!」妙風一掌將薛紫夜推出,拔出了雪地裡的劍,霍然抬首,一擊斬破虛空!
作者: twity   0000-00-00 00:00:00
作者: edias (好想你)   0000-00-00 00:00:00
好看 ^^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Push
作者: arcslam (雷札特)   0000-00-00 00:00:00
推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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