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聽雪樓系列之六:指間砂‧紅塵

作者: syou (Time to move on)   2007-10-16 23:29:15
之六:指間砂‧紅塵篇
作者:滄月
[第三篇国国紅塵]
  聽雪樓中聽雪落。
  初冬的第一場雪在紛紛揚揚的下著,在紅樓的最頂層,她推開窗戶看著銀裝素裹的聽
雪樓,側著頭、靜靜的仿佛在傾聽什麼。
  作為天下武林的中樞,眼前的這片大院落、是一個殺氣極重的地方,每一寸的土地都
浸過了血,她甚至想像過地底下、有森然的白骨支離。
  然而雪落無聲,慢慢覆蓋了整個聽雪樓。一片潔白無暇,甚至掩飾了曾有過的血腥。
  她倚在窗邊,任憑冷冽的北風吹在臉上,目光空空的看著院落。那裏,樹叢的葉子都
掉盡了,只留下灰暗色的枝幹,仿佛一把把利劍刺向蒼白的天空。
  多久了?……自從來到這個地方,已經快一年了罷?
  「紅塵」這個名字的誕生,也快滿一年了。手下的亡靈,又多了多少呢?
  「紅兒…要做個好人,好好活著。」恍惚間,母親的手仿佛穿過了光陰,慢慢撫摸著
她的臉,哼著童年時候哄她入睡的歌謠,微弱的笑著叮囑。她的手、冰冷的如同天邊飄的
雪。
  她站在窗口,手中抱著滿懷剛剛折回來的白梅,癡癡聽著,風裏隱約有童年時候那一
首熟悉的曲調。
  許久許久。她才明白過來,臉上冰冷的並不是母親的手、而只是融化在她臉上的雪。
  忽然間,迎著風雪,她哭了起來。
  聽雪樓的四護法之一、一向以暗殺毒藥名震江湖的紅塵,這個被外界傳為毒蠍般的女
殺手,居然就這樣小女孩般的哭了起來。
  忽然,她聽到風雪中有熟悉的琴音,從隔壁院落中傳來,擴撒到風裏。灑脫溫柔,慢
慢隨風雪飄入窗內,觸到臉上,然後、仿佛融進了她心裏。帶著淡淡的悲傷和回憶,卻也
含著對於生命的熱愛與希翼,滿懷安慰。
  《紫竹調》……那曲子,居然是江南民間的歌謠《紫竹調》。
  她全身一怔,抬眼望去——
  隔壁種滿了梅花的院落裏,長廊下,風鈴在雪中擊響。
  廊下坐著一個青衣長衫的男子,膝頭橫放著一架古琴。她看不清彈琴人的模樣,因為
青衫的男子半低著頭,柔順的黑色長髮垂下來,遮住了臉的輪廓,又被紛繁的飛雪模糊。
然而他的琴聲便如這飄雪一般,淡漠又感傷,溫柔又悲涼,幾乎讓聽得人癡了。
  是他。碧落。
  同為四護法、又居住在鄰近的院落,在每一日的黃昏時分,天天能看見他坐在房檐的
風鈴下彈琴,風雪不誤。
  他彈琴的時候目不旁視,她知道、他是彈給另一個不知在何處的女子聽的。隱約聽
說,碧落護法有一個失去了蹤跡的心上人,加入聽雪樓以來,他沒有一刻停止過對那個女
孩的思念與尋找。
  他們在聽雪樓裏比鄰而居已經半年多,然而,她不認識他,也不曾留心聽過他的曲
子。
  這裏的人,都有過不同的往事和經歷,往往都變得冷淡和戒備,她也不例外。
  這麼長時間內,她沒有和碧落在聽雪樓議事之外說過話。
  那一剎那,她忘了對方是聽雪樓中的護法,忘了在那把琴底下的暗格中、藏著一柄讓
武林顫慄的利劍……也忘記了雖然此刻是效忠同一組織的同僚,但明日便也可能是你死我
活的對手——她只是癡癡的聽著那夢中依稀的歌謠,臉上的淚慢慢凝結成冰。
  紫竹調……紫竹調——那樣熟悉的旋律!
  他們本不相識,本無意牽扯到什麼。然而在一剎那轉瞬即逝的飄雪黃昏,一剎那她回
顧往日的時候,那琴聲傳來了。
  初雪、冷風和白梅的香氣,輕而易舉地打開了紅塵心裏深閉的門。
  只是一剎那,然後,門又闔上。在她回過神之前,彈琴的人已歸去,簷下只有風鈴在
雪中寂寞的擊響,雪也只是靜靜地繼續飄落,灰白色的天際透出夕陽慘澹的桔黃。国
  可是她心裏的門已經開過了,有些東西便留在裏面,一些遠遠近近的模糊形象。
  這一刻聽琴的感受,紅塵一直不曾再忘記過。
  六個月以後,他們兩人被一起派去滇南參與拜月教之戰。
  臨行的時候,他們從先一批跟隨靖姑娘去的人那裏就得知,那是什麼樣兇險莫測的前
途——要不然,樓主也不會一口氣派出了靖姑娘後、再遣出聽雪樓的兩位護法。
  術法。到了那裏,紅塵不禁苦笑——這一次,他們面對的不是武林高手,居然是術士
和祭司!生平殺人從不知畏懼的她,第一次有了心中忐忑的感覺。
  一場惡戰下來,隨行的聽雪樓其他子弟都已經傷亡殆盡,她和碧落都傷的不輕——然
而,神壇上那個詭異的白衣祭司卻依然沒有靈力消耗的樣子。
  全身而退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吧?——她想著,暗自打算著後路。然而,側過頭時,
她看見同來的碧落仍然在不顧自身的攻擊著,對著神壇上那個白衣長髮的大祭司拔劍揮
出……不要命了……她歎息了一聲。
  她明白同伴這樣不顧性命的原因——兩個月以前,聽雪樓攻破了泉州的幻花宮——在
那裏,碧落仍然沒有尋到那個女孩……本來,在那裏找到她,已經是他最後的希望。
  自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聽碧落在傍晚時分彈起過那首《紫竹調》。
  實在不願意以人力去對抗那樣可怕的術法,她此時已經移動到了聖殿的門口……然
而,在看見碧落用必死的神色拔劍攻擊伽若的剎那,她的腳步頓住了。
  解下了束發的黃金瓔珞,手一抖,化為長鞭從右路進攻,緩解了同伴的危機。
  她加入了戰團。
  在大祭司分血大法的咒語落在身側同僚身上那一剎間,她鬼使神差般的沖了過去,不
顧一切發出了身上最後幾枚暗器,伸開手擋在了碧落前面。
  不能讓他死……他不能死……她不願意看見他死……
  那一剎間,她的腦子裏只有同樣一個念頭。
  伽若的血咒重重的落在她身上,虛幻的光之劍居然直刺入她的胸腹,破開了血肉之
軀。然而她不退反進,整個身子撲上劍鋒,讓那把光劍透體而過,合身直撲神壇上那個施
法者!
  在伽若的下一個咒語發出前,她的長鞭阻止了他,左手上長不盈尺的匕首在祭司肩上
劃出了血痕。因為喂了劇毒,即使是拜月教接近天人一般的大祭司,都捂住傷口,動作遲
緩下來,他亦是血肉之軀,要分心抗毒。
  然而,隨著身子越來越緩慢的移動,她的血潑灑在神壇上,到處一片殷紅。
  她恍惚的對驚呆在一邊的碧落笑了一下,碧落的身形在這片刻是靜止的——他根本沒
有料到、這個冷漠的同僚居然會以死相救!
  肩上背著琴,手中持著劍,他卻怔在了一邊。為什麼?為什麼……
  「快走吧……」紅塵最後輕輕說了一聲,卻不知道這樣低的聲音能否讓他聽見,她只
是盡了全力運起了燃燈血咒,將從身體中流出的鮮血在掌間用內力化為霧氣——劇毒的血
霧蜿蜒升起,宛如赤色的帷幕,將伽若阻擋在神壇上。
  那是她師傅傳授給她的捨身之法,用她體內本身含著劇毒的血液為武器——一旦施
用,那便無異於在燃燒生命。
  震驚的神色慢慢從碧落的眼睛裏褪去,他握緊了劍,眼睛裏面忽然煥發出了淩厲的驚
人的殺氣!甚至片刻前死灰色的黯淡,都已經消失無影。
  「一起殺出去,紅塵!」他恢復了鬥志,閃電般的掠過來,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
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同時,右手一劍斜封隔開了伽若的襲擊,扶著她往聖殿外退去。
  雖然片刻之間還無法突破紅塵的血障,但是伽若卻騰出了那只捂住肩膀的手,驅動著
咒語,滴著血的指尖上有霧氣緩緩凝結,幻化出異獸兇猛的姿式——式神!祭司已經開始
召喚式神了!
  「別管。……我、我不成了……」生死關頭對於情勢的冷靜判斷、讓她迅速推開了
他,神智在轉眼間的渙散。眼前恍然浮現出母親安詳慈愛的笑容,她微微的笑了。
  此刻,一襲緋紅色的衣服已經出現在聖殿的門外,風一樣迅速的掠過來。
  「紅塵、紅塵。」
  恍惚間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聲音裏帶著焦急與關切,然而卻仿佛在極遠的地方。她用
力想睜開眼睛看到一些什麼,然而,什麼都看不見。
  耳邊是不斷的汩汩的聲音,仿佛有急流湧動——然而,她知道那是自己血液急速流出
身體的聲音,伴隨著擴大得可怕的緩慢心跳。有人握著她的手,不斷地輕輕叫著她,正是
由於那個聲音、讓她恍惚間回復了一些意識。
  「靖姑娘……」她恍惚笑了一笑,聽出了那個聲音——雖然由於加入了過多的感情、
而讓那個向來冷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陌生。兩年前、正是因為靖姑娘、她才決定加入聽雪
樓,捨棄了她十年來在江湖獨來獨往的生活。
  她是感激那個緋衣女子的……不惜為她、向著聽雪樓獻上了所有的個人力量。
  然而,今天一切都要結束了吧?
  「紅塵…紅塵沒有希望了麼?靖姑娘,什麼藥能治好她?」忽然,她聽到了另一個急
切的聲音:碧落。血還在不停的流出她的身體,帶走她的生命,然而紅塵卻欣慰的笑了:
  他活著……他活著就好。
  他依然可以彈《紫竹調》,或許現在不行,但很久很久以後,他依然可以彈給另外一
位女子聽,依然可以用曲調中哀傷溫柔的意味、來安慰另外一個孤獨的人。
  那個時候,不管她已是在何處。
  她與他相交不深,也談不上愛戀什麼,只是很簡單的、不願意看見他死去……因為他
會彈那一首她夢中的歌謠,母親在她童年時唱過無數次的歌謠。
  愛與恨、或者生與死的理由,有時候就那麼簡單。
  她對於最早年沒有記憶,所能記得的一切,都是從五歲與母親搬到永陽坊開始。
  永陽坊在長安城西,偏僻的貧窮人家居住的地方。
  她的記憶中,坊四周全是高高的圍牆,一到了晚上,那個肥胖的里正就不許任何人出
去。高高的圍牆,擋的裏坊中似乎長久沒有陽光——永陽坊,居然還叫永陽坊?
  母親告訴她,父親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做生意,要很久才回來。然而一直到她離開那
個永陽坊時,都沒有收到任何父親的信箋或消息。長大以後她才無意間知道,其實母親是
一個當朝高官的下堂妾,沒有生兒子,寵愛過去了以後就被遺棄。
  而她,從出生以來就是被遺棄的……她從來沒有過父親。
  坊裏的土路是漫長的,兩旁是淒涼陰鬱的小土房。坊裏的鄰居都是窮人。她家也是。
  她和母親在一個房間裏做飯,吃飯和睡眠。那間房子是抹著的牆壁抹著黃土、屋頂上
只是茅草,夏熱而冬寒——然而為了能住這樣的房子,母親依然沒日沒夜的紡線和做女
紅。
  五歲的她沒有事情可做,母親便打發她去和鄰家那些孩子玩,然而沒有父親的她總是
被那群孩子作弄,其中里正家那個胖胖的慶寶更是每天都非要把她弄哭才甘休。
  「不要欺負我家紅兒,一起好好玩吧!」每次聽到她在外面的哭聲,母親總是慌慌張
張的放下紡錘奔出門來,將她摟在懷裏,對她那些玩伴說。那群孩子則很有些敬畏的看著
母親,不說話,然後會老實上幾天。
  即使是孩子們,也隱約能感受到母親的美貌。在這個黃土牆壁黃土路的貧窮的地方,
母親的美就像是掩飾不住的陽光,從一切破敗頹唐的陰影中散發出來,引得坊裏很多男人
暗地裏注目。
  也許是以往富裕的生活所遺留下來的習慣吧,母親愛打扮。儘管清貧,每天她都要蘸
著水,將頭髮梳的光滑無比,再用牆角裏自己栽的晚香玉戴在鬢角。
  母親非常寵愛她,有時候叫她囡囡——那種江南水鄉的稱呼。那裏,是母親的家鄉。
  然而,清貧的日子也沒能支持多久。母親一個人賺來的微薄收入很快不夠家裏用了,
甚至不夠租那個小房子的錢,何況那個肥豬一樣的里正還經常要上門來收各種各樣的稅
款。母親依舊沒日沒夜的縫紉針指,然而還是不夠。
  那一段時間她長大後一直不忘。很多個晚上,母親總是抱著她空著肚子上床睡覺,在
她餓得受不了的哭起來時候,母親便也流著淚、哼著小曲兒哄她入睡。
  那支曲子叫做《紫竹調》,也是母親江南故鄉那邊的歌謠。
  母親總是說,她明天就能賺到錢來,然後就買很多燒餅母女大吃一頓。她就咬著手指
頭,裝作乖乖的入睡——其實孩子心裏明白的很,明天是沒有燒餅的,明天的明天也不會
有——就像她那個「出門做生意」的父親,是永遠也不會回家的。
  但是過了不久,家裏居然真的開始有吃的了。或者是幾片鹹肉,或者是一疊燒餅,總
之,雖然說不上是大吃一頓,然而她再也不用挨餓。
  吃的東西是那些陌生叔叔帶來的,母親和她說,那些是來買她紡出來線的客商。八歲
的她點了點頭,但是眼睛裏卻是不信任的神色。她知道母親欺騙了她,她再也不信任母
親。
  母親這幾天根本沒有紡線。而且每次那些陌生的客人來到時,母親就要將她從那間小
房子裏趕出來,在她衣襟裏放上一些吃的,讓她自己出去玩。
  坊裏有一間小小的土地廟,廟裏有個老眼昏花的廟祝,平日裏沒人去,她便一個人跑
到那裏去,對著空蕩蕩的廟發呆,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八歲的她不瞭解母親為什麼這麼做,只知道坊裏所有鄰居看她們的眼光都再也不是善
意的了。她還太不懂世上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的態度會有如此地變化。她只希望自
己能遠遠離開所有的人,包括母親,呆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娘是個婊子。」儘管她儘量避開和里正兒子那幫渾小子碰見,然而有一日從土地
廟出來,那群孩子還是纏上了她,堵住了她回家的去路。慶寶劈頭就說了一句,然後不懷
好意的大笑起來。
  她不知道這種字眼的含義,然而那些壞小子的眼神、讓她知道那是惡毒的嘲笑。
  「我爹昨天晚上從你家裏出來,結果我娘今天和他吵架了!」慶寶挑釁的說,一邊咧
著嘴笑,「只值五個燒餅……你娘真是賤啊!」
  她的手一哆嗦,懷中揣著的燒餅掉到了地上,然後忽然尖叫著,瘋了一樣的沖過去一
頭撞倒了那個胖胖的慶寶。她咬他,踢他,用盡了能用的所有手段。然而那一群孩子怔了
一下之後反應了過來,開始圍毆她。
  「紅兒、紅兒,怎麼了?」
  回家已經天黑了,母親在臺階上倚門而望,看見她頭破血流的樣子,連忙沖了下來,
抓住她的肩膀問,聲音未落已經哽咽了起來。
  「沒什麼,娘。我摔了一跤。」她憎惡的扯開母親的手,冷淡的回答。母親身上有淡
淡的香氣,母親臉上擦著胭脂,母親穿著亮麗的衣服——
  很久前,她是為母親出眾的美麗感到驕傲的。然而,如今她恨母親,恨她的美麗奪
目,恨她為什麼不同鄰居家大嬸一般穿著黯淡、素淨的衣服——她不要母親和別人不一
樣。
  她恨母親,恨那些到她家裏來的陌生人,也恨那些同齡的孩子們。
  就是從那一天起,她學會了恨。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她們母女在坊中吃喝不愁,然而境遇卻越來越壞。
  那一日,慶寶他們又來到土地廟,打了她一頓,搶走了母親為她準備的午飯,然後嘲
笑著扔到了水溝裏:「髒東西就該到那個地方去!」
  廟祝只是老眼昏花的看看,然後繼續瞌睡。她知道告訴母親也是沒有用的——母親那
些客人每日的進出,都要經過坊中里正的允許——母親是不能得罪慶寶他爹的。
  那末,既然母親不管她,她卻是不會這樣忍耐的。
  十一歲的她,眼睛裏忽然閃現出了冷漠惡毒的光,哼了一聲,擦著頭上的血走出了廟
門。老廟祝被她那一聲冷哼驚動,驀然抬頭。眼睛裏也有驚訝的光芒。
  她在廟外那片荒草地上蹲下來,開始用小手拉出長草的葉子,理順了,然後細細的和
旁邊的草打了一個結,她打結的很仔細,讓堅韌的草葉子形成一個索套。然後在旁邊放了
一顆石頭作為記號,就跳出去找那一群孩子。
  片刻後,土地廟門外熱鬧了起來,一群孩子追打著一個小女孩跑過來。她從來不在打
架中逃跑,然而這一次她只是一邊用尖刻的言語回罵著、一邊直往土地廟方向奔來。在經
過那個地方的時候她跳了過去,輕巧而不露痕跡,聽到了身後有人重重栽倒的聲音。
  她一口氣跑到土地廟門廊下,才停住身轉過來看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然而出乎她意
料,那一群孩子卻沒有追上來,只是圍著地上躺倒地胖胖的慶寶慌了神。
  摔一下就站不起來了麼?真是嬌貴的小子……她冷笑。
  然而,在看到青草中蔓延出的鮮血時,她才有些慌了起來——有石頭——有尖利的石
頭放在她設下的圈套附近,正好是一個孩子橫倒的距離,深深的磕入了慶寶的額頭。那個
可惡的傢伙當時就昏了過去。
  她只是微微一驚,然後卻跑進廟裏偷偷的笑,越笑越暢快。
  許久,她驚覺到有人在看著她。那個老廟祝不知何時已經從桌上醒了過來,坐在那裏
看她,眼睛裏的光讓她有些害怕起來:「嘿嘿,丫頭,要做就要做的徹底一點!」
  她這時才忽然想起來:那草地上的石頭,是誰放上去的?
  看著老廟祝昏花眼睛裏透出的冷光,孩子的心裏忽然一顫。
  「怎麼,孩子,要不要我來教你、怎樣讓他們再也不欺負你?」廟祝笑著,向她伸出
了枯瘦的手,「你是個聰明的丫頭,可塑之材啊。」
  慶寶的傷足足一個多月才好,還落下了一個頭痛的根子。然而,誰也沒有懷疑過孩子
們的胡鬧裏面,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何況一向以來,她都是挨打的角色。
  她母親只是由此非常擔心的告誡她,和那群人打鬧是危險的,以後寧可讓著人家一
點。
  她只是笑笑,然後不和母親說話,自顧自的睡了。她回家越來越少,每天都呆在那個
土地廟裏面,似乎也越來越孤僻。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她自己在做什麼——半年以後,慶寶死了。他的死狀很慘,臉色發
黑,七竅內流出血來,帶著腥臭的異味。大夫說:糟了,那是瘟疫的症狀。
  坊中引起了恐慌——沒有人不害怕瘟疫的蔓延,特別是在貧民聚居的地方。在當天晚
上,里正一家,便按照慣例被一把火燒掉了,門被封上釘死,沒有一個人逃出來。
  火中斷斷續續的傳來那些被封在門中人臨死前的慘叫。
  她在家裏,對著火光微笑。火光中,她稚氣的臉上有令人膽顫的冷酷。
  孩子是可怕的,因為年幼,因為對善惡的不在乎與不明確,在他們恨一個人的時候,
甚至比任何成年人都要惡毒。
  沒有人知道那個老廟祝是做什麼的,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她這些天一直躲在那個破廟裏
做些什麼——更沒有人知道,為了配出這種類似瘟疫症狀的毒藥,她費了多少心力。
  隨著懂事,她對於母親的恨與日俱增,她知道母親的所從事究竟是怎樣低賤的職業。
  然而,她無法對母親做出什麼,就如對其他那些得罪她的人一樣。
  老廟祝在她十四歲那年死了,在他死之前,她已經差不多學會了他所能教給她的一
切。那就是如何用毒藥和暗器,將其他人不露痕跡的殺死。
  很多次,在聽到裏坊們對母親的辱罵和看到那無所不在的白眼以後,她都忍不住在坊
中那口井邊徘徊——母親嚇壞了,以為女兒是看不開,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十四歲女兒手
心裏捏著的一包毒藥,足以讓全坊的人死去!
  她畢竟還不敢那樣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下不了手。
  或許只是因為鄰居王大嬸曾經在她餓的時候給過她一個雞蛋?或許,只因為在她被同
伴欺負的時候,坊口上的張裁縫曾經探出頭喝止過一次?
  不知道為了什麼,雖然每次受到歧視後,氣的渾身發抖的她都有將毒藥投入井中的衝
動,但是,在最後一刻,她都改變了決定。
  母親的風華漸漸老去,上門的客人也漸漸少了,剩下幾個常來的,都是固定的恩客
了。其中有一個來的特別頻繁,母親似乎很畏懼那個人,因為據說那個叫「馬叔」的中年
人是在長安的衙門裏當差的。
  他的脾氣不好,母親小心的侍侯著,每次他一來母親就緊張的打發她快點出去。然
而,有時候她晚上回家,還能看見母親流著淚打掃著被砸過的房間。
  有時候,她真想殺了那個馬叔……
  那一天馬叔來得特別早,喝得醉醺醺的。母親還沒來得及打發她出去,那個滿臉麻子
的中年人就走了進來,上下打量著她,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呦,你的女兒是個美人胚
子啊!」一邊說著一邊走近來,拿出一個銀錁子塞到她手心裏,摸著她的頭笑起來。
  「出去,紅兒!」母親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連忙推她。
  然而她站著沒有動,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異常的笑了起來:「為什麼要我出去?我不
能留在房子裏麼?」她溜了馬叔一眼,眼角帶著笑意,手心裏卻握上了一根毒刺。
  該死的傢伙……滿嘴的酒氣,骯髒的手……用那樣骯髒的手來碰母親和她……她今天
就要用失心針插到他脊椎裏去,讓他永遠都不能再動!
  「好好,那麼小妞你留在這裏,」馬叔被她一瞟,立刻眉花眼笑,又看了看臉色蒼白
的母親,「我們把你娘趕出去,你留下來陪我,如何?」
  「好啊……」她笑著,心裏忽然有一種勝利的感覺:母親,畢竟老了,已經不如她
了。她笑著走過去,慢慢伸出雪白的小手去拉那個滿臉麻子的大叔——手心裏握著那支毒
針。在對方幾乎沒有察覺的瞬間,她用毒刺輕輕在馬叔手腕上刺了一下。
  「賤!給我滾出去!」忽然間,臉上熱辣辣的挨了一下,她驚恐地抬頭,看見母親蒼
白扭曲的臉就在眼前,惡狠狠的看著她,一把將她推出,重重關上了門。
  她呆住了——從小到現在,母親還是第一次打她!
  賤……母親居然罵她賤!她才下賤!她才下賤!
  十四歲的她哭著跑了出去,沿著坊裏唯一的一條路遠遠跑了開去,心裏充滿了憎恨。
她、她今天,本來只是想幫母親對付那個馬叔的啊!一陣陣的委屈和痛苦撕扯著她,她捂
住腫起來的臉頰,極力忍住不讓眼淚從眼裏掉出來,在心裏發誓、永遠也不要再見到母
親。
  身後的房間裏有激烈的爭吵聲音,伴隨著母親的哭叫——她知道,馬叔又在毆打母親
了,不過中了失心針的毒,雖然她沒有多紮幾下,他也神氣不了多久……她無動於衷的站
在路邊的土坡上,聽著母親的哭叫,然後繼續往前跑了出去。
  賤人!……她自己找的!……活該她被打!
  要不然,今天、她很樂意替母親當場解決掉這個欺負她的叔叔。
  抹著眼淚,她卻只是跑,跑,跑……正午的太陽在頭頂白花花的照耀,黃土築就四壁
的永陽坊是那樣的大而無邊,她的腳步空曠的迴響在土路上——
  片刻間,她似乎有一種錯覺:她永遠都跑不出這個自小囚禁她的地方。
  在江湖闖蕩了很多年,她再也沒有回到過永陽坊。然而,她的確永遠都走不出那個地
方。
  不止一次,她夢見永陽坊,夢見母親蒼白的臉,有時候是溫柔的哼著《紫竹調》哄她
入睡,有時候卻是惡狠狠的,罵:「賤!給我滾出去!」……然後劈手將她推出門去,讓
她一驚而醒。
  那個時候,她在江湖上已經闖出了名號:紅蠍。她殘忍,放蕩,冷漠,獨來獨往,誰
也琢磨不透她的蹤跡與心思,只知道她是一個毒辣陰險的暗殺高手而已。
  然而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是懦弱的——很多次,她都想回到永陽坊去看一看,然而,不
知為何,卻始終沒有勇氣。
  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是在滄州的大獄裏。
  她用迷香輕而易舉的解決了守衛,偷偷地潛入到關押犯人的地方。
  在最靠裏那一間牢房裏,她終於找到了母親。費了那麼長時間的原因,是因為她已經
認不出那是她的母親了……躺在一片骯髒的枯草裏面,母親的眼裏沒有了昔日的光彩,頭
髮也變成了枯燥的脆黃色,顴骨高高凸起,身上散發著異味,整個人就像一個沒有生命力
的木偶。因為得了重病,所以獄方將她單獨關在一間裏。
  她驚呆住,許久,才輕輕用看守身上拿來的鑰匙打開了牢門,走了進去。
  「娘?娘?」她在昏迷的母親身邊跪下,低低呼喚,小心翼翼地推推那個憔悴的婦
人,生怕,母親已經再也不能回答她的話。
  母親睜開了眼睛,茫然的看著她,費了半天的力氣,昏暗的眼神才忽然亮了起來:「
紅兒?!」
  母親顫抖著伸出手,想擁抱女兒,然而她僵在那裏,瞬間,她耳朵裏響起的是當年母
親那一句「滾出去!」,母親那一巴掌似乎還在臉上火辣辣的痛。她一瞬間有些退縮不
前。
  「娘!娘!」淚水從她眼中湧出來,她撲了過去,抱住了奄奄一息的母親,哽咽,
「紅兒不好……紅兒對不起你……馬叔、那個傢伙是我用毒針紮死的啊!」
  「什麼對不起…小孩子莫亂說話……」母親駁斥著她、將手放在她頭頂上,慈愛的摩
挲著,「讓我看看你……紅兒,你、你真漂亮……比娘當年都漂亮多了……」
  「娘,我們回家去,好不好?」她抱起了母親,仿佛童年母親哄她一樣輕輕柔柔的說
著。母親病的只剩骨頭,輕的如同一片葉子。她哽咽著,背起了母親:「我們回家去吧…
…你再給我唱那首曲兒,好不好?」
  她要回永陽坊去,母女兩個人團聚,再過以前那樣平靜的生活——她再也不會允許任
何人,來傷害她的母親。她已經有足夠的力量,維護她想要保護的。
  她不顧一切的背起了母親,掠出了關押她的滄州大獄,向著長安日夜兼程。
  然,她再也回不到從前。
  三天之後,母親病逝在途中——那裏,離長安還有一千多里。
  她再也沒有機會對母親說她其實一直都深愛著她,因為愛母親、所以年幼的心才因為
不理解產生那樣強烈的恨意。那時的她不瞭解生活的艱辛和貧窮女子的悲哀……她還太
小,還不懂得。
  即使在江湖上漂泊了那麼多年,執扭的她還一直沒有悟出這一點,一直到有人對她說
——
  「你居然看不出來?在當時、你母親是用她唯一能做的方式、一直用盡了全力在保護
你啊。」
  是那句話在瞬間點破了她感情的死結。說話的時候,緋衣女子的眼角有閃亮的光芒。
  她頓悟,然後終於有勇氣趕回永陽坊。
  近鄉情怯,仍然鼓起了勇氣打聽母親下落。然而,人事全非。
  坊門口的張裁縫也已經認不出她是誰,聽她打聽,只是歎息著,說:「這一家麼?以
前的住的女人是個暗娼,怪可憐的……拉扯著一個女兒,為了不餓死又能怎麼樣?」
  「本來她老老實實的接客掙錢也罷了,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這個女人居然敢和恩客
爭吵起來,而且還下毒害了那個倒楣鬼。嘖嘖……那個人死相實在恐怖啊……」
  「本來是判了秋後問斬,只是後來運氣好,碰到了大赦,才改為流刑,被壓到了滄州
大獄裏。」
  「她女兒本來就不懂事,對娘說話沒大沒小的。那一天她和她娘吵了一架,居然就跑
的不知蹤影了……唉唉,後來有街坊說,在什麼窯子裏看見過她,或者說在大戶人家看見
她當婢女——你說說,一個小女孩自個跑出去能有什麼活路——」
  張裁縫的話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半,驀然想起眼前這個打聽消息的旅客也是一個女子,
連忙頓住了話語。然後有些驚疑的悄悄打量來人……似乎,似乎有些眼熟呢。
  就在他偷看那個漂亮女孩子的時候,看見旅客美麗的眼睛裏滾落出了一串的淚珠。那
個佩著劍的厲害女子,就這樣忽然掩著面哭了起來。
  她忽然明白了當日母親為什麼要打她、為什麼要讓她滾出去——驚懼交加的母親,已
經感覺到了那個人投注在年幼女兒身上不懷好意的目光,她,只有用唯一的方法儘快讓女
兒脫離危險——
  「賤!給我滾出去!」
  在她恨著母親、逃離永陽坊時,母親為了保護她、而承擔了殺人的罪名。
  在她懷著絕技,在江湖中飄蕩時,母親卻一直被關在這個陰暗潮濕的地牢裏。
  而在她因為悔恨而回去找母親的時候,母親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她再也回不到從前。
  安葬完母親以後,她加入了聽雪樓,改名字為「紅塵」。国
  在十丈軟紅裏面奔走了那麼久,卻仿佛跑不出昨日那個黃土坊。十年了,回頭乍一
看,在人群中走過,居然連一些些的人氣都沒有沾上,仍然是飄搖無依。
  如今名動江湖了,有人懼怕了,反而不如童年——那個時候,至少還有母親是真正關
懷她的。
  她來到聽雪樓,並且穩定了下來——那是因為靖姑娘——那個曾經用一句話點破了她
心中魔障的人。如果不是緋衣女子那樣冷靜而犀利的話語,她或許連和母親最後的一面都
來不及見到。
  聽雪樓裏的每一個人都敬畏靖姑娘,甚至連樓主都對她相當敬重。而那個緋衣女子面
紗下的眼睛,從來也都是冷如冰雪。她知道,靖姑娘的童年,只怕比自己更加慘烈。
  然而,只有她想過,靖姑娘的內心某處,一定有一個柔軟而善感的地方——要不然,
她又怎能明白母親當年的心境。
  「靖姑娘……」紅塵恍惚笑了一笑,想伸手拉住那個緋衣女子的手,告訴她,自己一
直是多麼的感激她,同時,也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為什麼對於旁人的內心能一眼
看到底的她,對於自己的內心卻一直都無法正視?
  然而,神智又在一點點的消失。
  「紫竹調……紫竹調……」在恍惚中,她只是下意識的喃喃自語,母親哼唱的旋律縈
繞在耳邊,一重又一重。阿靖握著她漸漸冰冷的手,輕輕歎了一口氣,低著頭,對一直守
在病榻旁邊的碧落道:「請你將那曲子彈給她聽,好麼?」
  聽雪樓女領主的話,第一次那樣的溫和,甚至帶著一絲的祈求之意。
  碧落微微一怔,卻沒有立刻回答,仿佛在掙扎著。許久許久,他不再說話,只是低下
了頭,靜靜坐到了案後,擺開了古琴。
  在指尖碰到弦的時刻,他發覺自己心中似乎有什麼屏障在片片破碎——曾經,他在內
心發過誓,只為那個人彈奏這首曲子而已……如今他終於明白,世事,從來沒有絕對。
  就像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竟然會有人能不顧性命的也要他活下去一般。
  柔和的曲調從他手指底下滲出,慢慢擴散,碧落的思緒也慢慢延展開來……那樣的細
雨,那樣的笑靨,那樣的往日……
  忽然間,他的手指震了一下:寂靜的房間裏面,居然有人輕輕的唱起了那首歌謠。
  拉著垂死的人的手,阿靖俯下了身,輕輕用手指理順紅塵的頭髮,一邊低低的和著碧
落的琴聲、哼起了那首《紫竹調》。沒有人聽過靖姑娘唱歌、甚至沒有人想像過、這個平
日冷漠的女子居然還會這樣歌唱,然而,碧落卻真真切切的聽見了。
  那一瞬間,他一向冷靜穩定的手指頓在了弦上,微微顫抖——
  「靖姑娘,請用這個給紅塵治傷罷。」他起身推開琴,走到了緋衣女子身前,從懷中
拿出一隻玉匣遞給了她,然後轉身就走。
  阿靖打開了那個白玉匣子,即使冷靜如她、竟然忍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
  一朵淺碧色的花,在匣中凝固的怒放。
  躑躅花。
  竟然是碧落視為生命的那朵躑躅花?!……
  碧落走出門去,生怕自己一回頭,便會改變主意。
  那一朵花,就讓它永遠的綻放在自己的夢裏吧!
  小妗、小妗……蒼茫海裏的躑躅花已經開了一年又一年,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尋找,可
是你又在何方?恐怕,我們是再也相見無期了麼?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游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作者後記:
  按預先的構思,第三篇應該是碧落篇,最後才是紅塵篇。
  然而,碧落篇是指間砂裏面構思的最早的一篇,想法早就有了,也比較完整清晰。可
因為太清楚該怎麼寫了,反而失去了激情。一個現成的故事,就是從哪一點切入開始敘述
都是一個問題,我翻來覆去寫,都不是很滿意,於是漸漸冷了下去,放到一邊了。国
  現在先寫紅塵篇,看看吧,等四篇全部完工以後,再考慮順序的問題好了。
  這一篇有些摹仿希區科克的片斷,此外我寫的時候還想起了為了傅紅雪殺人的那個妓
女……国那樣複雜激烈的人性轉換。雜七雜八的念頭和思路太多了,反而分心了那。沒有
希區科克或者古龍兩位大師筆下那樣簡練而感人的效果了……
  第四篇《碧落》,其實已經寫了三個開頭,都被扔掉了,等偶慢慢醞釀情緒吧……笑
作者: syou (Time to move on)   0000-00-00 00:00:00
今天網路不是很順, 本來預計貼完之六, 剩一篇只能等明天貼了ꐠ
作者: dream0208 (嘩啦啦)   0000-00-00 00:00:00
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作者: kanx (joke 版 讚!!!!!!!!!!!!!)   0000-00-00 00:00:00
有看有推
作者: bestloveyou   0000-00-00 00:00:00
推推推~ 謝謝轉貼 辛苦了 ^^"
作者: fieryl (如火)   0000-00-00 00:00:00
推推 這篇有點難過
作者: monianna (末世)   0000-00-00 00:00:00
辛苦了~
作者: mamage (曼珠沙華)   0000-00-00 00:00:00
推..每次看聽雪樓系列都好心酸
作者: baliallin (穗高)   2007-09-03 09:49:00
這一篇是我看聽雪樓系列到現在最喜歡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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