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拜月教之戰‧空山夜雨(14)‧魔渡眾生(15)

作者: syou (Time to move on)   2007-11-02 22:59:27
【聽雪樓系列】
作者: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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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戰‧空山夜雨(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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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瀾滄為界,勒住你的戰馬!如果你不想她成為月神的祭品的話——否則,月沉宮
傾之時,便是劍折人亡之日!」
只聽得到話語,然而,努力地看著四周,他卻無法看到任何清晰的東西。一切,仿佛
是虛幻而不扭曲的,似乎隔了一層嫋嫋升起的水霧——他只看見白茫茫的一片,是無數穿
著白袍的人影,一起一伏,不停止地做著機械的膜拜狀,奇怪的誦唱之聲如波濤般傳入耳
膜——
聲音帶著奇異的音韻和唱腔,如潮水一樣慢慢漫進人的耳膜,從耳至腦、至心……讓
他漸漸有昏昏沉沉的感覺,一時間,似乎時間都已經靜止——他無法回答,只有冷汗涔涔
而下。
「時辰到了,祭典開始!」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聲音毫不留情地宣佈。
忽然間——四周變成了血紅!火!是四處燃燒的火!
他看不到她——然而卻清楚地知道,她被火海吞沒了!她在火裏……她在火裏!
「阿靖!阿靖!」冷定如他,終於也忍不住脫口驚呼出來,撥開迷霧,四處尋覓著,
對著那虛空中的聲音厲聲喊,「——住手!放她出來,放她出來!——我答應你們!」
「遲了……已經遲了……」
「焚燒一切的紅蓮火焰一旦燃起,將燒盡三界裏的所有罪孽……」
「住口!讓她出來!」慌亂之下,他想斬開重重的迷霧,卻發現那卻是如水一般地毫
不留痕跡……他不知道她在哪里,然而,他知道她在火裏……在烈焰的焚燒裏!
「放她出來!快讓她出來!」他開始失去了控制,一直往火焰的深處沖去——然而,
眼前的火焰變成了一張張人臉,跳動的,恍惚的,扭曲的,對著他笑。
他手中的夕影淩厲如風,劃開重重烈火迷障,將那些幻象一斬為二。
一刀,又一刀……
他的手控制不住的繼續劃落,然而剎那間他的臉色卻蒼白——那一張臉……那一張臉
是……是母親!是二十年未見的母親,依舊保持著沉湖之時的美麗綽約,對著兒子伸出手
來,微笑。
震驚。
然而他已經停不住殺戮的手,夕影刀劃過去,將那個迷障劃破——然而突然間,那個
被截斷的幻象卻真的流出了鮮血!
那血,濺在他臉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所有的東西看出去都是一片血紅……漫天漫地的血紅。
母親的臉忽然變了,在血泊中倒下的面容,變成了另一個女子——
時間仿佛忽然間停住,連天地都仿佛空寂無一物,他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刀上滴下來
的血,一滴,又一滴,美豔不可方物。遲了……都遲了!
阿靖!阿靖!——隔了很久,似乎用盡了所有力量,他才喊出她的名字——只是短短
兩個字,卻已用盡了他畢生的眷戀。晚了……只是晚了。
霍然驚醒,冷汗濕透了重衣,肺腑裏似乎有刀劍絞著,他劇烈的咳嗽起來。
「別吵了!」外室,碧落劍眉一軒,忍無可忍對著藍衫少女叱道,「你不見這裏有多
少事要忙?——燁火不會有事的!她一個小丫頭,拜月教能把她怎麼樣?」
聽雪樓陳兵月宮門外,卻忽然收兵撤走,樓中士氣陡然低落——樓主對此不做任何解
釋——靖姑娘的血薇劍出現在拜月教人的手裏——張真人和明鏡大師自從那次和迦若交手
後,一直沒有恢復過來——青龍宮門外,那個鬼魅般的白衣祭司出手如此可怕,擊退了他
們聯手進攻,好一些聽雪樓子弟受傷後被俘,紅塵為他擋了一招、至今垂危……
二樓主南楚坐鎮洛陽總樓,不能遙顧南疆;靖姑娘落入敵手,紅塵護法危在旦夕——
如今,碧落陡然覺得沉沉重擔就直壓到了肩頭,讓向來灑脫對萬事都不上心的他、也不禁
心煩。
偏偏,張真人的弟子又為了區區小事來喧嘩。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有事啊?我師妹被拜月教抓走了!你們難道不去救她回來?」弱
水也急得發火,毫不畏懼這位聽雪樓的第一護法,「我要去見蕭樓主!是不是因為我們不
是聽雪樓的人你們就不管死活了?——怎麼說,師傅和我們是蕭樓主請來的!你們……」
她的話說到一半,卻忽然被碧落用眼神阻止——有劇烈的咳嗽聲從內室裏傳出。
「樓主?樓主?」側耳細聽,聽雪樓的大護法忽然間有些不安,站了起來想進入內
室,卻在門外遲疑著頓住了腳步——沒有樓主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發病的時候,蕭樓主絕對禁止別人靠近他身側三丈——除了那個緋衣女子。
然而,此刻靖姑娘卻無法再照顧著這個病人。
極力壓制著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傳來,苦痛悒鬱,聽得站在門外的碧落蹙眉低頭,長長
歎息了一聲,眼裏都是複雜的欽佩和擔憂,轉頭看著藍衫少女:「別再讓樓主操勞心力了
——被壓作人質的是靖姑娘,燁火不會如何的。」
弱水怔了怔,也不做聲了,然而依然為師妹的處境憂心如焚。
「咳咳……」忽然,沈默之中,內室的門開了,外面的陽光照入門扉後的人臉上,蒼
白如紙,咀唇卻是反常的紅潤,仿佛剛剛吐了一口血。
「樓主。」沒料到樓主會忽然開門出來,碧落連忙低頭,單膝跪地。
「咳咳……起、起來。」蕭憶情扶著門扉,劇烈的咳嗽,斷斷續續吩咐,「替我…替
我去叫墨大夫……快。」一語未畢,他再度咳得微微彎下腰去,雖然用手捂著嘴,可黑色
的血還是淅淅瀝瀝從指間滲出,襯得聽雪樓主的臉色更加蒼白的可怕。
「是。」碧落不敢多耽擱,看了旁邊的弱水一眼,連忙退下。
藍衣少女看著聽雪樓主,眼神止不住的憂心,終究是口無遮攔,弱水脫口驚呼出來:
「蕭樓主!你、你……你可要好好養病。你活不長了。」
「呵……」低著頭,等那一陣咳嗽平息,蕭憶情聽到了弱水的驚呼,卻低低笑了一
笑,不以為意的搖頭,「不妨事。每次…每次都這樣的,習慣了就好。」
「可你的元神…你的元神都在潰散!」修習過道家的養生術,在樓主咳嗽的時候看出
他魂魄幾乎散出軀體的景象,弱水眼睛裏憂心忡忡,「樓主你還不養病!你的壽數、你的
壽數真的不多了!」
聽到術法中人的預言,聽雪樓主眼神閃了一下,卻依舊微微搖頭,笑:「如若我都去
養病了,你的師妹怎麼辦?」
「樓主!」明白蕭憶情方才聽到了自己的嚷嚷,弱水驀然叫了起來,「你要救燁火!
求你了,你一定要把燁火從月宮救出來!」
「咳咳……放、放心。」只是平息了片刻,劇烈的咳嗽再度讓他的聲音斷續,蕭憶情
勉力點頭,眼神卻是冷定的,「張、張真人是我…是我請來的,咳咳,聽雪樓斷無、斷無
不顧你們的道理……」
那個瞬間,這個眼前病弱的人仿佛有說不出的力量,讓弱水陡然間呼吸停頓了一下。
「會、會‘鶴沖天’之術麼?」咳嗽著,聽雪樓主頓了一下,問。
弱水怔了怔,不料聽雪樓的主人居然也知道術法家的旁門,下意識的點頭——這本是
飛縱傳訊之術,修為如她也是能操縱紙鶴的。
蕭憶情咳嗽方停,略微頷首,想了想,從窗上撕下一片窗紙,用流著血的指尖在上面
寫下幾個字,交給弱水:「把這個傳給孤光,他當為我一力維護燁火,你可放心。」
「孤光?」弱水一愣,想起了朱雀宮門前那個青衣術士,不知為何心裏一跳——對
了,那是聽雪樓這邊的人吧?她低下頭看去,只見那一張白紙上淩亂的寫了幾個字:保護
燁火。蕭。紙上的血跡未乾,淋漓可怖。
「樓主。」感激的,藍衣少女抬頭看著聽雪樓主,想說一些感激的話,然而蕭憶情已
經微微擺手,轉入內室闔上了門。紙鶴迅速在弱水手中折成,吹了一口氣,撲簌簌振翅飛
去。
憑窗斷斷續續的咳嗽著,蒼白清俊的臉上有沉重的負累,眉間忽然有些自嘲的笑意:
今日…自己居然說了這樣意氣為重的話?呵,如果換了往日,哪里會為一個丫頭動用孤光
那樣的重兵……只是,聽到弱水的話,念及同樣是有重要的人淪為人質,才驀然間心軟了
吧?
蕭憶情看著紙鶴飛上碧空,咳嗽得彎下腰去。伸手入懷,想去拿一瓶藥,然而手有些
顫抖,一個不穩,瓶子落地碎裂,藥丸散落滿地。他的手扶住窗櫺,想起以往這時候在身
邊的那人,陡然心中一痛,捂住嘴彎下腰去,然而已經來不及,一大口鮮血沖口而出。
「樓主!樓主!」門外墨大夫來不及稟告,急忙箭步沖入,近身之時忽然驚覺,不敢
再走入蕭憶情身側一丈,站在一邊看著地上那一灘血,臉色驚懼。
「不妨事,不妨事……咳咳。」身為病人,卻安慰起大夫來,蕭憶情微笑著直起身,
然而眼前微微有些模糊,連他自己也感覺到這一次發病異於往日,然而聽雪樓主的臉色卻
依然冷定,扶著牆坐入軟榻,對著發怔的墨大夫招手,示意對方可以靠近,「給我一丸‘
凝神丹’。」
墨大夫陡然驚住,下意識的脫口:「不行!」
聽到手下人居然敢直接反駁自己的命令,聽雪樓主眼神驀然冷凝如針。
「凝神丹是靠損耗元神來暫保氣脈——樓主血氣衰竭如此,哪裡當得起!」墨大夫毫
無畏懼,根本不當對方是君臨武林的聽雪樓主,只是教訓病人般斥責,「樓主目前必須立
刻調息靜養,不可再勞心勞力——否則哪裡能活的下去!」
「調息靜養?」蕭憶情眼神一變,冷冷一笑,清秀的眉間殺氣聚集,「阿靖在他們手
裏,讓我怎麼調息靜養!今晚我要去見迦若!你不給我藥是不是?——碧落!」
不再和固執的醫生浪費時間,聽雪樓主擊掌,喚入待命於外的大護法,隨手一指墨大
夫,吩咐:「制住他,從他身上拿凝神丹給我。」
聲音未落,碧落的動作快如鬼魅,乾淨俐落。
「樓主!——樓主!」毫無武功的大夫被制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病人將拿到手的丹
藥合著殘茶一飲而盡,卻仿佛是自己喝下了鴆酒,墨大夫的臉色蒼白而激動,忽然間暴怒
起來,「他娘的!你以為二十年來是你一個人在受苦麼?受老樓主所托、這麼多年我窮盡
了心力,他娘的!早知道你自己不想活老子早就不管你了!……老子不管了!你去死吧!

「我不是去死的……」喝下藥,閉目運氣調息,將藥力化開,聽得大夫這樣肆無忌憚
的罵,聽雪樓主眉間反而泛起淡淡的孤狠,睜開眼睛,掃了一眼墨大夫,「我不會不求生
先求死——可我必須死守住我在意的東西——我不想重蹈父親當年的覆轍。」
那樣冷醒而沈鬱的一眼掃過來,猶如冰雪,冷入骨髓,連罵得滔滔不絕的墨大夫都怔
了怔,頓住了口。老樓主的事情,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忽然間,看著蕭憶情長大的墨大夫
眼裏翻湧出了深重的感慨和悲涼,長長歎息,說不出話來。
凝神丹顯然發揮出了效力,蕭憶情臉色迅速好轉,蒼白的頰上都泛起了奇異的血色,
襯得他眼神亮如秋水。聽雪樓主站了起來,步履從容,氣定神閑,他打開了門,看著天
空,陡然喃喃說了一句:「又要下雨了麼?……變得那麼快。晚上要不要帶傘去呢?」
碧落眉峰一斂,脫口問:「樓主,晚上你真的要單身赴約、去靈鷲山頂見迦若?」
「哪能不去呢?」蕭憶情低眉淡淡一笑,搖頭,「事情已經逼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想
和迦若好好再談最後一次——不然阿靖或許真的會死。」頓了頓,病弱的人扶著門扉看向
轉瞬間已經烏雲密佈的天空,靜靜吩咐了最後一句:「碧落,替我看顧好這裏的弟子,還
有紅塵。……明日日中我必定回來。」
然而,終歸還是頓了頓,聽雪樓主加了一句話,眉目沈鬱:「如若靖姑娘返回而我卻
未歸,此後聽雪樓上下須聽她一人之令;如果…如果我和靖姑娘都未回——那麼,在帶人
馬返回洛陽之前,這邊就由你全權定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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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忽然間下起來的——雖然陰雲已經在靈鷲山上空積聚了許久,隱隱有驚雷下擊,
然而孤光心裏卻知道、真的要下雨只怕要到天黑才是時候。
可是,陡然間,雨就提前洶湧而下,白茫茫的氤氳在天地間。
「是迦若。」看著窗外的雨氣,青衣術士喃喃自語了一句,明白這是祭司召喚來的風
雲,眸中不知是什麼樣的表情——羡慕,抑或嫉妒?然而孤光只是負手看著窗外,忽然間
眼神一亮,伸手出窗外,一招,半空中有幾乎看不見的白光一掠而入,停在他手心。
仔細看了一下身邊是否有弟子跟從,拜月教的左護法攤開手心來,看見了裏面一隻小
小的紙鶴——那片紙並不大,可紙鶴卻折疊的很精緻,依稀還有香氣。在接觸到那個紙鶴
時,青衣術士驀然一怔,憑著幻力遙感,眼前閃過一個藍衣少女的影子——哦,該是她…
該是她折的紙鶴吧?
「保護燁火。蕭。」
只有短短五個字,卻是用黯淡的血色寫上去的。因為在雨中飛來,字跡已經洇了開
來,雪白的紙上化開了淡淡的血色。
孤光微微一怔,有些不相信的看著上面聽雪樓主的手書——看樣子蕭憶情又是病的不
輕。何況,今天晚上他還要來靈鷲山上赴迦若的約——可這當兒上、居然會托這樣一件小
事給他?
舒靖容之事還沒有解決,如今迦若將她看守的更加緊了,不知道如何才能尋得機會
——想到這裏,青衣術士眉間有煩亂的意味:該死的,機會倒罷了,最怕的是即使有了機
會,那個奇怪的女子自己卻不肯逃走。
怎麼…怎麼會昨日她不逃下山,反而自投羅網的去了神廟呢?
這個舒靖容……這個號稱血魔之女、和蕭憶情齊名于中原武林的女子,她心裏到底有
著什麼樣的想法,才會放棄脫身的契機,反而直沖到白衣祭司面前?
孤光皺眉想著,手指無意識的擺弄著那只紙鶴——
燁火……燁火,大約是那些被迦若祭司扣押截留下來的聽雪樓人馬中的一員吧?對
了,似乎也是龍虎山張真人門下的弟子——是弱水的師妹。
青衣術士想起來了,忽然展眉笑了一下,搖搖頭:算了,既然是那個丫頭的師妹,就
照顧一下也好……
風聲雨氣中,靈鷲山上一片淡淡的青白色,空幻如夢,連那些紅蓮都不見了,躲入水
中。眼前無邊無際的白茫茫,陡然間仿佛給了他某種不祥的預感——仿佛這天地,已經到
了末路。
忽然間,孤光手指迅速一搓,手指間燃起淡淡的火光,那只紙鶴瞬間化為灰燼。
——有一襲白衣,從祭壇上飄然而下。
迦若。
白衣祭司一個人從神殿出來,在雨中沿著湖邊獨自行來,髮絲白袍在雨中飛揚,恍然
間,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他一個人孑孑而行。披發長歌覽大荒。
孤光站在自己的精舍窗前,看著迦若沿著湖邊從遠處走來——大祭司今日似乎有什麼
心事,走得很慢,低頭看著腳邊的湖水,那一注碧水在雨雲中神光離合。
孤光怔了一下:沿湖的那條道路,除了教主和祭司不允許任何人走——哪怕是左右護
法都不許靠近。其實,那個開滿紅蓮的小湖,不過是處理對月神不敬的人屍體的地方吧?
像山陰裏、墓葬多了就積聚了陰氣一樣,只要有鎮得住它的東西——比如神廟在,又怕什
麼呢?難道會有複生的白骨?
為何…為何祭司每次看著湖水的神色,都是敬畏而深思的?
青衣術士有些不解的,看著迦若俯下身去,仿佛要從水中掬起什麼,手指迅速探入水
面,然後瞬忽抬起——嗤啦啦一聲輕響,從風裏傳來,孤光瞠目結舌的看著、看著有什麼
莫名可怕的東西從湖水下轟然躍起,追逐著祭司的手指噬咬!
雨密密的下著,那些從未見過的無形怪物咬住了迦若的手指,然而祭司並指點出,仿
佛風裏有痛苦的嘶喊,那些追逐噬咬的惡靈陡然化為一陣白煙散去。
孤光怔怔看著這奇異的一幕,那些惡靈雖然灰飛煙滅,但是那種陰邪之極的靈力依然
在空氣中激蕩,令他暗自心驚——那是、那是什麼樣驚人的力量埋藏在聖湖底?!
雨中,白衣祭司在湖邊獨子站了片刻,凝望著煙波四起的湖面,仿佛想著什麼重大的
事情。終於,迦若再度俯下身去,從懷中取出一隻銀色的小瓶,在湖上舀了小半瓶水,然
後小心翼翼地、將瓶子擰緊,貼上封印。
然後,仿佛知道孤光在遠處看著自己,迦若回過頭,對著精舍窗邊的青衣術士微微頷
首。
孤光想要避開已經來不及,只好迎上祭司的視線,同樣頷首致意。
不見迦若如何舉步,只是一瞬,那一襲白衣已經沿著湖邊近了數丈,雲層陰鬱,如鐵
般的壓著靈鷲山,沉沉欲墜。然而蒼茫天地之間,一襲白衣飄搖,空靈的如非實形。
青衣術士的眼裏,驀然閃過難以掩飾的敬慕和震驚——那是怎樣的無上靈力。
「孤光。」出乎意料,迦若卻是直接走向他的窗前,雨絲依然密密而下,大如青錢。
然而祭司衣襟上沒有一點濕意,迦若似乎是心裏有了什麼決定,逕自走到這個平日素來不
大交往的同僚面前,頓了頓,忽然做了一個令人詫異的舉動——
「這個給你。」白衣祭司反手,從額環上取下鑲嵌的寶石,托在手心裏,送到左護法
面前,「你拿著月魄——以後,這裏,希望你能好好守著。」
迦若的眼睛,看向蒼茫一片的月宮,裏面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神色變幻。
孤光怔住,看著蒼白手心裏那一粒殷紅如血的寶石——凝聚了月華、號稱拜月教三寶
之一的月魄,訥訥片刻,搖頭笑了起來:「祭司大人,今夜之戰未行,就這般不求生、先
求死,可不是什麼吉兆啊……」
「呵。」迦若也笑了一下,將月魄握在手心,負手看天,眼神寂寥,「求死?那也要
有死可求才好。」
「你心底還有‘善’的存在,這很好……是上窺天道的奠基之處。」白衣祭司不再多
說,只是回過頭,看著孤光,將月魄扔在他青衣的衣襟上,「我知道你渴望擁有力量……
你術法上的天賦也很高,只可惜機緣不夠——這塊月魄不正是你所需要的麼?」
孤光的手微微一震,不易覺察的垂下眼睛,掩飾住自己的內心——他自信祭司是無法
看到自己內心的……然而,迦若對於他的想法、又知道得有多少?
他知道自己想借助蕭憶情的手、來吞噬他繼承他的力量麼?
可是,為什麼一貫交情淡漠的迦若、如今卻要親手將象徵祭司身份的月魄交到他手上
……他這算什麼?死戰前夕的最後囑託?
雖然,清輝死後,拜月教除了祭司以外,已經沒有人比他擁有更強的力量——如若今
晚迦若一去不回,那麼拜月教的實際大權必然要落到他手中,可是……對於他而言,對於
這些的熱情,遠遠不如對於得到力量的意願那麼強烈。
「我留下了手諭在神殿裏,安排好了一切——總而言之,如果沒有我在,拜月教的一
切,就拜託你了。」
青衣術士還沒有出言說什麼,等撿起那顆跌落在衣襟上的寶石,抬頭看去,迦若身形
已經遠在數十丈之外。
雲沉沉壓在靈鷲山上,天青地蒼,風雨飄搖。
空茫一片之中,只有那一襲白衣如風般遠去。
孤光的心裏,陡然泛起說不出的複雜心緒,用力握緊月魄,心念轉如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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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大人,她不肯吃東西。」回到白石屋,剛一進去,就聽到匍匐在地迎接的子弟
中,有一個女弟子怯怯稟告。白衣祭司看了一眼連接幾個託盤上毫無動過的飯菜,眉頭微
微蹙了一下,卻只是揮揮手,示意退下。
弟子們不敢抬頭看祭司一眼,膝行著倒退而出,闔上門。
空曠的白石巨屋裏,忽然安靜的連風的聲音都能聽到——安靜的似乎空無一人。
然而,這個房間裏確實是有兩個人——除了白衣祭司,還有一個在神龕前垂首靜默坐
著的緋衣女子,一動不動,宛如雕塑。
「真有些後悔將所有都告訴了你……本來以為,聽雪樓靖姑娘應該可以承受的。」迦
若在那個沈默的女子面前俯下身來,歎息著,看著她無表情的臉,「但是,看來青嵐的頭
顱對你來說,還是太大的刺激吧?」
緋衣女子依然沈默,垂首定定看著臂彎中那張微笑的臉,眼神仿佛一直沉浸在遙遠的
地方,渙散恍惚,對於身外一切恍如不聞。
牆壁上那個破碎的神龕空空蕩蕩,宛如一隻陷入的黑色眼眶,空洞茫然地看著她。
「當神已無能為力」——那一行字,已經支離破碎,上面暗紅色也已經消退。這句
話,該是當日青嵐用盡了自己的力量,卻無法保護師弟和她離開南疆——神的眷顧已經無
法再指望,所以,他才選擇了和魔交換契約吧?
如果神已無能為力……那麼,便是魔渡眾生。
怔怔看著那個神龕,剛撬開神龕時那血污漫溢的幻象也不復存在——然而,她卻依然
覺得自己坐在一灘無邊無際的血污中,滿目的只是血紅、血紅、血紅……
站在鋪天蓋地的鮮血裏,一個孩子用有些憂鬱飄忽的眼睛四顧,忽然間,對著宛在血
中央的白衣少年伸出冰冷的小手,怯生生的喚他。
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血!鋪天蓋地的血,忽然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瞬間蓋住
了眼睛!白衣少年溫和隱忍的笑容陡然消失,她什麼都看不見了……只有滿目的血紅、血
紅……在滿天的血腥中,他茫茫然的張開手,向四方探著,想抓住一些什麼。然而,什麼
都沒有……
什麼……什麼都破滅了。眼前的婆娑世界,宛如被紅蓮烈焰焚盡,空寂如死,散如飛
灰。
青嵐……青嵐。青嵐哥哥。
她茫然四顧,低下頭去——忽然間,看到了那張熟悉的笑臉。
他的頭顱安靜地靠在她臂彎裏,蒼白的臉,漆黑的頭髮,平靜從容。
她忽然間失聲驚叫出來,掩住了眼睛。
「想不到你居然會變成這樣……」看著緋衣女子呆滯潰散、乍驚乍喜的神色,迦若眼
睛裏閃過的是複雜的光,歎息。他的手指抬起,從房內案上拿起一柄白綾裹著的劍,抽出
看了看,緋紅色的光芒閃電一樣照入他眼裏,他忍不住再度歎息——連生死不離的血薇被
拿走、都毫無知覺了麼?
「你聽見我說話麼?」雖然對方對於自己的存在視若不見,白衣祭司還是堅持著和對
方說話,忽然間出手連點,解開了她被封住的經脈:「現在你都和廢人沒兩樣了……困住
你還需要這些麼?」
俯身看著緋衣女子,迦若眼神裏是冷厲的——然而仿佛冰川下的河流,暗底湧動的是
說不出的悲憫痛楚。頓了頓,祭司錚的一聲,將血薇劍抽出一半,看了看,然後歸入劍
鞘,對著木無反應的人說出了一句話——
「今夜,我要用你的血薇,殺了蕭憶情。」
「你聽見我說話了麼?——冥兒,靖姑娘——無論怎麼稱呼都好。」
「今夜,我要用血薇去和聽雪樓主對決——你的血薇在我手上,你作為最重要的人質
押在拜月教——作為牽制那個人中之龍的無形的線,讓他根本不敢對我動手。」
「高手過招,生死一線——即使力量本來在伯仲之間、我如今也有把握勝過他。」
「聽見我說話了麼?——我,要用你的血薇,削斷蕭憶情的咽喉。」
極慢極慢地,白衣祭司俯下身來,注視著阿靖,說了那幾句話,看到她依然只是怔怔
注視著那個死去的微笑的頭顱,迦若微微蹙眉,冷冷的說了最後一句話——
「至於你……就抱著這個終將會腐爛的人頭,去懷念你的青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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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然在下,然而天色已經昏暗了。
長衣當風,髮絲如縷,負手站在靈鷲山最高頂上看過去,上呼者蒼,下俯者莽。天地
之間,風雨如嘯,仿佛萬物皆空,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他在山巔想起了一個人的眉眼……可惜,人已不在身邊。
夜色如同墨一般潑灑下來,重巒層林盡染,他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白綾裹著的劍,眉
間陡然不知閃過什麼樣的表情——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山徑上空空的足音。
祭司抬起頭來,看了看烏雲密佈的蒼穹——雖然遮擋住了視線,然而俯仰天地間的
他、依舊能看見天穹背後的星斗。
「正好二更——蕭樓主來得真準時。」微微笑著,收回仰望蒼穹的視線,笑了一笑,
臨風回首,看著石徑上拾級而上的白衣人,迦若驀然閃電般回身,劍光如同匹練般劃出。
打著烏竹傘從山下獨自上來的白衣公子一直在微微咳嗽,聲音迴響在空山,然而,那
樣病弱的人對著猝及不妨的襲擊,反應依舊快得驚人——在劍光流出的剎那,他已經點足
掠起,擦著劍尖向外飄出,身形飄忽詭異不可言表。
「好!」迦若深色的眼裏閃動針尖般的冷芒,手中劍卻是接二連三刺出,劍尖上吞吐
出奇異的淡藍色光芒,蕭憶情手腕一轉,將傘橫擋在前——嚓的一聲輕響,二十四骨的烏
竹傘片片碎裂。聽雪樓主眼神也是冷肅的,手指一動探入袖內,然而看見從白綾包裹中破
空而出的劍光,臉色卻是一變。
「你敢拔刀,她就死!」看到了對方的動作,白衣司忽然間冷笑起來,厲叱,手中的
血薇劍淩厲不容情,招招奪命,「血薇在我手裏——她在我手裏!我設了禁忌之咒,夕影
刀出鞘,她就會死!」
兩句話之間,蕭憶情已經接連被逼得退開三丈,血薇劍連續三次劃破他的衣衫,逼得
他不停步的沿著石徑後退。他的眼裏已經凝聚了殺氣——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能夠
逼著聽雪樓主這樣連退十步!
然而,再一次擦著劍鋒退開時,看到眼前那把熟悉的劍,他的手反而鬆開了袖中的
刀。
血薇……血薇,在迦若手裏。
禁忌之咒?他不能拔刀……只能退,不能拔刀!
「告訴你,昨日,是冥兒自己不肯下山回聽雪樓去——」一輪快如疾風閃電的搶攻,
手持血薇劍的祭司眼神冷漠譏誚,劍上縈繞著他召喚而來的惡靈,發出詭異如哭的聲音,
帶著淡淡的藍光,斬向眼前空手不住倒退的聽雪樓主人,「她不肯……今天,我已解開她
穴道讓她自己走動——但是她知道我要來這兒殺你、卻不肯來這裏……」
「嗤」,一聲輕響,心神微微一亂,蕭憶情行雲流水一般的身形一滯,血薇劍終於在
他左臂上劃出一道傷,血染紅了白衣。
劍上纏繞著的惡靈聞見血腥味,陡然激動,發出嘶喊,藍光更盛。
「對於冥兒來說,青嵐更加重要——那是無可取代的……」控制著血薇,操縱著惡
靈,迦若額環下的眼睛是冰冷的,手上絲毫不緩,疾刺蕭憶情左頸,「你遇見她晚了七年
……那已經太晚了。如果你在她十三歲的時候遇見她就好了……」
「錚。」忽然間,一直只退不進的聽雪樓主忽然出手,雖然沒有拔刀,卻驀的出指彈
向劍身。刺向頸中的血薇陡然震了一下,反彈開來。劍身上縈繞的怨靈被指風所激,發出
了一聲痛苦的嘶喊,有幾縷已經飛散消弭。
「放了她!」直退了十丈,蕭憶情冷冷斥問,聲音裏有按捺不住的激動,讓他微微咳
嗽起來,「咳咳!你、你待如何才能放了她?!」
說話之間,血薇劍又已經連接刺到,心煩意亂之下,惡靈們淩厲的反噬逼得他血氣翻
湧,然而,他的手在袖中握住了刀柄,卻依舊沒有拔出來——
你敢拔刀,她就死!
從來沒有哪一句話,能對於聽雪樓的主人形成那樣大的壓力和禁錮,手心滲出了微微
的冷汗,然而,夕影刀就在手中,血薇劍招招逼人奪命,他卻始終不能拔刀一寸。
又是退出三丈,只退不還手之下,蕭憶情已經連遇險境。
「唰」的一聲響,劍風擦著他的臉過去,在蒼白的頰上劃出一道血口,血流覆面。
然而,手緊了緊,手心刀柄已經溫熱,他依然不曾拔刀。
「她甚至不想回聽雪樓——只是為了一個要腐爛的頭顱而已!即便是那樣,你還是不
拔刀?」眼裏微微透露出異樣,看著左支右絀的對方,迦若忽然冷叱:「你真不拔刀?你
不要命了?——要知道人命可沒有什麼能夠交換的!」
「咳咳……自然是。」凜冽的劍風中,勉強壓下的病症突然猛烈發作,蕭憶情臉色蒼
白,咳的說話都斷續,足尖連點,避開劍芒,然而聽雪樓主的話卻是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所以……就算我決定在此送命,也不是為了交換什麼!」
血薇劍忽然一顫,流利淩厲的緋紅色光芒頓了一下,迦若眼色忽然改變,劃出雪亮光
芒的劍陡然間凝固成靜止,白衣祭司頓住了手,仿佛從未拔劍過。
「說得好!我總算聽到了一個理由。」迦若驀然微笑起來,收劍,下垂指地,陡然間
眼睛裏帶著敬意,對著眼前的聽雪樓主微微一躬身,「不愧是聽雪樓主……請原諒我方才
的冒昧。」
劇烈的咳嗽中,蕭憶情也是微微彎下了腰去,然而,他眼裏的驚詫還是流露了出來,
反而更加用力的握緊了袖中的夕影刀:「咳咳……理由?什麼理由?」
「你們被稱為人中龍鳳的理由。」迦若額環下的眼裏,陡然掠過說不出的複雜神色,
似是悲涼,又似歡欣,帶著這種悲欣交集的神色,祭司莫名歎了一口氣,抬手扶著額心上
那已經空了的額環,「這也是…我給自己的理由。」
頓了頓,仿佛忽然間殺氣完全不見,拜月教大祭司收劍歸鞘,忽然間長袖卷起,將血
薇遠遠送向聽雪樓主手邊。蕭憶情咳嗽方定,下意識伸手接住,「錚」的一聲入手扣緊,
他低頭看著這把阿靖隨身不離的佩劍,眉間神色憂心重重。
「沒有什麼禁忌之咒——我信口說的。」迦若看見他眉間的憂色,溫和地出言分解,
「我怎麼會對冥兒施用術法……她現在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所以來不了這裏——蕭樓
主,老實說,今晚我約你來這裏不是為了你死我活對決,相反,而是……」
他頓了頓,仿佛思考了一下,終於凝重的一字一字道:「我要求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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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黑了,一名弟子進入白石屋裏,給祭司的房間點上燭火。房子裏黑洞洞的,死
寂無聲——那個在這裏關了好幾天,一直失魂落魄的女子,只怕還呆呆的抱著人頭在內室
裏枯坐著吧?連著兩天沒吃東西了……一個嬌怯怯的女人家,怎麼熬的住?
弟子用火絨點燃蠟燭,執著燭臺進入內室,想收拾晚飯時送進來的託盤——然而,看
到桌上託盤裏的食物居然被吃了大半,負責看守的弟子不由吃了一驚。
他還沒有抬頭,忽然咽喉就被人卡住,窒息得眼前發黑,手一軟,燭臺噹啷啷掉在地
上。
「怎麼了?」聽得動靜,外間的同門驚問,湧入。
那只手放開了他的喉嚨,點了他麻穴,將他踢開。然後,那名弟子只聽得腰間長劍倉
啷一聲,躍出劍鞘——昏暗的火光中,劍身反射出雪亮的光、投射在女子蒼白憔悴的頰
上。
「都滾開!誰敢攔我誰就死!」緋衣女子看著外面搶入的拜月教子弟,眼裏驀然煥發
出寒冷的殺意。
雨還在繼續下,將整個天地籠罩在漆黑的簾幕內。
靈鷲山上,風雨如嘯,仿佛黑黝黝的密林中有無數野鬼山魈跳躍著歡呼。
然而,在石徑上交談了良久的兩個人,衣襟上依然沒有絲毫的濕意——仿佛有看不見
的傘打開在他們頭頂,那些密集的雨絲落到上方、就被阻住。
蕭憶情看著手中那個銀色的小瓶,眼睛深不見底,不知道他心裏想著什麼——不錯,
那是聖湖的水——雖然只是一小瓶,然而一拔開瓶塞,就能感受到強烈的怨念和邪力。
那麼……一整片湖水,又該是會聚成了一種什麼樣可怕的力量。
「這就是我所懼怕的東西……」看到聽雪樓主沉吟,白衣祭司的視線投注在銀瓶上,
眼裏神色是敬畏的,神色慎重,「你身上流著侍月神女的純血,是月神的半子啊……別人
未必明瞭,但是你該能洞察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那麼……這真的是你的決定?」沉吟著,蕭憶情蒼白的臉上淡定如常,然而眸底神
色瞬息萬變,想起祭司方才那樣長的一番話,手指居然有些微的顫抖,「連你…都畏懼
嗎?」
「是。我的力量不夠,所以才要求你助我一臂之力。」迦若臉色肅穆,回看著山腰中
燈火點點的月宮,和那一片已經隱入夜色的湖水,眼神中有痛苦之意,「那裏的力量太強
了……幾百年了,多少人啊——你的母親,青嵐……那些魂魄都被拘禁在湖底,永不能解
脫,凝聚成的是什麼力量?」
聽到「母親」兩個字,聽雪樓主的手一震,順著祭司的眼光看下去。
許久,蕭憶情的目光才停留在迦若臉上,忽然苦笑,搖頭:「你要我怎麼相信……這
事情太詭異了。你究竟是誰?我得到的資料裏、一直以為你是青嵐……可是,真正的青嵐
居然十年前就死了!?——太不可思議。」
迦若的手按在心口上,仿佛壓住了什麼翻湧而出的東西,臉上也有苦笑的表情:「那
些邪術,能讓這些不可思議的事現於世上——真是罪大惡極啊……那湖水不是湖水、而是
幾百年來流不盡的血!——總有一天,會脫出控制,讓一切成為劫灰。」
「那麼,你是要我按你的計畫、助你一臂之力?」聽雪樓主的眼睛裏陡然閃過一絲雪
亮的光,看著眼前白衣臨風的大祭司——這,居然是個活了幾百年的怪物?蕭憶情的眼底
有說不出的複雜神色,緩緩握緊了銀瓶:「真是想不到……那就是你的要求?」
「是,那是我第一次‘求’人。」迦若頷首,微微笑了起來,然而眼裏神色卻是誠摯
堅定的,「明河必不肯認同我的做法,所以我暫時困住了她——蕭樓主,這天地之間,只
有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了。」
「阿靖在你手上——無論你這番話是真是假,我其實都無推辭的餘地。」聲音是深思
熟慮後的冷醒,然而說到那個名字時,聽雪樓主的聲音依然出現了難以察覺的微變。
「你看看山下的路上,你或許會相信一些。」迦若的眼睛本來是一直看著月宮的,此
時忽然微微閉了閉,不知掩住了什麼樣的神色,然而說話的時候唇角卻是帶著奇異的笑
意。
蕭憶情順著他的手指看向月宮通往山頂的石徑,忽然間手一震,銀瓶失手跌落在地
上。
「她來了。」迦若的眼睛重新睜開,然而眼裏的笑容卻是悲欣交集,看著昏暗燈下那
個急急拾級而來的緋衣女子,「她終於還是能放下青嵐而為你拔劍的……那就好。」
他回看聽雪樓的主人,看見對方也在剎那間流露出不可掩飾的震驚欣喜。看著那一襲
緋衣,蕭憶情的手忽然顫的厲害,心肺都再度糾在一起,壓抑的咳嗽起來,感覺肺裏的血
腥氣一陣濃一陣淡的湧出。
「人中龍鳳……果然都沒有讓我失望。」迦若微笑著,微微彎下腰,似乎有些苦痛地
按著心口,眼裏的神色、即使是聽雪樓主也是看不懂的,「那個死訊延遲了十年才傳到她
耳裏……然而,因為有你在、終究還不會成為難以承受的噩耗。青嵐如果知道了該很高興
吧?」
頓了頓,仿佛生怕蕭憶情再問下去,祭司看了看急速往山巔掠來的緋衣人影,忽然從
聽雪樓主手中拿過血薇劍,「錚」的一聲插入山頂土中。
「我們先走吧。」血薇劍在地上微微搖晃,幻出清影萬千,方才刺傷蕭憶情後的血沿
著劍刃緩緩流下,滲入土中。看著山道上掠來的女子,迦若在雨裏驀的開口說了一句。
聽雪樓主怔了一下,然而看到依然無恙的阿靖,臉上的神色卻是舒展開來——無論如
何,至少有一點確定了,阿靖沒有事——那便是目下最重要的一點了。
既然迦若做到了承諾的,那末,如今他便要履行自己的諾言。
在趕來的人走近之前,山巔上兩襲白衣雙雙隱去,沒入夜色,只餘緋紅色的劍在雨中
微微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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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戰‧魔渡眾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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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裏依稀還能感受到剛散去的惡靈的邪氣,風裏還有淡淡的血腥味……然而,在空蕩
蕩的靈鷲山頂上,卻是漆黑一片、不見一個人影。
已經……已經結束了麼?
那盞奪來的宮燈被風吹得晃了晃,忽然間黝黑中閃出一道緋色的光芒。
急切的喘息著,氣息平甫的緋衣女子舉首四顧,此時一驚回首,便看到了石徑邊上斜
插入土的佩劍,在風雨中微微搖曳,劍刃上殷紅的血跡尚未被雨水沖淨,一絲絲的紅色順
著雪亮的劍脊流下、滲入泥土。
血薇……血薇。那把被祭司帶走的血薇!
「今夜,我要用你的血薇,殺了蕭憶情。」
「啪」,手指忽然毫無力氣,輕飄飄的宮燈都無法握住,飄然墜地,滾了滾,裏面的
燭火悄然熄滅——靈鷲山頂上,最後一絲火光也沒了,天地間,忽然只剩下一片漆黑如
死。
風雨飄搖。大風似乎要吹得人站立不住,大雨如同鞭子一般抽在身上,讓人因為劇痛
而慢慢麻木,變得毫無知覺。
晚了……已經晚了麼?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先是青嵐……接著,是他。是他。
就是這把劍、就是血薇——她的血薇,殺了他?在他的手裏殺了他?
所有的人都一個接一個的離去了……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冥星照命,凡與其軌道交錯者、必當隕落!」
——十年前,白帝的判詞恍然間重新響起在緋衣女子的耳畔,恍如重錘擊碎心臟,痛
得她彎下身子去,全身顫抖。半生浮萍、飄零孤苦,本來一直以為,只是依靠自己的力量
存在於這個世間,不畏懼任何艱難困阻——
然而,驚回首、卻發覺原來是因為有了這些人的全力回護,才能讓她血戰前行至今。
十年前,有人為了守住她、而不惜捨棄一切,從軀體到魂魄——那個少年一直是毫無
保留、毫無條件的對那個孩子好的,絕對的、徹底的,不求任何回報。
十年以後,還是有人為了她的安全,而踐了一個必死的約會——那個人,從來是冷定
地謀算一切、不讓任何事超出自己控制之外的。他做任何事情,都是為了獲得對等地回
報;他對任何一個人好,都是有相應的條件。
然而,雖然明知今夜赴約處盡下風、甚至沒有多少生還的把握,他卻還是來了。
一樣的絕望和痛苦,接踵而來,擊中了她一貫冷漠從容的心,那樣深入骨髓的絕望,
居然和十年前和三日前一摸一樣!
十年。十年……這中間,她經歷過多少,看過多少,自以為懂得過多少。然而,終歸
發現、自己還是不明白一些事的——
是的。雖然已經不復有當年那樣純澈的、絕對的、毫不保留的感情,雖然已經學會了
保護自己,雖然已經習慣了冷定的去計算去權衡……然而,人的心裏,還是始終會有一個
地方相同不變。原來依然有人可以這樣不顧生死的去守護著她,而自己依然可以感覺到如
此深切的絕望和哀慟!所以,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去愛了。千萬不
要。
她伸手去拔起那把片刻不離的劍,然而,才觸及劍柄、就仿佛有火燒著手指。
緋衣女子的手驀然握緊了佩劍,然而一下子沒有握准,滑下劍柄直握在劍刃上,鋒利
的劍立時切入掌中。血瘋了一樣的流出來,沿著雪亮的劍脊急急流下,旋即被大雨沖走,
混入原先的血痕裏,一併滲入泥土。
她忽然覺得沒有力氣,甚至無力拔出那把血薇,只是頹然跪倒。在大雨中低下頭,將
臉貼到冰涼的劍上,長久的沈默。
「我當為你報仇。」不知道過了多久,雨聲中,埋首劍下的女子,忽然吐出了一句
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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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法、護法大人,不好了!那個聽雪樓的女子、那個女子殺了好幾個看守的弟子,
往山頂方向逃了!」
天色剛剛暗下來,外面的雨還是沒有歇止的跡象。一個人在雨窗下,看著手心那一塊
殷紅如血的月魄,青衣術士眉間神色卻是有些複雜和遊移的。然而,還不等他想通今日裏
大祭司這樣交托一切的深意,卻聽得門外陡然傳來弟子氣喘吁吁的稟告聲。
孤光一驚,驀的在燈下抬起頭來,脫口低低反問了一句:「什麼?她逃了?」
「是的……弟子、弟子們都盡力了。但是……攔不住。那個女子、那個女子太狠了…
…殺傷了好多人,奪路逃去。」顯然也受了傷,門外伏地稟告的弟子聲音斷斷續續,「我
們找不到教主和祭司……所以來稟告左護法大人。」
「什麼?找不到教主?」孤光復吃了一驚,手指下意識的握緊了寶石,頓了頓,終於
平靜的回答門外的弟子,「你們先各自回去養傷,我就派人去追。」
等得外面的腳步聲都遠去,在風雨的軒窗下,看著桌上明滅的燈火,孤光低頭,有些
莫名的蹙眉喃喃自語:「這是怎麼回事——迦若托孤,教主失蹤,那個女子居然忽地想起
要逃走!……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故意躑躅了半天,將弟子們召集起來,先是派人去尋找教主,接著交代了好一些瑣
事。想得那人早該在山下百里之外,接近二更的時候青衣術士才站起來,帶了十數個弟子
出門去,往後山方向走去,去追那個出逃的緋衣女子。
然而,剛剛走到後邊玄武宮旁,孤光便驀然愣住——
黑夜裏,雨絲細細密密灑下,在微弱的燈火裏織出空朦一片。然而,在宮門口的一個
空間裏,那些雨絲卻是奇跡般的消失了的——一眼望去,宛如缺了一角。
一襲白衣的大祭司站在宮門口,對著他們這一群往後山趕來的弟子們緩緩伸出手來。
是「止步」的手勢——剎時,包括左護法在內的所有人不敢再上前半步,一齊俯身拜見。
「孤光,你趕快回去,將所有弟子帶出來,去山腰行館。」然而,剛從山巔回到宮門
口的迦若,一開口卻是對著行禮的左護法說出了這樣的命令,聲音凝重冷鬱,不容反駁,
「三更之前,這個月宮裏不許有一個人!——明日天亮後,不等教主有令,不許返回這
裏。」
「……。祭司大人?」實在是詫異,孤光忍不住違反了一直以來拜月教任何人不得對
教主和大祭司的命令置疑的慣例,出聲,「可、可聽雪樓目前……」
「聽雪樓目前大軍壓境,我知道。但是我還是要所有人三更之前離開月宮!」不容左
護法說完,迦若語氣淩厲,打斷下屬的反問,眼神雪亮,看著匍匐在地的所有弟子,「這
是我的命令——祭司的話、就是月神的意願,誰敢不聽麼?」
「是。」孤光暗自咬牙,手心緊握著那一塊月魄,寶石的棱角硌痛他的手——要忍
耐,要忍耐。在沒有能力變得比眼前這個人更強之前,只有忍耐。在心裏一遍遍提醒自
己,青衣術士膝行著後退出三丈,然後站起,帶著弟子離開,準備去執行大祭司這個莫名
其妙的指令,將月宮裏所有弟子清空,遷移到山腰行館。
「對了。」剛準備退開,忽然耳邊又聽到白衣祭司的吩咐,頓了頓,「將白日裏俘來
的聽雪樓人馬,也一起帶走,不要留在月宮。」
「是。」孤光應承著,然而眼裏陡然有喜光一掠而過。
迦若祭司這個奇怪的命令,要幾千弟子一夜之間大轉移,無論怎樣局面的一時紛亂都
難免——此時要趁機放走燁火,該是大好時機了。
「多謝。」等到那些人退開,宮門外的樹下有微弱的咳嗽聲傳來,斷斷續續,「你、
你還顧惜著我們聽雪樓的人……」
雨絲紛飛,榕樹細細的根鬚在風中飄揚,樹下的白衣病弱青年抬起頭來,對著宮門口
的祭司一笑,眼裏有寒焰般的光芒欲滅不滅。然而,蕭憶情咳嗽的很厲害,顯然方才山巔
的一輪交手、已經讓抱病赴約的聽雪樓主重新觸發了病勢——用凝神丹的勉力保住的氣脈
有些重新衰弱起來,而元神更為潰散。
「沒什麼,本來今夜是我有求於你的。」迦若淡淡道,「他們都被我遣開了,我們快
去神殿方向吧,三更之後到天亮之前,時間不多了。我們要加緊。」
蕭憶情點頭,然而劇烈的咳嗽讓他一時間無法出聲回答。
迦若回身反顧,看著,眼裏也有擔憂的光——這個人的元神渙散的很厲害,都要脫離
軀體了。只是不知道憑了什麼樣的力量,卻始終有一息尚自不肯熄,在這個已經因為疾病
而衰竭的不像樣的身體裏掙扎著、不肯離開。
這種景象讓大祭司都有些觸目驚心,迦若遲疑了一下,忽然伸出手來。不知念動了什
麼樣的咒語,祭司修長蒼白的指尖上驀的滴出鮮紅的血來,一滴一滴滲入土壤。
奇異的是、這血一入土,土地居然如同水一般微微沸騰起來!
仿佛地底下有什麼東西翻湧著,要冒出地面來。
迦若蹙眉,神色慎重,然而口唇翕動,繼續念著,血越來越多的流出,滴入土壤。土
地如同波浪一般奇異的波動著,終於,那一股力量似乎衝破了什麼禁錮,地上陡然裂開一
個口。
「啪」。輕輕一聲響,土中居然透出一陣奇異的青色光芒。
白衣祭司輕輕喘了一口氣,抬頭對一邊的蕭憶情道:「把手伸過來,掌心向下。」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聽雪樓主說過話,然而,這一次蕭憶情只是看了迦若一眼,微微咳
嗽,沒有說話。他離開了樹下走過去,在裂開口的土地邊,伸出手去,蒼白瘦弱的手因為
咳嗽而有些顫抖。
「用左手。」迦若看了他一眼,搖頭,「你右袖中有夕影刀,神兵利器,那些泉下妖
無法靠近你。」
蕭憶情手頓了一下,依然沒有問祭司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是換了一隻手伸出去。
忽然間,地底透出的青色光芒陡然大盛!光從地底下某處透出,瞬間強烈到能照亮彼
此的臉——在光芒裏,蕭憶情只看見隱約有奇異形狀的東西溢出,纏繞在他的左手上,輕
輕一繞,一掠而回,縮入土中,光芒也立刻消失,平整的土地上似乎壓根沒有過什麼裂
痕。
連聽雪樓主都不由微微一驚,看著眼前幻象般的一幕,不知不覺咳嗽已經停止。
「我叩破九冥之門,喚來泉下妖,替你拔出體內陰毒的病氣。」迦若的手指垂下,指
尖上的血卻依舊不停地流著,「你覺得好些了麼?」
胸臆之間迫人的寒意和喉間的腥氣都消散很多,蕭憶情回首撫胸,輕輕吐了一口氣,
詫然點頭:「好很多——我忽然覺得自己的病恢復了一半,起碼不像墨大夫說的那樣惡
劣。」
「也只是暫時的。」迦若搖頭,歎息,「你病根太深,纏綿入骨,這樣也只能拔去幾
分,讓你氣脈不至於那麼快渙散——但是,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看著對方不停流血的手指,聽雪樓主微微蹙眉,遲疑了一下:「這似乎讓你大耗靈力
——我們不過不得已才暫時合作,你為何至於如此。」
白衣祭司不再答話,轉過身去,然而眉宇間卻有複雜的神光閃動了一下,看著雨絲飄
飛的黑夜,忽然間卻是一笑,低頭往神廟方向匆匆走去。
「自然是為了冥兒。」
這樣一句話,輕得不能再輕,消散在雨裏。
───────────────────────────────────────
「碧落大人,如今我們怎麼辦?」靈鷲山下,駐馬嚴陣以待的聽雪樓人馬裡,傳來一
個老人憂心忡忡地低問,看著外面雨絲飄飛的暗夜,對身邊的碧衫青年道。
——樓主既然走了,那麼,按照他走之前的吩咐,這裏的一切暫時全歸碧落護法處
理。
聽雪樓主剛走,碧落就傳令叫齊了各部人馬,在暗夜中整裝待發的站在外庭。
雖然大家都不自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是聽雪樓向來號令嚴明,只要上頭一聲命令,不
問原因大家都會全力以赴——當然,也是因為這麼多年來,蕭樓主從來未有做出過錯誤的
決定,才讓樓中上下對於每一個指令都有飽滿的信心。
「墨大夫,你先帶著紅塵回洛陽。」已經在堂中站了半晌,碧落垂手撫著案上古琴,
沉吟著,終於說出了他的決定,「她的傷勢太重,我怕不早日送回去好好治療會要了她的
命。」
前幾日,在連袂進攻拜月教的時候,為了掩護他,這個同僚受了致命的傷。自從幾個
月前攻破幻花宮、發現自己一直尋覓的情人已經成為一具屍體後,聽雪樓四護法之首的他
一直心灰如死,在面對拜月教大祭司的時候也毫無鬥志一心求死——然而,看到紅塵居然
為了掩護他而捨命相救,碧落的心裏還是被震了起來。
他們本來不相干,本來只是同為一個人效力而已,他們本來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
然而,這個同僚、居然為了不讓他死在朱雀宮裏,而不惜獨擋迦若的分血大法!
雖然不明白是為了什麼,但是……既然還有人這樣強烈的希望自己活下去,那麼,即
使是為了這個願望,他,也該好好的生存著吧?
何況,如今看來,聽雪樓被派往南疆的所有人馬,都需要他的帶領。
蕭樓主既然赴約去了,生死難料,那麼他最後的囑託,自己即使赴湯蹈火,又怎能相
負。
然而,聽到碧落這樣的安排,墨大夫的眼睛卻黯了一下,低下頭去撚須歎息:「紅塵
護法的傷……唉,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挨到回洛陽。」
「錚」,碧落的手指一動,輕撫的琴弦猛然斷了,他抬頭看著墨大夫,眼神震驚,「
什麼!墨大夫,連你都這麼說?連你、連你都說她沒救了?——怎麼會?」
「嗯,我雖然算是深知歧黃之道,但是並不是神仙,沒有起死回生的本領。」墨大夫
微胖的臉上浮出黯然的神色,「除非那些傳說中返魂歸魄的仙草靈丹真的存在,不然,即
使送她回到洛陽,聯合我與秦婉詞姑娘的力量,只怕也難將紅塵護法救回。」
「仙草靈丹?」碧落震了一下,手指下意識的探入懷裏,臉色怔怔。
暗夜裏,雨絲無聲無息落下,風從靈鷲山上掠下來,吹起樓角的風鈴鐵馬,叮噹亂
響。
「稟告護法,人馬都已經聚集完畢,請護法大人示下。」正在出神,耳邊忽然聽到了
戶外有人稟告,聲音蒼老低沉。碧落回過神來,看見廊下單膝跪地請命的,是此次隨著靖
姑娘最先來到南疆的鍾木華。
「鍾老。」碧落上去扶起他,老人的白髮在他眼前晃動。像聽雪樓裏其他人一樣,他
稱這位輔助過聽雪樓兩代樓主的老人為鍾老,帶著尊敬和愛戴,然而碧落的眼睛卻是凝重
的:「天明之後,如果樓主沒有回來,請你帶著這裏的弟子迅速離開南疆返回洛陽——一
刻都不要耽擱,日夜兼程返回洛陽!」
「是。」雖然也是對於這個指令不解——明明昨日,在攻打拜月教的時候形勢完全有
利於聽雪樓,如今應該一鼓作氣攻入才對、而不該莫名其妙的撤離——然而,這位經驗豐
富的聽雪樓老人還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命令。
「我已經知會洛陽總樓的南楚二樓主,他會派黃泉過來迎接——請你到時候帶領大家
迅速的離開,退出的時候注意周邊,我怕拜月教會趁機追擊。」沉吟著,碧落眼裏神色凝
重,一字一字的吩咐。鍾木華也是仔細聽著,一字一字都記下來。
「那麼,碧落大人……你呢?」終於忍不住,老人問了出來。
碧落頓了頓,搖搖頭:「我暫時要留在這裏,給你們斷後。」仿佛不願再多說,碧衫
劍客拍了拍老人的肩:「鍾老,拜託你了——就這樣,你先下去罷。」
「是。」鍾木華點頭領命,轉身退出。
「你留下幹嗎?」在內室裏,剛剛探視完紅塵的傷勢,墨大夫轉出來問,眼裏神色擔
憂,「你不一起回洛陽?你不會是要——是要趁機離開聽雪樓吧?」
——當年,眼前這個人驚才絕豔,劍膽琴心,號稱江南第一的劍客。一身劍技即使比
起靖姑娘來,也相去不遠。為了收伏他、蕭樓主以答應幫他找到所愛女子為代價,將他拉
入聽雪樓,成為四護法之首。
那只曾經翱翔天宇的白鷹,從此被諾言的鏈子束縛著,停棲在了洛陽。輔佐著那位人
中之龍,經歷了多少驚濤駭浪、權力爭奪和四方征戰。
漸漸地,他原來的名字「江楚歌」已經再也無人記起,而聽雪樓大護法「碧落」,取
代了他的本名,成為中原武林裏震懾各方的名字——他為了聽雪樓如今的武林霸主地位、
立下了汗馬功勞。
然而,幻花宮被滅之後,在躑躅花開放的地方,碧落終於發現了成為乾屍的小妗,尋
找多年,一切卻灰飛煙滅。那以後,他一直心喪如死——難道,到了今日聽雪樓遇到難
關,碧落護法要在這個時候離開?
「天亮之後,如果蕭樓主沒有下山——我就一人一劍上靈鷲山!」
然而,墨大夫正在猜測,耳邊卻聽得碧落決然的話語。墨大夫一驚回首,只看見青衣
劍客低下頭,眼裏閃過的光芒卻是雪亮:「若不能從迦若手裏救出樓主,我江楚歌,也當
盡力為他報仇。雖非大祭司對手,也不過一死而已!」
語音未落,手掌一拍琴身,古琴下的暗格陡然彈出,魚腸古劍閃著幽幽暗彩。
握劍入手,碧落垂下頭看著自己的劍,眼中煥發的、是加入聽雪樓以後隱忍了多年的
熱血——那是少年時代、他一人一劍無拘無束遊劍江湖,以劍為膽,以琴為心時期的眼
神。加入聽雪樓以後,為了實現對那人的承諾,他收斂了多少年的羽翼……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手指輕輕拭過魚腸劍的鋒芒,吐出一句輕輕
的吟哦,碧落回劍入鞘,看著墨大夫,眼睛亮如秋水,「但是,紅塵護法就拜託您了……
請墨大夫無論如何想辦法救她。」
走出去的時候,碧落順路看了看依舊在昏迷中的紅塵。
只是隔著窗櫺默默看了一眼——這個本來不大熟悉的同僚,為了救自己豁出了命來。
如今如果知道自己要再次身入重地,有死無生的去送命,一定會再度阻止吧?
你我,雖然同居于聽雪樓,同效力于蕭樓主,然而,我們從來未曾深交過。
去年冬天,每日我在院中彈琴的時候,都能看見你抱著折來的梅花從廊下走過去……
那是我們唯一對彼此還有印象的時候。
紅塵……紅塵。為什麼,你會希望我活下去呢?
「碧落護法,你要去月宮?」正在出神,耳邊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問,著急而活躍——
是日間那個為師妹安全而糾纏了他許久的聲音。
果然,碧落回過頭,就看見了湖藍衫子的弱水,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我要跟你去!我才不跟著他們撤離——我師妹還在拜月教手裏,我怎麼能走!」弱
水一著急,說話語速快了很多,讓碧落幾乎連回話的空隙都沒有,「蕭樓主人呢?他明明
答應我要救燁火出來的!——他人呢?現在去了哪裡?為什麼忽然間要大家都撤回洛陽?
你們不管燁火了是不是?你們不管,我要管!告訴你我非得去把她救回來不可……」
碧落歎了口氣,看著面前的少女,忽然覺得頭大如鬥。
雨絲飄飄揚揚,隨著微風在暗夜中簌簌灑落。月宮內黑沉的一片,只有偶爾的燈火亮
處,昏黃一團,照出雨絲空朦的一點空間。
站在祭壇下的聖湖旁邊,看過去,暗夜裏有無數白衣緩緩移動,安靜而有條不紊——
那是月宮裏所有弟子在孤光的安排下,按照吩咐連夜撤離月宮、遷移到山腰的行館裏去。
「拜月教子弟,看起來也是很優秀的。」看到這樣迅速而大規模的舉動,實施貫徹地
如此俐落,而這樣多的人連夜行動卻絲毫不見紊亂、甚至連聲響都很少發出,連聽雪樓主
人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讚賞的驚歎,「你管束的很得法。」
「可惜他們都不會武功……也不會術法。」並肩站在湖邊,白衣祭司看著那些魚貫離
開的下屬,眼裏有關愛和悲憫的光,「但他們都是可以用最後一滴血來維護月神不可侵犯
尊嚴的人——如果讓他們和你的人拼死一戰,這個月宮裏都會濺滿血。」
「愚蠢的教民……我原先想,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拜月教用陰毒的術法禍害南疆、
流毒無數,讓一個又一個的人如同我母親一般地犧牲、沉入湖底——我寧可拼著血流三
尺、也要將它聯根拔起!」看著腳下暗夜裏波光鱗鱗的湖面,蕭憶情的眉間卻是湧動著殺
氣,語氣冷如冰雪。說著話,無意識的踢了一顆石子出去。
「小心!」迦若來不及阻止,那顆石子已經撲通一聲墜入湖中。
忽然間,黑夜裏發出了輕微的滋滋聲,仿佛無數毒蛇在夜中驀然吐信——水面微微激
蕩開來,似乎黑夜中有什麼東西被驚動了。被石子敲開的湖面碎裂,有白色的水氣驀然綻
放迸裂,旋風呼嘯而來,將臨湖而立的兩個人裹入氤氳的水氣中。
「什麼東西?!」陰毒的氣息迫近,剎間蕭憶情已經拔刀,夕影刀流出一片清光,斬
開如水的霧氣。風聲雨氣裏,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嘶叫了一聲,落下的雨絲陡然變成緋紅
色。
風忽然定住。
聽雪樓主飄起的衣袂和髮絲是在剎那間頓住的。
很詭異的景象——連風都能在剎那停頓!
雨氣和霧氣是倒退著收斂進入黑沉沉的湖面的,仿佛一朵縹緲的白色大蓮花收攏起
來,沉入了那一片湖水中。
「就是我跟你說的那種東西。」一切發生在瞬忽間,迦若還來不及出手,就看到了惡
靈們在夕影刀下退開,祭司眼裏有厭惡和敬畏的光芒,「是我懼怕的——你現在看到了?

「是很陰毒——似乎未必見得多可怕啊。」夕影刀已經重新沒入了衣袖,然而聽雪樓
主回憶著方才剎那間的力量交鋒,沉吟著,眉間卻有些不解。
白衣祭司忽然笑了起來,眉間的神色不知道是寬慰,還是諷刺:「當然,對你來說這
力量只能感受到五成而已!——你身上流著一半的月神之血啊!你的母親,先代的侍月神
女,華蓮教主的親妹妹……繼承著那樣血統的你,也有著讓聖湖惡靈們畏懼的護身符。」
頓了頓,迦若抬手撫著眉心的額環,才驚覺上面的寶石已經被他送了人,不由唇角浮
出淡淡的苦笑:「所以我才說、在這個世間,只有你能幫我達成我的願望了……」
「你怎麼不先止住手上的血?」聽雪樓主人看見他抬起的手,蒼白的手指間血還在不
停地流下來——自從方才祭司做法、叩開九冥之門招來泉下妖之後,他手上的血就沒有停
過。
「止不住。」迦若忽然笑了,搖搖頭,「你不知道吧?我是個怪物……從來沒有任何
東西可以讓我受傷,除非我自己——但是一旦流血,就再也止不住。」
蕭憶情忽然怔住,看著他。然而迦若卻是毫不在意,隨手甩了甩,手上的血珠被甩了
出去,落入湖面——撲簌簌一聲響,湖上煙波四起,水面仿佛沸騰了一般,無數奇形怪狀
的東西從水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2006-01-02 23:11:00
推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02 23:14:00
作者: syou (Time to move on)   2006-01-03 00:00:00
剛剛沒貼完, 現在補完了, 剛沒看到的記得再看一次唷!!
作者: flyingfish (不是人人都可以拿Ace)   2006-01-03 00:24:00
推推推~~
作者: inmemory (塵靜月夜)   2006-01-03 00:45:00
推..終於要結束了..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03 00:54:00
已經知道最終結局之後看這個就覺得好難過...T_T
作者: d2212min (努比媽)   2006-01-03 01:12:00
辛苦了~~ 我居然漏掉一大段沒看到!!!
作者: snowywing (*koyuki*)   2006-01-03 15:52:00
結局~~~~~(握拳敲桌)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1-03 16:06:00
此篇文章已改名為護花鈴,不過我還是覺得原名比較好
作者: arcslam (雷札特)   2006-01-04 00:48:00
推推~
作者: snowphase (snowphase)   2006-01-04 10:42:00
推 期待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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