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魅生-幻旅卷:相思剪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11-03 02:28:03
魅生-幻旅卷:相思剪 作者:楚惜刀
  終於下雪了。
  一直往北走啊,走啊,就這樣看到了漫天雪花。
  在白雪堆砌的城門外,行人披了油衣匆匆趕路,紫顏一行的馬車在雪地裡緩緩壓過。
長生打開琉璃窗子,冰雪撲撲地下落,細密的睫毛頓時打濕了。朦朧中望見有光影閃爍,
在單調的雪景中劃出鮮妍的亮色。他好奇地多看了兩眼,聽見風中隱約飄來的樂音,和了
雪花起舞。
  再往前行,錚錚的樂音越發繚繞動人,仿佛妖豔的異域女子扭動腰肢款款靠近。側側
留意到了,湊過來瞇起眼眺望,這當兒馬車停下,螢火挑開簾子對眾人道:「路堵了。」
  那是一支奇異的隊伍。赤豹、狻猊、香象、黑熊、犀牛、天馬……斑斕錦燦,交錯行
進在大雪中,之後浩浩蕩蕩數十騎駱駝上坐了衣飾華美的年輕男女,他們各取了樂器叮咚
彈奏,與群獸高亢的嘯吼交織應和。繡滿異國文字的彩旗卷了雪花獵獵亂舞,旗下人璀璨
的容貌被遮掩了,只偶爾驚鴻一瞥,觀者便被一雙定定射來的目光震懾,勾魂奪魄。
  行人紛紛向了這支隊伍湧去,又被凶猛的野獸嚇退,遠遠贊嘆著陶醉著,目不暇接,
心眩神迷。螢火和左格爾靜靜地在馬車上觀望,另三人皆下車撐起玉骨傘,踩在鋪設的氈
毯上遠眺。
  視線裡闖進一座高高的金台,翠羽紅泥,冰帳羅幔,攜了降真香氣優雅而來。在紗羅
被風吹起的片刻,圍觀的人無意中看到一個女子倚在碧玕床上,耳畔的瑟瑟珠與天藍的眼
眸一般顏色,剎那透視心底。人人自覺她看到了自己,一時聲息被窒,連驚嘆聲也減弱。
長生看得痴了,走出幾步,傘跌落在地。側側屏氣驚豔,不經意回望紫顏,他是唯一蹙眉
深思的男子。
  這時隊伍抵達城門口,守衛的士兵呆立不動,不知如何是好。那隊伍卻不再前進,當
中跳出一個高大的紅衣番帽男子,猴似的溜到城邊,掏出一卷織錦刷地掛在牆上。眾人湊
過去看,嘩聲四起。
  螢火飛身請示紫顏,而後如一抹煙沒在雪裡。側側喃喃地道:「這是什麼地方?」長
生搭腔道:「城門上的名字看不清呢。「紫顏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左格爾回首說道:「
這是蒼堯國,北荒最富饒也最年輕的國度。」
  「千姿?」側側和長生異口同聲,一起望著紫顏。
  那支隊伍如同游行,在城門口喧囂地宛轉盤回,在漫天風雪中撕出一道亮眼的風景。
而後,那些執了樂器的男女忽然向隊尾掠去,依稀可見他們從數十只巨大的箱子裡搬運物
品,在城外空地上搭起帳篷。上天也驚異於這些人的舉動,漸漸緩了雪勢,讓人們得以親
眼望見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牛皮金帳,連綿卓立,宛如一個獨立的村落。
  螢火匆忙折返,近了,回望遠處一眼,又回神似的說道:「這是蒙索那的流亡公主,
她說受天神的囑托,要嫁給未來的蒼堯國國王。側側一怔,「未來的?」
  「蒼堯國國王上月初駕崩,目前攝政的是王后。「螢火將打聽來的消息一並說了,「
聽說太子千姿觸怒了王后,被貶在府邸閉門不出。」
  紫顏微笑地望著他身後,「你只說對了一半。」
  一騎白馬旋風般馳出了城,馬上那人一襲鳳羽金錦輕裘,光彩如仙,飛馳而來。零星
的雪花飄落在他肩頭,猶如侵犯了無瑕的寶玉,令人想伸手幫他拂去。此時那些奇特的異
族男女渺如微塵,長生、螢火、側側、左格爾眼中便只得這一人。
  公子千姿。
  他風姿依舊,神采依舊,眉梢眼角始終是睥睨天下的傲慢和拒人千里的冷淡。只在見
到了紫顏一行人時,稍稍柔和了唇角,綻出看似善意的微笑。為這一笑,眾人的心又顫了
顫,順了他的眼神看向了紫顏。
  紫顏懶洋洋地躲進了馬車,眼中是洞悉一切的睿智,招呼四人道:「上車,要進城了
。」千姿爽朗大笑,「有本公子親自相迎,先生一定要在敝國多住幾日。請--」
  馬車隨千姿馳向城門。圍觀的百姓痴迷於那數十頂黃金支架撐起的牛皮帳篷,巴頭探
腦指手畫腳,以致於連紫顏車駕奢華的氣度也視若無睹。紫顏輕輕揚開一角窗簾,瞥見金
台裡的公主蒙了面紗飄逸而出,沒入當中最大的一座金帳。當她現出窈窕身影時,方圓一
裡靜得只餘下馬車軋過白雪的聲音,就像她的影子碾過心頭。
  紫顏凝望的時候,千姿的話音悠悠地傳入他耳中,「先生來得真是時候。」紫顏手一
鬆,窗子「啪」地落下,他若無其事地對長生一笑,道:「出來這麼久了,倒忘了給你找
件中意的寶貝,可有什麼想要麼?」
  長生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想了想,什麼也比不上少爺的一身本事,倘若這回真能初
窺門徑,比搜羅盡天下奇珍更強。紫顏見他沉思,又轉問側側:「你呢?」
  這一問,側側粲然挽出一朵微笑,「我要一根可收縮的繩兒。」紫顏笑道:「你的針
線想綁誰都得,要繩兒作甚?」側側歪了頭巧笑道:「針線綁你不住,只能用捆仙繩,跑
得遠了,一拉就乖乖回來。」紫顏輕咳一聲,看看長生欲笑非笑的臉,道:「你想好了沒
?」
  長生登即苦了臉道:「能想得出的寶貝,先生怕都有了,我沒主意。」
  側側對紫顏道:「你山高路遠地打發我們來這裡,又想尋什麼寶物?我起初以為今次
是避禍遠走他鄉,可你沿路搜羅的都是奇物,該不是有別的盤算,尚瞞著我們?」被她一
說,長生回想紫顏一路來旅行之處,無不收獲頗豐。
  「呀,我和姽嫿一齊走過這些地方,如今不過是故地重游。當年我們跑遍五湖四海,
所收的寶物百倍於此,這一點小小的玩意,有何可誇。」紫顏笑嘻嘻地撇開話題,知道側
側一定會橫眉冷對。
  側側「哼」了一聲,長生不知好歹地接話道:「說起來,姽嫿不知如何了,那麼多好
玩的故事,可惜她沒耳福聽到。還有艾冰他們。唉,在京城時多好,熱熱鬧鬧的像一家子
,出門了……」
  側側兀自出神,她不留戀京城的日子,那裡有某種凶險的氣息,令她隱隱覺得不妥。
京城對紫顏就像上癮的毒藥,他迷戀那個地方,仿佛有不可言說的使命,執意在那裡生根
成長。他在玩火,上回險些燒著自身,幸好全身而退,以後未必再有這般的幸運。還有他
的技藝,似乎沒有極限與盡頭,然而在竭盡全力衝向高處時他究竟做了什麼,那些特別配
置的香品總惹得她煩躁不安。
  她曾瞞了紫顏偷偷去問過姽嫿:「從幾時起,他易容非要有香不可了呢?」姽嫿轉頭
看她,眼裡有少見的憂愁,她明白了幾分,然而還是執著地問,想從姽嫿那裡知道確切的
答案。姽嫿被她糾纏不過,嘆息著回她,「他有回不小心昏迷,我特意尋皎鏡開方子救醒
了,此後就調了合香,要他每回易容時用。」
  她奇怪為什麼修習易容會使自身受損,姽嫿答不了她,只說:「別說是他,我們制香
師每年也要靜養一月,祛除體內邪毒雜氣。是藥三分毒,易容的那些藥物毒性更大,他少
不了諸多嘗試,總不是長壽的法兒。只不過,若勸他放棄挑戰,做個尋常的易容師,也就
不是紫顏了。」
  側側無言,姽嫿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但紫顏如果曉得回頭,如果能留有餘地,也就
不是紫顏。在易容這條路上,他走得最遠最決絕,遠超尋常的技師,簡直是以命在搏,那
些血淚悲酸旁人卻都不曾見,只記得他明媚燦爛的容顏。
  如果可能,她真想回到過去,在沉香谷初見之時,狠心拒絕了那時的他,就不會有今
日的紫顏。說不定,那才是他的幸福。
  她胡思亂想之際,馬車忽然停下。千姿的聲音如浸了冰雪,破空而來,「你來做什麼
?」
  「哥哥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一個尖利的少年嗓音響起,明明說著客套的話,語氣
裡是毫不示弱的執拗,將稚嫩的聲音裝點得老成了三分。側側微微掀開一角簾子,見說話
人一身素衣,年紀僅有十三四歲,神情老練得如同歷經世態滄桑。
  坐騎焦躁地踏蹄逡巡,長長的馬鞭垂下,千姿冷冷地注視少年,道:「蘭伽,不許對
我的朋友無禮。」
  「難道哥哥真有朋友麼?這倒讓我更好奇啦。」蘭伽奚落地說完,驅馬走近,對了螢
火道,「我要見你家主子。」
  蘭伽身後立了百騎鐵甲騎士,黑壓壓佔了半條街,然而螢火平靜地直視前方,恍若未
聞。蘭伽也不生氣,揚起鞭子朝車簾卷來,飛鞭如電,眼見要擦著螢火的臉。左格爾嚇得
側身閃躲,螢火張手一撈,鞭子已抓在手中,他瞥了小王子一眼,又丟下鞭子。
  蘭伽的嘴角迅速抽搐了一下,擠出笑容道:「最好你家主子值得你惹惱我。」頓了頓
道,「我要見的人,沒人能阻攔。」往身後點了點頭。
  有六騎拍馬而出,手中皆持長槍。
  「給我掀了車蓋。」
  駿馬騰空,長槍即出,螢火挑高了眉,握緊了身畔的刀。斬馬、斬人,還是斬槍?腦
中電光石火閃過,尚未決斷,一個身影快如風雲變幻,扣住了蘭伽厲喝一聲:「放肆!」
  六騎如被定身,生生於半空艱難折返,回首望見千姿的手卡在蘭伽的脖間,雙眼狠如
惡狼。所有騎士的長箭立即上弓,瞄准千姿,小心翼翼盯了他的一舉一動。
  千姿忽然柔美地一笑,湊近了蘭伽的面孔,溫和地道:「王弟,貴客遠道而來,母后
不是這樣教我們待客的。讓你的人走遠些,別以為我……是一個人。」吐氣若蘭,一字字
撞在少年發白的臉上。
  蘭伽的眼珠一轉,在城門牆角、街頭瓦上看到太子府士兵隱約的蹤跡。他嘻嘻一笑,
終於恢復了孩童的本色,吐了舌頭轉向千姿,「哥哥,我和你鬧著玩呢,看你急的。這位
客人如此重要,一定要好好招呼,不能丟了顏面。」他說完,又哀戚地沉下臉,望了千姿
的華服嘆息,「四十日服喪期剛過,哥哥就換回新衣,真是懂得享福。」
  千姿鬆開手,淡淡地道:「我的事不必你管。」
  蘭伽整整衣衫,望了巋然不動的馬車一眼,招呼人往城外走去。臨走,對千姿笑道:
「既然哥哥要守著朋友,我就去見蒙索那的公主,興許會走運也未可知。」
  千姿沒有回話,眼中蒙上一股清冷的殺氣。
  等蘭伽走遠,紫顏拉開簾子,笑吟吟地望了他。千姿道:「先生受驚,是本公子教導
無方。」紫顏道:「他的老師不是陰陽大人麼?」
  千姿收了笑容,「上回告別先生後,本公子又得了幾桶美酒,要和各位一同品嘗。」
他口中說著,視線跟了蘭伽的身影,直走出城門之外。
  醇酒美人,異域荒歌,千姿的酒宴不可謂不隆重,但賓主的心都在他處,於是草草收
了接風的興致,紫顏一行歇在千姿專門預備的「天淵庭」裡。
  推門是質樸蒼莽的北荒建築,紅磚黃牆,大塊的顏色肅穆堆積。關門,則是台榭舟橋
的妖嬈景致,精細得猶如一幅文人水墨。悠遠的笛聲從隔牆飄然蕩至,讓人憶起了故鄉春
夜的雨,淅瀝地淋濕了心頭。此時白雪又洋洋灑下,在淺淺的傷口上肆虐地拉出疼痛。
  紫顏等五人坐在廊下賞雪。巴掌大的小瓷爐上燃著香,裊裊的煙散漫四周。長生想到
了去年此時在紫府的情形,思鄉的情緒直如旋轉的雪花墜落,細密地覆蓋整個大地。
  「少爺,我們幾時能回京城?」
  左格爾斜睨了紫顏。又是一張新的容顏,始終是揚了笑的臉,如從心底開出的花。「
我猜先生尚有未完的事,」他像藏起尾巴的狐狸狡猾地笑,「這一路珍寶無數,沒遇見怎
捨得罷手?」
  長生白他一眼,「你自個兒貪心,別拖上我家少爺。」
  紫顏嘆了口氣,盈盈笑意裡流出一抹調皮,「我也是貪心的人呢……據說北荒有種神
奇的礦石,用它制成的刀切割肌膚,不會疼。」長生撇嘴道:「這有什麼,喝一滴葵蘇液
就行。」左格爾道:「是昆吾的切玉刀?」紫顏搖頭,「切玉刀以石成鐵,切玉如蠟,的
確無比鋒利,可惜仍是凡物。我說的東西比它更妙,非但傷人不疼,甚至不會流血。」
  左格爾一愣,道:「荒謬!世上怎有這種妖異之物?」他雖說不信,眼裡已點燃了渴
望,熊熊地焦灼燃燒。
  「這就是殺人不見血了吧?」長生設想那把從不沾染鮮血的刀,如驚世絕豔的殺手,
一擊而中,千里不留行。它高傲得不想留有一絲世間俗氣,因此血腥也無從上身。又或者
,它實是一個憤世嫉俗的隱者,內心厭惡紛繁的廝殺,偏偏被人當作了絕命的利器,奔波
於修羅地獄。說到底,刀是不想殺人的,最奪命的只有人心。
  紫顏看出長生的心思,微笑道:「如果,這是我手中的一柄易容刀,又如何?」
  長生「哎呀」地叫了一聲,驚喜站起。他是傻子呵,提起刀想的都是打打殺殺,少爺
可以用它救人呢。他的心歡喜起來,興高采烈地道:「要是找著了這種寶貝,我們做齊一
套工具,不,兩套,從此縱橫天下。」
  側側眼波流轉,笑道:「你終於想憑易容術縱橫天下了?」長生道:「上了賊船,馬
馬虎虎只好坐下去。」側側道:「咦,上回救了若鰩人,你開始有點易容師的樣子了呢。

  長生像是沒有聽見,又仿佛聽見了卻神游天外,他怔忡地凝視一片雪的降落,兜兜轉
轉,回旋中有宿命與掙扎,最後落地的剎那,終於變得坦然。
  「像少爺這般活著,就會很快樂了。」他揚起臉,深深的眸子裡是單純的笑。
  紫顏的眉遽然地一抖,像被寒氣凍傷,他吃吃地笑了兩聲,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
孩子話。」
  左格爾忍不住開口:「先生說的那樣東西,莫非就在蒼堯?」
  紫顏點頭,「在方河集,我花了不少銀子,打聽到這個消息。以前和姽嫿尋這樣東西
尋了很久,始終是捕風捉影,今次倒是有點像模像樣了。」長生和側側面面相覷,原來當
日他去方河集為的是這個。
  左格爾道:「蒼堯有的是礦石,還是成品?此地歷代國王都好收集珍寶,說不定藏有
成品。」
  紫顏淡淡地道:「傳說七年前,這裡秘密處決過一個要犯,當時國王心生不忍,為了
免除他的痛苦,就用那把刀讓他平靜死去。驗屍的仵作和為他裝殮的人,親眼看見他身上
沒有一滴血跡,然而頭顱已和身子分作兩截。整個事件說得有鼻子有眼,我自然要來瞧瞧
。」
  左格爾道:「既是朝廷處決要犯,定能查得出來。先生不急,我這就去打聽。」不等
紫顏答應,懷裡揣著一把金銀去了。長生望了他的背影偷笑,心想少爺已說過此事極為隱
秘,左格爾即便花光了金錢,也無法從不知情者那裡套出話來。
  側側惦著奇特的流亡公主,拉了紫顏道:「你隨我去城外看熱鬧可好?我猜千姿也會
在,說不定她可能是他未來的媳婦兒。」螢火和長生豎直了耳朵,留意地聽紫顏如何說,
眩目的奇獸和魅惑的女子,不是隨處可見的。
  紫顏狡黠地眨眼,食指放於唇上,輕輕地道:「據我所知,那把刀就在王宮內,今次
,是我們求千姿的時候了呢。」
  「啊!」長生叫道,「那……少爺豈不是又要受他脅迫?不是偷東西就是偷獵,他有
求於人已那般討厭,更不用說是我們求他。」
  紫顏呵呵一笑,撐傘走進了雪地,明麗的身影像珠寶在白蒙蒙的天地裡閃光。
  「和我一起來吧。」
  公主的金帳外是一圈鋼索圍攏的獸欄,獸鳴嘶吼時常可聞,又有一班持刀的男女左右
護衛,觀望多時後百姓不得不散去。蘭伽的騎士們守在帳外不曾下馬,兵器亦擎在手中,
巍然可畏,不苟言笑。雪花落滿鐵甲,漸漸將他們的肩頭染上一層白霜。
  眾人在帳外沒看見千姿的白馬,紫顏含笑覷了側側一眼,側側聳肩以對。那位驕傲的
太子殿下,怕是不恥於與王弟為伍,即使未來國王的預言聽來有板有眼。
  金帳內,嬌脆的笑聲頻頻傳來,紫顏遞了名帖,笑聲頓變驚嘆,門口的帷帳倏地拉開

  紫顏四人魚貫而入,蘭伽坐在雀金呢織就的氈毯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纖腰蒙面的公主
。離他一丈之外,公主聚精會神地凝望緩緩步入的紫顏,露出深思的神色。
  「蒙索那難女桫欏,見過紫先生。」公主首先說話,天青色的眸子將人的思緒勾至遙
遠的海洋。透明的紗羅映出她高挑的鼻子和嬌豔的嘴唇,一陣環佩之聲清脆響過,紫藤香
氣隨之鑽孔入竅,拂之不去。
  蒙索那是北荒三十六國之外的一個偏遠城邦,以出產金礦和制造琉璃出名,時有動亂
發生。紫顏望見她脖間掛著的琉璃墜子,色如寒冰,輕輕一搖,又炫出七彩火焰光芒,正
是蒙索那獨有的「水火百煉」工藝。
  眾人亦看清了蘭伽,五官精致的王族少年,風姿高雅,眉眼很像千姿,唯有臉小了一
圈,多出點異樣的堅忍。少年看也不看他們,徑自對了桫欏說道:「公主和這些流民客氣
什麼,打擾了我們的清淨。」
  桫欏向紫顏欠了欠身,站起來為他引席,蘭伽擰眉冷對,隨了她將目光移向紫顏。直
至瞳中現出那個超逸的身影,他僵直的表情終於鬆動。
  紫顏大大咧咧地坐在尊位,側側、長生、螢火在他身後坐定。蘭伽收回目光,對了桫
欏笑道:「對了,說到哪裡了,關於那個咒語,公主能不能說詳細些?」
  桫欏美目流盼,「有紫先生在,看來非說不可。先生有興趣聽麼?我夢到的一個預言
。」
  紫顏道:「願聞其詳。」
  琉璃墜星芒閃耀,像混了顏色的淚,有了更多的座上客,這眼淚似乎也歡樂起來,溜
溜劃過一道光。
  「蒙索那是個神奇的地方,在那裡,傳說月圓之夜做的夢就會靈驗。」桫欏的眼神空
茫地注視上空,盡管高處是帳頂的金色花紋,但她仿佛望見神明出現,虔誠地合起了雙手
,「在我滿十六歲的那個月夜,天神指示我到蒼堯尋找我的夫婿,他將是蒼堯的一國之君
,同時也會是主宰北荒的霸主。為此,父王給予我一支隊伍,囑咐我踏上北荒的疆土,找
尋值得相伴一生的男子。」
  「從蒙索那而來,公主想來吃了不少苦。」紫顏若有所思,覬覦她美色和財富的人應
不在少數,能走到這裡算是很有本事。
  桫欏淡然一笑,脖間的那滴淚卻在嘆息,「我的苦不值一提,父王才是那個不幸的人
。在我離國之後,表哥塔利篡奪了王位,拘禁了我父王。只有找到我的夫婿--北荒的強
者,我才能重歸蒙索那救出父王。其實最令人傷心的不是別的,是沿途的人們把我當成一
個騙子,以為我編織了謊言想要得到權勢……」她憂傷地一笑,面紗下傳出無奈的感嘆,
「好在我要找的只是蒼堯的國王,與北荒諸國無關。」
  「公主多慮了,無論是誰,遇見公主都會傾力相助。」蘭伽突然插話,炯炯雙眼裡有
著臨陣拔刀的勇氣,「公主先前提到亞獅王朝的君主曾派兵遠送,可見北荒也有識大體的
人,並非全是無知小民。至於那個咒語……」
  桫欏嫣然一笑,蘭花指捏起案上的鎏金仙鶴杯,撩起面紗抿了一小口。清冽的酒水漾
過玫紅的櫻唇,蘭伽禁不住呆呆地道:「好酒。」長生面紅耳赤,躲在紫顏身後偷覷,螢
火只覺燥熱,拿了酒盅往喉間直倒。側側扯著紫顏的袖子,輕聲問道:「你上回可到過蒙
索那?亞獅王朝又在何處?」
  桫欏放下酒杯,幽幽地續道:「不必提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他們貪圖什麼,我心知肚
明。當我尋到摯愛的男子,他將會和我一起打開蒙索那的祝福之盒,那裡收有王宮寶藏的
埋藏地,只有一個未知的咒語可以解開盒子的奧秘。我表哥想得到它,因此才不敢殺了我
父王,反而宣稱他在等我回去就任王後。亞獅的君王想得到它,才會一路奉迎,不辭千里
派兵遙遙護送。這些男人不是真心地要愛我,他們愛的是世間最普通的東西。」
  「咒語……果然連公主也不知道?」蘭伽失望地垂下了眼。
  「不知道。但和那個人在一起時,當我們互相愛上彼此,就會明白。」桫欏莞爾一笑
,對著蘭伽道,「王子是個有耐心的人麼?」
  「還不錯。」
  「王子進帳時說,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如果王子真會成為未來的國王,到時你一
定會知道那個咒語是怎樣的。」
  蘭伽自信地微笑,在長生眼裡,他不過是得了果子就滿足的孩童,很容易哄騙。長生
看著王子,忽然覺得這該是紫顏的想法,居高臨下地俯視眾生,以易容師悲憫的眼光。於
是他偷看了一眼少爺,不動聲色的一張容顏,無悲無喜地注視。長生便又自我安慰,起碼
比起過去,他已不再惑於眼前浮華的表面,盡管離少爺還有那麼不長不短的距離。
  「那個預言……」桫欏轉向紫顏,眼角狡黠地彎著。長生預感到她要說出不妙的話,
心一拎,聽見桫欏說道:「或許,紫先生也可能是蒼堯的國王,未來之事又有誰知道呢?

  紫顏尚未回答,蘭伽已倏地站起,馬鞭重重地刷過面前幾案,將它擊成兩半。
  「父王的位子,不是人人能坐的。」他再也掩飾不住驕橫的神色,狠狠地瞪著紫顏,
像欲食人的猛獸,「這天下夠資格和我爭的,只有一個人,其餘都是雜碎!不管你有什麼
來頭,敢動蒼堯王座,就別想活著離開這裡!」
  紫顏靜若止水,處變不驚地直視蘭伽。少年扣緊了馬鞭,激怒的神色在對峙中慢慢散
退,眼中仍有餘慍。他轉過身,向桫欏點頭告別,不等公主相勸,徑自大踏步地走出帳子

  「我會回來證明給你看。」蘭伽丟下一句話,與眾騎消失在風雪中。
  「不像個有耐心的孩子呢。」紫顏掩口失笑,對了側側說,「不過千姿也是如此,許
是家傳的特色。」長生在旁湊趣道:「要是少爺進帳時扮成千姿嚇他,那就有好戲可瞧了
。」側側一笑,望了這對唯恐天下不亂的師徒,悠悠地對紫顏道:「我倒不介意有個坐上
王位的朋友。」長生小聲地道:「蒼堯國國王是要娶公主的! 」
  紫顏但笑不言。螢火聽了,直直地望了她看,側側微嗔道:「看什麼,我又沒說錯,
只可惜是沒盼頭的事,發發白日夢罷了。」她那廂眉目流轉,盡收入桫欏眼中。公主略帶
遺憾地凝視紫顏,一人有一人的緣分,玩笑終當不得真。
  「先生來尋我,是為了何事?」桫欏知道紫顏所圖並不在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公主於蒼堯是客,在下亦是,不過順路拜訪打個招呼。叨擾多時,正想告辭。」紫
顏站起,拉直了衣襟,「承千姿殿下盛情,在下就住在天淵庭,公主若是有暇,盡可過來
走動。我那裡頗有些奇技淫巧之物,或能入得了公主的眼。」
  桫欏見他來去匆匆,神情一黯,聽到最後又是一笑,玉手前伸遞向紫顏。
  「若沒有那個夢,先生將是我期望追尋的那人。」
  側側睜大眼盯住紫顏。他熟視無睹地握了握桫欏的手,依舊是無所用心的笑容,細看
時魅惑入骨,恍神了,又覺得他若即若離,如抓不住的雲。
  桫欏觸到他冰涼的指尖,心震了震,一臉驚異地望了他。為什麼,他心底竟有如此的
哀傷?桫欏低下頭去,不讓紫顏察覺她眼中的混亂。紫顏感到恍惚間掠過支離破碎的記憶
,像止不住飛瀉的瀑布,濺玉飛珠,急急定住心神,鬆開桫欏的手。
  這個女子,絕不簡單。
  回到天淵庭時,長生發覺螢火半途上不見了,猜是紫顏派了他差事,不由有幾分嫉妒
。不多時左格爾回來,一臉喜色地道:「好消息,好消息!」他兩眼放著光,見了紫顏就
道:「先生說得對,那寶貝果然在王宮裡,不過已經不是一把刀,而是磨成了剪子。」
  「剪子?」紫顏三人異口同聲地問,均覺奇怪。
  「王后喜歡女紅,又怕會傷手,居然把寶刀磨制成了剪子,切布裁衣消遣!」左格爾
憤憤不平地搖頭,「暴殄天物哪!我還聽說,王后特別喜歡這把剪子,說要當傳家寶留傳
下去,真是太可笑了。稀世的寶刀,叫一個女人毀了,唉!」
  側側笑逐顏開地招呼紫顏:「隨你用什麼去換,我要這把剪子。」紫顏面露難色,側
側又道:「憑你和千姿的交情,讓他偷一把剪子有何難。唔,今次他特意供著你,想必也
有所求,等他開口後,你就幫我要這把剪子--反正你本來就想得到手。」
  紫顏點頭,「說得不錯。無論如何,這是我想要之物,只要到手了,拿去請丹眉大師
看一看,興許能明白是何種礦石,再打個十七八件的出來。」側側秀眉一彎,忍不住偷笑
,原來他心裡是這個賊主意。
  左格爾嘆道:「說得容易,可如何能弄到手?如今王后在蒼堯權力最大,那太子千姿
像個擺設,恐怕難以從他手上換到這寶貝。」紫顏沉吟,「和千姿交換,不如和王后直接
交易,可惜我手上有的,除了必須之物便都是俗物,未必有她看得上眼的。」
  側側想到朱弦,那般珍奇希罕以幾錢論重量的寶物,千姿曾拿來做了一整身的衣服。
蒼堯號稱北荒最富饒的國度,紫顏在此搜羅的奇物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司空見慣的東西。
若是此刻仍在京城,若是紫府的珍寶沒有贈予艾冰夫婦,或許還有周旋的餘地。
  「唉,連我也有點想念艾冰、紅豆了。」側側嘆氣說,「你當初真是太大方。」
  紫顏神秘地一笑,「好人必有好報,也不是全無法子。」
  側側望了他道:「你說,又要憑空玩什麼把戲?」
  這時螢火去而復返進了屋,長生眼尖,瞧見他身後的人,愁眉頓散,喜滋滋地衝出來
大叫:「哇!少爺,是艾冰,還有紅豆!少爺快來看,螢火把他們帶來了。」一把抓住艾
冰的胳膊,「你們從哪兒來?」
  紫顏撲哧一笑,側側明白過來,沒好氣地道:「原來你早知他們就在蒼堯,哼!」
  艾冰、紅豆繼承了紫府映天樓和傾雪閣的大量珍藏後,決心在北荒尋一處隱居之地,
順便探尋各族的風土人情。兩人皆是有手段的,千裡之遙安全運送全副家當,而後選擇了
蒼堯這個富庶的國家安頓。蒼堯一地舉國民眾駐顏有術,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亦以年輕面貌
示人,因而被稱為北荒最年輕的國度。這便吸引了諸多累世經商的巨賈到此尋覓佳偶,久
而久之便聚集了無數富豪,兩人大隱於市,倒也過得逍遙快活。
  艾冰很有生意頭腦,這大半年來經他巧手打理,家財比紫顏相贈時已高出三成。他們
夫妻倆一邊開店經營瓷器絲綢等生意,一邊依照昔日照浪城的規矩蓄養死士,在蒼堯的王
城澤圮附近買下了多處產業。同時,艾冰的買賣做到了周邊各國,在方河集上,紫顏所買
的紫檀盒子就是當年紫府之物,那時他已探知了兩人的去向。而紅豆竭力結交蒼堯國中的
貴婦,與宮廷建立了千絲萬縷的微妙聯繫,千姿招待紫顏之事,很快就傳入兩人的耳中。
  「先生別來無恙?」艾冰奉上一籃不起眼的草藥,猶帶了雪渣與泥土,顯是新採摘之
物,「這蒼堯特產的枯蒂草,於養顏大有裨益,此間百姓時常燒一碗當茶喝,先生不妨一
試。」長生樂呵呵地接過,拍他的肩道:「想得周到。」
  側側叫過紅豆,拉住她的手反復打量她,摸了她微隆的肚子笑道:「莫非有了?」紅
豆嬌羞點頭,紫顏撫掌微笑,叫螢火回封了一盒釉彩的持蓮童子、騎鼓娃娃並瓷猴瓷羊等
玩具,交給紅豆。側側知紫顏有話問艾冰,招呼其餘幾人離去,左格爾見無法留下探聽消
息,索性打點精神結交紅豆,熱情地和她攀談起來。
  眾人去後,紫顏點燃了香篆,四周漫起艾冰熟悉的氣味,瞬間如被拉回京城的紫府。
艾冰摸著座椅的扶手緩緩坐下,想像那是紫顏常坐的刻花螺鈿交椅,嘆了一口氣。過去種
種宛如破繭化蝶,回首時已是歷劫而生。若沒有眼前這個人的存在,恐怕他永遠是倉皇逃
遁的一隻醜陋的毛蟲。想到此處,他恭敬地又朝紫顏行了一禮。
  紫顏搖了搖手,示意他不必客套,問道:「千姿回國多久了?」
  艾冰知他想聽什麼,道:「老國王一去世他就回來奔喪,之後守在王宮七天七夜不眠
不休。本來蒼堯國內有不少人對他一去經年不報好感,這麼一來也原諒了他,開口閉口仍
稱他太子殿下。」
  「太師陰陽呢?」
  「他比千姿早歸兩個月,甚至鮮有人知道他離開過。」艾冰忽然覺得,他無意中建立
的情報網似乎就是在等待紫顏這一問,相較於從紫顏那裡得到的,他能給予先生的幫助實
在是太少了。
  紫顏微笑,「你仍未忘記江湖上的事……如今,你們還是過普通人的日子更好些。」
  「我也想,只是逃不過。」艾冰的神情如水淡然,日夕把玩紫顏留給他的那些骨董,
看多了歲月變遷的味道,漸漸就熏陶出一顆深沉不動的心。未必能在事到臨頭時冷靜,但
能提前窺見一絲風雲的變幻,沒有任憑自己庸碌老去,他是甘願的。「北荒雖偏遠,依舊
和中土接壤,千姿的驍馬幫和太后、照浪城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我躲得再遠仍在江湖。既
然離不開放不下,不如未雨綢繆,為將來作些打算。先生此來在我意料之外,又是冥冥中
的注定。如有差遣,艾某自當從命。」
  紫顏道:「蒼堯王后,是個怎樣的人?」
  「如果說先王、千姿、蘭伽是北荒的三頭獅子,能統馭他們的,就是蒼堯獨一無二的
王后。」
  七色氍毹鋪滿了金玉寶殿,蜂蝶燕雀羅列其上,簇擁著一個鸞髻堆雲、翠鈿侵鬢的女
子。她身披絹絲素衣,輕撫鳳首箜篌,曲聲如竹濤天籟幽幽響起,婉轉流連。時而仰聆高
雲,時而俯托清波,時而迎風舒翼直飛千裡,又平靜地收斂了思念,等待下一回風過。
  腳步聲從宮門外傳來,她的眉忽如竹箭掃去,朱唇輕吐:「是誰敢冒死覲見?」下過
旨誰也不見,居然仍有通傳,來人該不是吃了豹子膽。
  「回王后,有個叫紫顏的人,說是太子的朋友。」宮女顫顫巍巍,好容易一口氣說了
,袖中的黃金真是燙手。
  王后回想起這個耀眼的名字,玉手撥過最後一根弦,難得地遞出一個輕笑。
  「傳。」
  當艾冰為紫顏準備的寶物堆滿大殿時,任誰的眼睛也要被珠光寶氣所侵,千萬人裡尋
不出一個能捨得不看的。價值連城的金精,竟有半人高的一整塊,雕鏤成孔雀明燈。鵝蛋
般大的卻水珠,在水中半浮半沉,雪樣的晶亮光芒照亮整個金盆。又有七尺高的珊瑚樹,
柯葉繁茂,置於清水裡,有燦燦龍宮鮫人隱約而現,恍若一夢。至於玉石、珍珠、玳瑁、
沉檀等物,名貴卻已尋常見了。
  王后淺褐的雙眸攢出一絲笑意。
  她看去像蘭伽的姐姐,僅與側側一般年紀,當她抬眼注視,眸中點燃了一抹飛揚的金
色。「紫先生在北荒大有盛名,可惜在我蒼堯,無甚用武之地。」王後輕快地笑著,鮮嫩
的容顏如新切的脆瓜,泛著柔潤水光。
  紫顏笑道:「蒼堯風水養人,王后貌若少女,我只能來遊山玩水,做不成一樁生意。

  「我叫白蓮。」王后裊娜飄近,如白蝶飛過,未著鞋的素襪從裙下掠出,點在紅毯之
上,「先生此來是為了千姿?他常年不歸,我不過是略微懲戒,莫非先生有什麼要教我的
?」
  「不敢,我是想來和王后交換一件東西。」
  「哦?」白蓮好奇地看著他,星眸閃動,「先生看上了何樣珍藏?」
  「一把剪刀。」
  白蓮臉色微變,瞳孔裡射出不安的光,禁不住離紫顏又近了一分。
  「不會流血的剪刀。」
  聽到這句,白蓮仰起頭,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去,「你來晚了一步。」
  紫顏稍一思索,道:「被人先求了去?」
  「不錯,千姿……」白蓮自嘲地笑起來,慧目流出嫉恨之意,「我這個做娘的,始終
不明白他的心思。十多日前罰他閉門思過,以為今次能一心都改了,沒想到他又在背後謀
劃。在你來之前,他剛求去了相思剪,我不曉得他要用來做什麼,但先生既來相求,必有
重要的緣故。」她頓了頓問,「紫先生要它來……」
  「易容而已。」紫顏道,喃喃細語的聲音如繞指琴弦,撥動人心,「相思剪,太后給
它起了個好名字。」白蓮點頭,卻更為猜疑千姿的用意,流金的雙眼湧上一層暗灰。紫顏
忽道:「王后和太子交換的又是什麼?」
  白蓮一怔,心想他居然知道這是交易,道:「他的一個誓言。」望了紫顏比寶物更灼
目的容顏,想了想道:「先生是他的朋友,不妨告訴先生。他答應不去和蘭伽爭蒙索那的
公主,只為要這把剪刀,令人費解。」
  紫顏依稀明白千姿的心思,不便明說,臉上故意寫滿驚愕,像是在質疑這對母子奇妙
的關係。白蓮看著他的眼神,心裡有衝動想一吐為快,仿佛他眼睛裡有股鎮定人心的力量
,而訴說後她就會得到寧靜。
  紫顏腰畔的香囊暗暗地流瀉光華,織出迷離幻境。
  「過去他不是這樣的,他是那樣乖巧聰慧的孩子,肯聽我的話,最明白父母的心意。
」白蓮茫然地說,怔怔凝視遠處的虛空,仿佛看見一個笑容柔軟的少年搖晃著小身子,叫
嚷著撲到她的懷中。
  「王上待他如何?」
  「千姿是王上最疼愛的兒子,即使在有了蘭伽之後。」白蓮痴迷地笑,周身散發出蓮
花幽靜的香氣,寂寞地在空蕩的宮殿裡絢爛,「王上覺得這個兒子比他強,從小什麼都能
做到最好,五個兒子中屬他最為出色,文韜武略,樣樣聞一知十。千姿十三歲那年,就折
服了一個幫派,簡直給王上賺足了面子。」
  「十三歲,那是千姿殿下入驍馬幫的時候吧。」
  「嗯,他本不必去。只是王上殺了他至親的一個人,他一怒之下,寧肯去江湖上流浪
,拋下我和他弟弟。他一走七年,完全忘了他還有我。我就這麼兩個兒子,沒了一個,自
然要疼另一個。若不是王上一直為他留著太子之位,我早就要把這位子傳給蘭伽。」
  「這些日子,你不想他?」
  白蓮竟笑起來,「紫先生啊,你沒有做過母親……哪個做爹娘的會不要自己的孩子?

  紫顏迅速移開了視線,嘆了口氣,「是麼,我的確不懂。」
  「我每年派人尋他,他蹤跡不定,誰也找不到他,偶爾得到些傳聞都過去很久,再不
能依此尋到他。這樣過了五年,我放棄了,他總算想起我們,差人送了一批貴重的禮物,
賀他父王的壽誕。但是禮到了,人沒有來,我盼了太久,已經累了。那時我就想,為什麼
我要惦著他呢?那個留在我身邊、每日叫我阿娘的兒子,不是更值得我疼愛!」
  紫顏默默地聽著。五年的耐心呵,她的愛並不夠天長地久,只是,這又真的能怨她麼

  白蓮出神地道:「如今他回來了,在他父王過世之後,終於回來。他是來要這個王位
,不是來看我們。我們在他心中,不過是王位的附屬,這樣的兒子,要不要有何分別?在
我心中,能繼承大統的只有蘭伽,不然,我情願讓給其他三個王子,也不會拱手交給千姿
。」她的眼神忽變銳利,嗓音不覺提高了兩分,「他過去放棄了,如今就別想再得到!」
  「這麼說,蘭伽,是王后唯一的兒子。」
  「是。」白蓮猶如做了漫長的一個夢,醒時,看到了最清晰的答案。
  紫顏憐惜地望著她,那個男人對於這個回答,會送出怎樣的回報?他有點迫不及待地
想看到結局。
  「我沒有他那麼貪婪,或者,那是我不要的雄心壯志。」白蓮說完這一句,疲倦地朝
紫顏揮了揮手。不知不覺說了這麼多,也許很快會傳入千姿的耳朵,她都已無所謂了。不
要怨她無情,先放手的那個人,並不是她。白蓮的手按在鳳首箜篌上,狠狠地拉出一個刺
耳的音。
  紫顏乖順地退下,感到風雨欲來,正吹滿他空空的兩袖。
  雪夜的古城充滿了寥落意味,處處積雪未消,堆在家家戶戶門外,吹面的風像冰刀子
。富貴如王公貴胄,府第裡依然似深巷閒庭,鮮少有人在厚如盈尺的雪中行走。人們候在
溫暖的爐火旁,貪戀肆虐寒風下寧靜的棲息地。
  有一個人例外。
  他抹去石凳上的雪,獨自坐在涼意襲人的亭子中,悵惘地想著心事。那是太子府的愛
鷹亭,有北荒難得一見的精巧構造,亭頂雕了一隻正欲展翅的雄鷹。一把漆黑的剪子躺在
亭內的青玉石桌上,那人遙遙地望著它,厭惡的神情溢於言表。
  他幾次想拿起剪子,手離它尚有一段距離就已逃開,遲遲無法碰觸。它像是下了咒語
的符,流溢令人不安的氣息。端詳良久之後,他突然不可遏止地大笑,這世上居然還有他
畏懼的東西,如這把冰冷的剪子。它靜靜平置於桌上,毫不留情地剖開塵封多年的往事,
將鋒利的刀尖抵住他的心頭。
  在他眼裡,它是不吉利的刀,砍中他明媚的少年時代,生硬地把他的人生撕裂成兩半

  香風飄近,他及時收回目光,用鑲金的袖子遮住剪子。走近了的紫顏瞥見這一舉動,
心中感嘆了一聲。繁麗錦衣之下,不可觸及的過往,誰都是紅塵裡陷落的人。連千姿也難
幸免,紫顏不禁懷念起那個傲慢無禮的公子了。
  「這把剪刀,我有非要不可的理由。」千姿突兀地說道,不理會自己的手遮掩著它。
  因為它的前身,曾經砍傷你的心。紫顏心裡回了這一句,笑笑地道:「哦?」
  「他們從我手上奪去的,我要統統拿回來。」
  「嗯,那才是你。」紫顏默默地想,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本公子要你易容。」千姿抽開了手,像刺客露出隱藏的匕首,相思剪的鋒刃滲出森
然殺氣,「今次的酬勞就是這把剪刀,你可樂意?」
  「難以拒絕。」紫顏望著相思剪,千姿肯以此交換,他想要的又是什麼?它又真的能
剪斷思念麼?如咬人的獸吞噬血肉筋骨,遇上滅頂之災就麻痺了,不痛不癢。「那個預言
,你一點不在意?」
  桫欏令人心動的美貌,縱在遍地美女的蒼堯也是難得的絕色,千姿連看一眼的興趣亦
闕如。更費思量的是她帶來的那個預言,是百姓最樂於相信和流傳的姻緣天定,以他的野
心抱負沒理由置之不顧,為一次易容將相思剪和美人兒一起斷送。
  千姿湛明的眸子閃了閃,做出「不可說」的表情,又像是與紫顏有某種默契,到時就
會揭曉答案。紫顏笑了笑,要做他肚裡的蛔蟲確是不易,糾纏於江湖與廟堂,人心早已斑
駁得難以辨析。
  「你要這把剪刀,是為了你的易容術?」千姿撥亮了石桌上的水晶燈,深深凝視紫顏
,「本公子留意過你這一路搜集的寶物,無不為易容所需,只是我仍有點在意--你想要
神之手麼?」
  紫顏平靜地看著他,眼中,風起雲湧。千姿知道說中要害,忽覺自己的高傲被徹底打
敗,他想征服的不過是凡人的土地,而紫顏要的是超凡入聖。
  「比這更僭越,」紫顏的瞳中劃過閃電般的光芒,「我要能戰勝神的一雙手。」
  他的狂妄叫千姿嘆服地一笑,換成他人,這樣的宣稱無異痴人說夢,但在紫顏卻天經
地義,容不得人懷疑。他一說,千姿就信了,更想傾其所有助他一臂之力。若非有求於紫
顏要拿相思剪交換,此時已想將剪子雙手奉上。
  「我不如你。」千姿嘆氣,萬丈雄心在紫顏的志氣前折了精神。細想來,他不過是個
俗人,名利場上熙攘來去,風波浪裡高低起伏,他為了站在最高處,什麼都可拋棄。
  相思剪散發鬼魅之氣,紫顏伸手去摸剪刀的刃口,如被凍傷,立即收了回來。比冰雪
更冷,失溫的剪刀像收納了冬日的寒氣,密密封藏在刀身上。唯有如此的冷酷,才能不見
鮮血,不知疼痛,像沒有感情的冷血殺手。
  刀柄是常溫,誘人的刀刃映著燈火,讓人情不自禁有想割下一刀的沖動。紫顏握著剪
刀,失笑道:「王后真用它裁衣麼?」
  「她喜歡親手給蘭伽做衣裳。」提及王后,千姿沒有笑容。
  紫顏替千姿哀傷,又或是不愛聽慈母的故事,垂下眼簾道:「你要我易容的人是?」
  千姿笑而不答,用特制的鯊革包好了相思剪,引紫顏循了蜿蜒的長廊,進入太子府的
地下密室。牆壁玄青,燈火連綿,紫顏沒想到地下有如此龐大的磚石建築,面積與太子府
大小相仿。不僅開闊的空地足夠藏兵,一箱箱整齊堆疊的戎衣箭矢等物,叫人想不疑心也
難。
  影影幢幢的燈下,千姿與紫顏一前一後地走過,兩人如繡片上金針彩線勾勒的像,精
美得如在畫裡令人細細品味。穿越數個秘室後,兩人最終來到一間雅致的小屋中,景范和
陰陽各穿一身雪狐皮制的官服,悠閒地等著他們到來。
  紫顏只覺憋氣,鬆了鬆領口,惋惜地望著景范。他終於牽扯進朝廷紛爭,不再是單純
熱血的江湖人,可越是如此,千姿越無法重回驍馬幫,無法與他一同馳騁天涯。難道他便
甘心永遠付出,乃至成為這個人的走狗,再無一幫之主的豪氣?
  「二幫主,好久不見。」紫顏意味深長地道。
  「多謝紫先生前來。我尚記得先生的話,說公子若是有事,縱然千山萬水,也會趕來
襄助。」景范兀自感慨紫顏的情誼,遞上一個小盒,「先生記得阿嬌魯麼?這是她送給先
生的禮物。」紫顏見他去尋過丌呂族的女子,略感欣慰,鄭重地收好盒子。
  陰陽冷冷地向紫顏點點頭,一如既往地冷漠。
  「人齊了,就開門見山地說。這回,本公子要你將我們三人,易容成一個人。」千姿
玩味地看著紫顏。紫顏不語,熬不住的不是他,他知道千姿終會和盤托出,畢竟,用了那
麼大的代價換取這次的易容,必定非同小可。
  千姿有點怨恨紫顏的沉著,不驚異、不逢迎,永是清清淡淡、無所思無所慮的神情。
他若是一國之主,不會喜歡無法屈服的人。任誰英雄蓋世,都應匍匐在他的身前,恭謹地
呈現他要的喜怒。紫顏即使是易容之神,他也要這尊神唯命是從,而不是凌駕於他之上。
  遇到紫顏,他常有受挫的感覺,只是如今遠不是發火的時候。千姿扣緊了拳,他要忍
。好在這個男人稍稍有囂張的本錢,忍耐並不是太難。
  「你來晚了一個月,沒見著父王最後一面。不過這裡有他歷年來的畫像,本公子也有
三分像他,當不難摹擬。至於神態聲音舉止,我和陰陽對他極為熟稔,由我們來教景范即
可,不勞先生費心。」
  他沒有放棄爭奪王位,從一開始就不曾放棄。十三歲時入驍馬幫是一個起點,他選擇
了與眾不同的奪權方式,猶如從懸崖攀登至絕頂,艱險萬分的一條路。當初為什麼沒做個
太平太子,一意孤行要從江湖出發?
  紫顏瞥了一眼鯊革裡裹好的相思剪,這把曾經的殺人刀,令千姿成了如今的模樣。
  「你放心,主顧的心願,就是我的目的。」紫顏絕口不問要易容出三個老國王的緣由
,「比起將猸貉易容成獍貉容易多了。」
  千姿微微一笑,「前兩回瞧過你易容,本公子已命人依樣打造一套器具,你來看可趁
手?今夜你回去晚了,我自會差人知會尊夫人。」說完,不管紫顏是否應從,拉鈴吩咐下
人。
  景范朝紫顏尷尬地道:「公子向來如此,先生別與他計較,紫夫人那裡若有妨礙……
」紫顏苦笑,「罷了,公子千姿若不強人所難,倒不像他了。」千姿聞言,回首一笑。
  千姿打造的易容工具,如刀、針、剪、鑷、鉗、夾、鋸、銼、鑿、錘,皆是金銀柄、
青銅身,雕有鏤空蟠虺紋或獸面紋,有的鑲了瑪瑙,有的嵌了松石,每一件均巧奪天工。
敷面塑形的脂粉膏泥,則備了數十種鉛粉,並松香、蜂蠟、蟲膠、棉花等物,各自安放在
光玉髓磨制的盤子裡,由柵格分列隔開。紫顏撫著這些陌生又親切的工具,忽地望向千姿

  今趟的易容,本不需這般隆重,他花費精力造了這些,又是為了誰?
  三十多幅畫像攤開在數張桌上,紫顏依次看了,再三詢問千姿,繪出了先王肌理紋路
分布的圖樣。而後叫過景范,皴染點描,在他臉上試著吹皺眼皮、微鼓淚囊、綴連細紋,
稍有不似處便洗淨重來,在千姿和陰陽的回憶中修補塑形,終修成了最貼近的樣貌。
  「就是他了。」千姿吁了口氣,移開視線,不再習慣景范的凝視。
  「先王寡言笑,眼神須凝重些方好。」陰陽肅然說道,「雙耳是否能做大些?再加上
鬚鬢斑白,便十足神似。」
  紫顏依言添加,景范不住地抬眼,凝神靜氣,讓陰陽鑑定神態是否過關。不多時紫顏
完工,千姿遞過一方碧鮫綃,紫顏接過,額頭是細細的汗。
  千姿滿意地道:「先生乘勝追擊,再為我們易容如何?」紫顏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紫銅
更漏,已過了二更天,半夜裡急急易容了,又要往何處去?他心念電轉,依稀有了眉目。
千姿取了一隻通天犀杯,灌注美酒獻於紫顏,「我料你猜到我所圖之事,既是心有靈犀,
不如品這一杯。」
  鳳燈惺忪,醇酒醉人,紫顏捏住酒杯飲了,道:「在公子眼中,蒼堯值得爭取的重臣
原來只有三人。」他是不懼言多的。相反,譬如弈棋,偶爾將這位狂妄公子迫入逼仄一角
,看他是翻新花樣,還是棄子認輸,也是件有趣的事。
  千姿揭開鯊革,豎起相思剪對了紫顏道:「我最想剪下的,就是你的舌頭。」
  紫顏哈哈大笑,丟下杯子,開始為陰陽易容。
  三更天時,紫顏提了紅紗燈籠,佩了千姿送的腰牌,在澤圮城的雪地裡慢悠悠地走,
相思剪就在背後的行囊中。千姿欲差車馬送他,紫顏說雪夜好看景,執意要步行回天淵庭

  千姿便說,如他有機會看到流星飛舞,有些人會在那時做同一個夢。紫顏知道,那是
先王乘了祥雲托夢給三位蒼堯的重臣,太子千姿將是他囑托臣子的最後遺命。有善於使用
藥物的馴獸師陰陽在,身懷絕技的三人會於凌晨同一時分,完成神諭的奇跡。白蓮大概沒
想到,千姿不稀罕正面的交鋒,他懂得迂回,在很多年前進入驍馬幫時,已知道這些年曲
折的路該如何踏破。
  紫顏也明白迂回的好處。一支香的辰光後,他坐在桫欏的金帳中,要為她講一個故事

  琉璃墜在燭火下愈發深幽,像暗夜裡野獸的眸子,警惕地窺視周遭的動靜。紫顏舒緩
的語音傳來:
  「有一個流浪的孤女,在方河集或是其他任何一個熱鬧的集市上,遇見了富可敵國的
一位公子。她是自由的,也許,是蒙著紗羅等待被出售的貨物,那位翩翩的公子解救了她
,耐心地調教了數月,又可能是經年,將她的美貌與智慧磨煉得更為卓絕。她按照這位公
子所說的,攜帶了大批珠寶牲畜,跋涉數百里來到了蒼堯國。她帶來了一個有關王位繼承
人的預言,而那個本應受益的公子卻與母后達成了交易,不理會這個虛無縹緲的傳說。那
麼,這位公子是傻了嗎?是他負了心,還是他根本就有更深遠的圖謀?」
  桫欏輕輕地笑,「先生的話很難懂。」
  紫顏道:「因為我知道蒙索那的公主僅僅八歲,從沒有過一位姐姐。」
  桫欏毫不慌張,小心地從身後的烏木箱內取出一只螺鈿寶盒,盒上嵌有一枚非石非木
的朱紅色果實,「我有蒙索那的祝福之盒,誰敢說我不是公主?」
  紫顏嘆息道:「蒙索那衰敗已久,祝福之盒早被前任國王高價售出,原來到了姑娘的
手中……同樣是七年前,我就聽蒙索那王子燕昇說過其中的詳情,這寶盒上的彤莪果實,
是難得一見的珍物。」
  桫欏聽到這裡,瞳孔裡凝聚的氣勢忽地一挫,淡笑道:「妖精現了原形。」將面紗揭
開了,像蚌珠掙脫了殼,流溢瑩潤無匹的色澤。猶如隔水相望,她一臉繾綣迷離的容光,
眉宇間散落渴望、厭倦、淒涼、蕭索,仿佛是夜色裡孑然一身的失群孤鳥。
  「你已經得了他的相思剪,還想要什麼?」桫欏恨恨地問。若不是她的他用得著紫顏
,她會將剪子插到這個男人心裡去,即使他,有不輸千姿的容顏。
  「我要聽這個剪子的故事。」紫顏笑了笑。他的笑,沒法化解她眼中的憂傷,如果當
時使個詐,用千姿的面容進入金帳會如何?他想到這裡,忽然為桫欏傷感,「一個故事,
換另一個,這是完美的交易。聽完了,我就會忘記今夜所有。」
  「沒有什麼故事。」桫欏煩躁地在帳中游走,「你得到你想要的,就該走開!不要用
荒謬離奇的故事,滿足你的好奇。」
  「我……」紫顏略一遲疑,他是有所牽掛的,才執意探聽七年前的過往。苦苦修煉的
不動心,此時真是為了好奇才稍動?不知不覺,他心裡將千姿視為了如傅傳紅般的知交好
友,縱容千姿的無理,為千姿籌劃打算。正因如此,他介意千姿放棄和桫欏聯姻,介意白
蓮對千姿的淡漠,更介意那段改變了千姿的事故。
  桫欏抓住了他的手,一剎那間,紫顏又感到簌簌風過,如海水沒頂的眩暈。
  「對不住,我錯怪了你。」桫欏逃也似的鬆開手,哀豔的神色像被丟棄的小貓,孤獨
地蜷起了身軀,「不是我不告訴你,我不知道那段過往,我……不過是他撿回來的女子。

  紫顏遞上相思剪,「摸摸看。」
  桫欏捏住刀鋒,才一輕觸,心口猛地一慟,不自覺落下兩痕清淚。那刀口如旋轉凌厲
的烈風,絞入她心裡去,令她不可遏止地失聲痛哭,轉瞬間臉色煞白,竟透不過氣來。紫
顏察覺不對,連忙用力拉開桫欏的手,將相思剪遠遠丟開。
  「他……他……」桫欏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紫顏輕拍她柔弱的肩膀,等她慢慢
平靜。桫欏喝了一口水,鎮定地望著紫顏,鼻子一酸,又抽泣起來。
  「這把刀……」她沒有再提相思剪,出神的雙瞳滲滿血絲,如血光在眼前飛舞,「殺
過一個年輕的女子,他哭著叫姆媽,但還是不得不揮刀砍下她的頭顱,因為他父親的手正
按著他。」桫欏直勾勾地盯住紫顏,「千姿在十三歲那年,殺了他最親近的人--那是撫
養他長大的乳母。他竟有這樣的過去,我從來都不曾知道。」
  過去他不是這樣的,他是那樣乖巧聰慧的孩子。
  紫顏想,若非生在帝王家,他會是個簡單而幸福的人吧。
  步出金帳時,流星橫越天際,劃出銀絲般勾魂的一縷。紫顏知道,宿命已經不可避免
地降臨在千姿身上。
  從他一出生,就無法倖免,那是再絕世的利器也剪不斷的命運。
作者: snowphase (snowphase)   2006-01-03 03:01:00
推 又有魅生可以看了~
作者: Laglas (Laglas)   2006-01-03 08:55:00
推!
作者: margeQ   2006-01-03 08:59:00
ya 看完剛好去上課
作者: iamwho (小花)   2006-01-03 09:40:00
耶耶耶 感謝藍天大
作者: moooon ( 打滾中~~)   2006-01-03 10:11:00
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03 11:16:00
作者: dnahwen (qoo)   2006-01-03 11:37:00
推推推~~ 是魅生!!!
作者: PuppyRuby   2006-01-03 13:43:00
推 耶 是魅生^^
作者: okiayu (殊沫)   2006-01-03 13:55:00
推魅生~~~
作者: cathykoko (持續灌咖啡中)   2006-01-03 14:09:00
天呀,是魅生耶~~~~ 只差沒等到海枯石爛~~
作者: ten1986 (.........)   2006-01-03 15:45:00
推~~~超開心的
作者: wodahs (哇答!)   2006-01-03 16:34:00
推!! 超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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