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平復心情,我們逛了一下唐人街,還吃了晚飯。
呃,當然,唐人街很「中國風」,不過是洋人眼中的「中國風」。可能選擇的中
國餐館不夠貴,吃起來我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這也叫中國菜唷?不如我自己在家用電鍋蒸肉丸子還比較像。
不過李德吃得很開心,也算是賓主盡歡。
等他送我回去的時候,已經八九點,算晚了。一下車,我就覺得不太妙。因為羅
斯突然出現在公寓樓下的大門口,面籠寒霜的喊,「待霄!」
李德突然牽住我的手,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情。我趕緊掙脫,但羅斯的眼睛幾乎
要噴火了,李德也瞪著他。
…這個場景有點奇怪。
清了清喉嚨,「李德,這是我的…」我該怎麼介紹?食客?「我的…朋友羅斯。
羅斯,這是幫我管理租賃的李德。」
「幸會。」「很高興認識你。」他們倆軟軟的握了握手,幸好文明人的面具沒有
剝落。
「今天很愉快,謝謝你,李德。」我點頭致意,羅斯環上我的肩膀,被我拍掉了
。「晚安。」
「待霄,不請我上去坐坐嗎?」李德異乎尋常的大膽,「我怎麼不知道妳有這麼
樣的…『朋友』?妳要知道,壞人很多。」
…你又不是我爸,我交什麼朋友還要你核准?雖然我也不想承認羅斯這渾球是我
朋友,但我對這種虛弱的控制欲也非常反感。
當然不是不能體諒,他以為十拿九穩的「資產」要跑了(雖然是誤會一場),但
體諒不代表接受。
「太晚了,我想休息了。」我扯出一個假笑,「緣份這種東西很難講的。」
羅斯再次的環住我的肩膀,「我們要休息了,下次吧。」我想用手肘把他頂開,
但他下定決心的時候,我像是在推塊大石頭。他唯一的弱點大約是眼睛,但又我
不夠抓狂。
李德一臉失意,「…我不會放棄的。」含情脈脈的看了我好幾眼,才踉蹌的走了
。
我只覺得我全身的毛髮都一起豎起來…你可以說是創傷後症候群,順便也殺死了
我所有的浪漫細胞。但我既然沒有成為連續殺人魔,拜託讓我保留一點「浪漫過
敏」的自由吧。
關上樓下公寓大門,我用力把羅斯的豬手拿開。我還沒發難,他倒是惡人先告狀
,「他是誰?!」
「…我說過了,就管理人啊!」我真的要氣死了,「你明明禮拜三才來過…」
「妳身上都是他的味道!」他居然吼我欸。
不,不要跟一隻白癡血族生氣。他連成語都不會用,你得原諒他。我猜他的意思
是,他不想跟人共用buffet,怕感染B型肝炎之類的。但天下哪來那麼多吸血鬼
,李德是正常人類,好嗎?
「我保證你的buffet沒有被污染,OK?前提是你的buffet沒死於貧血!」我也吼
回去。
「妳是笨蛋嗎?」我都這樣解釋了,結果他氣到虎牙露出來。
我們一路吵到電梯,又吵到我家,我只能說他不但很白癡,而且非常幼稚。
盛怒之下,我沒多考慮就脫口而出,「我不是你香港的女人!看清楚啊!除了我
們都說中文、有被虐的經歷,我不是她!你不要在我身上找她的幻影,因為你找
不到!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沒想到讓我矇中了。他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孔更慘白,憤怒的虎牙直抵下巴。
我以為他在狂怒中會宰了我,悄悄的握拳積蓄怒氣。我可不要再任人宰割。
「…妳不該提她。」他冷冷的說,居然轉身就走,狂暴的甩上我的大門。
我成功氣跑他了嗎?
雖然不好意思,但我第一個念頭居然是:萬歲!我解脫了!
最初的興奮過去以後,我又懊悔起來。血族也是肉做的心,會痛的。羅斯雖然混
帳,但他是紐約第一個願意聽我說話的人(?)。我居然不顧一切的猛踩他的痛
腳,實在很白目。
但我沒想到他這麼脆弱啊。我跟自己分辯。不,說不定我知道,所以才會朝最可
能的弱點猛擊。
結果我一整個晚上坐立難安,非常焦躁。我承認我很懦弱,所以不曾傷害過人。
奇怪怎麼有人喜歡這種滋味,我覺得痛苦得要命。
在床上滾了半天,一點睡意也沒有。我煩躁的伸手去拿安眠藥…還是擱下了,另
拿了兩顆褪黑激素吃下去。
雖然不可能,但萬一羅斯回來,我還是想為我的失言道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
口,我不該這麼直接的刺下去。我希望他回來的時候我能保持清醒,吃了安眠藥
我大約連說話都不清楚。
又躺了一會兒,我才朦朧睡去。沒多久,我又被驚醒了。
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在我家徘徊,似乎往主臥室去了。不,不是羅斯。自
從他認定主臥室的衣帽間,偶爾在我家過白天的時候,還是會睡在那兒。
所以我搬來客房睡,而現在是凌晨兩點。
呼吸聲也不像。羅斯的呼吸比正常人悠長,這呼吸聲太淺快,而且不只一個人的
聲音。
我因為聽力問題,去看過醫生。結婚之後,我越來越聽不清楚別人說什麼。但醫
生做過詳細檢查後,很感興趣的說,我的聽力不但沒問題,而且比一般人靈敏許
多。唯一的例外是語言的部份。
人類的聽覺雖然不如動物,但能聽到的範圍還是很大的。但大腦無法處理所有的
聽覺資訊,所以許多不重要的雜音都會被剔除,所謂的「白噪音」。這就是為什
麼有些耐受力比較強的人可以住在機場附近,或在高分貝的鋼鐵廠工作。因為他
們會把這些驚人的噪音過濾掉。
雖然醫生希望我再去複診,找出這種把語言當作白噪音的關鍵,但我當時的丈夫
卻非常生氣,被揍過一頓以後,我就沒再去看醫生了。
現在回想,我猜是因為創傷後症候群的關係,我無意識的設法隔絕「語言」的傷
害。但我聽其他的聲音一點問題都沒有,甚至特別靈敏。
所以我確定的知道,家裡有多名入侵者,照這種輕巧敏捷的腳步聲,不太像是人
類的範圍,反而比較像是羅斯那種生物。
他們進入主臥室了。
我悄悄的爬起來,竭盡所能的輕手輕腳。客房有個很醜的防火緩降器,以前我一
直想拆掉,幸好我覺得太麻煩所以沒拆。
將緩降器的繩索扣在身上,嚥了口口水,我背起皮包,小心翼翼的打開窗戶,並
且緩緩的、往下降。
當初李德跟我解釋這個緩降器的用法時,我還覺得不耐煩呢。好在我還是認真聽
了。
十樓真的很高,我一路都對媽祖和自由女神祈禱。等我腳到地時,幾乎癱軟了。
之後該怎麼辦,我也還不知道。就算在路上被搶匪攔住,也好歹是人類。在家就
真的坐以待斃了。
解開扣環,我鬆了一口氣,回頭一望…
一張慘白的臉孔,從客房的窗戶望著我,果然不是羅斯。更糟糕的是,我覺得十
樓太高,但他們可不覺得。
他們居然就這麼跳下來了。
我大叫一聲,轉身就跑。但跑不出幾步,我就被抓住了。那是一隻很冰、很冷的
手。只是一拉,我就痛得尖叫,肩膀整個頹下來,我想是脫臼了。
他們在笑,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有個人還輕浮的拍我的脖子,我很想動,但可能
中了催眠術,動彈不得。
我只聽得懂他們提到羅斯。
真的還滿心灰的,我還以為羅斯真的是我的朋友。結果我只是激怒了他,他居然
叫這些冰冷帶死氣的傢伙來抓我。
他們的聲音,漸漸成了白噪音,我開始「聽不見」了。然後痛感也消失許多,甚
至連催眠術的束縛,都能夠抵抗了。
我猜我是把所有的感官都關到「低」的指標,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我右手可以
動,兩條腿也開始聽我使喚。或許等他們放鬆警戒,我有逃走的機會。
他們可能在爭辯什麼吧?聲音聽起來很不愉快。有個人把我推倒,但又有人把我
扶起來。最後有個大塊頭把我像破布袋一樣扛在肩上。我沒有抵抗,時機還沒有
到。
但在他們進一輛九人小巴之前,羅斯卻突然出現了。
…他真的那麼生氣嗎?連等手下回報都捨不得?
「待霄,」他的聲音意外的柔和,「下地的時候可能有點疼,妳忍著點。」
我還沒搞清楚他的意思,月光下有著什麼東西爆炸了,紅紅白白的東西噴到我臉
上,我真的被摔下地。
原本扛著我的大塊頭,脖子以上完全不見了,不斷的噴著血,倒在地上抽搐。
接下去的事情,實在太超現實了。我想是我下意識的把感官都開到最低,所以沒
有馬上發瘋。
我算清楚了,總共是五個入侵者。整場打鬥過程…其實沒有什麼打鬥,說真的。
應該是單方面的虐殺吧?
一分鐘?兩分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個入侵者試圖拔起電線桿,卻被羅斯不
知道用什麼手法斷去四肢、砍掉腦袋。還有一個入侵者扛起路邊的福特扔到羅斯
身上,但他單手就破開整輛轎車,零件和汽油撒得到處都是。
最後他把那個對他扔轎車的傢伙,撕成兩半。好像很簡單的四個字,「撕成兩半
」。但真的發生在眼前,看著血液狂噴,內臟從破口不斷的掉出來…
這是瘋子才會有的夢境吧?
他拖著像是破抹布似的第四個入侵者,神情張狂而愉快,深深的吸嗅空氣中濃重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最後倖存的入侵者連動都不敢動,像是被蛇盯上的獵物。
羅斯將破抹布般的傢伙扔到倖存者身上,極度邪惡的一笑,他傲慢的說了幾句話
,指了指我,又冷笑。
倖存者抓著破抹布…我是說他的同伴,不斷的點頭,然後像是一抹陰影般快速的
飛奔消失。
…這個極度殘暴的怪物,會是傻呼呼的羅斯?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