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會的辦公室位在一間很普通的市區辦公大樓裡頭,這間大樓以前失過火,燒死過很多上
班族,雖然建築結構沒有任何問題,就連地震都沒震出半點裂痕,但猛鬼作祟,租不出去
也賣不掉,後來就廉價的落進了工會的手裡,成為工會的固定資產。
大樓的外表很陳舊,一踏進大廳就能明顯的感受到森森鬼氣,就算是同道中人,平常也不
會很想進去。至於總部的辦公室,以前位在九樓,後來有人抱怨從九樓摔下來會沒有全屍
,於是折衷的遷到了四樓去。
就是現在使用中的那個地方。
湘祝推開辦公室陳舊的茶色玻璃門,走了進去,門上的鈴鐺響出一陣清脆的玉碎聲,歡迎
來客的入內。工會的辦公室就和一般的商務辦公室一模一樣,只是牆上多了幾張符,字畫
裡頭藏著的式神,不時會轉眼偷瞄你幾下。
在面外的窗上,掛著一個寫有「唯我獨尊」的霸氣匾額,匾額之下,是一張招待來客用的
茶桌。
祇言望著那個匾額,記得上次來的時候,上頭寫的字是「遠道是客」。
一如往常走性感風格的工會負責人虎姐,正翹著二郎腿,慵懶的在窗邊的客用桌上喝著咖
啡,翻閱著今天的報紙。見他們進來,隨意的點頭打個招呼。
「早啊,兩位。」虎姐的鳳眼在眼鏡下勾過一笑,櫻唇薄紅,面色豔如桃花,就連無心的
祇言,都感到心頭一撞。
「早。」
打過招呼,祇言不自覺的往虎姐的美腿上瞄了一眼,要命,老實說就算是在美國的好萊塢
街頭,他也沒見過街上還有那個女人能把迷你裙穿得如此撩人。
不過虎姐這位美豔得不可方物的熟女,可是工會的鎮會之寶。多少英雄剩著一口氣也要趕
回來死在她的石榴裙邊,這些屍體把虎姐堆上了女神的地位,不是這兩個小小的後輩能攀
得上的。
可遠觀,不可褻玩焉,這就是虎姐。
「虎姐,今天如何?」
「呵。」虎姐輕笑,「今天禁煙。」
「嘖。」
他舉起雙手投降,丟下煙,剛才才在車上被祇言整過一輪,這下子連他的心靈支柱都沒了
。
「坐下吧,我幫你們倒杯咖啡。」虎姐起身,繞過湘祝身邊的時候,笑著在他耳邊捏過一
把。湘祝咳了二聲,差點被自己的舌頭給噎死。
虎姐帶回了咖啡,還在餐盤上放了一疊新的資料。坐定之後,她抽出第一張給他們,上面
是一個大男生的個人檔案。
「這位是昨天被紙人襲擊,沒死的那一位學生。現在已經救回來了,早上已經轉到一般病
房,麻煩你們有空去看看他,如果他身上染有瘴氣,替他除掉。」
「沒問題。」
「再來是這一張,目前還沒有找到的二名學生的照片,我們又調到幾張還不錯清楚的生活
照,再交給你們。」
照片分別是一男一女,目前失蹤的學生還有二名,男的叫許志達,女的是阿廣的女友,小
南。
這幾張照片都是非常清楚的生活照,已經放大好了。
「占卜有結果嗎?」
「沒什麼結果呢。」虎姐聳肩:「你也曉得,那些玩卜筮的,準的靠不住,靠得住的不準
,又準又靠得住的──」
「都死光了。」
「嗯哼。」虎姐滿意的笑笑。
「不過還是幫你卜了一卦,意思意思,我們家員工自己卜的,要聽嗎?」
「這麼有誠意,不聽不行。」
「就是──」
「嗯?」湘祝蹙眉。
「有看見樹林的畫面。」
「看起來像是男孩子在樹林裡面跑,畫面很暗,有看見在奔跑的手和腳;好像有什麼東西
在追他,他跑得很吃力,但不敢停下來。我們沒有看見紙人,占卜就只有這樣而已。」
「男孩子?」
「懷疑是失蹤中的許志達。」
「山上……是惡鬼原本出沒的半山腰嗎?」祇言猜測。
「很遺憾,不確定。」
「我明白了,我們會上山去找找看……不過虎姐,這個案子比想像中大太多了,請多找一
些人手來辦吧。」而且重點是,「我和這傢伙也合不來,進度很糟糕呢。」
「會嗎?我覺得我們很合得來呀。」
祇言神色自若的喝咖啡,吃桌上的餅乾。
「那還真是謝謝你喔。」湘祝臉色一沉,不理他:「我要幫手──」
「可是就是因為案子太大了,所以只能找你們兩人呀。」
「該不會是抱著把傷亡減到最低的……」
虎姐露出憂傷的眼神:「看見湘祝一直很努力,虎姐覺得很開心呢。」
湘祝心裡想:騙人。
「而且,你別忘了,這是工會派的工作,不是你自己接的案子。我們的工作,是最低限度
的收拾殘局,這是同行間的義務幫忙。如果有人為工會的案子送掉性命,以後誰還敢接工
會的案子?工會會瓦解的。」
「……。」
「殺人的妖怪到處都有,有仇的人自然會聘請願意賣命的人去報仇。」虎姐言盡於此。
「妳說的我當然知道……」
他明白虎姐的意思,這案子太兇了,一開始虎姐就不抱著解決它的打算,虎姐要的是知所
進退、懂得保命、如果沒辦法解決案子就趕快逃的術士。要是真能把案子解決乾淨,這是
最好,但若是辦不到,在事情平靜之前,他們只要量力而為就行了。
可是不光是一直做這種沒錢的工作,嚴重擠壓到湘祝賺錢的時間,讓他開始惱火,講得更
明白點,這個案子死的人已經多到讓他焦躁的程度了。
這麼焦躁的心情,接案子最容易出事……
「那麼,今天的行程如何?」
祇言轉頭問印堂發黑的湘祝。湘祝思考一下,回道:「先去醫院,再上山?還得去找那些
惡靈的來源,啊,煩死了,分身乏術。」
「上山的話,一天就耗完了,醫院晚上也能去不是嗎?」
「萬一那傢伙真的染了瘴氣,我們晚上再去,他豈不是已經掛了。」
「對喔。」祇言外行人似的恍然大悟。
「虎姐,好歹找個風水師給我用。」特別是旁邊這人啥都不懂。
虎姐為難的搖搖頭:「我只能幫你們增加經費。」
「有經費總比沒有好,通通拿來吧。」湘祝又是一陣沉思,突然間他露出靈光一閃的表情
:「陳祇言。」
「又?」
「我想到了,你家那個石晴,叫他也來幫忙,叫那兩個小鬼去做鄉野調查,打聽一下附近
有什麼故事,這樣我們就少一件事了。」
「不行。」
「為什麼?」
「很危險。」
「唉……」湘祝想殺人:「走,去醫院吧。」
湘祝拍拍屁股離開,祇言拿起資料,向虎姐道別,兩人出發前往醫院。
□□□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方家偉滿身的疼痛,身體虛弱得無法動彈半分,今天凌晨在醫院醒來
後,醫生簡單的評估過他的狀況後,便將他從加護病房中轉出。
他好渴,好痛,隨著每一次的心跳,血液在全身震動,好痛,連呼吸都痛。
他想要找護士,卻不知道該怎麼叫護士過來。
他沒有辦法講話,其實他看不見自己究竟怎麼了,他沒有辦法起身,也沒有辦法抬起脖子
,就連側臉都沒辦法,他們說他的脖子及肩膀受傷了,不過不幸中的大幸是沒有傷到脊椎
,只要好好休養,遲早會康復。
醫生說,雖然他沒有辦法說話,不過醫院已經代替他通知家屬前來。方家偉的老家在臺南
,他的家人都非常的擔心。車票已經買好了,預計中午後會抵達醫院,他只要安靜的等待
家人前來即可。
方家偉閉上眼,企圖讓自己睡著,但疼痛與緊張讓他無法入睡。喉嚨裡與胸口插著的管子
讓他很不舒服,下體接著的尿管也讓他非常的難過。他一直聞到很臭的血味,他想那應該
是自己的血。血臭裡有時候夾雜著屎尿的味道,一陣一陣的忽強忽淡,在他的氧氣管前飄
散。
他搞不懂時間究竟過了多久,他的眼角勉強可以瞄到身旁的窗戶,窗外已經是白天,上一
次護士進來的時候,窗外還是黑的。這麼說來,從他被推進單人病房後,至少已經過了一
個小時的時間吧,護士會這麼久不來巡房嗎?
他的身體一直很健康,從來沒有住過院,其實他也搞不懂究竟護士多久才會巡一次房。難
道要等到中午才會來嗎?要這麼久嗎?
算了,反正也睡不著,來想想待會兒家人過來,要怎麼和他們解釋這個傷好了。
這個傷是哪裡來的……
他努力的思考,雖然已經躺著休息過很久了,但在這麼難睡的情況下,生理影響心理,真
的非常難讓人集中意識去思考。
他記得自己是臺北某藝術大學的學生。老家在臺南,前幾天……應該是前幾天,一個以前
在補習班裡認識的高職生,突然跑上門來,求自己收留他一晚。
他們在暑假時,一起補過二個月的素描。那陣子鬧得還蠻熟的,但課程結束之後就再也沒
有連絡。
就是在那個時候給過他自己的電話和住址。
他說不出理由,只是一直說拜託拜託……他的樣子很怪,好像有什麼病,身體變得超瘦,
頭卻很腫,身上好臭,是流浪漢的味道。方家偉和他的室友覺得他出了事,很可憐,憑著
一股仗義勇為的氣勢,把他收留了下來。
那個高職生叫阿廣,阿廣進了他們家門後,便躲進房間裡頭,除了拿飯菜之外,再也不肯
出門一步。
他看起來非常的害怕,門內常常傳來細碎的哭聲,室友說他從沒見阿廣開燈,不知道他晚
上都怎麼過的。
他們有討論過報警的事情,還有連絡阿廣的家人,但後來都做罷了。他們希望阿廣情緒穩
定一點後,再自己和他們說。
然後……他記得阿廣一直叫他們不要出門。為什麼不要出門?不出門買吃的,會餓死,家
裡沒有吃的,我們每天都要出門買吃的,不是嗎?阿廣一直阻止他們,他躲在房間裡,不
敢出聲,他寫了好多紙條從門縫底下塞出來,每一張紙條上都寫著「不要出去」。
室友終於說,我們是不是應該通知阿廣的家人了?
他開始覺得有點可怕。昨晚他們出門買晚餐前,阿廣把撕得很碎的紙條一張一張的塞出來
,上面寫著「會死」,「他們來了」。
方家偉點點頭,他說,阿廣也許……
然後怎麼了?
事情好像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對了,室友呢?他到哪裡去了?他沒事嗎?
外頭好安靜,為什麼還是沒有人進來?
沒有半點人的聲音,走路的聲音,或是推車的聲音。他聽見遠方有機械規律的運作聲,像
洗衣機一樣的震動聲,轟隆轟隆,不知道是從多遠的地方傳來的,這裡好安靜。
他從來不曉得醫院是如此安靜的一個地方。
傷口好痛。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緊咬住一樣,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跳動,不斷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