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 番外 水言（下）
如言有終，燈熄之末。
水色妖者有些不知所措的放下了自己還在淌血的手，對於自己方才讀到的預言感到強烈的
憂慮，「墨殤……」她不是故意要說出這種聽起來很不祥的預言的，她只是……
『我明白，』煙袖微揚，墨殤止住了對方想要說的話，『妳只是將看到的東西讀出來而已
。』她說，蹙眉開始思索預言的意義，讓她最在意的還是最後的那一段。
如言有終，燈熄之末。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在暗示她們這一支的杖燈將會在這一代熄滅？還是在指青燈之後會
遇到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
墨殤沉默了。
「墨殤，我看到的，只是其中一個未來，擁有最大可能會發生的未來，」走上前，水色那
冰涼的手爪覆上墨殤藏在煙袖之下的手，「未來還沒發生，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再說，
這很可能是百年後乃至千年後的事情，妳無須如此煩憂……」
『能窺見未來的水言者，卻會認為自己窺探出的未來可以改變……？』
「可以改變的，未來有無限種可能，我只是讀出排序中的第一順位而已，」水言者說，語
氣出乎意料的堅定，「雖然要改變很難，但也不是沒發生過這類的事情。」
『妳這是在安慰我嗎？』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都要死的人了，騙妳做什麼呢～」淡淡地笑道，而後，水色的目光
一黯，「……來了。」
『是啊，來了呢。』墨殤閉上了眼。
周遭有雲霧盪起，空中，隱約傳來了古鈴之聲。
叮鈴…叮鈴……
『時辰已至，』青燈持杖踏霧而出，伴著鈴聲輕響，『您……前代？』
『許久不見，』側身看著自己親手遞與杖燈之人，墨殤將眼底的複雜與神傷藏起，『近來
可好？可還有遇到困難不？』
『敬安，前代，托您之福，奴家一切安好，』青燈說，傾身行禮，『目前已逐漸適應了，
還請前代寬心，勿念。』
『嗯，』墨殤點頭，將視線重新拉回友人身上，青燈的青火已經點上了水言者的身軀，自
蛇尾開始，水色逐漸化為泡沫散去，『本來，還以為能跟妳多說幾句呢……』
「方才那些還不夠麼？」水色露出一抹嬌笑，轉頭看了看那一臉平淡的青燈，「墨殤，妳
就別太多心了，萬物皆有終，也許我的預言是在指最後末日之際，燈杖會有的結局也不一
定，到時萬物皆亡，那麼青火熄、杖燈不復存也是應該的呀。」
聽著這不知道是安慰還是強辯的說法，墨殤在感動之餘也有著一絲難過，這傢伙，消亡之
際還有心情同她說笑啊？
『沁──唔！』又一次想說出對方的名，可這次她依舊沒能說出口，因為她的話全部被吻
在水色之中，待那冰涼的親吻退開後，有某種東西隨著這個吻的退去而被帶走，那是……
水言者的名字……『妳……』
「反正不會有下次了，就原諒我吧，」水言者漂亮的笑著，全身只剩下胸膛以上還沒化為
泡沫散飛，「將死之人不留名，所以請讓我把名字帶走，墨殤，不要再記憶了，我看到妳
還有很多未來，別讓過去絆住妳，也不用收埋我……」
聲音到此為止，水言者的喉嚨消失，再也無法出聲，於是她最後的話只能用口型帶出，然
後隨著她那絕美的笑靨消失於水沫之中。
僅留下幾抹螢光於空，靜靜地飄蕩著。
『那麼，該走了，』見到那抹螢光，青燈揹起燈杖，轉身向墨殤的背影垂首一福，『前代
，請容奴家先行離去。』她說，然後幾聲鈴音再次響起。
叮鈴…叮鈴……
鈴音直入心底，彷彿能沖淡憂傷安撫人心似的，墨殤的哀慟頓時被壓了下去，這讓她得以
迅速自哀思之中回神。
『青燈。』
『是？』
『那鈴聲是……？』
『此為牧花者贈予之物，名曰蒼痕，』照實回答，青燈一手朝腰間的小袋探去，平常時候
她都將這鈴簪收起，只有在前往紅花之地時才會將其簪於髮上，『根據牧花者的說法，此
鈴有鎮魂、安撫之效。』
『牧花者所贈嗎……』
『是的。』
『青燈，妳……』妳別再跟牧花者有所牽扯為好。
牧花者與持燈者都有各自的職責在，即便是在引渡悔悟罪魂之時會有所交集，也不該這麼
頻繁地往來，燈者無淚，牧花者卻是有情，若是陰錯陽差之下令牧花人動了不該動的心念
，那就是燈者的罪過了。
墨殤本來想這麼說的，可不知怎地，她這話到了喉邊卻是說不出口，唉，罷了，如果未來
真的可以改變的話，那希望她此時的改口也能對未來的改變起到作用，於是，她說，『快
些將亡妖帶走吧，燈橋在等著呢……』
『是，奴家告退。』
然後雲霧四散，徒留滿地月光與散碎的鱗片。
地上，一只巨大的晶蛟遺骸盤蜷著，但如今的墨殤已經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了，她跪了下來
，輕輕撫摸著那具晶瑩的亡骸，『水言者……妳這讓人如何能忘、如何能忘啊……』
滴答……
一滴水珠落在水晶般的鱗片之上，這讓墨殤一呆。
『這是……』是淚嗎？
接杖為青燈之後，她忘卻了何謂淚水與傷悲，而遞交燈杖之後到現在也不過一年多，缺乏
的情感尚未回歸完全，如今好不容易又找回了一項，卻是教她憶起了如何落淚嗎？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淚呀……』與先前憶起的傷懷不同，而是另一種更深沉的心痛，墨
殤跪在晶蛟的屍骸旁，雙手承接著那止不住的淚水，腦中回想起水色在消失之際對她說的
那些話，她的心更痛了。
起身，墨殤舞起煙袖將那盤蜷著的晶蛟屍身捧起，記得，水色很喜歡月亮，既然不許她收
埋，那麼，就讓她將這殘骸送至天上去吧。
低喃著咒言，墨殤捧著的晶蛟逐漸轉變為丁點稀光，朝著夜空扶搖直上，看著那漫天宛若
星子般的光點，墨殤忍著淚，努力的扯動嘴角想做出某個表情，但是，一直到光點消失在
夜空的那端為止，她還是沒能做到。
『對不起，我辦不到……』看著漆黑的夜空，墨殤閉上雙眼，淚水再一次滑落，『水言者
，妳的這個要求……太強人所難了啊……』
月光溫柔的照耀著，將墨殤的淚映得有如光珠閃耀。
此夜無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