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底洞
小時後，學校裡面有一個無底洞。
打從我踏進國小的校門時，舊校舍就在進行整修的工程。
由於學校和廠商間一些小孩子不懂的原因，讓這個工程歷時長達四年。
禁止進入的告示牌還有老師不斷的叮嚀危險，
讓施工的校舍成為男同學們心目中充滿神秘與刺激的禁地。
各種傳說也是在那時開始漸漸流傳......
沒有一個小男生的好奇心能抵抗這樣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我和力仔。
就在一次放學，力仔和我悄悄地潛入舊校舍。
我們掩飾不住緊張與興奮，在陰暗殘破的工地間亂竄。
不過冒險的刺激感很快就被工地的無趣漸漸消磨掉，
因為什麼怪異的事情也沒有，大家口耳相傳的的傳說都是胡說八道。
正當覺得無趣想要回家的時候，力仔忽然喊著我。
「阿勳，快過來！」
感覺好像終於有好玩的了，我趕緊跑到他身旁。
「你看，這邊有一個洞耶。」力仔蹲在地上，指著腳邊水泥地上，
一個大裂口，大概勉強可以讓我整個人塞進去吧！
「裡面好黑喔。」我完全看到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有多深啊？」
「一定很深很深......」力仔左右張望，撿了一條鋼筋，伸向漆黑的洞中。
一時間我捏了一把冷汗，想像著忽然有什麼怪物把鋼筋拉下去！
「碰不到底，真的很深，超級深。」力仔不只鋼筋，連整支手臂都伸了進去。
但是顯然還是碰不到底。
「你走開，換我。」我撿起地上的小碎石，輕輕拋進洞中，
然後趴在地上屏息聆聽著......
我和力仔不發一語許久，但是一直都沒有聽見落地的聲音。
「石頭太輕了，聽不到聲音啦！」力仔是這樣說的。
「亂講，一定會有聲音，搞不好有怪物把它接住了。」
「你昨天不是有贏到一顆超大彈珠，把它丟下去看看。」
「我才不要！」不過那顆彈珠真的很大很沉，落地的聲音清脆響亮，
還讓我在當天的課堂上被罰站了半節課。
儘管我很寶貝那顆彈珠，但是強烈的好齊心驅使下，我還是把它丟進了洞中......
接下來卻讓我深刻地感受到不尋常，甚至開始有點害怕。
因為完完全全沒有落地的聲響，直到我們離開工地以後。
隔天我們兩個不斷討論著無底洞的秘密，我深信裡面住著怪物，
丟進去的東西都被吃到了肚子裡。
力仔則說那是異次元的秘密通道，通往一個我們科學還沒辦法探測的世界。
我們非常有科學的精神，為了找出無底洞的秘密，力仔向老師要了一捆釣魚線，
放學後直奔無底洞的所在，在線的一端綁著鉛筆盒，
慢慢地垂進洞中，然後一圈一圈地把線放下去，越放越長，越落越深......
我們看著線一點一點地下去，卻始終還是沒有落地的跡象，心中驚訝又興奮。
「真的超級深，宇宙霹靂無敵深！」力仔激動地說：
「你的鉛筆盒已經在異次元了！」
「線沒了。」釣魚線竟然已經全部放完，只剩下綁在捆線軸的的末端
，我手上卻還可以感受到鉛筆盒的重量，
這表示這洞比整線拉開的長度還深！
我和力仔面面相覷，心中卻澎湃不已，好像發現的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啊！」我依舊無法很確定，究竟只是我一時手鬆了，
還是確實感受到了拉力，手中的捆線軸整了落進了無底洞中。
當然，一樣沒有落地的聲音。
我依舊堅持是怪物把線拉走的，力仔則說我的鉛筆盒被異次元的人撿走，
搞不好以後會根據上面我在橡皮擦上寫的名字還給我。
無論如何，無底洞的傳說陪伴我渡過小一到小三的生活......
無論男孩還是男人，能夠從他們手中奪走冒險渴望的，只有女生。
我四年級的時候，很喜歡班上的一個叫做婷婷的女生，
她很白、很漂亮、成績又超好，笑起來的時候比麥芽糖還甜。
班上很多人都喜歡婷婷，但是四年級上學期，很幸運她就坐在我旁邊。
平常和同學打打鬧鬧，但是在婷婷旁邊我就緊張地變得很乖巧，
也常常藉故問她功課，我們後來越來越聊的來。
在有一次要交照片做圖書館借書證的時候，我偷偷拿了張婷婷的照片，
藏在自己的外套口袋裡，就連回家時也會拿出來複習她的笑容。
我當時真的以為我們一定會結婚！
但是好景不常，下學期的時候我們座位又換過了。
我不再能夠與婷婷坐在一起，更令我生氣的是她身邊坐的男生，
就是我的好朋友力仔。
每天我都看到婷婷和力仔有說有笑，打打鬧鬧，比和我在一起時還開心。
力仔比我高、球打的好、成績比我好、又會講笑話，我完全被比了下去。
力仔為了婷婷也更加用功，每天放學就回家寫作業看書，不再和我去玩、去探險。
我每天和他講不到兩句話，和婷婷也越來越沒有交集。
尤其記得我有次藉著問功課的名義，想和婷婷聊天，
作業本卻被力仔拿了過去，他搶著幫我解答了問題......
「這題很基本呢，這樣也不會？」力仔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好陌生，
我們似乎不再是同樣程度的人了......
婷婷也這麼說：「你上課如果專心一點應該就會了。」
當天放學，我難過地跑到了舊教舍放聲大哭，我第一次知道被遺棄的感覺，
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心痛。
我把婷婷的照片拿了出來，在攸暗的遠處燈光下，
她的臉模糊不清，隱約看得出來她在取笑我......
為什麼？我那麼喜歡她，但是她竟然這樣對我？
我憤而把照片揉成一團，使勁丟下了無底洞。
就像是彈珠或是鉛筆盒，也像是我的感情，沒有一點點的回音......
我不知道這件事對我打擊有多大，但隨後卻生了場大病，住院好一陣子。
當我終於回到了學校，卻發現了驚奇的事情：
舊校舍已經完全消失了！
原來舊校舍後來被決議拆除剷平，將改建成室內籃球場。
當然，無底洞也消失了，似乎被填平蓋住。
但是更讓我震驚的，是阿力和婷婷都離開了。
老師說婷婷成績很好，她爸爸讓她去明星學校唸資優班。
阿力則是家裡搬家而轉學......
其實後來回想一直覺得奇怪，怎麼會那麼巧？
而且之後也沒有聽見他們的任何消息。
但是我也沒多想和追究，之後又認識許多人，發生很多事情，
我漸漸了遺忘這兩個曾經對我很重要的人。
童年一去不返，我畢了業，唸了國中、高中、大學，然後出來工作。
後來也結了婚，生了兩個小男生，有著一個溫暖的家庭。
無底洞的故事自然也已經被埋藏在記憶的最深處。
直到有一天，我帶著兩個調皮的寶貝，到我的母校走走。
後來帶了他們到室內籃球場，教他們怎麼打籃球。
不過小孩終究三分鐘熱度，球一直投不進以後就失去耐心，
吵著口渴要我給他們銅板投販賣機買飲料。
於是我讓他們去買飲料，然後我自己來練球。
活絡好久沒動的筋骨相當舒暢，也終於找回失去已久的球感，
自己一個人也玩的起勁，不過卻發現寶貝們似乎離開了太久了一點？
就在我開始擔心的不久，他們倆興奮地跑了回來，手裡沒有飲料，
倒是大兒子手中拿著一顆閃亮的東西？
「爸爸，你看，我找到的！」
「剛剛哥哥帶我去冒險，找到寶物了。」
我接過來看，像是一顆玻璃珠......
忽然間，我感到一陣暈眩，強烈的驚訝和詭異感衝擊我的神經。
那是一顆彈珠，是我曾經引以為傲的超大彈珠，曾經丟下無底洞的！
「你們在哪裡找到的？」我激動地追問的。
「地下室。」
「快帶爸爸去好不好？」
「好。」
兒子帶我走著。
這棟建築是我畢業以後才完工的，一直不知道還有地下室，
沿著樓梯往下走，感覺樓梯長的有點不尋常，究竟是地下幾樓呢？
終於到了一處黑漆漆的倉庫，裡面還有一股霉味。
「以後不要自己跑到這樣的地方，知道嗎？」
我搜尋的牆壁上的開關，終於讓空間燈火通明。
當眼睛漸漸習慣明亮以後，眼前的情景令人吃驚！
不像我想像的是堆放運動器材的倉庫，
而是滿地亂七八糟的垃圾......不，不是普通的垃圾，
有很多石頭、玩具、參考書......
忽然，我注意到地上有一張似曾相似的揉皺小紙片，
我撿了起來，把它攤開......上面有一張比麥芽糖還甜美的笑靨！
就在我陷入訝異、疑惑以及懷念的同時，
好像有人觸碰我的後腦杓，我嚇了一大跳，險些沒叫出聲！
回過頭，竟然是一個懸吊在空中的鉛筆盒？
我順手把它抓了過來，就在拉扯的一剎那，一捆釣魚線從天而降！
我忽然把這和我快要遺忘的童年記憶聯繫在一起，
得出了驚人的結論！
我抬頭一看，天花板上有一個大洞，深而漆黑......
失神般地凝視著，彷彿童年的許許多多記憶也從洞的那頭湧出。
暈眩之際，我隱約聽見了來自洞口的聲音：
「就是這邊，這個洞，那妖怪在裡面！」好熟悉的男孩聲音。
「好黑喔！」是個熟悉的女孩聲音？
「不要怕，我有武器。為了救阿勳，我一定得進去，去殺掉妖怪！
妳只要在上面幫我拉住繩子，慢慢地幫我放下去......」
妖怪？那不是我一直堅持的說法嗎？
啊，我忽然回想起我那時是因為精神異常而住院的......
本來精神就比較耗弱的體質在被阿力和婷婷的事情刺激以後，
我開始逃避現實，沉浸在幻想的世界，而且不時惶恐不已，越來越嚴重。
最後進了醫院接受輔導和休養好一陣子，
據媽媽和醫生說我一直嚷嚷著說無底洞底下有妖怪，
見人就講，不但具體描述怪物的樣貌，還說牠攻擊過我，很可怕之類的。
我想來探病的力仔和婷婷想必也聽精神異常的我說了那一套......
「......」過了好一陣子。
「啊，我手好痛，快撐不住了。」
「不行，還沒到底。只要殺掉妖怪，阿勳的病就可以好了。
妳不是說妳無論如何都要幫他嗎？再撐一下就好了，我還沒看到怪物。」
「啊！」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妖怪，是我精神錯亂的胡言亂語，
但是阿力和婷婷確信以為真，以為只要殺掉妖怪就可以治好我的病。
原來他們是在乎我的，不是故意傷我的心。
其實不是他們遺棄我，是我因為忌妒而遺棄了他們，把自己關在精神錯亂的無底洞。
而他們的消失不是轉學，那只是老師編出來的，
其實是因為他們失蹤了......
我滿臉淚水地向上看，打開已經是成年人的雙臂，
讓從天而降拿著球棒的男孩和還抓著繩子的女孩落入我懷中！
「力仔、婷婷！」我緊緊抱著還在驚愕中的他們。
「沒事了，沒事了。謝謝你們......」
「這裡是......」力仔終於恢復鎮定。
「你是誰？」婷婷一臉疑惑。
「我是阿勳啊，我就是無底洞下的怪物！」
我滿臉淚水地激動笑著說：「歡迎來到異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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