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旅館到民雄鬼屋的路程不遠,但是這路似乎越走越偏僻,周圍各式雜草叢生,而且一棵
棵的榕樹似乎都有數十尺高,濃濃的綠蔭遮住天空,從粗壯樹枝上自然垂下的樹鬚也隨處
可見,將這段前往鬼屋的道路搞得既陰森又神秘了起來。人還沒到呢,我心裡就毛起來。
「你說這些富家子弟到這種地方來,是不是吃飽沒事啊!」親自感受著恐怖氣氛跟蚊蠅亂
飛的嗡嗡聲後,我不免發了個牢騷。
「那我不知,如果不想來可以現在放你下車。」
「別別別,你現在放我不是跟讓我送死沒兩樣,真是嚇死人了。」
「哈哈!那就快跟我走吧,民楠,幾年不見,你腳程變慢很多。」停下車子,老育拿起資
料,快步地往燈光晃動處前進,也還好這時天空已微微泛起魚肚白,似乎也沒那麼怕人。
「我最近都忙著考試不是?而且工作要一直寫報告…」正要繼續說下去時,老育招起手來
截住我的話。
「你好,這是刑警大隊趙民楠刑警,這位是嘉義縣警察局長黃志豪,不好意思晚了。」
「楊刑警,這人是姓趙沒錯,可好像是關係人吧!」口氣不溫不火,十足官味。
「啊!趙刑警是我最近引介總局任職的朋友,他本想在就職前一段時間在各處玩玩的,可
是沒想到卻遇到這件事情,當然因為還沒到任,也不方便在派出所員警面前表明身份,所
以才會如此,真是抱歉!」說完,老育向局長簡單的鞠個躬,隨後領我向現場走去。
「楊刑警!別的我也不來管你,可是你知道立法委員鄭天成一直向總局施壓要儘速破案,
你恐怕要經心點,不要砸了我們的飯碗。」輕哼一聲,黃局長隨即往另方向走遠了。
「你跟他有過節啊!」等走到鬼屋門前,我才敢輕聲問起老育來。
「簡單說,他兒子跟我在同單位服務,我們的考績互為一二名,黃志豪當時要我稍微放水
,在偵破案件數上讓他兒子一點,我沒答應,所以就是現在這種狀況了;不過你別擔心,
他雖然對我不高興,但為人還算理智,也許這是像他那種警察世家出身的人畢生所追求的
榮耀吧。」老育一邊說著,一邊看著現場的檢驗記錄,努力地找出蛛絲馬跡來。
「你也隨處看看,不過小心盡量不要留下指紋跟足跡!」老育敲了兩下手指,鑑識人員就
拿了雙手套與鞋套給我;想不到也有女生願意做這種工作,臉看起來也很可愛,可惜我穿
鞋套的方式太笨,搞得她呵呵笑了起來,但老育只對她橫眼一掃,那小姐立刻就跑掉了。
「你來是看現場,不是來把馬子!」頭也不抬,他仍舊仔細地看著厚達數十頁的記錄,想
不到這些人做事情真有效率!
「奇怪!現場的足跡只有進去沒有出來,怎麼會這樣呢?」重重合起卷宗夾,老育看著地
面的足跡,不斷思索這中間的可能原因,當然這時我已經走遠了。
對我來說,也許我的想像力比老育是豐富一點,所以我總覺得這兩個人的死應該跟鬼屋傳
說脫不了關係,不然殺人就殺人,幹嘛要弄得那樣複雜:聽周圍人的閒談耳語,好像說到
現場只有進去的腳印,沒有出來的,而且因為地面是水泥地緣故,腳印不好拓印下來,不
過說起那腳印尺寸,說精確似乎又不大準,因為以女生來說那腳略大,但對男生又稍小,
可都在容許範圍內,所以兇手可能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想到這裡,真是頗覺有些古怪
!我用力的搔著自己頭髮,企圖釐清些頭緒來,而這時候的太陽也露出大半,使得原本鬼
影幢幢的三層洋房也逐漸露出那屬於五十年前的傲人風采來,只可惜那西洋式的紅白兩色
建築,如今只是被重重的榕樹枝蔓所緊緊纏繞的破敗遺跡而已。
不過也真特別啊!看來這裡的參天古木不少,至少周圍就有了七八棵,可為何全部都是榕
樹呢?照說榕樹根會在地下蔓延,很容易破壞地基;而且聽說榕樹在風水學上是容易聚陰
的植物,當年蓋得起民雄鬼屋的大戶人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嗎?至於那口古井…我隨手翻
起老闆娘的紀錄,發覺這四五種故事版本似乎有一半最後都跟古井有關,不是說女傭跳井
、還是被逼跳井之類的,也許那裡也有些古怪吧!想不到我到古井邊的時候,發覺老育也
已經在那裡了。
「真巧,你對這口井也有興趣!看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這口古井的水到現在還是滿的…」不理會我的話,老育看著井中半畝方塘的倒影,心中
似乎若有所思。
「老育你現在想些什麼啊?」
「我在想許鈴鈴棺木中的水是不是從這裡舀上來的?沒想到這裡真有水啊,哈哈,看來運
氣不錯;那你怎會來這裡的?」
「我只是看著這些傳說故事,覺得有些好奇,所以就順道走了過來!」
「又是怪力亂神那一套嗎?」
「你也不能怪我,許鈴鈴跟鄭仲威的死法本來就很怪力亂神啊…是了,你看過屍首了?」
「根據法官對兩人屍體死亡時間的判斷,鄭仲威應該死亡超過12個小時以上;而許鈴鈴因
為頸部刀傷導致失血過多,再加上泡在水中一段時間,死亡時間不好估計,但也差不多是
這個時候吧!只是…」
「只是什麼?」
「現在是夏天的時候,雖然鬼屋這裡樹蔭很多,但在山腳下,氣溫也不會低到哪裡去,雖
然許鈴鈴下半身穿牛仔褲,但上半身還是無袖洋裝;可鄭仲威上半身卻還加了件厚重的長
袖牛仔外套,難道他不怕熱嗎?」
「有可能是怕被蚊子咬吧!你忘了我們一路來聽到的嗡嗡聲嗎?」
「那倒也是,根據進一步的死因研判,鄭仲威是死於勒斃,但兇手卻很巧妙的用繩索掩飾
,但這手法中間卻又有文章:因為在勒痕中發現明顯一粗一細兩道痕跡,明顯用到兩種繩
索,粗的看起來是麻繩,細的則像是漁線。」
「哼!如果接下來再聽到許鈴鈴的,恐怕會更訝異:因為她除了喉部一刀是致命傷之外,
還是逐漸窒息而死,只是因為他失血過多,所以不易由屍斑確定死亡時間而已。」
「所以照你這樣說來,他們都有兩個致命死因摟。」
「沒錯!這也是讓我很想不通的地方。」
「你有沒有考慮去這屋頂的水塔看看啊。」我突發奇想的問了老育。
「去水塔幹嘛?該不會又跟鬼故事有關吧?」
「你看看就知道了嘛!」我將老闆娘說的故事遞給了老育看看,他臉上雖然有些輕蔑,但
還是很快的看完了,以下是故事的底稿:
這個故事是發生在日據時代的事,話說民雄鬼屋原是一個大家族所有,在戰爭快結束時,
這個老家的男主人不幸被徵召至南洋當軍夫,最後客死異鄉,當男主人的死訊尚未傳到家
中時,有天晚上,老家中某位女傭起床如廁時,經過餐廳時,竟然看到碗廚的門竟然自動
緩緩的打開,晚餐的剩菜被端了出來,彷彿有一個「透明人」似的,正在吃著菜,菜由盤
子中飛起,停在空中,緩緩的蠕動著,然後慢慢的往下移動,最後消失不見,就如同一個
人吃著東西,咀嚼,然後進入食道一般,女傭想當然爾,嚇得魂不附體,一頭就鑽入自己
的被窩,不敢再下床一步。
隔天早上,女傭馬上報告女主人,一向不信鬼神的女主人把她罵了一頓,並不把這件事放
在心上,隔了幾天,男主人的屍體運了回來,女主人在家裡設置靈堂,第一天晚上,女主
人便派那個「胡說八道」的女傭去守靈…女傭面對的空蕩蕩的靈堂,一副棺材,一張遺像
,又想起前幾天所遇到的那件事,心中越想越怕,越想越毛,瞄了一眼遺像,發現像中的
人好像也正在瞄著她,為了剋制自己心中的害怕,把心一橫,便把掛在牆上的遺像拿了下
來,反面放在桌子上,自己並一屁股坐在像上,腳也曲了上來,雙手環抱著雙腳,面朝著
棺木,便打起了瞌睡來,突然,有一雙手,從遺像兩旁伸了出來,抓住女傭的大腿,女傭
甚至都來不及喊救命就死了。
隔天早上,大家赫然發現,男主人的屍體竟然坐在桌子上,還壓在自己的遺像上,姿勢就
如同那位女傭當時的坐姿一般,而棺材裡躺的,就是那位女傭的屍體;接連的兩件怪事,
使的這個龐大的家族一時間人心惶惶,家中的傭人走掉了一半,女主人為了安定人心,不
得不請法師來作法,這才暫時的壓住了這件事。
同年的暑假,女主人的女兒自美返國度假,一天中午,女兒打開水龍頭洗手時,發現水異
常的寒冷,他把這件事告訴母親,女主人認為沒啥大不了,便找了個水管工人,上水塔去
看看,不料,十分鐘後,水管工人臉色蒼白的跑了下來,女主人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只見
他驚魂未定,氣喘吁吁的說道:當上了頂樓,走近水塔時,聽見了水塔內竟然傳出了一群
人的講話聲,其中男女老幼都有,而且全都是罵人聲,一害怕便跑了下來,「鐵齒」的女
主人依舊不信,便押著那位水管工再上樓去。
到了頂樓,水管工人因為太過害怕,堅持不肯靠近水塔,女主人也不強迫他,一個人就向
水塔走了過去,當時,工人背對著水塔,只聽見女主人走了過去,推開了水塔上的水泥蓋
。過了一會,又聽見水泥蓋蓋上的聲音,水管工心想完了!這次鐵被罵了!當他轉過身去
,赫然發現背後沒人,水管工再度以時速一百二十的速度衝下樓,並召集大家一起上樓找
尋,可是,女主人硬是這樣活生生的不見了,女主人的兒子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除了再
次請人做法外,並向法師要了一把桃木劍,掛在自己房裡以防萬一,就在他獲得桃木劍的
次日,這一大家族被人發現盡數死於自己的家中,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寬約三寸的傷口,
似乎是在睡夢中遭人一一刺死。
「天啊!民楠你竟然信這種東西?你還是不是政大研究所畢業的啊。」搖了搖頭,老育將
荒誕不經的故事又遞給了我。
「不知道為何,我總認為這些故事彼此間似乎有些關連在,而且這兩人的死法跟故事中寫
的男主人跟女傭死法很接近,也許這是兇手要給我們的暗示也不一定,我想水塔那裡應該
會有些線索的。」
「線索?兇手殺人還會留線索給我們嗎?」雖然嘴上不認輸,但老育還是跟著我,一步步
地往水塔前進。
「我也不確定會不會是這樣,反正就當碰個運氣吧!」沿著樓梯走上來,發覺這是一路到
頂的樓梯,除非再拐彎進去,不然不會經過二三樓的樓層;不過若非親眼看到各個樓層爬
瞞了樹根與樹鬚,否則真難想像榕樹是這樣可怕的生物,而且樓與樓之間的部分地板似乎
還被榕樹貫穿,使得一根根的榕樹鬚就這樣地自然垂下,像是七八十歲長鬚飄飄的老太公
一樣。
「老育啊!不知為何這房子我怎麼看怎麼覺得怪:你說是民國十幾年建成的房子,可距離
今年也不過四十多年,可是破敗的程度感覺遠遠不止;而且這棟樓是水泥建築,有那麼容
易被樹枝破壞嗎?」
「唉!我只能說你真是疑心病太重了。」不回應我,他逕自地走到頂樓水塔去了,我又搔
了搔頭,也許真是想太多了吧,我快步前進,很快的到了頂樓水塔處。
「你說你有興趣的,那爬進去看看吧!」老育本來比我先到,可是卻站在旁邊,手插口袋
,饒富意味地看著我。
「ㄟ,你是我國中同學,你明知我體育很差的。」
「不爬沒關係,反正就打道回府而已!只是那個很可愛的女生我就不介紹給你了,聽組內
同仁說好像是叫閔兒的,很多人追啊…」他話沒說完,我當下三步併兩步爬進水塔中。
「哈哈!看來遇到這種事情,女人還是比較管用。」老育隨後也攀到水塔頂來,看著底下
的我。
「不會吧,這水塔還有水,怎麼會呢?你趕快上來!」看著濕淋淋的我,老育突然覺得有
些不好意思。
「等一下!我好像摸到什麼東西,而且這水喝起來有點腥阿。」
「腥…我想到了,民楠,你趕快把那東西拿起來,我叫鑑識人員上來。」話一說完,他就
自顧自地跑下去了,我的老天爺,同學是這樣當的嗎…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好不容易拿著
那東西從水塔中爬出來,再定眼一看,原來是把斷頸的吉他,真妙!水塔裡面怎麼會有這
東西,而正好老育也把他的人馬帶上來了。
「快!清查周圍狀況,檢測水中成分是否有B型血。」偏頭看著渾身濕淋淋的我,老育頓
時面無表情,隨後又彈了幾下手指,叫個人拿毛巾來給我擦擦…運氣真好,果然是那個可
愛女生!可是她看到我的樣子,似乎又是在笑!唉唉唉…怎麼老是那麼矬呢?
「給你福利了啊!」老育輕輕地在我耳邊說了句話,隨後接過那個吉他看著。
「嗯…奇怪!這吉他裡面好像有東西的樣子。」正當老育要掏摸的時候,背後員警急急忙
忙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楊刑警….死屍!又發現了一句女性死屍!」
不會吧!我剛跟屍體在一起玩水…呃呃,好想吐,可是那個叫閔兒的女孩在我旁邊,我得
撐住,加油。
「還好你先拿到吉他,不是先牽屍體!」幹,看到我這樣子,老育不來安慰反而還潑冷水
,要不是旁邊有人,早就一拳先揮過去了,雖然知道打不贏,唉…當年應該多練練身體。
「不過也多虧你才找到另一具屍體,照這樣看來這案子真的很不尋常。」看著天上太陽,
老育重重呼了口氣,隨手抄起了我放在旁邊的鬼屋故事,鉅細靡遺地讀了起來。
其實不只是他,到了現在連我也覺得這中間有著極大古怪,他剛才說吉他裡面有著東西,
乾脆我來拿拿看吧。
看著這殘破的吉他,好像也有些怪怪的地方:本來有六根弦的地方現在只剩三根低音弦,
而且照這樣看來應該是普通價位的產品,一般普通品的高音弦材質都是塑膠…不會吧!那
不是跟漁線材質相近嗎?跟鄭仲威的死會有關係嗎…決定不去想這個結,先拿出東西來看
看吧。
掏著掏著,拿出個防水夾鏈袋,裡面折著張紙,攤開一看,裡面是首歌詞,一首在那個年
代非常膾炙人口的歌:
山頂一個黑狗兄 伊是牧場的少爺
透早到晚真打拼 牧場開闊歸山拼
嘴唸明朗的歌聲 透日歌聲唸抹定
伊的歌韻真好聽 聲好會唸介出名
有聽聲看無影 U Lay E Lee
歌喉響山嶺 U Lay E Lee
歌聲幼軟緣投得人痛 U Lay E Lee
U Lay E Lee U Lay E Lee
阮的貼心黑狗兄 逍遙自在真好命
姑娘聽著心肝神魂跟伊行 央三拖四甲伊求親晟
山頂黑狗兄!這中間難道有些什麼線索嗎?一面搔頭一面看著老育,我看這件事恐怕真是
大有文章了…想著想著,我不免被那如影隨形的鬼屋傳奇搞得渾身戰慄起來,即令是快要
日正當中的時候,身上冷汗仍舊無法控制的飆了出來。回頭再看看那開始忙進忙出的閔兒
,對我來說這可能是最大的收穫了吧。